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满夷当官第九章

　
　　没错，医生给喊惠敏定下的死期还是很准确的。
　　云平娟的母亲喊惠敏走了。一九六四年二月十六日晚上，喊惠敏永远地告别了女儿，告别了这个世界……
　　还在寒假里。云平娟的同学琛大有，在当晚就在电话局里给凰舞凤镇公社机关打了电话。
　　看夜值班的同志，在早晨，公社工作人员上班的时候，就告诉了社长，凰满夷的爸爸凰飞腾。凰飞腾还没进办公室，就骑车回家把消息跟儿子凰满夷讲了。凰满夷什么也没说，带上足够的钱和粮票，赶到公社客运站，买了一张去县城的车票，上了客车就赶往县城了。
　　当天，凰满夷把初二一班的同学全给召唤来了。
　　云平娟在县城里没有别的亲戚了。她的爷爷还有叔叔姑姑都在东山省新照县老家。一个舅舅和两个姨妈也都在新照县云家寨老家。云平娟没有给老家的亲戚打电报。因为自打她爸爸没了之后，爷爷那边就再也没音信交往了。舅舅姨妈那儿也没再有什么交往了。现在，云平娟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了。
　　凰满夷的父亲凰飞腾当天也来到了县城，出钱出力，帮助云平娟把喊惠敏的丧事办理得妥妥当当的。
　　凰飞腾问云平娟：“这往后的日子你打算怎么过啊？”
　　云平娟说：“我要退学了，在县城里找份合适的工作，挣点钱，自己养活自己。”
　　凰飞腾说：“这万万不可以的。你还小，刚读初二啊。你要继续上学读书。你放心，别说你是满夷的同学，你就不是满夷的同学，我们也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你的。你的学费，我凰飞腾包了。你往后上学读书，就住校吧。在学校里吃学校里住，方便的。菜金啊，粮食啊，我都包了。你的穿戴什么的，我也包了。你放心，有满夷吃的，就有你吃的；有满夷穿的，就有你穿的。这往后啊，你就是满夷的亲妹妹；满夷就是你的亲哥哥。”
　　凰飞腾算是收养了云平娟，只是没办任何收养手续罢了。
　　凰飞腾说：“离新学期开学没几天了。你要是愿意回凰舞凤镇住上几天也好。你要是不愿意，那就让沔淑贞来你家跟你作伴。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吧。”
　　云平娟说：“伯父，我还是住在家里吧，就让沔淑贞来给我做个伴吧——”
　　
　　新学期开学了。云平娟听从了凰飞腾的安排，住进了学校宿舍。
　　凰满夷很关心云平娟，班里的同学也都很关心云平娟。
　　班里有一个叫冮金永的男生，十七岁了，是班里最大的学生。是同学们的老大哥。一米六五的个头，身体微胖。平日里很少和同学们说话。性格显然是内向的。冮金永的父亲冮江海是县里商业局局长，母亲是县里百货大楼经理。冮金永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在县城里的小学校读书。他们家里的生活条件，相对比较，那真是很优越的。跟班里的同学相比较而言，冮金永的思想略成熟一些，刚上初一的时候，就懂得世上人的男欢女爱了。再往小一点时候说，冮金永跟云平娟从一年级的时候，就是一个班里的同学。二年级到五年级一直是同桌。六年级的时候，冮金永因个子高一些了，被班主任老师调到了云平娟的后面，另一个叫良进宝的男生跟云平娟做了同桌。说的不能再直白了，就在这个时候，冮金永的心里就装满了云平娟。有一天上语文课，良进宝不知怎么回事，可能是要问云平娟什么问题，脑袋和脸就贴在了云平娟的脸上了。人家云平娟根本没什么想法的，好吗，冮金永的心里受不了了。等当天放了晚学，冮金永把良进宝叫到了第一小学校后面的小树林子里，仗着他的个子力气都比良进宝的大，好家伙了，把良进宝打得个鼻口出血。冮金永边打边警告良进宝：“往后你要是敢再碰云平娟一下子，小心我要了你的命——”
　　良进宝不敢哭，一个劲地跟冮金永做着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是我有一个字不会写了，就是聊斋的聊字，我让云平娟教我，不小心吧，我的脸就碰上了云平娟的脸。我保证，我保证，我保证，嗯——我串个座位还不行吗？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冮金永终于饶了良进宝。
　　转天一上学，良进宝就跟班主任老师提出了串座位的要求。
　　老师问良进宝为什么，良进宝哭着说：“不为什么，反正我就是不跟云平娟同桌了。求你了老师——”
