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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断弦残音

作品名称:生尘诉      作者:尤聊      发布时间:2017-04-06 11:08:30      字数:5298

  霜渺渺随应泽狩猎,霜辛夷日日被青衣纠缠,时至冬日已不能下床。宫女都说霜辛夷青春年华相貌又比霜渺渺端丽几分,进宫两年竟未被皇上看中反而缠绵病榻着实可怜。霜辛夷听后也不去理会,只忍着痛得过且过。
  “姐姐。我有喜了!”狩猎归来霜渺渺迫不及待将喜事告诉姐姐。得了龙种或许应泽会格外开恩放妹妹一马,霜辛夷听后也很开心。
  “姐姐放心。就算皇上知道我骗了他,他也不会杀我的。”霜渺渺调皮笑着,语气十分得意。
  霜辛夷有些好奇:“哦,为何?”
  “不告诉你。”霜渺渺跑了出去,指挥宫人收拾带回来的东西。她喜怀龙种,且这次狩猎是大丰收,应泽还射到一只预示太平盛世的金鸟,高兴之余赏了她一道特赦令。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的顾虑已被抹平。
  霜渺渺怀孕后应泽来往流安宫益加频繁,霜渺渺高兴地找不着北。霜辛夷只是看着时间一点点溜走,看着死亡步步逼近。
  梨花再开的时候,霜渺渺已经挺了个大肚子。那天应泽一早便从寝宫特意赶过来听琴。“虽说这曲子是举国共待的,但爱妃有孕在身不必勉强自己,只需即兴作一曲便可。”应泽漫不经心说着,眼底勾起一丝狠戾。
  霜渺渺领旨退入屏风,侍女掩了纱帐立在一旁。霜辛夷忍住咳嗽起手试音。霜渺渺有些担忧,万一曲子进行到一半姐姐忽然昏倒该如何是好?霜辛夷体会到妹妹的担忧,摆摆手示意她不必着急。
  这是最后一首曲子了。霜辛夷如此想到,于是琴声难免凄凄然然开调,惊走梨枝上的鸟雀。悲悲然回转间,刚绽的梨花竟簌簌划落。霜渺渺凝神眼前浮现出秋雁南飞夕阳于芦苇间氤氲,苇絮散在风中洁白的外表渐渐溢出点点血迹,轻盈的质感被血滴的重量往下托着化成了洋洋洒洒的大雪。红彤彤一面大浪翻江倒海扑过来,快要将她淹没时海浪突然停了。
  琴弦……断了。
  霜渺渺瞬间花容失色。一滴,两滴……霜辛夷端坐着,手上保持着拨弦的姿势,嘴角不住流出鲜血。
  “姐……姐姐?”霜辛夷忽地向前倒去,眼神迷离,她又一次看见她最爱最单纯的妹妹。她说,“能陪在姐姐身边最幸福了。姐姐……你会一直疼渺渺的对吧?”对,姐姐一直疼渺渺,这辈子姐姐只疼爱过渺渺一个人,她做到了。霜辛夷闭上眼睛,永远地闭上。
  “不……不会的……”
  “围上去!”霜渺渺来不及反应士兵便团团围了上来。吃惊之余她的皇冷冰冰质问她:“爱妃。欺君之罪你可担得?”一定不是应泽,应泽从来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她跪着爬出去,想求他,他却没给她机会。
  “来人。把贵妃打入冷宫。霜子忠教女不肖,里应外合欺骗寡人,传寡人旨令诛九族。”
  “不要。不要。皇上,皇上,这一切都是臣妾的错……”霜渺渺被拖走声音渐渐远去。应泽冷冷望着霜辛夷的尸体,心满意足道:“霜子忠那逆贼竟联合庸王密谋造反,这下子庸王总该尝到苦头了。”
  应泽眼前的红人立马迎上来吹捧:“皇上高明。贵妃娘娘自作聪明竟以为皇上被蒙在鼓里,殊不知引火自焚……”
  “哼,一个弃妃,提她作甚!摆驾回宫。”
  “娘娘。皇上说之前允诺的特赦令可保娘娘性命,但是这小皇子必须堕掉……问斩的消息已经公布,皇上也不问时节对不对,就要于午时三刻问斩……”
  打入冷宫第三日霜渺渺心如死灰,宫外有士兵看守她几次去闯都被拦下。平日仗着应泽宠她,她并未与宫中其他妃嫔结好,如今竟没有一个人救得了她一家。
  她总是做梦,梦到姐姐,梦里全是姐姐劝她不能动情的话。她现在懂了伴君如伴虎,可她除了绝望一点也不恨应泽。她爱他,爱到疯,爱到痴狂。她的爱容不得别人质疑,哪怕是最亲近的姐姐也不行。
  
