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倒是这段时间，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踏破了马家门槛，这里就包括马天柱的光屁股娃娃——铁蛋。大包小盒子经常地往家里扛，看着马有财尽量躲着来，实在躲不开了，一呲牙，满脸堆着笑：“嘿嘿，马叔好，我来看看你老。”也不管马有财答理不答理，反正也是光腚的娃娃，爱说啥说啥。
　　
　　“我说铁蛋子，你小子平常是请都请不来的主，现在是有事没事就往我这出溜，你个小兔崽子犯的是哪门子邪？”马有财对铁蛋没好磕。曾经偷的鱼还没找他算账呢。
　　“嘿嘿，叔，你老别生气。过去咱是没条件，自己还吃不饱呢。现在条件好了，孝敬你是应该的。”铁蛋拿自己不当外人，往马有财对面一坐，操起水壶就喝。
　　“你这是发财了吧？走的哪条道哇？只要走正道，甭来看我，我都高兴。”马有财瞟着铁蛋，知道他卖肉时就短斤缺两的。
　　“叔哇，我能发啥大财呀，还不是柱子哥照顾我，不然就饿死了。”铁蛋抹了一把嘴。
　　“你少和他拉关系，别把我儿子拽臭水沟里去。”马有财一听铁蛋和儿子有牵连，眼珠子瞪起灯泡大，太阳穴青筋如同蚯蚓。
　　“看叔说的，咱能给柱子哥丢脸吗？人家是领导，咱只管听喝，哪能给领导添堵呢，不会不会！”铁蛋依然没看出马有财的担心。
　　“我告诉你，小子，你以后别往这整这整那的，有这东西好好孝敬孝敬你娘，你小子无利不起早，别打柱子的主意，否则……咳咳……”马有财没说完，一口烟呛得他大口咳嗽了几声。
　　铁蛋见势不好，拔腿就跑。他怕再挨犟老头的剋，更担心言多语失，让老头看出什么不妥来。如果那样，老头在马天柱面前一发彪，自己供应材料的路子那可就被截断了。
　　从此以后，铁蛋可再也没扛着大包小包来马有财家，而是经常跑到嫂子——大妮子单位，一个“信封”就搞定了一切事。这些事马天柱是否知道，他不晓得，但他的心意到了，他觉得自己算个讲义气的兄弟。
　　
　　这天，马天柱终于有空回到家，对于大妮子唠叨的谁谁来看他了的事，马天柱没多问；对于马有财冷眼瞟着他，他也当没看见。可当大妮子突然说起丈母娘准备和那个退休的邮政所副所长老头结婚的事，马天柱这才猛地一拍脑门子。
　　“哎呀呀，这把我忙的，这大事咋能忘了呢？妮子，你妈不容易，这都单身多少年了，好不容易晚年找到了幸福，咱当孩子的一定要好好张罗一下，让老人看到咱的孝心。”马天柱精神头很足，这正是显示自己这个当女婿能力的时候；况且他心里知道，此时的他在镇里可是一呼百应的，他的事绝不会有人袖手旁观。
　　“你瞎张罗啥？我妈说了就登个记，悄悄办了就算了，张张罗罗哪好意思。再说，对你影响也不好。”大妮子挺高兴的，因为马天柱这热情劲让她感动。
　　“还是咱妈想的远，到现在还替咱孩子着想。嗯，也好，不办就不办，但该准备的也要准备准备。这房子总还是要有的，不能住老屋子了，也甭住那老头那了。我看咱两家凑点钱，这不是商品楼要盖好了吗，给妈也定个新房，杨勇那边我去说。”马天柱本身就有股子豪气，这为丈母娘他还有啥说的。
　　“那怎么行？咱也要上楼了，到时候咋办？”大妮子犯了难。
　　“车到山前必有路，先解决老人问题。你妈没享到福，不能再让她苦了。”马天柱的话，让大妮子差点没掉下眼泪来。
　　
　　“儿子，你这事办的硬气，有孝心。爹这也攒了点钱都拿去，咱家不上楼，我住这平房很舒服的哟。”马有财听儿子的话，是一百个赞成。
　　“爹呀，咱家上楼是一定要的，那杨勇不是答应……”
　　“答应个屁，啥也不拿上楼，那是上楼吗？那是上断头台。你小子就省省吧。”马天柱没说完话，马有财立即打断了他。喘着粗气，呷了一口水，“柱哇，你说咱家穷时，我这心里可坦然了，可现在看着这些东西，这心里揪着劲地不安，不义之财呀。儿呀，你没在战场上让炮炸死，可千万别在领导岗位上让钱给砸昏呀，咳咳……”马有财说到激动处，连续咳嗽了起来。
　　“爸，柱子不是那样的人，再说现在这人情往来很正常，那杨总不也是帮助柱子办事吗？他心里有数。”大妮子赶紧帮着马有财敲了两下后背。刚才的话她听得脸“唰”地白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办了许多摆不上桌面的事，甚至是打着柱子的旗号办的。
　　“妮子，你可得帮我看好柱子，这世道太乱了，有时候哇，他就是不想跳坑，都有人硬往里拉他。唉！路还得看准了再走哇……”
　　马有财叹着气，马天柱和大妮子相视一眼，空气就这样沉寂下来……
　　