　　老师看了看良进宝的脸，看了看良进宝的眼睛。问道：“你让谁给打了？你告诉我。”
　　良进宝哭着说：“老师，告诉你也没用的，还是不告诉你了吧。你答应给我串座位，就行了。”
　　想一想，小学校六年级的班主任，那观察力洞察力当然都是很强的。平日里就知道云平娟同学长得好看，在班里有个保护神，就是冮金永。对于冮金永，班主任老师可是不敢小视的，冮金永的爸爸妈妈都在县里当干部。再有啊，人家冮金永平日里都是老实巴交的，从来就没有惹过什么事的。班主任老师心里明白，冮金永是个很内向的孩子，心里很爱护云平娟。人家又没说出来，你怎么找人家，批评人家干嘛啊？那不是自己没事找事吗。不用再追问良进宝了，老师知道，肯定是冮金永打了良进宝，不是为别的事，准是为了云平娟。老师问道：“良进宝，你是不是碰了云平娟了？说实话！”
　　良进宝委屈着说：“我问字儿，不小心贴了一下云平娟的脸——我不是故意的啊！老师，给我换个座位吧！”
　　老师终于答应了良进宝的要求。
　　至此到六年级毕业，云平娟都是和另外一名叫沔淑贞的女生坐同桌的。至此，班里也就安然无事了。班里真的没人再碰一碰云平娟的。实际上，云平娟本身并不知道她还有个保护神冮金永的。冮金永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对云平娟，心里就萌生了心爱之情了，只是藏在心灵的深处，一直没表白出来。直至上了初中，冮金永和云平娟仍旧是一个班级，而且又同桌了。冮金永学习成绩在班级里还是很不错的，就是不爱多说话。怎么说呢？十七岁的冮金永，自打云平娟的母亲喊惠敏去世之后，他对云平娟那真是再心疼不过了。在给喊阿姨办完丧事之后，他曾经鼓足过几次勇气，想跟云平娟说了，请云平娟到他们家居住，可他就是说不出口来。爸爸妈妈给了他二十元钱，让他送给云平娟，以此资助云平娟的生活。可他就是没敢拿出来，送给云平娟。到现在还放在自己的书包里呢。他自个心里说，我可不是可怜云平娟，我是心疼啊，心疼云平娟啊！至于冮金永心疼不心疼云平娟，班里的同学有看出来的，看的透透的。谁啊？班长凰满夷呗！凰满夷可是个通情达理的好班干部好同学。要说人家云平娟小姑娘，长得是真水灵，按理儿，凰满夷也已经有了青春心理上对异性的萌动之情了。你要问凰满夷想没想过心疼云平娟啊，那还用说啊，当然特心疼了。可他特别尊重他爹爹，他爹爹说要把云平娟当成亲妹妹看待。那没地说啊，那就是得毫不打丁点折扣的，把云平娟当成一个亲妹妹了！他可不敢动动别的念想的。还有啊，他早就看出来了，班里的冮金永的心里，那是一直在疼爱着云平娟。他一个班长，一个学生会主席，怎么可以去搅和人家之美啊！万万不能够的！那么作为云平娟本人呢？她自己到底感觉到了没有啊？她已经十六岁了，正值花季之时啊。她自身太不幸了，在这世上，已经彻底地失去了父母之爱亲戚之爱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曾多次想过，这往后的人生之路，还很长很长啊，就算是活到六十岁吧，那也还得四十四年呢！四十四年啊，能说不漫长吗？我该怎么活完那四十四年啊？我无依无靠了。是的，没错的，同学们对我都是关心爱护备至的，可那必定不是长久的。早晚同学们都要毕业的，毕了业，都要各奔东西的。哪能够总是依赖于同学们的关心体贴啊。云平娟曾读过两遍《红楼梦》，虽然还很不明白很不懂的《红楼梦》到底告诉给读书人一个什么样的主旨，可她从字面上还是看出了那么一点点意思的。睡不着觉了，她就想了，人家林黛玉不管怎么说，还有个姥姥疼舅舅爱呢，可自己呢？别说是姥姥舅舅了，连个姨娘疼疼都找不见了。我那个亲妈啊，我比林黛玉的命还苦啊——还有，她睡不着觉的时候，也埋怨林黛玉的。心想啊，贾宝玉是真心实意地疼你爱你，你干嘛老没事生事耍小性子啊！我要是有那么个宝哥哥爱我疼我，我可绝对绝对地不会那么的任性，那么作践自己作践别人的，我要是有一个宝哥哥那样的人疼我爱我，我愿意给他当牛做马地报答他的！林黛玉林黛玉啊，你真的就是有点犯浑了，多不值得啊！我要是有了个宝哥哥，我的未来的四十四年就有了着落了，我就不孤单了，我就有了依靠了。我知道在班级里谁最疼爱我，他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啊，他就是冮金永。冮金永怎么就不向我表白出来啊……这个学期一开学，云平娟心里就有了冮金永了。她想了，要是哪天，冮金永真的就向她表露了那藏在内心里的情感，那她就坚决果断地答应嫁给冮金永，不再继续上学读书了，就在自己的家里成亲成家，就让冮金永的爸爸妈妈给我找份工作，干脆就到百货大楼当售货员，跟着冮金永好好地过日子，给他生个儿子生个女儿！别的什么伟大理想？我还有什么伟大理想啊……
