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九九四年四月三日这一天，一声沉闷的“轰隆”巨响，震得整个清溪镇地动山摇，当一根桩基在黑呼呼的气锤撞击下嵌入地下的时候，全镇人的心被死死地钉在了这片土地里。喧嚣了几个月的轰动终于沉寂下来了，如同埋下了希望的种子，人们在企盼着秋后那金灿灿的果实。
　　巨大的投资如此迅速落实，多年的忙碌终于有了实实在在的结果，几位镇领导总算长长出了一口气。其实，细心琢磨一下，国人的事就是如此，一旦利益一致，目标相同，事情没有不快的。杨勇要的是经济效益，镇里要的是社会效益，对于书记、镇长来说，临秋末晚了，还能给自己的政治生涯上树起这样的一座辉煌的丰碑；能让自己的百姓，在自己的这一任里，一下子开始加入到经济发展的激流中，何尝不是仕途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呢？所以，在奠基现场，连已经升迁的老书记、现任的县委吴副书记，也应邀前来了。
　　
　　“柱子，你小子行，我就说你不会甘于寂寞的。这招商引资办的漂亮，有胆量、有气魄、有能力，哈哈，大手笔呀。我说老齐呀，对地方经济建设做出巨大贡献的同志，咱还真得重奖，以资鼓励嘛。啊！这个……这个……这对本地经济、县域经济都是一个巨大的贡献。好，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呀。”吴副书记站得高，看得远，说出的话，比这改善民生的工程还宏大。
　　“书记说的是，马天柱同志对咱镇的经济发展功不可没，若不是当年你发现了这样的好苗子，着重进行了培养，哪有他的今天？你是咱镇的老书记，就算出去了仍然一直关怀着咱镇的经济发展，民生改善，能有今天，还真感谢上级党委、政府，特别是老书记的关注哇。”齐书记虽然平时不太说话，但他十分精明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办不了多大的事，却又不会说话，那这个领导还能当吗？
　　“哈哈，老齐呀，可别往我脸上贴金了，这可是你们基层辛苦努力的结果。但愿以此为契机，让清溪能驶入经济腾飞的快车道，成为咱县经济发展的领头羊。让有些人看看，咱红色老区能输送英雄，更能本土产生英雄，咱可不靠国家扶贫救济吃饭，是不是？”吴书记看着桩基一点点没入地下。
　　“是是，我们一定按书记的指示执行，让清溪腾飞起来。要不让马副镇长给你介绍下未来发展规划如何？”齐书记一边建议，一边看着马天柱。
　　马天柱一直没插上嘴，所以，只是在边上陪着笑脸。现在听齐书记这么一说，马上接茬道：“是呀，吴书记，你站得高，看得远，视野开阔，给咱镇未来发展指指方向，我们可是洗耳恭听呀。”马天柱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这官场上的话很自然地溜出口，并不觉得有多少的水份。
　　几位领导离开了现场，步行十来分钟，钻进了一座临时指挥部的简易房舍中，一幅巨大的彩喷规划图呈现在众人面前……
　　
　　工地开工半个月后，杨勇才从外地赶过来。他只到工地瞧了一眼，便给马天柱打了一个电话，相约到了马天柱的家中。看来两人是喜欢直来直地的交心，官场上的那套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件即穿即脱的外衣而已。
　　“老连长，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没搞明白，你给我说说。你这么大的投资，又是免费建政府办公楼、学校、医院，这得投入多少钱？就算把整个镇上的工程都给你，你能挣回来吗？俺可不想你为了我而亏在这里。”马天柱不等杨勇开口，自己先说出了担心。
　　听了马天柱的话，杨勇诡秘地一笑：“我说柱子，我早跟你说过，我不干赔本的生意，就算咱是兄弟，感情再深，我也不会赔钱来成全你，你想得美。那还不如直接给你钱了，多简单。嘿嘿，来，老哥给你上一课，你知道房地产开发关键是什么吗？”
　　马天柱摇摇头。
　　“关键是位置和环境。”杨勇喝了口茶。
　　“可咱这就这么大点地方，市场也就这么大呀。”马天柱还是不解其中之义。
