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满夷当官第四十六章

　　说真的，不能说瓮德高没人性，儿子死了被人家给肢解解剖了，不是大卸八块而是碎尸万段了！他还能如此地化悲痛为力量。瓮德高也是患了很严重的时代综合征。这样看待他和他的妻子霞玉琴，也就可以理解了。怎么说呢？《老两口学毛选》应该说是高于生活的艺术作品啊，可是瓮德高、霞玉琴就将这艺术作品变成了现实。所以啊，很多文艺理论家都下大功夫研究，是先有了艺术，人们跟艺术学习产生了现实社会人们的生活；还是先有现实的实际的人们的生活，艺术照抄了现实。这问题，就如同这世界上到底是先有的鸡还是先有的蛋一样，变成了永远的话题，永远研究探讨永远也没有准确答案的问题。不说别的，瓮德高和霞玉琴可是按照艺术的标准来做的！他们两口子就都患有时代的综合征了！就他们的整个家庭来讲，无不受到了时代的感召，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地搅合在潮流里形成了时代的浪花——
　　瓮德高、霞玉琴、易英梅连夜赶路，大踏步地向着凰舞凤镇进发——
　　凰舞凤镇一片平和景象。绿树掩映着红砖绿瓦，街巷的墙壁上没有一张大字报以及贴过大字报的痕迹。干干净净的。凰舞凤镇里的中小学，虽然接到过县革委会的停课闹革命的通知，但这里依旧在按部就班的上课，只不过像四年级以上的学生，参加劳动的实践课多了几节。初中生一周三天上课四天干农活。老师学生都很自觉很乐意。公社机关也改称革命委员会。革命委员会主任是原来的公社社长凰飞腾担任。革命委员会的领导成员，还是原来公社机关里的原班人马。一切都在正常地运转着……
　　五马驾镇不属于凤凰县管辖，但距离凰舞凤镇不算太远，走官道公路五十三里。走山间小道四十来里。没人精确地计算过，都是估计的里程，四十里左右吧！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瓮德高、霞玉琴、易英梅赶到了凰舞凤镇镇西的一片小松树林里。只要穿过这片小树林，就离凰舞凤镇公社革命委员会机关不远了啊！
　　瓮德高、霞玉琴还很有精神，易英梅早已感到又困又饿了！
　　瓮德高感叹道：“可到了！可到了！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的诗词真是壮阔啊！”
　　霞玉琴接着说：“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今天我们就要把阶级敌人抓住了——”
　　瓮德高说：“咱们是来外调的！调查的，你得明白。阶级敌人怎么会杀完了人，就跑回到自己的家里来啊？那是很愚蠢的敌人了！咱们的任务是查清他们的阶级关系，查出他们逃跑的去向，可能落脚的地方。咱们既要讲策略还要讲程序的。路要一步一步地走，饭要一口一口地吃。阶级敌人要一个一个地抓——”
　　易英梅走着路，无精打采地提醒道：“伯父伯母老将啊，这到凰舞凤镇搞外调，咱们也没带介绍信啊。这就不合程序吧？怎么办啊？”
　　“哎哎呀呀！”瓮德高用两只手拍打着自个的大腿，说，“这是最重要的程序啊！没有介绍信也没有证明信，没法证明咱们的身份啊！天啊！这么重大的事情，我们都忘在脑后了！足见我们的政治学习还是远远地不够的！阶级觉悟还是远远地不高的！这事大了！咱们现在不能深入到镇子里去了。一旦遇上红卫兵小将革命造反精英，他们会严格地盘查咱们的。咱们口述无凭，弄不好，我们三个也会被他们当做逃跑在外的阶级敌人的啊！”
　　霞玉琴问道：“瓮德高同志！快拿个主意，咱们怎么办啊？到底应该怎么办啊？”
　　“是呀！”易英梅的肚子“咕噜咕噜”地直叫唤。她有气无力地问道：“伯父老将，怎么办啊？这要是被他们抓住了，是不是他们也要派人到咱们五马驾镇外调咱们啊？”
　　“那是当然的！”瓮德高后悔得很啊！“这事办的！真是没平水——”
　　霞玉琴立即拦住瓮德高说道：“你说错了，用词不当！不是平水，是水平！真是没水平！”
　　只见瓮德高一本正经地检讨道：“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我虚心接受，马上改正！是水平，不是平水。我记住了，我向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保证，再也不说平水了！易英梅小将，霞玉琴同志，我的检讨完毕。”
