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柱子，来来，咱今天商量点事儿。”书记、镇长和马天柱又凑到了郭镇长的办公室。
　　“嘿嘿，两位领导，这么严肃呢？有啥事请指示。”马天柱打着哈哈。他已经完全适应了政府工作，似乎在渐渐磨去了刚转业时的楞角。
　　“嗯，这事可不小哇，涉及到咱全镇的利益。”郭镇长开了腔。摸出一支烟，吸了起来。他知道，马天柱不习惯抽卷烟，也就不客气让了。
　　“柱子，是这么回事。”齐书记开了口。这位踏着“夕阳”的书记，也不太发表自己的意见，四平八稳退休或许是他的唯一愿望了。“你看，现在全国经济都大发展了，各地方动静都搞得很大，唯独咱可落后了。其他地方百姓是‘端起碗来吃肉，得到好处；放下筷子骂娘，说官员腐败’，骂就骂，但至少老百姓能吃上肉哇。你看咱镇百姓，‘端起碗来骂娘，没得到实惠；放下筷子骂爹，说政府无能’。咱真不能老靠喊政治口号吃饭呀。咱那招商引资没啥成效，还是力度不够、方法不灵，对‘白猫黑猫论’理解不透。所以，老郭我俩商量下，准备让你再主抓招商引资工作，先征求下你的意见。”齐书记说了一大篇，这才落到了正题上。
　　“柱子，这一年多来，我可是看你真行，有股子冲劲，年轻有为，我可看好你呀。”郭镇长吸了口烟，扫了眼马天柱表情，“你放心，政府这边全力支持你的工作，要人给人，要财给财，要物给物。不是常言道‘舍不出孩子套不到狼’吗？这回咱啥都舍出去，一切后果我们俩，不，由党委和政府集体给你兜着，你看咋样？”
　　沉默，办公室里只有烟雾缭绕，茶杯叮当。不知道这马天柱在盘算着什么，两双眼睛看着旱烟笼罩下的马天柱……
　　
　　马天柱心里清楚，担子越重，压力越大，权力越多，利益越多。人性的弱点就是对利益的欲望，虽然有时试图拒绝，或是生硬地回绝，可是处在利益和关系的旋涡中，你不会知道，你在履行职责的时候，收获的是纯正的公共利益，还是捎带着挂上了私利？因为你的对象总是一群精明且趋利的人，原则性和灵活性没有明显的界线。但作为军人出身的他，急切地希望百姓能尽快富起来，不再住漏雨的房子，不再舍家撇业外出谋生，不再为省钱而不肯就医，更不再为娶不起媳妇而唉声叹气……
　　又是一支烟点了起来，马天柱还在犹豫着。
　　“柱子，郭叔我知道这是一道难题。咱们镇子一直都是经济落后，政治先进，在过去还可以支撑下来。可现在形势不同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中心不突出，上级会狠批，百姓会骂娘，这屁股就是坐在椅子上，那也是火烧火燎的。我和书记年纪大了，思想僵化，精力也不足，现在你可不能看热闹哇。”郭镇长有些激动。
　　马天柱又狠狠吸了一口烟，把大半截烟往烟灰缸里一摁：“书记、镇长，我马天柱不怕干工作，更不怕担责任。虽然离开了部队，可我还是有着一腔的热血。只是我这不懂经济，恐怕外行领导不了内行，要吃力呀，也唯恐下面的人不服。”
　　“这有啥？不懂就学嘛。美国总统小布怎么了，除了懂打仗，他懂经济呀？不是下面有什么经济、政策顾问嘛。我和老郭就当你的经济顾问。柱子，这招商引资没那么复杂，找到咱的优势，把投资人拉过来，咱多给点优惠政策，不就得了。没啥难的。”书记单刀直入，鼓励着马天柱。
　　“对，柱子，书记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咱这土地、山林、矿产，那就是咱的优势，多让点利，不怕有钱人不来。你是部队出来的，战友多，打听打听，万一哪个成了大老板，那不就容易了？现在搞经济拉投资，没关系那可不成，你琢磨下，是不是这个理儿？”郭镇长听出马天柱话的意思，他的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
　　“两位领导，这样信任我，那我就试试。”
　　“不用试，就这么定了。明天开个办公会，把工作重新调整下，你就走马上任，人员调整你说了算。下一步咱镇的工作重点就是一切为了经济，一切为了招商，哈哈。”郭镇长终于露出了笑容，似乎这马天柱一上任，这钱就会滚滚而来。“看看，这一上午，马上吃中午饭了。走，到咱食堂喝点去。”说完，自己先抬起屁股，扯了一下柱子，又瞟了眼书记，三人一同走向了后院。
　　很自然的一顿午餐，有酒有菜。现在马天柱也不像刚转业时不自然，不知道是习惯改变了他的观念，还是观念适应了这种习惯。
　　
　　“柱子，听说又开始抓招商了？这工作好哇，是块肥肉。”大妮子自从当上了副所长，这心里美滋滋的。官虽不大，可工作轻闲，收入也增加了，她知道如果不是丈夫坐的那把椅子，她猴年马月也离不开拒台，甚至得当一辈子收件员。现在听说丈夫实权又大了，能不高兴吗？
　　“也没什么好的，这事难呀。”马天柱端着媳妇给倒的酒，抿了一口。
