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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舍家为子

作品名称:巧娘      作者:飞瀑流云      发布时间:2017-04-27 14:14:32      字数:3359

  
  押着狗子的吉普车飞驰而去……
  巧娘在孩子的哭闹声中醒来,石头搂着香儿被王老师紧紧地抱在怀里。狗子这个恶棍被抓起来了,却没有一个人为之欢呼,大家都沉默地看着两个哭泣的孩子,像是自己做错了事。
  巧娘昏昏沉沉,头痛欲裂!嘴角的血已经干燥,她擦了下,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发生的事和她的孩子们,一边哭喊道:“娃!我的娃!”一边惊恐地跳下马车推开王老师,抱住自己的两个孩子,慌乱地用手抹了这个又抹那个的脸,上上下下自己检查着自己的孩子:“娃,石头,香儿,你们没事吧,他没把你们怎样吧?”母亲的爱抚中,石头和香儿从惶恐与无助中醒来,受惊小鸟一般一齐紧紧搂住妈妈的脖子:“妈……”孩子齐声喊道。“我的娃……”母子三人抱头痛哭……
  孩子只是哭泣,大人们也流出了眼泪,谁也不知道怎么告诉巧娘,怎么告诉她这个不知道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不是人的狗子终于被抓起来了。王老师摘下眼镜,擦了擦厚厚的眼镜片,又戴上,泪水还是再次打湿眼镜片。他抬起头,东边朝阳已经升过山头,晨风摇摆着柳枝,两只黄鹂鸟一边看着树下的人们一边鸣叫着:“算黄算割,算黄算割……”“该吃新麦了,愿得今年是个好收成.”他想,擦干脸上的泪水,走向马车,去抱他那只做了四天学生的学生……
  埋葬完草儿的巧娘母子早已没了人样。傍晚时分,乡亲们将母子三人连拉带扶的送回了家便叹息着各自散去,香儿和石头经过那一晚上的折腾,再加上一下子面临失去妹妹,爸爸被带走的一系列打击累坏了,无论经受过再多风雨,孩子究竟还是孩子。还好,现在妈妈回来了,身心疲惫的孩子们不觉昏昏睡去。
  可是那个大人呢?可怜的巧久久难以入眠,她手里攥着草儿衣襟上因为被挂树梢撕下的布条久久难以平静,她是在这个炕上生下来的五个孩子,草儿出生的时候因为生过几个孩子的缘由最为顺利,巧都没用人帮忙,自己剪了脐带生了娃,她以为这样的顺利开始会给自己和这个娃带来顺利的人生,没想到她还是错了。草儿也是生下来最乖的,很少哭闹,也许出生就害怕她那不是人的老子的皮鞭和那一声吼,夜里也总是很安静……
  巧边想边掉泪:“可是咋会这样子呢,再说她的羊娃和牛娃,身体都是那么好,虽然从小缺衣少食,但是一个个都是很精神的孩子,怎么也说没就没了,怎么说没就没了?……”她不想活了,活着简直是在油锅里煎熬!她却必须活着,她死了,谁来管可怜的香儿和石头,还有亲爱的和心爱的占娃和斌娃!“观音娘娘,这到底做了什么孽啊,让我的孩子用生命帮我偿还……”想着想着,终于,巧紧紧握着那根布条,在矛盾和愁苦中沉沉睡去……
  “斌娃,我的占娃!”半夜里香儿和石头都母亲的尖叫声惊醒,他俩几乎同时跳起来扑向妈妈。“妈!你怎么了?”
  巧娘做了一连串噩梦,先是梦到不住吐血的羊娃和牛娃,再梦到然后满身伤痕的草儿对她喊疼。她挣扎着,醒不过来,在梦里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徒劳的撕心裂肺。她又梦到自己刚刚离开的斌娃淹死在汉江里了,占娃去救斌娃,也被汉江的一个大浪吞没了……她亲爱的占娃和心尖尖一样、她生的最小的心爱的儿子同时被淹死了!于是她心疼得喊出声来!