　　易英梅倚着林边上的一棵大槐树，问道：“天不早了！咱们到底该怎么办啊？是回五马驾镇开介绍信证明信啊？还是就这样的去凰舞凤镇革命委员会啊？”
　　“我有个意见——”霞玉琴说，“易英梅年轻腿快，请易英梅马上回五马驾镇，去革命委员会开证明信介绍信，我们就在此等候！好吗？”
　　“这可要了我的命了啊！”易英梅心思着。只见易英梅一着急，紧紧贴着树干的背部“跐溜”一下子，就滑落了下来。易英梅两眼一闭，晕厥过去了。
　　瓮德高赶紧弯下腰来，查看易英梅。他问霞玉琴：“她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一听你建议她回五马驾镇，她就这样了啊？”
　　“哼！”霞玉琴毫不客气地说，“这个人，满脑子的小资产阶级思想，怕吃苦呗！一听我建议她回去开介绍信证明信，就把她吓晕过去了！真是的！这算什么红卫兵小将啊！”
　　“也是啊！”瓮德高说，“真是比咱们的儿子差远了啊！这个人也太不能吃苦了！一点苦都吃不得啊。那这样吧！这件事还真得琢磨琢磨了。我想啊，没准一会就会有巡逻的红卫兵或者革命的红色造反派，一旦把咱们抓住，咱们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现在阶级斗争很复杂的，人家也肯定会把咱们三个一起抓回去的。咱们浑身是嘴也无法证明咱们的身份。那就得要求人家出人出工到咱们五马驾镇做外调做核实，问问五马驾镇到底有没有咱们这三个人。你说啊，人家要是及时去了，两天打个来回，人家不愿意去，咱们就得被关进他们的牛棚。这事问题严重啊！依我说，咱们一块回去吧！赶紧地都走，谁也不留下！我决定！咱们立即开拔！回五马驾镇开具证明信介绍信！走——”
　　易英梅醒过来了，呻吟着说：“两位伯父伯母老将，我，我不行了啊，我昨天一天水米没沾牙啊。我饿坏了，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我真的是一步也走不动了啊——”
　　“岂有此理！”霞玉琴急眼了，“亏你还戴着一条红卫兵袖标！充当红卫兵小将！你一天没吃饭没喝水能算得了什么啊？红军战士人家七天十天不吃饭不喝水，都是常事！东北抗日联军杨靖宇将军，你比比人家！吃草根啃树皮，不是照样打击日本鬼子吗！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啊！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你严重地缺乏革命的吃苦耐劳的精神啊！你缺乏锻炼啊！太太太缺乏锻炼了！现在咱们三人小组总指挥瓮德高同志已经下了指示，咱们一块回五马驾镇，你愿意也得回去不愿意也得回去！开步走——”
　　易英梅强撑着站了起来，离开了大槐树，迈出了一步，有点晃悠。
　　瓮德高大声喊道：“跟我们一起唱首歌！快！咱们必须赶紧地离开这里啊！不然就有大麻烦了！走啊！你——”瓮德高拉了一把易英梅的胳膊，“快点吧——”
　　易英梅坚持着，跟在了瓮德高的身后，霞玉琴走在后面。三个人走进了另一片松树林，瓮德高精神百倍地起上了歌头：“红军不怕远征难——预备起——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霞玉琴唱歌的声音很高，易英梅在嗓子眼里哼哼。这使得霞玉琴很不满意：“易英梅小将！你是怎么搞的嘛！怎么这样啊？我看你的革命意志很薄弱很不坚强啊。就你啊，要是在抗日战争时期，你要是被日本鬼子抓去，你非得当了汉奸不可！在解放战争时期啊，你要是被国民党反动派抓去，你非得当了叛徒不可！我说的对不对啊？”
　　易英梅流起了眼泪，很委屈地说：“伯父伯母老将，我不会的！我不会当汉奸更不会当叛徒的！我保证不饿不渴了！我，我独唱一首歌好吗？”
　　“这就对了！”瓮德高笑道，“你要树立坚定的革命的战斗的信心！一天没吃饭一宿没睡觉，根本算不了什么！你唱吧！就唱毛主席语录歌，下定决心——我给你起头。下定决心，预备唱——”
　　易英梅唱起来了：“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易英梅反反复复地唱了八遍！行了！易英梅终于有了精神头，她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劳忘记了困倦，跟着瓮德高走上了山路……
　　瓮德高、霞玉琴、易英梅真是多余啊！人家凰舞凤镇的人们，该干什么还在干什么呢。人家哪有什么巡逻的红卫兵啊？更没有什么革命造反派的巡逻队伍。
