凰满夷当官第四十七章

　　“你胡说八道啊！”瓮德高蹦了个高，道：“我儿子是造反革命烈士！为了阶级斗争壮烈牺牲的！被坏人凰满夷、宗庆柏、吴踪影三个敌人坏人给杀害了，给肢解解剖了啊！你怎么可以这样侮辱革命的造反的红卫兵杰出的将领啊！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的问题！纛庭高同志！你的阶级立场站到敌人的一边了！我们要揪斗你——”
　　纛庭高看了看瓮德高，没言语。只是一味地暗笑——
　　一个叫什明义的，是五马驾镇公社革命委员会主管治安工作的副主任。他跟瓮德高说：“瓮德高，霞玉琴，易英梅，你们三位跟我来！我要跟你们谈话！”
　　瓮德高说：“怎么？你给我们开介绍信开证明信啊！那我们就跟你去好了！走！咱们跟他走——”
　　霞玉琴、易英梅、瓮德高跟着什明义到了副主任办公室。这个办公室里，七里泡村村民民兵运中町、尚志宽还在。什明义跟瓮德高、霞玉琴、易英梅说：“我先不给你门开介绍信证明信，我给你们介绍两位同志。他们都是七里泡村的民兵。他们要把实际情况给你们讲讲！你们好好听听。然后再去验看验看那个杀人犯螨怀水的尸体。再去给你们的儿子瓮昶笾收尸！你们都坐下吧——”
　　尚志宽先讲，运中町作补充。他们把螨怀水的所作所为一一地说给了瓮德高、霞玉琴、易英梅。尚志宽最后说：“我们村革委会主任带着民兵都回村去了。我们两位留下来，一是纛庭高主任让我们留下来等着你们回来，栓强柱、良彩霞都已经清楚了。什副主任派人到你家，你家没人。连续派了两拨人，都没在家里找到你们。所以啊，为了把情况跟你们说明清楚，我们就留了下来。二是我们得处理螨怀水的后事。瓮德高、霞玉琴，你们都是贫下中农，你们的儿子跟栓娅矫在废窑里做了不雅的事情。我这是文词儿！实际你们知道，你们的儿子是拉着栓娅矫，钻进了废窑搞破鞋！他们是为了搞破鞋才钻进了废窑！绝对地不是抓捕什么阶级敌人！那都是他的阴谋诡计的！瓮昶笾钻进废窑的目的是一目了然的！他就是要强暴栓娅矫！也有个疑问的，栓娅矫是否很愿意跟你们的儿子瓮昶笾成就那事儿！这就不用深究了！总之，你们的儿子是和栓娅矫搞破鞋！不是抓捕敌人！抓捕敌人，那是你儿子瓮昶笾瞎胡编造的用来欺骗栓娅矫、易英梅两个女学生的谎言罢了！这是完全可以肯定的。你们的儿子还有栓家的女儿，都不是什么烈士。这一点你们必须明白！我们肯定，你们的儿子应该是个坏人！是阶级敌人——”
　　“你说什么啊！”瓮德高站了起来，嚷道，“就是他和栓娅矫做了那样的坏事，那也不至于就是坏人就是阶级敌人了！搞破鞋而已了——”
　　什明义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还自称什么红卫兵司令，拉着女红卫兵钻进废窑搞破鞋！你们说他不是坏人，还能是什么人啊！啊？有道是子不教父之过！你们的儿子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等可耻的事情，这和你们平常的不良教育是有很大关系的！瞧瞧你们这老两口子，整天价瞎胡闹腾，不干一点正事！就你们这个样子啊！不把孩子带进沟里，那才叫怪呢！不说别的了！你们要是再敢瞎胡折腾，那我就派出基干民兵，把你们抓起来！关进牛棚！现在，你们就把瓮昶笾的骨架散肉器官什么的，都整回去，赶紧埋了！不然就腐臭了！处理完之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不许再在这五马驾镇里瞎胡闹了！”
　　“那，那三个阶级敌人就，就不抓了吗——”瓮德高不服气地问道，“就不抓凰满夷、宗庆柏、吴踪影了啊？”
