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村长！村长！”呼哧带喘的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冲了过来，“上……上面……”
　　“别急，喘口气，咋回事？”村长看到前去查看水库的小六子，一身泥水地跑了下来。
　　“水库大坝出……出现裂缝了，快！快！”小六子上气不接下气。
　　“啥？！”村长心里一“咯噔”，脑袋“嗡”地一下，预感到形势不妙。
　　“怎么回事？”马天柱盯着村长问。
　　“镇长，水库的大坝要不行了，都怪我，平时……”
　　“别说了，说啥都晚了！”马天柱再次蹲下身子，细细观察着水位。只见浑浊湍急的河水，慢慢地往堤坝上浸着，有些草皮已经被洪水卷走，疏松的土质正在一点点被冲涮。
　　“马上加固大堤，危险处要打桩加固，快！继续排查险情。”马天柱使劲往起一站，只听脚下“轰隆”一声，一块坝堤坍塌下去，瞬间被洪水卷走。
　　“镇长！”小六子一伸手，抓住马天柱的雨衣，把他拽到了岸上。
　　“马上打桩，再这样冲下去，就有溃堤的危险，快！”马天柱坐在泥里，指向坍塌的地方。
　　说话间，几只竹桩插到了河中，木锤“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六子，赶快回到水库，继续观察，注意安全。”马天柱站起来，命令着。
　　“好！”小六子声音未落，人已蹿出几十米。
　　“快！桩子打牢点，然后放沙袋，快！”马天柱又吼了起来。
　　大堤上雨声、锤声，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人们的心都在嗓子眼悬着……
　　
　　雨，依然是不急不缓地下着，天，渐渐被乌云裹成了墨黑。忽然，随着一道白刷刷的光线，一阵马达的轰鸣，两辆大卡车隆隆驶来。马天柱心里一喜，他知道是军队的战士们赶来了。
　　“镇长！镇长！部队赶来了！”书记在前引路，身后是一个个矫健的身影。
　　“报告首长，我是副连长王长明，带来四十名战士抗洪抢险，请首长指示。”一位年轻的军官向马天柱敬了一个礼。虽然天黑看不清楚，但马天柱能感觉到一个虎虎生风的身影站在他的面前。
　　“感谢子弟兵。没时间客气了，王连长，把战士分成两组，一组打桩，一组运沙袋，巡查由书记组织人完成，快！”
　　“是！”官兵们迅速行动起来。
　　
　　“不行不行呀，水流太急，太急呀！”不知谁呼喊着。
　　马天柱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坍塌的地方，眼看着汹涌的河水卷走了成片的河堤。
　　“上人墙！”随着话音，一个黑影“扑通”一声跳进了齐腰深的水中，紧接着，十几个战士“扑通扑通”跳了下去。手臂挽着手臂，肩膀挨着肩膀，坍塌处的水势立即减缓了许多。
　　“快打桩，下沙袋！”村长又是吼叫着，竹桩、沙袋接二连三投了下去。
　　“大家挽紧了手臂，千万别放松，挺住就是胜利！”马天柱提醒着水中的战友。
　　“班长，放心，我没事！”紧挽着马天柱胳膊的一个小战士喊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谁。
　　“好样的，兄弟，拉紧了，注意脚下！”马天柱忽然心里一热，却不知为何如此。
　　三十分钟……一个小时，终于在嘈杂的喊叫声中，坍塌的大堤再次垒了起来。村长看着身边穿雨衣的人影叫到：“镇长，危险解除了，让战士们上来吧。”
　　黑影一回头：“村长，我是王副连长。”
　　“哎呀，认错人了。王连长，让大家上岸吧，泡了这么长时间会得病的！”村长关切地说，眼睛却在寻找着马天柱。
　　“来，大家都上来，快！”王副连长喊着，一个个拉着往岸边上爬的战士。
　　“镇长！镇长呢？”王副连长焦急地喊着问。
　　“是呀，半天没见人影，光忙活堵堤了。唉，这……”村长直拍大腿，这心里可惊得够呛。
　　“镇长！马镇长！”王副连长边往上拉战士，边大声喊着。
　　“别喊了，这呢。”最后一个上岸的黑影使劲拽了一下王副连长的手，爬上岸一屁股坐在了泥水中。
　　“镇长！你……”村长吃惊地看着马天柱。
　　“没事。”马天柱说着开始掏兜，抓出烟口袋，已经成了水烟袋了，“烟，快！”
