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面桃花相映红
作品名称:生尘诉 作者:尤聊 发布时间:2017-04-26 10:36:46 字数:5010
千行微微一笑并没有让他顺遂:“一个故事就想收买我,哼,一切看我心情再说。”说完她扭头就走。忽觉一阵快风掠过,她猛地抬头尘生已在前方挡住她的去路。她看到自己随风飘起的头发亦听见他用清冷的口吻重复:“你别无选择。”
千行暗暗甩出火符,迅猛燃烧的大火隔开两人的距离。千行傲慢地说:“大不了鱼死网破,我的能力收拾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尘生不接话,只悠闲地跟在她身后上了山。
千行修道的地方就是当年尘生父母隐居避世的地方,只不过现在建起了两座小阁楼两间平房另加前后两个小园子。以千行的想法前园种花修竹后园种菜养家禽,妙哉。
行至门口来自父亲前世的记忆令尘生停下脚步,但也只是一瞬的犹豫便又跟着千行进去了。
千行知道拦不住他,锁好门后警告道:“不许进任何一间屋子,后园也不许溜达,前园可以借你用几天。觉得无聊了就赶紧走,我这可不收容什么闲人。”
“不会的,”他凝神,“很快你会来找我。”
千行气得翻白眼,拂袖而去。尘生往旁边大片的卷耳处一趟,伴着渐晚的天色合上眼睛。
千行并没有因为家里突然多了一只妖怪而感不适,她的职业病可没有父亲那么重。她挑灯夜读,尘生给的“战非”插在香坛上还没点,直到外面新月初出“战非”自己燃烧了起来。不一会儿,千行就趴在桌子上睡沉了。
入秋,石寒山的枫叶染红了整座大山,一个穿暗红色衣服的女人快马疾驰在山间,若不是马蹄阵阵一时是难以分辨山中有人的。女人很急,所以即便远远看到一群山贼挡在前面也没有调头离开的意思。
“呦,美人儿,胆子挺肥的嘛。不过我们大哥就爱这样的婆娘。”带头的扛着大刀走上前来开场,底下的兄弟立刻团团围了上去。
“喂,美人儿,跟哥们个回去好吃好喝少不了你。我们大哥会好好疼爱你的,哈哈哈……”
女人全然不顾众人的调戏,取下身上的包袱扔出去顺口骂道:“滚!”
领头的接过包袱打开一看,竟是一包白花花的银子,银子的重量更舍不得让他放人。“这寒石山可是哥们儿说了算。兄弟们——”他挥手示意,一群人抄着家伙动起手来。
女人恨恨地咬牙抽出剑迎战。气氛瞬间肃杀,女人心想下点狠手早点收工,不曾想刚出一招一群山贼纷纷侧倒不省人事。
“是谁?”女人四周环顾,红彤彤的山色掩盖了她眼底的不安。
尘生飞身下树往山贼骑来的马上一坐,冷冷道:“是你。”他逃出霞明岛已经半月多了,寻找千序未果半路在石寒山歇息不巧碰见这一幕。从女子出现在路上的那一瞬间他就认出了她。亲手将他推入地狱,让他饱受折磨的罪魁祸首——秦九娘。
“莫非你认识我?”秦九娘回忆了一遍这个声音,她确实是第一次听到,况且她交往的人里面也没有一个戴斗篷的。“念在你救我的份上,那袋银子便宜你了!”说完她便要走。
尘生截住她:“我救你,只是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你。”他冷笑,“秦九娘。”
他能不动声色同一时间杀掉所有山贼,也必定可以轻而易举杀了自己。但这一次她本就不打算活着回去,只是:“你想杀我?成。但是必须在老娘办完最后一件事之后。”
“我陪你去。”
秦九娘爽快地笑了:“劫囚你也去?”
劫囚,若是没有遇见他,她打算苟且偷生还是死在囚场?这些想必她早已计划好了。他说道:“有趣。就这么定了。”
尘生决定不杀她了,而是帮过她之后换取她的意念提升修为。秦九娘十分乐意多个帮手,不管他来自哪里,有什么目的。此刻,任何事情都没有救人重要。
夜里因为尘生不愿意继续赶路两人就在一家客栈里住下。饭间,隔壁桌的客人开始聊天了。
“五日后都城刑场要砍葛将军的头,告示都贴出来了。”
“我也看到了。北方战事告急,这个葛将军居然抗旨按兵不动,该杀。”
“我听说,这个将军当初坐上将军之位用的手段极其阴险。而且行军途中横征暴敛,淫虐良家妇女,行迹相当恶劣!”
一桌人你一言我一语,对白分毫不差落进尘生耳朵里,他道:“你要劫的人就是葛将军?”
尘生说话向来没有什么语调,秦九娘自动判断为反问句,于是她道:“是又如何?银墨王朝上上下下都是没良心的狗东西!好儿郎征战沙场守卫和平,闲嘴的杂种尽在这儿胡说八道。世道人心……”
尘生看见她微微苦笑问道:“你去救他,他答应吗?”