　　绝不能说云平娟是什么万念俱灰，只能说云平娟注重实际，能按客观事实想事，活的实在就是了！
　　
　　一九六四年五月八日，星期五。云平娟所在的初二一班，上午第二节课是语文课。老师领着全班同学分析课文《谁是最可爱的人》。在分析课文内容之前，语文老师让云平娟给全班同学朗读课文。云平娟的音质音色都特别好，语调格外得感人动人：
　　在朝鲜的每一天，我都被一些东西感动着，我的思想感情的潮水，在放纵奔流着。它使我想把一切东西，都告诉给我祖国的朋友们。但我最急于告诉你们的，是我思想感情的一段重要经历，这就是，我越来越深刻地感觉到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
　　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呢？我们的部队、我们的战士，我感觉他们是最可爱的人。
　　也许有的人在心里隐隐约约地说：你说的就是那些“兵”吗？他们看来是很平凡，很简单的哩。既看不出他们有什么高明的知识，又看不出他们有丰盛细致的感情。可是，我要说，这是由于你跟我们的战士接触太少，因此，你没有能够了解到：他们的品质是那样的纯洁和高尚，他们的意志是那样的坚韧和刚强，他们的气质是那样的淳朴和谦逊，他们的胸怀是那样的美丽和宽广！
　　让我还是来说一段故事吧。
　　……
　　朋友们，用不着繁琐的举例，你已经可以了解到我们的战士，是怎样的一种人。这种人是什么一种品质，他们的灵魂是多么的美丽和宽广。他们是历史上、世界上第一流的战士，第一流的人！他们是世界上一切善良爱好和平人民的优秀之花！是我们值得骄傲的祖国之花！我们以我们的祖国有这样的英雄而骄傲，我们以生在这个英雄的国度而自豪！
　　亲爱的朋友们，当你坐上早晨第一列电车走向工厂的时候，当你扛上犁耙走向田野的时候，当你喝完一杯豆浆，提着书包走向学校的时候，当你安安静静坐到办公桌前计划这一天工作的时候，当你向孩子嘴里塞着苹果的时候，当你和爱人悠闲散步的时候，朋友，你是否意识到你是在幸福之中呢？你也许很惊讶地看我：“这是很平常的呀！”可是，从朝鲜归来的人，会知道你正生活在幸福中。请你们意识到这是一种幸福吧，因为只有你意识到这一点，你才能更深刻了解我们的战士在朝鲜奋不顾身的原因。朋友！你已经知道了爱我们的祖国，爱我们的领袖，请再深深地爱我们的战士吧，他们确实是我们最可爱的人！
　　云平娟有声有色声情并茂的读完了课文。语文老师便开始分析课文主题内容了……
　　就要下课了。冮金永突然把自己写的一张纸条塞到了云平娟的语文书里了……
　　冮金永写字条时候，满脸淌着汗水，显然是特别特别地紧张的。
　　给初二一班上课的语文老师是这个学期里，一位刚刚接任的中年女教师。而且还是初二一班的班主任。她叫梧秂清，三十八岁。一米七零的个头，身材不胖不瘦，人长得还算可以，不漂亮但也绝不丑陋，属于那种看上去还可以的女性。她在读师范专科的时候，曾跟班里的一位男同学谈过对象，后来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别人谁也不知道的原因，两个人终究没能结为连理！后来还是因为她弟弟梧秂庆跟朋友一块喝酒的时候，给她泄了密。原来梧秂清找的那位同学男朋友，先天性挺不起来……
　　梧秂清老师从此再也没谈过男朋友！她依旧跟年迈的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梧秂清老师是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专科毕业生，她很正派！生活态度很严谨，思想道德很传统。梧秂清在教育教学方面，一贯严肃认真！当然，对学生的要求那是严格又严格了！她一点也不姑息学生的错误！她在课堂教学上，非常地有能力，洞察力观察力并行，在她的课堂上，哪位学生哪怕是有个微小的动作，也会被她发现的。冮金永同学流着汗水写纸条的时候，梧秂清已经看了个满眼了。冮金永擦着脸上的汗水，把纸条塞进云平娟的语文书本里的时候，梧秂清更看得个真真实实……
　　下课了！梧秂清径直地走到了云平娟、冮金永的课桌边上，抽冷子的一下子就把云平娟的语文书抄到了手上。她万分严厉地说：“冮金永！云平娟！跟我到办公室！马上跟我到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