　　“哪来的什么三个阶级敌人！”什明义怒道，“刚才警告你了！不要再瞎胡折腾了！这还没转身呢！怎么就变了啊！你们快到卫生院停尸间收尸吧！快去吧！易英梅留下来！我们有事跟你说——”
　　瓮德高、霞玉琴没敢再言语，互相拉了拉胳膊，便离开了公社革命委员会，到卫生院去给瓮昶笾收尸去了……
　　易英梅浑身乏力，软绵绵地坐在一把木椅上，问什明义：“为什么把我留下来啊？”
　　“我代表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纛庭高同志跟你谈谈。”什明义说，“我们都知道，你在县城一中读书的时候，一直都是品学兼优的。还曾代表过县里的中学生到地区到省里参加过表彰大会。我们知道，你的本质是不错的。没错的，现在全国都在搞文化大革命。可到底怎么参加这次运动，是不是非得整天地抓人斗人抄家游街，就是革命了？我们没有别的意思。你的年龄不大，但你已经是高中的学生了，虽然不上课了。可也不能一天到晚地瞎折腾不是？我原来是县里文教科的一名干事，就地区省里召开的那几次表彰中学生大会，我每次都参加了。咱们邻县凤凰县一中有个叫凰满夷的，是一中学生会主席。他是优秀学生的代表，历次表彰会，次次都有他参加。这个学生，你可能认识吧——”
　　“我认识。”易英梅抬起头来，说，“我们还很熟悉呢——”
　　“你对凰满夷很熟悉？”什明义笑道，“既然熟悉，怎么还非把人家说成是逃跑的阶级敌人啊？易英梅同学，你遇事应该动动脑子啊。我跟你讲，凤凰县一中深校长，我们特别地熟悉，可以说是老朋友了。前几天我因公出差，去了趟凤凰县，顺便去见了深校长。深校长虽然被造反派停了职，可依旧每天到学校上班学习。他跟我讲到了凰满夷。凰满夷可是个难得的好学生啊。凰满夷在风口浪尖上，以自己的聪明机智，保护了凤凰县的县委书记、县长、常务副县长。深校长说，那简直就是惊人的壮举。凰满夷干了几件大事之后，也和你一样，回到自己的家乡凰舞凤镇。不过有一点，你们不一样的，你是每天废寝忘食地跟着瓮昶笾瞎胡折腾。人家凰满夷除了参加农田劳动之外，主要还是自学高中文化课程。这一点，你是没法和人家比的。念你曾经是一位中学生学习雷锋积极分子，我今天才代表革命委员会跟你谈话。向雷锋同志学习，为人民服务，为百姓做好事，才是好样的。哪能够天天押着人游街示众啊！哪能够隔三差五地就去抄人家的家啊！据我们所知，瓮昶笾领着你们抄家，私自把人家的家财就占为己有了！要说你的父亲母亲，都不错的。他们曾到我们这儿来，说过你们的事，说过你的事。你在抄家的时候，匿下一块瑞士手表。我问你，有这回事吗？你父母说的可是真的吗？”
　　真是习惯成自然了。易英梅抬起手腕子，看了看手表。不过这次不是为了看时间看点儿，而是摘表。易英梅满脸通红地说：“我爸我妈说的没错。这块手表，就是我跟着瓮昶笾抄家时，藏匿下来的。现在，我正式把它交公了——”易英梅这就要把手表递给什明义。
　　什明义没接。什明义说：“易英梅同学！看来你还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你既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就应该把藏匿的手表交回给人家主家啊。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瓮昶笾领你们抄家，那就是胡来。就说你藏匿了人家手表那家吧！人家只是个右派，而且已经摘掉了右派帽子。要没有这场运动，人家就回省城医药研究院了。人家老老实实地做学问老老实实地做人。瓮昶笾无端地就带着你们去抄人家的家，还一个个的，把人家的钱、粮票、手表什么的，都私自藏匿起来了，变成了你们自己的财物了。