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惝恍人生 第八章

作品名称:惝恍人生      作者:王凤文      发布时间:2017-04-27 12:55:37      字数:8626

  一晃一个夏天过去了;又一晃,一个秋天也过去了。说话已经到了一九六八年十二月十五日。这一天的晚上,乐瀛四姐妹接到了张婶的来信。写信的时间是十二月五日,瞅瞅,都十天了。信里告诉她们,过几天来接她们回奉天,然后送她们到新的地方。四姐妹都在猜想,那个新地方在哪里啊?去那里干什么啊?姐妹们知道,石砬子村肯定是呆不长了。说良心话,她们很留恋这个地方,很舍不得收留她们避难的张家。这一夜,显得漫长,这一夜,姐四个都失眠了。
  这一年的冬天,雪下得格外的早,也格外的勤。进入十二月,半个月里,就下了三场大雪。天也冷,山道也难走,磨房、碾坊里的课已经停了,乐瀛们给孩子们放假了。当乐家姐四个从热炕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钟了。真是一个难得的响晴的天,乐瀛姐四个走出屋子,太阳映照着白雪,发出刺眼的白光。雪光刺眼,令人眩晕。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了孩子们滑雪爬犁的嬉闹声。到了冬天,雪野山坡,便成了孩子们活动的天地。“姐姐,咱们也去滑雪爬犁吧。”乐滢向姐姐提出了要求。乐玉也跟着说道:“姐,咱们也去玩玩吧,咱们不能整天地关在屋子里看书啊,我的脑子都木了。”
  “可咱们得吃点早饭啊。”乐瀛瞅着妹妹们,“吃了饭,咱们就去滑雪爬犁,好吗?”
  “好!”姐几个回到屋里,稀里糊涂地吃了点东西,和刘奶奶打了声招呼,就齐呼拉地向远处山坡跑去,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爬犁让给乐瀛她们。“老师,滑我的爬犁吧!”“滑我的吧!”乐瀛姐四个立时融入到了孩子们的天地里,开心地玩着。此时,在这里,让她们忘记了人间的一切烦恼,大自然把他们带入到了一个童话的世界。她们和孩子们一样地喊着,闹着,唱着。她们在雪里打着滚儿,弄得满身都是雪。她们一个个拖着雪爬犁从坡底下艰难地往上爬着,爬到了山顶,又坐上了雪爬犁,正要往下滑,乐钰一下子看到不远处走来了两个人,是张叔和张婶。“张叔张婶!”乐钰从爬犁上站了起来,朝着张大勇和刘桂兰跑去。随之,乐瀛乐滢乐玉也都甩掉了雪爬犁,向张大勇和刘桂兰跑去。
  刘桂兰和丈夫看着眼面前这四个雪人儿似的乐家姐妹,不停地笑着,问候着。刘桂兰给这个扑打扑打身上的雪,又给那个扑拉扑拉头上的雪:“走!回家去!咱们明天就回奉天。”
  “老师!你们不玩了?”
  “不玩了!”乐家姐四个看着孩子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山坡雪场,跟着张叔张婶回到了张家。
  张家热闹起来了,倾家中所有,摆了宴席,欢送乐瀛四姐妹。乐滢姐四个的心里,很不是个滋味,无疑,这种家庭的欢乐场面,勾起了她们的伤心往事;她们不能不想起爷爷奶奶,不能不想起爸爸妈妈。此时,这张家的特有品位的农家饭菜,她们哪里又能吃得下去呢?她们已从张叔张婶的口中得知,她们要去的地方是黑龙江省罗北县的北大荒农场。农场是个什么样子?农场里的人又会是些怎样的人呢?到了农场,她们的命运又会怎样呢?刘桂兰看出了她们的心思:“孩子们,你们放心,那农场,眼下是农场,过不久,就变成生产建设兵团了。肯定比这儿好的。老话儿讲,树挪死,人挪活啊!来来!该吃吃,该喝喝!”刘桂兰忙不迭地给乐家四姐妹挟菜。姐四个很不好意思。“婶儿!我爸真的跟我们一块去农场吗?”乐玉问刘桂兰。“没错!”刘桂兰说:“你爸要是不去,又怎么把你们送到那里去呢?”