  她擦拭着自己在梦里流出的眼泪,一边把两个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抚摸着、安慰着,也检讨着自己把孩子吓醒了。孩子们渐渐平息下来,在母亲的怀里昏睡过去。
  “唉,一边是心尖尖,一边是心头肉,怎么让人割舍的下任何!”惊魂未定的巧娘看着满脸惊恐的两个孩子,心痛如裂。
  后来的几日巧总是定定地看着香儿和石头发愣,一边是无依无靠的香儿和石头,一边是自己日日苦想的占娃、斌娃,她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她有时候怨老天的无情,有时候恨自己的无能。
  就在她心里不停来回辗转的时候,公社书记和大队长主持召开了全体村民大会。
  当时国家的责任田制度在某些试验地区已经经过了实际检验,开始如火如荼的在全国农村推行。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的态度是坚决的。会议很快就有了结果,政策基本和陕南那个山顶村一样,这个山村也欢呼起来,人人兴奋,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然而这个令全国亿万农民的异常高兴的消息却再一次深深地刺痛了巧娘的心,她不得不做出决定了。她是回来开证明迁户口的!谁知道,九年没回家的她回村的当天,却发生了那些每一件对她来说都是天崩地裂的事情。她可怜的五个孩子如今只剩下十四岁的石头和十三岁的香儿了,她怎能放下?而然她又怎能放下亲爱的占娃和同样是亲生骨肉只有六岁的孩子斌娃呢?她该何去何从……
  从村民大会上回来的晚上,她再次被噩梦惊醒,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两个孩子惊恐的眼睛,她忙坐了起来,“娃,你们去睡,妈刚才做了个噩梦,没事了。我困得很,想再睡下,你们快去睡。”其实她是怕孩子看到自己的泪水再哭,两个年幼的孩子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苦难了,他们伤不起了,她想。两个孩子惊魂未定:“哦,都过去了妈,睡吧。”他们学着大人们安慰他们一家三口的话安慰着自己的母亲,慢慢向外退着走去。石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忍住了。
  她再不敢睡了,夜夜的噩梦折磨的她无处躲藏,原来睡着比醒了更痛苦。巧娘心乱如麻,孩子一转身她的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滴落下来。死了和活着不一样,她早都不想活了,然而活着都放不下这边也放不下那边,死了她能放下哪边?
  她的命运,她的生活就这样把她凌迟,把她割裂。“该把自己的户口放在哪里?在这里?这里有两个自己的孩子,回陕南?陕南有自己亲爱的占娃和也是自己亲生的斌娃。该放弃哪个?她谁也放不下。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接下来的巧是整夜的失眠,她反复询问自己,也只能问自己,她巧把这个难题说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时间是最无情的东西,它不管你面临什么灾祸,内心经受怎样的煎熬,它还是按着它无情地转速前行,丝毫不为你停留片刻,承包责任田的日子到了,就算只能自己问自己,就算这痛苦的煎熬,也没给巧多少时间。反复的思考中巧还是决定留在这里——毕竟,斌娃有占娃照顾。而这里,五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只剩下这两个了,可怜的孩子能活到今天,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如果她回陕南了,这两个幸存的孩子立刻就会无依无靠,她实在放心不下“唉,人的命,天注定,着急上火不顶用……”巧念叨着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格言,流着泪,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之后的日子过的繁忙而单调,她总是想着自己过去的种种,她爱占娃,是占娃让她知道了什么是女人,什么是男人,什么是爱情。她疼从小聪明顽皮的斌娃,她甚至对斌娃的感情里还有一丝感谢的成分。斌娃的出生是她拥有了一个有爱情有孩子完整的、健康的家。
  狗子因故意伤害罪、且性质恶劣,被判了无期徒刑。法律是公正的,也是无情的。没有人知道当狗子被宣判无期徒刑的时候,他是否想到了自己孩子怎么办。按照当时的政策,狗子这样被判重罪的人没有承包责任田的权利,但乡亲们还是一致通过了给现在的巧一家多分一个人的承包田。犹豫不决的巧默认了把自己的承包田也分到了甘肃。这就意味着她回来想迁走户口去和占娃一起生活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命运啊,总像泯泯之中的一根绳子而人只是一只风筝,命运可以拽着你走很多你想走或者不想走甚至你想都想不到的道路,而人始终无法挣脱他的束缚,却还要你看似心甘情愿作出决定。
  虽然她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种着四亩地,她还是觉得繁重的劳动的时候她才能得到一丝解脱。她怕的是每日天黑以后,或者雨天不能劳动的时候,那种对占娃、斌娃以及陕南那个美好的家的思念和向往。
  麦子割了一茬又一茬,转眼间六年过去了,巧却觉得好似自己刚刚离开占娃,有时候看着已经二十岁的石头消瘦的身影她突然觉得是占娃来了“斌娃应该十二岁了吧。”她想。“走的时候占娃准备好了让他上学呢,也不知道上了没有,千万别像石头和香儿一样命苦啊,一个字也不认识。”她又想。
  是呀,她巧是一个字都不认识的,也不知道陕南和占娃生活了六七年的村子通讯地址是什么,她想占娃,真的很想,有时候听别人叫一个有占娃两个字中的任何一个字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是占娃来了而兴奋得出一身汗,然而,每一次结果都是失望和当天晚上的失眠……“唉,想啥呢,怎么可能,他没来过,具体地方都不知道。”她想,然而尽管这样,她还是会在每一个雨后不能下地的时候,在每一个黄昏去村口张望直到傍晚,虽然谁也知道她在眺望什么,只知道那天早上关于她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一个伤心的地方。在这个地方,她是多么希望有占娃的肩头啊!她知道,她什么也眺望不到,一丝希望都没有。但是,村口和村口通往陕南的路却真的是她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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