　　“这有啥不好的，现在只要有审批权，那啥事不都好办了？你可别像在部队，死坚持原则，得罪人可不好开展工作。你没听人说呀，现在的经济就是‘关系经济’‘熟人经济’，没有人脉，没有关系，寸步难行。”
　　“你这思想可够‘先进’的。过去只听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你这思想可够危险的。我可告诉你，你可别打着我的旗号胡整。”马天柱一口干了杯中酒。
　　“我……死脑筋。”大妮子白了马天柱一眼。
　　“我看柱子说的对，权越大越要有原则性，这样才安全。否则早晚得栽。”马有财看看自己的杯子，没喝这酒。自打儿子回了镇上，他就没和儿子在一起喝过几次酒；别说喝酒，就是在一起吃顿饭都不易，他的心总是忽忽悠悠地飘着。
　　“爹，你就是老脑筋，没有开拓精神。现在不开拓，不打破陈规，咋发展经济？中央都深化改革呢。”大妮子给丈夫满上了酒，又准备给公公倒上，看看没喝，又收回了酒瓶。
　　“柱子，你说你权越来越大，爹这心咋越来越不稳了呢？就怕……”马有财没理会儿媳妇的话，盯着马天柱。
　　“爹，你放心，我都老大不小了，还不知道深浅？来，喝酒。”马天柱提醒老爹，一滴酒可没沾呢。
　　“柱哇，爹就怕你被这酒泡醉了，被社会的大染缸给染变色喽。”马有财叹了口气，端起了酒杯。
　　“你老头子就是思想落后，老打击孩子的积极性。柱子这两年干得多好，抗洪又差点搭上了命，没他，我能入编？妮子能当副所长？”小凤是秉承“母以子贵”的想法，认为儿子行，有出息。
　　“好好，我说不过你们，你们嘴多，思想先进，我是老顽固。”马有财一口干了杯中酒。
　　“嘿嘿，爹呀，现在小凤同志水平可高着呢，人家是政府人员，都能领导你了。哈哈，你呀就领导孙子孙女吧。”
　　马有财翻了两下白眼，撇了撇嘴，看了看露露和军军，“噗呲”笑了：“哎呀，还是孙子孙女好，听爷爷的。”
　　“爷爷不好，没人给送酒，爸爸好。”军军天真地说。
　　“臭小子，怎么和你爹一个德性？”马有财端起杯子一仰脖子。
　　大家哄堂大笑，不知是为孩子的童言无忌，还是为马有财成了孤家寡人……
　　
　　马天柱或许在慢慢改变着自己，适应着形势。他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倒是他引以为豪的雷厉风行的作风，让他还觉得像在战斗一样。
　　酒香也怕巷子深，在竞争越来越激烈的当今，等米下锅只能是等死，找米下锅才是出路。踏上寻“米”之路的马天柱，决定探访一下曾经的老领导、老战友，但最捷径的办法就是到老部队走一趟，或许能嗅到意外的商机。他相信，经济大潮席卷的大地上，绝不会少了军人的影子，曾经扛过枪上过战场、穿过黄棉袄的这些铁打的硬汉，一定也不会输在经济战场上。
　　有人说“商场如战场”，马天柱不屑这句话。“屁！战场是你死我活，只有胜和败，商场是你争我夺，但却可以有共赢。”
　　
　　“柱子！柱子！我们的战斗英雄，哈哈，他奶奶的，可算见到你了。”已经是上校团长的老营长，一下子把马天柱抱了起来，使劲往地上墩了两下，激动得浑身有些抖动。身为领导的，难得在老战友面前真情流露。
　　“哎哟哟，老领导，一会把柱子锢死了，喘不上气了。”马天柱手扒脚刨。他没想到，这个当了领导的人还这么大的劲，但这心里却是狂跳不止，血脉贲张。
　　“嘿嘿，我说你小子回地方这身体咋还不禁折腾了？说，是不是让老婆折腾空了。嘿嘿，部队那点底都搭进去了吧？”老领导给了他一拳，“这回我可得好好灌灌你，用大碗，不喝吐不算喝酒。”
　　“我说老首长，还是那么猛呀？成，咱一醉方休。”马天柱毫不客气。他知道，老战友相逢，最好的办法就是豁出去了。
　　“好，柱子，还是老样子，没变，永远的铁杆兄弟，哈哈。”老首长递上一支“中华”，柱子摆摆手，依然掏出自己的烟口袋。
　　“哎呀，你小子传统一直没丢，我以为当了父母官，就忘了这一口呢。不错，没忘本，嘿嘿，我也来一支。”老首长扔下“中华”卷起了旱烟，“警卫员，把老子的‘龙井’泡两杯。”
　　“首长呀，我这不是习惯了嘛，一直整这个东西，吸别的没劲。”马天柱给首长点上了火。
　　“嗯，这味没变，还是那么冲。对了，柱子，这脑袋的病咋样了？”一副关切的口吻。
　　“还得，没怎么犯，估计是慢慢恢复好了。”
　　“好，好了就好，你小子大难不死，是不是后福大大的，哈哈。”
　　“嘿嘿，老首长可别笑话我，哪有啥后福哇。这不是带着压力来看你嘛，这招……”马天柱话没说，被老首长打断了。
　　“打住！我跟你说，柱子，从现在开始别叫首长，叫老哥；也别提啥工作，今天咱俩就是兄弟酒，酒喝好了，他娘的啥都好办，看到操场上的炮没有？”老首长一指一排炮，“喝到位，你扛走！”
　　“成，就听老哥的，就是喝酒，嘿嘿。炮就算了，卖铁还没人敢收。”
　　“痛快，这才是兄弟！走，我先领你转转，然后咱俩开整。说好了，就咱俩，别怕丢人现眼，哈哈。”说笑着，两人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