  “是啊!”张大勇说,“这事儿,是我的初中同学,也是我当兵时的战友崔民贵给办的。老崔是咱们军区里的一个副师长,他现在已经去了黑龙江组建建设兵团了。”
  “好事儿!”刘桂林也说。“你们姐妹到那里,肯定会有出息的。”
  
  太阳刚升起来的时候,全村子的人都来为乐家姐妹送行了。那些孩子们,一个个都哭鼻子抹眼泪地说啥也舍不得乐家姐妹。梁军也来为乐瀛她们送行了。乐瀛对梁军说:“我们走了,可咱们的学校一定要办下去。梁军,你就教孩子们吧。”
  刘桂林说:“对!对!梁军,她们走了,你就给孩子们当老师吧!”
  人们送了一程又一程。爬过了三道坡又越过三道梁,送行的村民才止住了脚步。
  
  一九六八年十一月十九日上午八点钟。一辆军用大篷车停在了张大勇家的大门口。两名年轻的军人从驾驶室里走了出来。这两个军人,一个叫王成业,本溪人;一个叫赵连群,朝阳人。王成业今年二十二岁;赵连群今年二十一岁。两个人都是一九六五年入的伍,都在崔民贵的部队里当汽车兵。时下,他们受崔民贵的命令和委托,护送乐天民父女五人到黑龙江北大荒农场落户。
  随后,乐天民走了出来。张大勇刘桂兰两口子迎了出来,乐家四姐妹随后跟了出来。乐天民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四个女儿,他激动,他高兴。“乐瀛,乐滢,乐玉,乐钰。”他一个一个地辨认着四个女儿。“爸爸!爸爸……”乐瀛姐四个泣不成声。许久,王成业催促道:“乐工,咱们得出发了。”张大勇刘桂兰把五套被褥放到了车厢里,他们的大儿子张振强把两个装着衣服的大包袱也放在了车厢里。乐瀛姐四个上了汽车,乐天民也上了汽车。王成业让乐玉乐钰坐在前面的驾驶室里。乐天民和乐瀛乐滢坐在了后面的车厢里。
  “到那里,安置好了,可一定要来信啊!”张桂兰叮嘱着乐瀛姐四个。
  “乐工,多保重身体!”张大勇叮嘱着乐天民。
  汽车开动了,直奔城北郊外。乐瀛撩开车厢的一角篷布,姐四个的目光都集中投向了街面。许久,乐瀛放下了篷布,车厢里顿时黑了下来。谁也不说话了,每个人听到的只是汽车马达的轰鸣声。汽车很快地就离开了奉天。天气不算太冷,在车厢里,还能抵挡住寒冷。“爸爸,咱们要去的地方,有多远啊?”乐滢开口问乐天民。
  “大概有两千多里。”乐天民看了看女儿那模糊的身影,苦笑了一声。“那叫北大荒。你们不知道,那儿可比辽宁冷得多啊!”