  她与应泽的第一次会面远比霜辛夷知道的要早的多。刚进宫那一年的秋祭,听宫女说蛮夷进宫了一只猛虎正在御花园观赏。长这么大她也只在书里看过那凶兽,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悄悄溜进御花园,先前只听得众人一片叫好,突然人群传来一声“老虎失控了”人群吓得四下逃散。
  推搡中她绊倒在地,那猛虎见了她径直扑上来就要咬。说时迟那时快,应泽腾空一脚将猛虎踢出老远。待侍卫制服它,驯兽师早吓得魂飞魄散,最后自然被砍头了。
  “可伤到哪里没有?”霜渺渺忽视应泽伸过来拉她的手,赤脸从地上爬起来飞快逃开了。回去后,对那个气宇轩昂,不怒自威的男人存了几多念想,托人打听才知是当今圣上。她既喜又悲,想接近他又不被姐姐允许。
  她忽地反感起胆小怕事的姐姐,所以四处疏通人脉打听应泽的行程。那个春天要姐姐奏琴其实是计划中的事,她知道应泽那晚一定会经过怡萱宫,亦清楚刚好是姐姐月事的日期。
  应泽在寝宫看到她第一眼,他说:“居然是你。”她惊讶他还记得她,便羞红了脸结结巴巴回道:“臣……臣妾便是霜渺渺。”
  他笑了,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深情的双眸凝望着她,只听得他说:“寡人等你很久了。别怕,寡人会保护你的。”整个九州都是他的,他说要保护她必定不会失言。她怔了怔,微微点头。
  就因为一句承诺,她死心塌地跟了这个男人。所以每每姐姐说他的不是,她便郁郁寡欢。她心疼应泽不被人理解,也责怪姐姐挑拨自己的爱情。无数个夜里她伏琴痛哭,将怨气悉数转移到青衣身上。
  
  某一夜青衣现形告诉她,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杀掉霜辛夷,她同意了。后来每日的欢喜让她遗忘了此事,再想起来时青衣说霜辛夷没救了。恰好当时她已得到特赦令并不担忧自己的性命,于是放任自己不去管姐姐。只是她太过于自私,算不到自己的自私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全家。
  入夜时分,宫女抱着抚霜琴进来,叫醒半梦半醒的她:“娘娘,皇上命人送来了这把琴以及……一壶鸩酒。”
  她凄然一笑,咳道:“好!做得好!应泽啊应泽,终究是我痴心错付,换得一无所有……你先出去吧……念在是主仆一场的份上,清明时节给我烧点纸钱……”
  宫女出去后青衣从琴里出来,走近她的病榻,她用空灵的声音问她:“主人,就这样认输了么?”霜渺渺撑起身子,长叹一声,请求:“我知道,以你的能力足以带我逃出这里。我哪儿也不想去,却也不愿死在这里。你且带我回趟霜家吧。”
  青衣听后抱过抚霜琴弹奏,宫外士兵听闻琴声都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见一阵阵阴风刮入冷宫,冰绿色的火焰于梁间檐上上蹿下跳,好好的一座寝宫一点点倾塌……应泽听闻冷宫失火,火光又是奇异的冰绿色也不惊慌,只冷哼着向外界宣布:“霜贵妃由妖女所变,上苍开眼已将妖女诛杀。君主应劫不死,龙泽无边。”
  