　　村长赶紧给马天柱点上一支烟，马天柱深吸了一口，吐出，又狠狠地嘬了一口，两口下去，烟已经着到了头：“再来一根。”马天柱又要了一支。
　　“镇长，你受过伤，咋能这……”村长埋怨着。
　　“什么？镇长当过兵？”王副连长瞪着马天柱。
　　“是呀，对越自卫还击作战，脑袋受过伤，这可是二等功臣呀。”村长心疼地说。
　　“怪不得，首长真英雄！”王副连长敬佩地看着马天柱。
　　“过去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感谢你们，看到这些战友，就想到那些年火热的军营了。都是好样的，没白穿这身国防绿，栋梁、砥柱，不是吹的，再次谢谢你们，谢谢全体官兵。”
　　“首长……”王副连长向坐在泥里的马天柱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马天柱支撑着站了起来，一一向大家握手，嘴里反复说着：“感谢战友们！谢谢！”扭头看着村长道，“村长，熬姜汤，杀猪，给大家好好炖锅肉。”又看着满身泥水的战士，“明天见水消了，组织咱寨子的妇女去慰问咱子弟兵，洗洗衣服，瞧瞧这身造的！”说着，伸手拍打着一个脸上和肩膀满是泥巴的战士。
　　
　　清晨，雨过天晴。云层的裂缝里射出道道强光，大地一下子热了起来，水雾在地表漫延着。吉普车里的马天柱紧闭着眼睛，疲惫地任车辆颠簸。他的脑海里是一个个生龙活虎的战友，是一张张泥水覆盖的脸庞……
　　“哎呀呀，柱子，辛苦，辛苦啦！”吉普车刚进政府大院，郭镇长就急忙奔了出来，拉着泥猴一样的马天柱，一个劲地叹气，“你说你现场指挥的，咋造这样？掉水里啦？”郭镇长也是一夜没有回家。
　　“副镇长他……”司机刚张嘴，马天柱瞪了他一眼，扯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没事，这活哪有干净的，没事，快进屋，我得换身衣服。”说完就往自己的办公室钻。
　　郭镇长瞟了一眼司机，小声嘀咕着：“一会儿跟我说说情况，如果你不看好副镇长，看我咋收拾你。”
　　司机愣神地杵在那里，自觉自己有些失职，没有阻止马副镇长下水。可黑灯瞎火的，他哪里能看清谁是谁？这委屈向谁说呀。
　　“别愣着了，赶紧洗下车，一会把副镇长送家去。”郭镇长又叮嘱了一句。
　　“哎！”司机跳上车，奔水房而去……
　　
　　已经是九十年代初，改革开放全面推进，各地的经济形势千变万化，“区位优势”已经成了领导的口头禅。哪个地方都得有自己的龙头产业，带动着本地的经济发展。清溪镇却没有多大的改观。虽然小商小贩多了起来，市场集市热闹起来，可算不上产业，更称不起龙头。不知道这主管经济的领导，脑袋是个啥想法，心里是个怎样的滋味。
　　马天柱任副镇长快两年了，虽然这综合治理软环境让他搞的有声有色，在百姓中也算有了一定的威信，可这梧桐树栽下了，这凤凰却始终没有引来。“招商办”几位每天也是不着面地东跑西颠，见一次面小脸总都红扑扑的，可这“老板”级的人物到这也只是吃一顿，看一眼，赞一声，一拍屁股走人了，毛没留下，清溪依然还是清溪。
　　
　　镇子没变化，马天柱有些急，可他职责所系，不能越线不是。家庭有些变化，马天柱还真奇！媳妇在邮电所居然混上了副所长，听说原来的副所长提前退了。那些眼巴巴盯着副所长位置的老家伙等了多少年没等上，倒让自己身边不起眼的小媳妇“等”到了；老娘在政府打了几年勤杂工，前不久居然混上了一个事业编，摇身一变成了政府的正式人员；两个孩子就那么顺利地被当地最好的小学、幼儿园给“收”了去。马天柱没点一个头，没写一张条，更没打过一声招呼，这事总觉得不可思议。记得在部队时，领导干部的随军家属孩子，到驻地好学校上学，那也得拉拉关系，打打“拥军”“共建”的幌子才能办妥。现在有人主动帮你就办了，奇！奇呀！但却不怪。
　　马天柱不傻，他知道自己屁股坐在这副镇长的椅子上，有多少人的眼睛盯着这张椅子。那些人或许不看椅子上坐的屁股，不看屁股上的脸，只瞧这把椅子，谁坐结果都如此。这倒有些像个别老板，甭管口袋里是不是有钱，只要是坐着高档的轿车来的，哪怕是借的、租的、偷的，人们都会瞪眼珠子多瞧会。实力，派头，能说明一切，证明一切。人们就是这样开始认识一个人的，而一个人的命运或许也就是这样一点点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