　　“环境靠啥？除了自然环境外，人文环境就得靠人来‘炒’了。过去咱是自然市场，现在可就要人为创造市场了。市场创造起来了，房地产能不升值？”杨勇瞟了马天柱一眼，点起一支雪茄。
　　“你咋造市场？”马天柱如同鸭子听雷，但却谦虚得如同小学生。大喇叭筒抽得“吧嗒吧嗒”，像曾经大炼钢铁时的“小高炉”的大烟囱。
　　“你看，咱这盛产啥？竹子，竹子深加工可做成好多的产品，什么地板、筷子、餐具、家俱，这就是资源，就地建厂这就是趋势；再有，我看咱那一条街，那建筑相当有特色，可建成民俗一条街，发展民俗绿色旅游区，做些民俗工艺品，搞些民俗生活体验观光。这有企业、有旅游，还愁没有人？现在哪个地方只要有‘钱流’‘物流’‘人流’，哪个地方就发展起来，就像东莞一样。”杨勇心里可是有着宏大的计划，他投的每一分钱，都要产生翻倍的效益。
　　“你的胃口不小哇，可我不明白，你免费建了几处公益建筑，这可是损失不小哇。”马天柱虽然明白了一些，但仍是对杨勇“免费”之举抱有怀疑，担心这里有什么“小道道”。
　　“你以为你哥我缺心眼，钱多烧的？你想想，政府、学校、医院是不是在镇中心黄金地段？我免费建可不是在原址建，我要把这些建筑搬出来，那样的好地方不做商业区开发，那不是傻子？再说，我开发不得交土地出让金，你们给我政策上优惠一个百分点，那可就是几百万。你以为你们的头糊涂呢？他们那是拿国家的资源在为自己买政绩，也在为自己争利益。工程成了我能忘了他们吗？我可不想以后有什么麻烦事……”杨勇说着，从包里拿出两张单据。
　　“啥意思？找我报销哇！”马在柱也开起了玩笑，“告诉你，我可是穷和尚一个，要钱没有，要命也不给，嘿嘿。”
　　“哈哈，我啥也不要，一会就一杯酒，咱哥俩喝。”杨勇说着，把单据拍在马天柱面前。
　　“车！桑塔纳？”马天柱攥着两张提货单，眼睛真勾勾看着杨勇。
　　“别大惊小怪的，有啥大不了的事。你瞅你们那辆破车，哪能跑工作？跟骑牛差不多。现在是既讲效率，又讲面子。一辆给政府用，一辆就给你跑工程用。”杨勇根本没当回事儿。
　　“这……”马天柱既是震惊，又是犹豫。
　　“别这那的，领导那里我去说，你就好好当你的副镇长兼招商办主任。你以后的路长着呢，扶正是早晚的事，兄弟可祝贺你再进十步，一直奔到县里、市里，哈哈。”
　　马天柱着实没想那么多、那么远，可如果能升官，总不是坏事的。
　　
　　“对了，还有事，这边的事我关注的少，你帮我费费心，工程材料采购我这有专人负责。不过我知道你这肯定会有不少人想往里钻，有需要，直接找项目经理，他必须办。等开发起来了，你也得改善下住房条件了，这事我安排。以后到你家喝酒，别给我整个树墩子院里一坐，鸡鸭猪狗都跟着凑热闹。”杨勇打着哈哈，把天大的事都当成了儿戏。
　　“这……这咋行呀，老连长。”马天柱有些蒙。如果说吃点饭，送点礼，算是人之常情，可这车子、房子那是小事吗？
　　“听我的，兄弟还分什么？我又不是拿国家的钱贿赂你，其他领导我自有安排。你记住，只有高升，才有安全。”杨勇看问题可比马天柱邪多了，但却也透多了。
　　“可……这……”
　　“别说了，整两菜，哥俩儿喝两盅。我车后面有茅台。”两人放下话头，开始鼓捣起吃的来……
　　
　　一年后的一九九五年，拔地而起的三座建筑，成为清溪镇经济腾飞的标志；随后，工厂、商业区、住宅区等建设相继开工，一座座漂亮富有现代气息的高楼和先进的经营管理方式的出现，不仅堆起了百姓对未来的希望，更把这届政府，尤其是马天柱的名字牢牢地刻在了这些钢筋水泥中。
　　这一年，把马天柱忙得昏天黑地。家里似乎少了他这人，一家倒没什么感觉；但突然某一天他呼啦啦回家来要找口饭吃，才知道他才是这家的主人。一家人便开始像招待天外来客一样，忙得脚打后脑勺，总是搞得相当丰盛。而马天柱总是蜻蜓点水式地吃吧一口，然后就是倒头便睡，养足了精神又抬屁股就走。
　　大妮子说马天柱，就如同是桑塔纳车的轱辘，转上就停不下来，这当媳妇的简直就成了冷宫里的贵妃；当娘的说儿子是屁股根长了尖，一刻也坐不下来，不爱惜身体；马有财则安静地冷眼旁观，奚落这小子是没好点得瑟，脚轻得跟踩了云彩，指不定什么时候踩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