  醒来的时候霜渺渺躺在自家水榭上,闻到池里的腐臭差点呕吐。流进池塘的活水被截断了,不知往池里投了什么毒,满池的锦鲤中毒而亡浮尸满塘。
  她看了霜家房子,一间间看过去皆是狼藉不堪。最后她在大院的梨树下停步。一切都变了,唯有这树梨花开得那样好那样没心没肺的洁白。
  “要我还有什么心愿,你便替我守好霜家守住这梨树吧。”霜渺渺义无反顾饮下毒酒,临死前抚摸着琴弦向青衣交待。
  霜渺渺留下的执念太深,往后每逢梨花季青衣便捉弄靠近梨树的行人,也守护着霜家免遭侵占……
  
  青衣低头跪着讲完事情的始终,千行内心复杂感叹到:“多少人机关算尽为自己斟了一杯毒酒,这倒也算是自食其果。可霜辛夷这样善良的女子竟也遭人暗算难逃一死,实在可怜。”
  “听你的口气哪里有半分身经百战的样子。”
  千行听到他冷冷回应,尴尬地笑笑:“除妖便除妖,谁有闲心听故事。”
  “所以,你与你父亲并无二致,你也擅长滥杀无辜?”
  千行越瞧他越觉得他同自己有仇,愤愤地说道:“你此番寻来可是为了报仇?莫非你真的是当年爹爹心软放走的噬念兽?”他一脸冷漠,寒如月光的视线掠过来,千行忙噤声。
  “青衣请求大人取走主人附加在青衣身上的执念。”青衣连连叩头,不等他回答千行便一把拉了青衣起来,说道:“这是我的职责,几时容得了他插手。”边说边已取出桃木剑在青衣脚下步了阵法,整个封印金灿灿延伸出去。
  虽只是小小的封印阵,法力竟也如此强大,他微微敛眼,故意说到:“你以为封印不会有消散的时候么。等你这凡人与世长辞,谁来阻止她?”
  千行收了剑上的符纸,不满地说:“念及她是无辜之人,我已经足够手下留情,否则她早已灰飞烟灭,”她顿了顿“听妖怪们说灰飞烟灭的一瞬很疼。”
  他不以为意:“比起封印渐弱令自己再次为非作歹,灰飞烟灭的选择不知好了几百倍。”
  千行静默,爹爹说的话果然有几分道理,人和妖总有一方狠下心动手以绝后患。所以她从来都是主动的一方。今日如果没有他同行,此刻她早已完事回去睡觉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炷极细香的香,缓缓取至青衣眼前轻唤她,青衣目光对上细香的那一瞬间细如蚕丝的黑色流光从她眼中窜入细香。那香不点自燃,香味淡得几乎闻不到。
  “青衣谢过大人。”青衣道过谢,元神又回到抚霜琴中,任千行怎么威胁那琴都死气沉沉。
  “相传噬念兽都以食他人献祭的意念为生,可你摄取他人意念的方法怎如此奇怪。看你相貌非凡该不会是为衬出独门绝技长的吧?”他抱了琴兀自转身离开,千行大步流星追上去拦住他:“这把琴你不能带走。我还得用它给梨花城的百姓一个交待呢。”
  “一起回去。”千行可不上当,非抢过那琴抱在怀里才安心。
  折腾了好一会儿寅时已过天际泛起鱼肚白,千行和他并肩走在街上。
  
  “喂。你叫什么名字?”千行有意无意问到。当初爹爹只说放走了一只噬念兽,并没有告诉她他的名字。但也可以理解,世上噬念兽只有一只,叫同一个名字的却能有很多人。
  “我不需要名字。我不过是世上的一粒红尘,生死无依又何必有名字。”
  “哦,”千行挑眉,“那就是说你叫尘生咯?”他不再答话,尘生又如何,寄澄又如何,名字只是一个代称,只要他还活着,对世事漠不关心是他,杀人如麻也是他。杀人如麻……石邪还在霞明岛等他去救。思及此,他微微瞥了千行一眼。
  姬大率领姬府上下恭候多时了,千行一进门他便迎了上去询问到:“道长,不知降伏那花妖没有?”
  千行摆出架子一本正经回道:“那花妖本不成什么气候,见我前去吓得跪地求饶。我保证她再也不敢回来生事。”
  姬大听完连夸千行了得,一个不懂事的家丁居然插嘴问到:“道长降伏妖怪既然如此轻松,为何现在才回来?”
  空气冷了半分,千行讪笑:“这都怪我这位朋友……”千行本想拉尘生下水,回过头去哪里还有尘生的身影。
  管家敲了家丁一记爆栗及时救场:“道长的事岂是我们普通人可以问的!罚你上莫姑山挑三十担清泉。”家丁捂着头委屈走开,莫姑山,那岂不是得折腾到晚上。
  