“老娘的决定他乖乖遵循就是了,容得了他不从吗!”她恶狠狠拍下筷子,冷静一会儿才低不可闻又说道,“已是阔别十五年的故人了,谁还会懂得他的想法。”
“小二,再来两坛酒。”尘生说。
“哎呦。客官真是有品位,这可是小店埋了十几年的桃花酿,可不剩几坛了。”
秦九娘哼道:“什么酒也敢拿来冒充桃花酿。老娘酿的桃花酒才是真的天下一绝!想必贵店收集的雪水不是最新鲜的吧。”
小二有点尴尬,这酒虽是桃花酿不假,可酒龄也就近十年,掌柜的说若不是识酒之人不会露出破绽。这里只是小店客人来去匆匆谁会计较这些。“瞧大姐你说的,这起码也是正宗的桃花酿啊。”
秦九娘甩出三锭银子:“这世道谁都不容易。他想喝多少都给他抬上来。”
小二收了钱欢欢喜喜去取酒,尘生目送秦九娘背影远去,抬手将碗里的酒斟满。酒香醉人,夜还长得很。
尘生不知不觉喝多了头有一丝丝微痛,他起身回房,路过秦九娘房时里面灯已灭了,他取出一枝香戳破纸窗塞了进去。他轻轻推开隔壁的门安静倚在床上窃梦。
止歇镇里有两户寻常农家,两户人家仅有一墙之隔。秦家是躲避战乱刚住进来,葛家倒确确实实是本地人。
那一年是春季,桃花开得正好,一如既往早起看桃花的十五岁少年郎葛言眼尖地发现他家桃枝又少了一些。很快地他又发现一只细嫩的手正在艰难地攀折自家的桃花。
他爬上墙头看着脚踩两个叠起来摇摇晃晃长木椅的女孩笑道:“小小女贼,也敢光天化日之下行盗。”女孩闻声吓了一跳重心失衡歪向一边,少年及时拉住她的手,逗弄道:“快给大哥认错,认错完了大哥拉你上来。”
女孩哼一声撇着嘴说到:“这桃花跑到我家的院子就是我家的东西。既然它厌倦了那一边的天地前来投奔我,我当然得好好疼惜它。”
葛言看她气红的小脸越发开心,一把将她拽上来取笑:“现在你坐在我家墙头,该不是厌烦了那一边的天地前来投奔我的吧?可以说,现在你是我家的人了?”
他家的人……想来也只能是他的娘子了。女孩羞得呛了一口,一把丢掉手中的桃花。葛言越发开心,看着她忽地想起一句诗来,便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臭男人,跟大家闺秀讲话没轻没重的!”
葛言本想再打趣她,意识到这是两人的初会,便收敛收敛问道:“你是几时住进来的,我居然不知道……放心,大哥不是坏人。大哥姓葛单名一个言字,是葛家独子。”
“我姓秦……乳名九娘。战火蔓延到城里的时候家里只有娘和我逃了出来。也就前两日刚到。我整日在院子里玩也没见过你呀。”
葛言切一声,得意洋洋地说:“院子不过女孩儿过家家罢了,外面才好玩呢。前夜我和兄弟们可是捕了一头野猪烤着吃呢。”他跳下围墙,伸出手来唤她,“九妹,跳下来,大哥接着你。”
九娘没动,葛言以为她是在害怕又温柔说道:“下来吧,一定接住你。”殊不知她只是因一声九妹想得出神。此刻听他不再叫唤便离了墙跳将下去,葛言果真稳稳将她接住。
九娘没来止歇镇之前其实也是数一数二的女流氓。虽然才十岁,可她不喜女红诗书反而跟城中的男孩称兄道弟满大街溜达,不是今天偷鸡就是明天捉弄街边小店的老板。有一回她往醋坊的醋缸里掺了好多水差点砸了人家招牌,又一次她将城主家的家禽悉数放出闹得府上鸡犬不宁。她这么闹腾,一是性格使然,二来是她爹爹有钱。在她的印象里就没有钱摆平不了的事。
“我娘常说男女授受不亲,你碰了我可得对我负责。”她先前吃了亏,现在明显想要争回一口气。
葛言懂了,连连笑道:“今日喜得美人确实是葛某的福气。九妹的心意大哥受下便是。”九娘以为他中招了,没曾想他接着说到,“只是,以九妹的姿色也就能做个小妾,还是第九房的。”
九娘气急,顺着桃树三两下爬上围墙回家,身后葛言探出头来喊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等你长大了记得来找大哥解解馋啊……哈哈哈哈……”
九娘跑进屋咒骂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却也被他的无赖逗得笑了起来。
秦九娘的记忆断断续续,尘生再次感应到的时候,秦九娘和葛言都差不多修成正果了。
大雪飞扬的冬日她成了他的新娘,那一年她十五岁正值青春年华。记得那个傍晚,雪下得渐渐小了,他收了伞推门进来,见到大红嫁衣坐在床上的她调笑道:“我家九妹终于长大了。”
九娘羞得要上前打他被他一把按了回去:“别急,让相公替你揭去这盖头。九妹……你真美。”揭去盖头葛言望着九娘呆住了。如桃花清淡怡人是平日的九娘,此刻的九娘却是一朵泣血红莲,眉眼流转间似是带着致命毒药令人流连。
他将她拥入怀中,心疼地说:“我一定给你一个幸福的家。九妹,信我。”
自从两年前娘亲病故,九娘确确实实孤身一人了。娘亲死去的那个早晨,他也是这样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以后我一定给你一个幸福的家。九妹,信我。”两年后他娶了她,他信守了承诺。未来,他也一定不会失言。九娘明澈的眼中划落两滴感动的泪,倚在他肩头坚定地说:“我信。”
红烛暖帐他褪去她鲜红的嫁衣,咬上她洁白如雪的肩头,一路亲吻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阿九,你是我的妻。”她被他爱昧的声音迷惑,没有太多甜言蜜语,唯有一寸寸的温柔烙印。这一晚,她成了他的人,成了他家的人。
次日清晨,他为她准备好新的衣物,打好洗脸水,见她睁了眼睛抚了抚她如瀑的头发宠溺道:“再睡会儿吧。爹娘那边我已请过早安了。在家里不需要什么规矩。”
“相公叮嘱这么多,忘了妻不是第一次来吗?”