你们这也叫革命？易英梅啊，你要是真正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你就应该主动地把手表还给人家。同时，我也提醒你，没事做了，就跟凰满夷同学，学习学习，把高中课本找齐全了，自个自学。不懂不会的话，你可以问问被你们抄了家的那家的男主人锪石奇啊！那人可是有大学问的啊！他现在在咱们公社卫生院呢！是我们革命委员会，请他到卫生院当医生的。他原本就是医科大学毕业的啊！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跟你谈这么多。你父母很不容易的！希望你能够理解他们！有关我建议你向凰满夷学习的事，你自己想想。如果想通了，从瓮昶笾、栓娅矫被杀的事件里，能悟出点道理。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易英梅同学，你可以回家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到公社革命委员会来找我们。”
　　易英梅一下子又有了精神了。那手表虽然没带在手腕上，她揣在衣兜里了。一出公社机关小院，她又自然习惯地看了看表。哎呀！可是不早了！已经是十二点五十九分了。易英梅也挺有头脑的。听革委会副主任什明义那么一说，她已经意识到了，尽管什副主任没直接说出来，昨天凰满夷带着的人，也就是那个大白脸大高个的宗庆柏（章程路），一定是他凰满夷要保护的县委干部。一定是途径五马驾镇，之后带着那位宗庆柏进山里了——易英梅回过味来了。想想栓娅矫想想自己草木皆兵的做法，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可笑啊！再想想七里泡村两位村民民兵讲述的螨怀水的事情，推论出来的瓮昶笾、栓娅矫被螨怀水杀害的原因。易英梅不免头皮又发起麻来。她好后怕啊！她心思着：苍天保佑了我啊！瓮昶笾没把我和栓娅矫一块带进废窑！他是想一个一个地强暴我俩啊！要不然的话，瓮昶笾把我强暴了不说，螨怀水也一定把我也给杀掉的！咋说啊，螨怀水最最痛恨的就是搞破鞋的狗男狗女了！这么说啊，我还真是捡回来了一条命啊！看来瓮昶笾整天地拽着我和栓娅矫，还真是就没安好心啊！瓮昶笾死了！死得很惨很惨！栓娅矫死了！一样的啊，死得也很惨很惨！我很侥幸！我没死啊！我还活着不是？得了好了！我还真的就不能再跟着红卫兵瞎胡混了——
　　易英梅回家了！终于回家了！
　　易天棣、匡志娣一直在家里等着她呢。
　　见易英梅回来了，匡志娣把饭菜端到了桌子上。劝道：“英梅啊，你可把我们给急死了啊！全公社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了。想必你也早就知道了。那个挨千刀的瓮昶笾被人千刀万剐了啊！还有那个老和你膘在一起的栓娅矫也被粉身碎骨千刀万剐了！这回你该清醒了吧！啊？女儿啊！我和你爸都等着你回来，都要跟你说，咱们再也不能跟着他们瞎胡混了啊！没事了，哪怕在家待着呢！咱也不要去跟着他们游街抄家了！吃吧！吃吧！看饿成什么样子了啊！先喝点稀的——”
　　易英梅喝粥，吃馒头，吃炒芹菜吃烧茄子——
　　易英梅的两只大眼睛那是只盯着桌子上的饭菜了——
　　易天棣心疼女儿啊，看着女儿的那副吃相，不禁又流下了眼泪。他还没张口说一句话，他心里心思，女儿长大了，都该上高中二年级了啊。要是没这文化大革命运动，考试榜单都该下来了啊！英梅打小就爱学习啊！家里心思，英梅一定能有出息一定能考上省城甚至京城里的大学的，给家里争光，给镇里争光啊！易天棣想，瓮昶笾这一被杀，女儿就应该梦醒了！当父亲的，不该唠唠叨叨的，只看行动才是。易天棣觉察出，女儿易英梅从此会变成懂事的好女儿的！所以啊，他始终什么也没说——
