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再次踏入军营，再次踩在这片热土上，马天柱就觉得一股暖流从脚底下往心窝里窜。虽然几度的编制调整，军营环境不断的改变，物是人非，但看到那一张张被阳光晒得黑红的脸堂，健壮的身躯，宏亮的口号，马天柱又觉得热血沸腾。训练场上的汗水，战场上的热血，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残阳如血，云朵交错，一阵熟悉的军号声把马天柱唤醒。他抬起昏胀的脑袋，看到的是未怎么动的菜肴和几个空酒瓶，对面则是坐在椅子上沉睡的老首长。从中午进入这个小餐厅，这两人就没有离开过。酒喝了多少瓶子有数，可说了多少话，谁也记不清，只记得小白碗一次次倒满，又一次次地喝干……
　　“哥！哥！醒……醒……”马天柱脚踩弹簧，移到老首长的身边，嘴贴到耳根子喊着。
　　“嗯……啊？柱……子，你他娘的还能站起来，没……没多，来，再整……整一杯。”老首长睁开朦胧的眼睛，指着空碗。
　　“哥……哥，别别……不行了，真不行了，多……多了。”马天柱喘着粗气。
　　“多……多啥？要发……发扬连……连续作战……精神，来！再……再整一碗。不把你腿喝软，不……不算喝酒。”
　　“不……不行了。”马天柱摆着手，脑袋直磕头。
　　“扯，战场不认输，酒……酒桌不装……装熊，来……来，咱干了这碗……”老首长端着滴滴答答往下淌的酒碗，一下送到嘴边，一仰脖子扣到了脸上。
　　“是，首……首长……”马天柱躬着腰把嘴伸到碗里，如同猪吃食一样吸干了酒。
　　“好……好，柱子，走……睡……睡……”两人同时瘫在椅子上……
　　
　　“老连长！杨老板！还认得柱子不？”马天柱身影突然出现在一个建筑工地上，他是冲着这位杨老板来的。
　　去老部队跑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老首长如数家珍，把他所知道的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人员名单列了一大串，在重点几个搞实业的人名下，狠狠划了一道：“柱子，你这个老连长杨勇，现在可整大扯了，在搞房地产，你就去找他。这小子如果不给面子，我他娘的带兵把他抓回来，不念战友情，挤出他卵子来。”有老首长这句话，而且这老板还是自己的老连长，现在的马天柱那底气可足。都穿过一身黄棉袄，他怎么地也要把老连长给请过去。
　　“柱子？马天柱！哎呀，俺的爹呀，想死你了。你小子来了也不打个电话，你摸岗哨呢？”杨勇正和几个随从在商量着什么，听到喊声一回头，看到了马天柱。老首长早已经在送走马天柱时给他打了电话，没想到这家伙来的这么快，比兔子快多了。
　　“嘿嘿，这不是搞突然侦察嘛，看你这大老板是不是和秘书搞公关呢。”马天柱调侃着。
　　“你老弟不会跑我这炸碉堡来了吧？好，今天我先好好炸炸你，哈哈。王经理，告诉秘书‘富豪酒店’安排一桌，最高档次的，我要好好给我兄弟接风。”杨勇冲一位矮胖的中年男子说。
　　“是，杨总，时间定在几点？什么人参加？”王经理谨慎地询问着。
　　“嗯……四点吧，中层以上都参加。这是我生死兄弟，必须给面子。”
　　“是，杨总。”王经理转身安排去了。
　　“老连长，可别喝了，在老首长那都整傻了。”马天柱装出为难的表情。
　　“不行，你那是部队的酒，我这是地方的兄弟酒，不喝想办事不了？老首长可跟我说了，不把你安排好，他饶不了我。你说该喝不？”杨勇递了一支“希尔顿”烟。
　　马天柱摆摆手：“没劲，还是抽我自己的。”说着开始掏自己的旱烟口袋。
　　“行了行了，放起来吧，这是进口烟，比你那老旱还冲，来，整支。”扔给马天柱一支，“我说兄弟，你不能老整那烟出来混呀，现在不摆出谱、拉开架，哪能套住狼？听哥的，这方面哥有经验。”“啪”镀金打火机燃起了蓝色的火焰。
　　“嘿嘿，老连长……”
　　“叫哥。”
　　“杨总……”
　　“叫哥。”杨勇有些急。
　　“嘿嘿，哥。”
　　“哎，这我听着顺耳多了。”
　　“嘿嘿，你是大老板，兄弟是父母管，实力摆在那，再拉架也不成呀。”
　　“柱子，现在可是讲究开放搞活，和国际接轨，胆子不大哪能干成大事？得拿出玩命的精神。你现在有权，我有钱，这事就好办。你不是要引资吗？只要双方有利，哥我绝对支持你。现在做生意哪个不靠个一级政府？只要有利，就算是火坑商人也敢往里跳，哈哈。”
　　
　　马天柱忽然觉得自己落伍了，而且落了不是一星半点，是整整的一大截。杨总看问题的角度似乎与他的不同，而且看得更深更透。他懂一点投资，知道存在决定意识，可他搞不明白，这存在的东西，不是人创造出来的吗？或许“存在”只是人们想改变意识的借口，在利益面前，一切都在改变着，也包括自己？