  “冷得多,能有多冷?”乐滢追问乐天民。
  “能有多冷?”乐天民说:“我跟你们说吧,人呼出的热气,立马变成霜,那叫哈气成霜,滴水成冰。到了那里,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汽车停了下来,还真快,已到了铁岭。十几个带着文攻武卫红袖标的壮汉,吵吵嚷嚷要检查什么证件。王成业走出驾驶室,威武地亮出证件,对眼前这些造反的工人宣布道:“请立即让开,我们是在执行军务。耽误了时间,你们是负不起责任的。”
  十几名壮汉,很快地闪到两旁,汽车很快地出了铁岭,奔向了吉林大地。越往北走,气候就越发变得寒冷。王成业安排,车厢里的人和驾驶室里的人,不时地更换着。几十里路,就换一回。驾驶室里,能坐四个人,王成业和赵连群轮换地开车,为了照顾乐天民,干脆,就让它固定地坐在了驾驶室里。这样,先是王成业、乐瀛、乐滢坐在后车厢里,然后,过一段时间再倒换过来,赵连群、乐玉、乐钰坐在后车厢里。汽车一直沿着公路往前方开着。汽车开到长春的时候,赵连群把车开到了一个军用加油站,把油箱加满了,没再停留,很快地开出了长春城。也许是军车的缘故,出城时没再有人拦截。夜行,可能是凌晨四点多钟的时候,汽车已开出了哈尔滨。当天傍晚七点多钟的时候,汽车开到了佳木斯市。在一家临街的小饭店门口,王成业把车停了下来,他走出驾驶室,招呼大家下车,决定在这里吃晚饭。从驾驶室里,从后车厢里,大家出来,走进小饭馆。王成业决定,让大家吃点热乎的。多冷的天啊,乐瀛姐四个咋能受得了啊。
  王成业把乐天民父女五人安排在一张饭桌前,便和赵连群到服务台购买饭菜。七盘干豆腐炒肉片,七碗大萝卜汤,三斤半米饭。王成业负责交钱和粮票,赵连群和一个女服务员一道把饭菜端到了桌面上。不用客气了,一个个是又冷又饿,淅沥呼噜,很快就填饱了肚子。
  吃完了饭,大家身上都暖和起来了。时间已快十点了。起程,接着赶路。这时,外面早已下起了鹅毛般大雪,纷纷扬扬地。赵连群开车,出了佳木斯城区,过福利屯,奔富锦县城。大雪一直下着,路上能见度相当的低,车速也不算快。按着地图公路标向依据指路人的指点,早就决定走江面冰道。汽车开到了松花江边,赵连群把车停了下来,乐瀛乐钰从驾驶室里走了出来;乐滢乐玉进了驾驶室。赵连群要请求王成业进驾驶室开车好暖和一会,王成业为让战友多暖和一会,便推辞说:“没问题,我不怕冷,过了江,到绥东镇,再往北开上三十多里地就到北大荒农场了。”
  赵连群回到了驾驶室,开车直奔江道。车速明显地放慢了,可还是赶上了前方的一辆解放牌汽车。赵连群心里高兴,以为可有了向导。他紧紧地尾随着前边的汽车,生怕被摔掉。汽车沿着南岸顺着江上雪道向东北绥东的方向开着。他的汽车距离前边的汽车也就五米左右,前边的汽车开得略微快一些,他也随之换挡也略微快一点。
  突然,前边的汽车一下子不见了身影,啊?赵连群脑子里嗡地一下变得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急踩煞车!车厢里的王成业意识出了大事儿,不由分说,他拽起乐瀛顺手就把她推出了车厢,瞬间又把乐滢推出了车厢,自己也跳出了车厢,这一切大概只有几秒钟。再看,汽车终刹不住,随着惯力滑进了松花江的暗流清沟。完了,完了。只在刹那间,赵连群没来得及说话,乐天民、乐玉、乐钰连一声惊呼都没有来得及啊。得,四条生命就这样被江中暗流清沟无情地吞噬了。
  雪夜茫茫,夜深人静。眼前这瞬间的一幕把乐瀛、乐滢吓傻了。王成业年龄还不满二十一岁,这个年轻的现役军人,也着实被眼前的惨状震惊了。骇杀了的乐瀛、乐滢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喊了起来:“爸爸!爸爸呀!妹妹!妹妹……”这就要往暗流清沟里跳。王成业右手紧紧地拽住了乐瀛,左手牢牢地拖住了乐滢:“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啊!”王成业生怕在出意外,拉着乐瀛姐俩往原道上走去。大雪依旧下个不停。一辆汽车迎面开来了,车速很慢。王成业使劲地向汽车摆手,汽车停在了他们的面前。从驾驶室里走出两个人,都是男的,一位年长一些,个子很高,大约有四十的年纪;一位个子也不矮,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还没等王成业说话,年长的司机已非常热情地说道:“解放军同志,一定是要打方便车过江吧?请都上车吧。驾驶室里能坐三位,我的徒弟就到车厢里,你们都坐驾驶室里吧。”
  “是的,是的。我们只好打你的方便车过江了。”王成业满脸哀愁地向年长司机讲述了刚才发生的惨剧。
  “唉——”年长的司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事故很多啊。尤其是开江之前,总有过江的汽车掉进清沟的。”说着他和徒弟同时往清沟的方向望了望,然后又对王成业说:“看来,我们不能再图近道过江了,往回开,奔鹤岗走罗北回北大荒农场。快,都上车吧!”