　　瓮德高不断地鼓舞着士气，不断地加快了脚步。毕竟是大白天了，走路的速度，要比昨天晚上快多了。翻山越岭蹚小河的，四十来里的山道，他们不到五个小时，就赶回到了五马驾镇。易英梅习惯性地看了看手表，十点五十一分零十七秒。他们走进了五马驾镇革命委员会主任办公室。其实开介绍信证明信的事，根本就不用找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直接到治安股办理就行了。可这个瓮德高非得找主任不可，其目的就是显摆显摆他的革命的警惕性，让主任知道知道他和他的妻子都是响当当的造反派革命派。
　　五马驾镇这会的革命委员会主任叫纛庭高，三十三岁，是个转业军人。纛庭高当主任前，是公社民兵连连长，武装股股长。他特别善于人际交际，但心地绝对地好。虽然拉着民兵连成立了个造反团，但这个造反团，就是一种表面形式，也就是为了适应形势顺势顺时罢了！都是给人观看的。他们表面上支持瓮昶笾带着的红卫兵，可在实际上，纛庭高们早就把公社里的老干部们保护起来了，致使瓮昶笾们揪斗老干部们的阴谋没能得逞。纛庭高以及他的民兵们，都知道瓮昶笾是个怎样的货色，更知道瓮德高、霞玉琴都是个什么样的人。
　　瓮德高、霞玉琴、易英梅三个人还不知道，在今天上午九点多的时候，七里泡村的村主任带着三十多个农民，来五马驾镇寻找逃犯螨怀水了。还有啊！栓强柱、良彩霞在早上八点多钟的时候，就到革命委员会报案了！纛庭高早就派人把螨怀水的尸体还有瓮昶笾、栓娅矫的骨架及其散肉器官都打包装袋运回到了镇里，放在了卫生院的停尸房里了。经七里泡村主任和村民们辨认，已经确定了螨怀水的身份，而且断定瓮昶笾、栓娅矫是被杀猪匠螨怀水杀害并肢解解剖的！至于螨怀水为什么要杀掉瓮昶笾、栓娅矫，还算是个迷。不过经七里泡村的几位村民解释，纛庭高基本知道了螨怀水的杀人目的了。
　　七里泡村的村民民兵尚志宽、运中町、咁贵屿，讲述了螨怀水杀害瓮昶笾、栓娅矫的目的。他们说，螨怀水虽然是个杀猪的，可在七里泡村里，人人都知道，他是个活雷锋，总是帮助村里人做好事。要说螨怀水最恨的就是村里搞破鞋的人了。那是恨之入骨的。螨怀水有个堂哥，叫螨怀海，比螨怀水大三岁。有家有业的，孩子老婆都不错。螨怀海不守规矩，跟村小学里的一个女老师雯桂芳搞破鞋。村里人跟螨怀水讲了。螨怀水就带人抓奸，在一天晚上，螨怀水领着几个民兵到了小学校，在一年级教室里，抓住了螨怀海和雯桂芳。还好，螨怀水的杀猪刀没在手上，螨怀水恨不能就把螨怀海、雯桂芳杀了！在教室里，螨怀水差点就把螨怀海、雯桂芳给活活打死。要是不叫几个力气大一点的民兵拉住，就那次啊，螨怀海、雯桂芳算是没命了。从那以后啊，村里乱搞破鞋的人都收敛起来了。可是寡妇兆蔡颖不正经，螨怀水的妻子支持螨怀水做好事，帮助这个寡妇，他们住的又近，是邻居的邻居。螨怀水就经常地帮助寡妇兆蔡颖挑水劈柴。可兆蔡颖非要跟螨怀水整那事儿！螨怀水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杀猪匠啊！他把寡妇臭骂了一顿啊。没想到啊，寡妇兆蔡颖跟主任汇报反咬螨怀水一口，说螨怀水要对她行不轨。村主任是个什么东西啊！一直跟寡妇兆蔡颖搞破鞋！村主任就让民兵把螨怀水抓起来关进了破败的土地庙！看押螨怀水的人仗三四、梨五六都知道螨怀水的为人。根本就不难为螨怀水的。那个死不要脸的大破鞋寡妇兆蔡颖，带着饭菜到土地庙跟螨怀水谈条件，说是要是螨怀水答应干她一回，她兆蔡颖就到村主任那儿，说什么事也没有的！螨怀水当时气愤到了极点，咬掉了那个兆寡妇的鼻子和右面的耳朵。之后，就跑到了五马驾镇八年前废弃了的砖瓦窑里。肯定啊，螨怀水遇见了瓮昶笾和栓娅矫在废窑里搞破鞋。可能啊，说了他们，他们还不服教育。还可能对螨怀水言语不逊！螨怀水气愤至极，用杀猪刀杀死了他们，并且像肢解解剖肥猪一样，就把他们给肢解解剖了啊——
　　五马驾镇革命委员会主任纛庭高判定，这三个民兵讲的有道理啊！这会儿，瓮德高带着妻子霞玉琴还有上当受骗的易英梅来革命委员会开介绍信开证明信，要去凰舞凤镇调查凰满夷、宗庆柏、吴踪影。主任纛庭高付之一笑。他跟这三个人说：“你们不要再制造斗争了！你们不用去凰舞凤镇搞什么阶级斗争阶级敌人的外调了！瓮德高，霞玉琴，你们儿子瓮昶笾还有中学女生栓娅矫被什么人杀了，为什么被杀，我们已经搞清楚了！没有什么阶级敌人地主分子！他们两个人是被七里泡村杀猪匠螨怀水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