　　清溪镇的开发，犹如一颗重磅炸弹，炸得全县人的眼睛有些发直。“后起之秀”成了领导干部台上的口头禅。清溪镇党委、政府领导成了媒体上曝光率最高的焦点。领导光顾莅临的次数、兄弟单位考察学习的批数是直线飚升，书记、镇长主要工作就是接待、汇报、介绍。可这些谦虚的参观者还是指名道姓，要见马天柱。有时马天柱不得不像走马灯似的，抹一把脸上的汗在众人面前说上几句客套话，急匆匆地消失了。马天柱再次体会到了钻“猫耳洞”的感受，不同的是那时他可以反击，现在他只能躲藏了。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可分在什么场合，什么条件下。马天柱的名声却成了他仕途进阶的敲门砖。都说时势造英雄，这话不假，一个碉堡造出了一位战斗英雄；一场开发同样造出了一位改革英雄。
　　
　　“柱子，恭喜呀，年轻有为的镇长。”在书记的办公室，郭镇长拿着一纸任命，笑呵呵地拍着马天柱的肩膀。这是一份县委组织部下发的任命文件，郭镇长改任了镇党委书记，马天柱任党委常委、副书记、镇长；还有一份是齐书记提前一年退居二线的免职令。
　　自然是升官的高兴，退职的窝火了。所以，明显的，齐书记的脸色不太好看，笑容也比往日有些僵硬。整日在办公室捂得有些苍白的脸和马天柱黑红的脸形成“黑白双煞”。但说出的话却依然温暖如春：“柱子，好哇，有这样的能力强、作风硬、素质高的年轻干部走上来，是咱镇的幸事，是党的事业的幸事，百姓的幸事。”齐书记一连“三个幸事”，可就是不谈自己突然退居二线的不幸事，“哈哈，我本来就是船到码头车到站的，早退下来，早给年轻人让位置，甘当云梯送年轻人一程，也算是对党、对同志的一种负责。说实话，我这个班长不合格哟，在位没把经济搞起来，失职。现在是借着马镇长的光，总算圆了这张脸，否则走在街上不好见乡亲呢。”齐书记瞟了眼新任的郭书记。
　　老郭虽然政策水平不高，可察言观色的能力绝对不赖，立即接话道：“老书记这话也是我的心里话呀。我在这领导岗位上时间更长，虽然做了些基础工作，可政绩平平哟。若不是柱子有干劲、有成果，还真不好向党和群众交待，无脸见毛主席呀。”郭镇长说得更伤感，看了一眼“吧嗒”喇叭筒的马天柱，“柱子，大胆开拓，老书记和我全力支持你，当好你的后盾，啊！哈哈。”
　　两位书记言毕，一个喝水压惊，一个喷云吐雾，显然是在等待着新镇长的态度。
　　
　　这次职务变化，马天柱已经得到了信息，杨勇早半个月前就电话透露过。马天柱真是佩服这位精明的老连长、杨老板，更可叹商界和政界如此的互能有无。几年的地方生活，或许楞角已经磨得差不多了，有时会受到刺激迸发出一股热血，感觉又回到了炎热的军营；但大多时候，还是在入乡随俗、不知不觉中鲜红的血液在慢慢褪着色，降着温，却全然不知。
　　“两位老领导，我马天柱能有今日，是党培养、领导帮助，也是组织的信任。咱们镇的发展能有今天，没有二位书记打的基础，是不可能的。现在，老书记虽然退了，但依然是我的老领导。小平不是说老干部是国家的财富嘛，请老书记还要继续指导我们的工作，继续发挥余热；我也会在郭书记的领导下，一如既往地关心老干部的生活，甚至比在职时更周到、更热情。随着咱镇经济形势的好转，我们更应该让老干部得到更多的实惠，得到更多的关照，享受到更多的改革开放的成果。不知我说的对否，还请两位书记批评指正。”马天柱似乎可算完成了一份就职演说一样，面对两位领导有感而发。
　　“好，马镇长说的好！”郭书记首先拍了下巴掌。他知道或许用不了两年，自己也会进入“老”的行列，但他希望接自己位置的能是这位“老相识”。人熟好办事，默契最重要。
　　齐书记对马天柱的话可是颇感兴趣。并不是对他的全部话感兴趣，那些套话、虚话他听腻了，自己也说烦了，他只对“实惠”一词动心。俗话说“人走茶凉”，出了圈子就是外人，外人总不如“内人”。如果他早退一年，或许姓杨的不会让他低价拥有三室二厅的房子；如果他晚退一年，那他会拥有更多的权力，也会拥有更多的利益。如此说来，这位郭书记会如何？你马天柱会如何？老书记不多想，更不多琢磨，但话他还是照说不误：“哈哈，我呀，真得好好感谢新班子、新领导。常言道人一走，茶就凉，可我相信，咱们之间不会。既然下来了，就不会再为组织添麻烦加负担了，不牵扯你的精力，好好把百姓的生活搞好，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齐书记说完，端起了已经凉了的茶杯，还是那习惯性地吹了吹漂动的茶沫，轻轻嘬了一口。
　　马天柱起身拎起暖瓶，给两位书记续上了冒着热气的开水。齐书记轻轻“唉”叹了一声，看着渐渐散去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