“九妹也许不是第一次,可我的妻子确是第一次来的。”九娘甜蜜地闭上眼睛,许是昨夜太累的缘故,今果真有些懒懒的,她干脆又睡了过去。
婚后的日子还算融洽,男耕女织的平淡日子,可谓琴瑟和谐。最令九娘欣慰的是婆婆视她如亲生女儿并不曾亏待半分。家庭矛盾是三年后生起的。
一日她去喂蚕,经过婆婆窗外时听到相公和婆婆的对话。婆婆说:“言儿。你别再瞒着娘了。小九是不是真的不会怀孕。”
葛言说:“娘,你莫言轻信坊间的流言蜚语。我和阿九只是觉得现在不适合要孩子。”
“你还瞒我!”婆婆急了“你们成亲都三年了,哪有不适合的道理。你必须再娶一房,否则我们葛家就要绝后了!”
“我不答应,今生我只娶阿九一人,即便只是两人过完一生,我也心甘情愿。”
葛言气呼呼出了房间,婆婆追出一段路喊:“娘已经找媒婆商量过了,这门亲事你不成也得成!”婆婆转身回来正巧看到端着桑叶静站着的九娘。
“婆婆,九娘虽不能生育,可对葛家也算忠心耿耿从没做过对不起相公的事,对你二老更是尽心尽力。没想到你竟为了这种事要排挤我。”
婆婆迟迟抱不到孙子已经忧郁一段时间了,九娘一挑明她也不再伪装:“谁晓得你这贱人是不是真的贞洁。我就轻轻一提,你便给我脸子瞧。搞不好日里孝顺都是装的。”
九娘也气了,竹箕里的桑叶泼了婆婆一头一脸:“我也不是能够忍气吞声的女人,清者自清,多说无益。”
“瞧瞧,这架势恨不得吃了我!总有一天我会被这贱人害死!”
家里的女人吵了嘴,葛言夹在中间很是为难。但他一向孝顺不想再刺激老人,只好劝妻子服软。
“哼,相公。实在是你娘无理取闹。我爹娘走得早,我怎么不是一心一意服侍他俩。可你娘居然这么对我。”
“哪有什么你娘我娘的,是我们的娘。听话,给娘道个歉。至于纳妾的事我一定会说服娘放弃的。”
九娘闷闷地推过桌上的药:“这会儿总算可以光明正大调养了。换了个郎中,希望能有用。”
“阿九,”葛言搂过她,“谢谢你。”
“只要能和你一直在一起,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曾以为会细水长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因为有你在,愿意忘记所有的忧伤,所以我任性的以为这便是幸福的模样。
九娘的药必须顿鸡汤服用,做早饭的时候她顺便把药熬上了。她只是抽空出了趟厨房,多疑的婆婆便趁机溜了进去。鸡汤的香味混合着药香勾引人的肠胃,婆婆情不自禁喝了两大碗。谁知没半个时辰便瘫倒在客厅,断气了。匆忙赶到的郎中惋惜地摇头示意没救了。
“你这贱妇!老婆子哪里得罪了你,你居然将她药死……让我下半生如何活……”公公打着打着没了气力,转身伏着尸体痛哭起来。
邻里听闻哭声三三两两聚了过来,一同前来的还有葛言。九娘爬过去拽住他的衣角哀求:“相公……不是我……不是我……”
葛言心如刀绞沉默着甩开她的手,恍恍惚惚跪到尸体旁边悔恨:“娘。孩儿不孝。”
“言儿,把这贱妇赶出去,再也不许踏进我葛家半步。”葛言抬头犹豫地看着爹。“你想袒护她?那你也不用认我这个爹!”他态度强硬背过身去。看着爹爹瘦小的身影葛言一下子就心软了,应了声是。
九娘险些晕倒,上一秒她还想了很多理由,比如她不知道自己遇上的是黑商买到了毒药;比如她任劳任怨没有理由毒害婆婆……她泪眼婆娑看着他的背影希望他能回头给自己一个宽慰的眼神,但他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