　　“诸位，各位同仁，今天，我的生死战友，好兄弟，曾经的战斗英雄，今天的父母官马镇长，马先生，前来看望我这位老哥，我高兴，激动；把大家请来陪同，一是对我这位兄弟的重视，二是让马兄弟看看我这当哥的凝聚力，三是让大家也瞧瞧我们战友之间的感情有多深，这可是啥东西也换不来。另外，或许将来还有合作的可能，来，大家举起杯，为我们战友加兄弟相逢干杯！”杨勇把满满的一杯五粮液喝了个精光。
　　“欢迎马先生光临！”
　　“谢谢杨总！”
　　“祝马镇长步步高升，前程似锦！”
　　
　　一阵风一样在外转了一圈，马天柱是颇有感触。外面的形势变化是他始料不及的，而外面发展经济的手段和动作，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当老连长的“奥迪”车把他送到火车站时，兄弟的一番肺腑之言也触动了他那根沉睡了多年的神经。
　　“柱子，地方有地方的特色和实情，机会可是稍纵即逝。今天你抓住了，你可能就成功了；明天你再抓，你可能就违法了。只差一步，那可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兄弟，好好琢磨琢磨，这里的道道太多。过段时间我去你那考察考察，希望兄弟们能合作成功。你有政绩，我有利益，咱来个双赢，哈哈……”
　　话说的直白，不拐弯抹角，这倒是马天柱能接受的方式。可那商人的铜臭味，马天柱有些不太感冒，但也不得不闻。他感慨着社会大染缸的腐蚀性，就算你是铮铮硬汉，一样把你泡上五颜六色。是呀，摸着石头过河，蹚出的路子，后面就会有人跟随；可形成了气候，就会有法治的规范，“抓住机遇”似乎对于这些人来说，又有了新解。
　　马天柱心里一惊，有些惊叹自己的思维。就如同正走在冰面上时，突然听到了冰裂的炸响，此时，最好的、最有效的办法不是退回去，而是快速通过。
　　自己的镇，可是经济上的老大难。不但镇上要发展经济，各村各寨都要发展起来。发挥人才优势，资源优势，为什么不能让下面动起来呢？小河没水大河干。马天柱一拍脑袋，一个放权松绑的想法浮现出来……
　　
　　“我说老伴儿呀，你说咱柱子现在更不着家了，这一出去又是十天半个月的，我看这小子是有点跑毛了。”马有财现在是越来越不放心儿子了。他自己都觉得纳闷，按正理来说，儿子越大、越强，他才越放心呀；可这马天柱越在外忙活，他是越心慌，甚至比小时候还操心。儿子在部队时，他也想，也惦念，也担心，可和这担心是两股子劲。
　　“我说你这老死头子，整天胡琢磨。你看现在哪个当官的闲着了？坐办公室能干好工作吗？柱子不是现在事多嘛，能消停得了吗？”小凤边往桌上搬着碗筷，边数落着马有财。
　　“你当我愿意琢磨呢？你没听老百姓说吗，‘一桌饭一头牛，屁股底下坐栋楼’。现在的领导……唉！”一股烟喷了出来。
　　“那可不是咱柱子干的事，柱子那辆破自行车还是你原来骑的呢，连个牛尾巴都不值，你担心啥？再说，这镇上穷的工资都快发不出了，也屁股底下坐栋楼？坐厕所吧，就那辆破‘吉普子’都老掉牙了，天天修，说不上哪天扒窝了。吃饭，甭操心，也甭担心。”小凤似乎见过世面，没当回事。
　　马有财瞟着老婆，心里犯起了嘀咕。原来一向胆小怕事的女人，在政府混了几年，已经成了他的“教师爷”了，不但说话冲劲足，还真有些大道理。马有财不再质疑自己的“地位”下降，而只能是在怀念“老子天下第一”的往日时光了。
　　不常回家的马天红接过了话茬：“我妈说的对，连我们局长都坐上了‘桑塔纳’了，单位再穷能穷了领导的屁股？这叫工作需要。我看呀，这镇里也快了，上行下效呗。”
　　“你这都成大姑娘了，说话咋还这么不着调。啥屁股屁股的，粗俗。”马有财磕了两下烟锅，拿起了筷子。
　　“这咋就粗俗了？事实呀。现在谁不往上爬，谁不想当官，而且还要当大官，为啥？还不……”马天红止住了嘴，瞟了眼马有财紫茄子色的脸，马上转了话题，“妈，我嫂子呢？”
　　“你嫂子也成了大忙人了，破官不大，还开始应酬了，谁知道单位请哪路神仙。露露、军军吃饭啦。”小凤喊着两个孩子。
　　“现在就这形势，办公室谈不拢的事，酒桌上肯定能解决，这是大势所趋。”马天红可是口无遮拦。
　　“屁！革命就是请客吃饭？”马有财气愤地倒了一杯酒。
　　“爹，这酒不还是别人送的，你还……”马天红没说下句。
　　马有财端起杯子的手停了一下，看着酒杯，突然一口干了下去。他想倒掉的，可还是舍不得这粮食的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