  小徒弟叫潘长贵,小伙子长得挺标志,心眼也好。他果真就到了后车厢里,车厢里装的是商品,主要是冬季服装和鞋帽。他找到一个空隙,在包装箱之间,仰卧下来,穿上自己的大羊皮袄,又把师傅的老羊皮袄盖在身上。
  驾驶室里,司机不停地与王成业唠上了嗑。王成业紧挨着司机坐着。看得出司机师傅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他叫周建国,山东日照人。打一建场,他就在农场车队里开车,说话也有近二十年的驾龄了。这个人非常的正直,有啥说啥。他说:“农场就要改成兵团体制了,也好,屯垦戍边嘛。可这一改啊,场长书记、各科室科长都要换成了现役军人,我担心他们不太懂得种地啊。这农场嘛,主要是种地,种地打粮食,是农场的主要任务……”王成业脑子很乱,以至于周建国说了什么,他都没进到心理。车过了连江口,过了新华农场,他一下子想起了车上的潘长贵,“周师傅,停车,快停车。”
  “干吗停车?”周建国紧握着方向盘,问道。
  “我到后车厢,让小潘师傅到驾驶室暖和暖和。”
  “不用了,两件大皮袄,穿着盖着,他冻不着的。”周建国没有停车的意思。王成业坚持己见,非要把潘长贵倒换过来。“周师傅,快把他换进来吧。”周师傅只好停下车。王成业穿上了潘长贵大羊皮袄,盖上了周建国的羊皮大衣,在后车厢里躺了下来。潘长贵坐在乐瀛的边上,不时地看着乐瀛乐滢,心想,哎呀妈呀,这姐俩的脸咋这么脏呢?披头散发地没个人模样。他紧往周建国的身边蹭,生怕乐瀛那脏兮兮的衣服碰脏了他。
  “蹭什么蹭?”周建国白了潘长贵一眼,“有眼无珠。真是的。”
  潘长贵很不理解师傅说这话的意思,低下头闭上眼,还要接着睡。
  乐瀛乐滢晕晕乎乎似睡非睡,一幅无精打采地样子。
  雪,不再下了。汽车在早上七点钟的时候到达了凤翔镇也就是罗北县县城。周建国把车停在了县城中央大街的一家叫做“凤翔红”的饭馆门前,请大家用早餐。大家进到饭馆,冷冷清清的。一个穿着一身白色工作服的中年女同志迎了过来:“几位同志,吃点什么?”
  周建国没跟王成业等商量,就自作主张地说:“我们一共五个人,每人来半斤油条,一碗豆浆,对了,再来十个肉包子,五碗鸡蛋甩袖汤。就这些,抓紧上,我们还得赶路呢。”
  “为人民服务,马上就给同志们做好。”女服务员彬彬有礼地回应着周建国的话,走回到操作间。
  厕所在饭店的后侧,乐瀛姐俩方便完了,想洗洗手和脸。乐瀛问周建国:“周师傅,哪有洗脸的地方啊?”