　　“饿过劲了！”匡志娣在一边说，“英梅啊，先吃个大半饱就行。听妈的话，别撑着啊。”
　　易英梅喝完了一小碗西红柿鸡蛋汤，放下小碗。说：“妈，您说得对。我就吃大半饱。我吃好了！爸爸妈妈！我跟你们说件事啊。我要说的事，就是你们总说的这块手表——”易英梅从兜里掏出来了那块瑞士手表。说，“爸爸妈妈，我本来要给公社革命委员会主管治安的什副主任。可他没接收。我从凰舞凤镇回来的时候，我跟着瓮昶笾的父亲瓮德高，母亲霞玉琴去了公社革命委员会。原准备开介绍信证明信去凰舞凤镇搞外调。主任纛庭高把瓮昶笾、栓娅矫为什么被杀害的事情给我们讲清楚了。爸爸妈妈，我好后怕啊！你们放心！我往后再也不跟着他们红卫兵瞎胡混了！公社革委会副主任什明义跟我说了半天。我想通了。什副主任跟我说到了凤凰县一中的学生会主席凰满夷。我的心深深地被打动了。爸爸妈妈，我也曾是咱们县一中的学生模范学习雷锋的标兵，也和凰满夷一样，到地区到省城参加过表彰大会。可人家凰满夷和我不一样啊！人家在保护革命的老干部，我呢，我呢！就是天天地跟着瓮昶笾专门揪斗老干部，还胡乱抄家。抄了人家，还把好东西，还有钱票粮票都自己藏匿起来，变为自己的财产。爸爸妈妈，我错了！瓮昶笾、栓娅矫死了。死了就是死了！他们死的不光彩！他们是不要脸的人啊！太不要脸了！他们被人杀死了！爸爸妈妈，我要听你们的话，要听什明义副主任的话，要向凤凰县一中的凰满夷同学学习。爸爸妈妈，我现在就去那个所谓的右派家里还手表！这手表是人家的！人家的就是人家的！我必须还回给人家啊——”
　　听到这里，易天棣终于忍不住了。他站了起来，跟易英梅说道：“女儿啊！女儿！你总算是觉悟了！你觉悟了！别人家的东西！那就是别人家的东西！你凭什么占有啊！好了好了！还给人家就好了！快去吧！快把手表还给锪石奇吧！锪石奇何等人物啊！原来省里医疗界医药界权威人士啊！就因为人家说了几句真话，就给人家打成了右派。冤枉啊！要不是这文化大革命运动来了，人家就回省城研究院了！闺女啊我的好女儿！人家锪石奇是好人是大大的好人！你私拿了人家的贵重手表，那是要遭报应的啊！女儿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啊，什么都得报啊！瓮昶笾的时候就到了，就遭到报应了吧！他干什么革命啊，造的又是什么反啊！扯淡扯淡啊！他就是带着你们不干好事啊！女儿啊！好了！你快去把手表还给人家锪石奇同志！那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最有学问的知识分子啊！就是你一万个也比不上人家的！快去吧！快去吧！爸爸我今天总算是看到我的大女儿觉悟了——”
　　易英梅说：“妈妈！要不您跟我一块去吧，我还真的有些负罪感！”
　　“好的！”匡志娣说，“走吧！咱们现在马上就去卫生院找见锪石奇，咱们赶紧地把手表还给人家——”
　　易天棣催促道：“赶紧地！给人家赔礼道歉！一定一定要赔礼道歉！英梅啊！给人家鞠躬！鞠躬你会吗？你一定要真诚地跟人家道歉！你不要强调是跟着瓮昶笾一道，受了人家瓮昶笾的影响的！这样不行！你要检讨你自己的过错！你呀！贪心太足！爸爸妈妈都跟你说过了讲过多少遍了啊。人穷志不穷的。不能见财眼红的！过太平日子，过自家的生活！人家富有那是人家的！决不能眼红攀比的！你自己就是你自己！要敢于承认自个的错误！英梅啊！爸爸完全相信你！去吧！把手表还给锪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