  千行用过早膳便要辞行,姬大命人搬来一大箱珠宝作为酬谢。“城主若是有心,不妨将这银两捐了赈灾……这年头,恐怕要变天了……”姬大听出千行的言外之意,但他还是十分坚持,千行只好拿了一点以便路上换马匹时使用。
  迎着两道郁郁的梨花,千行驾马悠悠使出城去,只听身后有人唤她,竟是姬府管家抱着抚霜琴气喘吁吁追了上来:“老爷说道长忘带东西了,幸好赶上了。”
  千行看了一眼琴,心中懊悔从尘生手中夺下了它。那玄色外观确实十分精美却也是实打实的沉重,昨夜就抱了那么一路双臂至今还酸呢。
  “这琴是个好东西,给你们城主作传家宝实乃锦上添花……”千行本想找个借口丢下抚霜琴,背后却射来一道幽暗阴冷的寒光。她舌头一打结,忙挽回局势:“只是城主与它缘分不够……多谢城主特命人送来……”
  千行接过琴快马加鞭扬长而去,独留管家风中凌乱。大师就是大师,连说话都神神秘秘,令人不得其解。
  
  千行拐进深山,马突然慢了下来竟是身后坐上来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尘生。“你不是轻功很厉害吗?我可是清白的道士,快下马。”
  尘生沉默,幽冷的目光穿透了千行。她勒马骂道:“你这妖怪,究竟想缠我到何时?”
  “琴。”尘生抱过抚霜琴那目光骤然消失:“他人的意念能为我所用,方才那是必然反应。”
  千行瞪他一眼,想甩掉他是不可能了。“说吧,何事求我?”
  尘生道:“无事。
  “既然如此,我劝你还是找个地方修炼吧,不然的话,下次见面我便收了你。”“驾”尘生驱动马匹也不管千行反抗一路往花雨山赶去。
  
  千序死后千行离开未溪山,也不顾哥哥的劝阻独自隐居在花雨山。一来她相信尘生会来找她,二来听说花雨山风景别致,难得还空谷足音。所以除了受人之托除妖外她很少出山……好吧,这纯属她的个人愿望,实际上她经常与妖鬼打交道很少待在山里。
  花雨山开春早,城下梨花刚开这里的却已经差不多败落了,倒是那桃树光秃秃的枝条上已经镶上了星星点点的粉色。二十年没来花雨山,山还是那座山,记忆里的气味却不复存在了。
  下了船千行不耐烦追问尘生:“这里可是你父母死去的地方,你当真不会一个激动就杀了我?”
  尘生面无表情摘下一片树叶,朝远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令他生烦的鸟儿飞去,叶片又快又准不过一秒的时间那只鸟儿便一命呜呼。“他们的死与我何干。”
  千行心下吃惊不已,生死于他而言竟如此淡然,即便父母未尽养育之责也有生育之恩吧。“你会不会总是觉得今日看到的蝼蚁、鸟雀,还是昨天被你杀死的那只?因为在你心中除了自己世间的一切都无所谓,反正终归一死,所以你并不怜惜他们的性命?”
  “彼此彼此。你会为草芥之命哀伤,不也在斩妖时果断决绝吗?”尘生语气淡淡,嘴角的嘲笑之意却多了几分。
  千行无法反驳,只冷笑问道:“难不成像你这样的妖怪也有故事?被人收养后你去了哪里?看你伤痕挺多的,该不会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吧?”
  死人堆……确实呢。霞明岛的火光、尸体、血泊一一划过脑海。尘生目光平静,说到:“故事岂是人人都能有的。不过我倒看过许多故事,你若是喜欢便拿去看。”
  千行接过他递来的细香。这柱香遍体血红色刻着“战非”二字,也不知道装着何种意念。
  千行刚想开口询问,尘生忽然说到:“有一个条件别无选择,你得答应。”他的眼神望向天际,空洞得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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