  周师傅说:“跟我来。”他把乐瀛姐妹领到了操作间旁边的一个水盆前。“打开水龙头,就有水了。可是凉的啊。”
  乐瀛拧开水龙头,姐俩用手捧着刺骨的凉水,往脸上搓抹着。嚯,透心地凉啊,这种感觉,让乐瀛姐妹个个都不禁地打起了激灵。好了,姐俩感到精神了一点,跟着周师傅会到餐厅。油条、豆浆、包子、鸡蛋汤一股脑地都上齐了。“吃吧,都快吃吧。”潘长贵左手拿着油条,右手团着鸡蛋汤,津津有味地吃着,喝着。他偶尔瞅瞅乐瀛姐俩,别说,还挺好看的,眼下就是那头发太乱了,要是梳梳,那可就太诱人了。他心里一下子明白昨晚上在车上周师傅说自己“有眼无珠”的意思了。
  王成业最先吃完了饭。他问周建国邮局离这儿多远,他要到邮局给崔民贵打一个电话,把昨晚上发生的事先报告给他。周建国告诉他不远,顺路往回返走十来分钟就到了。不大工夫,王成业就打通了电话,报告了事故情况,很快地回到了饭店。
  大家都吃完了饭,周建国对王成业说:“这地方的老人们有句谚语,说是雪后必刮风,风三风三,一刮就是三天。这谚语很灵的。咱们得赶紧往回赶,不然,起了大风,路面积上雪墙,那可就麻烦了。”
  “好的,咱们赶紧出发。”王成业冲乐瀛姐俩摆了摆手,“快上车,咱们这就出发。”
  大风来得真快,说话之间,烟儿炮便起来了。汽车开动了,潘长贵开车,从凤翔镇出发,顺着公路往东,经名山农场场部,一路紧跑。公路上已积累了不同高低的雪墙,俗称雪檩子。对付雪檩子的方法是,能冲过去的就加大油门冲过去;实在冲不过去的,就得用铁锹把它铲平了。风越刮越大,是正儿八经地西北风,汽车驶往东行驶,基本上是顺风。当汽车快到江滨农场的时候,遇到了一道横卧在路中的高高的雪檩子。显然,汽车实在是冲不过去了。王成业从后边车厢下来了,潘长贵、周建国从驾驶室里出来了。几个人抄起车厢里早已备好的铁锹,迅速地铲着积雪。呼呼的北风卷着雪粒子,狠狠地打在他们的脸上,灌入到他们的脖子里。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是一个劲儿地铲雪就是了。乐瀛姐俩刚一下车,忽地一股冷风夹带着雪粒儿迎面打来,差点儿没被灌的背过气去。“让我也来铲雪吧……”话还没有说出来,周建国就把她们姐俩推回到了驾驶室里。一会,道路便畅通了,汽车继续行使。越过江滨,穿过绥滨,一路上又清理过三次雪檩子。这回是周建国开车,稳而又快。汽车奔驰着,周建国对乐瀛姐妹说:“这就快到北大荒农场了。现在咱们经过的是二分场场部。再有四十分钟,就到家了。”
  “到家?”乐瀛一下子变得懵懂了。她没有说出口,心里装满了苦涩,“哪里还有家啊?”她不由自主地拉了妹妹一下,乐滢正在想事儿,想着奉天的家事儿,想着岫岩山沟里的事儿,想着昨天晚上汽车掉入清沟里的事儿……乐瀛一激灵,“姐——”两行热泪流了下来,她把头扎进了乐瀛的怀里。
  周建国看出了乐瀛姐妹的苦楚,也实在找不出什么词来劝慰,他不再说话。王成业此时的心情无法形容。在凤翔邮局打电话的时候,崔师长听了非常震惊非常痛苦。驾驶室里没有人再说话。汽车在风雪中行驶,越过了十N队,这就要到场部了。还好,这一段路没有碰上较大的雪檩子。十一点五十分的时候,汽车终于停在了北大荒农场场部机关大楼的门前。下车了。周建国说:“成业同志,你们直接到兵团筹建办公室找崔师长就行了。我们去商店卸货。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周建国和潘长贵开车走了。风越刮越大。王成业领着乐瀛姐俩走进了办公大楼。他们在三楼找到了兵团筹建办公室。进到了办公室,崔民贵师长迎了上来,王成业孩子般地扑到崔民贵的怀里失声地痛哭起来。他这一哭不打紧,乐瀛姐俩也抱头痛哭起来。崔师长和身边的工作人员没有劝阻他们,任凭他们哭个淋漓尽致。
  许久许久,王成业的哭声停止下来,乐瀛姐妹俩也由号啕大哭变成了细声呜咽。崔民贵终于开口了:“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好了,好了,哭一阵就得了。这样吧,毛主席说了,世界上什么问题最大?吃饭问题最大。你们三个人,赶紧给我添饱了肚子,然后再说事。”崔民贵喊了一声:“韩参谋,去找人领他们到食堂吃饭。”韩参谋,现役军人,二十八九岁的年纪。他给劳资科打了个电话,让付勋英到这来安排王成业乐瀛姐俩吃饭。付勋英很快地从二楼到了三楼,领着他们下了楼顺着一楼走廊向北走,直接到了后院的机关食堂。食堂服务员很快地就把热乎乎的饭菜端到了桌子上。
  “几位同志,快吃吧。”付勋英和蔼地劝慰着。她今年二十七岁,长得亭亭玉立的,现在是劳资科的副科长。“这地方太冷了,快吃点,好暖和暖和。”
  吃完了饭,付勋英领着他们又回到了兵团筹建办公室。崔民贵停下手头工作,接待着乐瀛姐俩。他很快地就进入到了正题。“你们姐俩只能先到生产连队劳动了。嗯,这样吧——”他对付勋英说:“小付啊,具体地去哪个生产队,就由你们科来安排吧。你看看,这姐俩,这会是真正的无产阶级了,眼睁睁地是一无所有了。她们姐俩的衣服,还有其他的日用品,你帮助筹措筹措,先把眼前的困难给解决了。”
  “这没问题。请首长放心,我一定办好。”付勋英答应着。
  “等两天,大风停了,再送他们到生产队吧。”崔民贵继续吩咐着:“先把她俩安排到招待所住下,好好地让她们休息休息。你就领着她们去招待所吧。”
  招待所在机关大楼的东面,出了机关大楼,越过转盘道,走上几百米,奔道南,一拐,就是场部招待所了。付勋英领着乐瀛姐俩,冒着风雪,走进了招待所。她向服务员说明了情况,服务员马上给乐瀛姐俩安排好了房间。客房女部十六号房间。很宽绰,沿墙两边摆放着四张床,洁净的被褥整齐地摆放在床上。
  “你们姐俩先洗洗澡吧。”付勋英对乐瀛姐俩特别热情。“乐瀛、乐滢,崔师长、王成业同志已经对我讲过了。我比你们大,我应该照顾你们的。我家在场部,你们姐俩要是不嫌弃,就把我当成亲姐姐吧。就把我家当成你们的家吧。有什么事儿,千万别客气”
  一时间,乐瀛姐俩只有流泪,一时语塞,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别哭了,好妹妹。”付勋英给乐滢擦着眼泪,劝慰着她们。“走,都跟屋走,去洗洗澡。”付勋英从服务办公室找到了浴池服务员,服务员很快地把女浴池的房间打开,付勋英送乐瀛姐俩进了浴池,里边毛巾香皂等洗浴用品都很齐全,不用自备。“好了,你们就痛痛快快地洗个澡。我马上回机关到办公室给你们领衣服,给你们购买日用品。”说完,付勋英替乐瀛姐俩把浴池的大门关上,这就回到了机关。
  乐瀛、乐滢脱光了衣服,先走进了热水池,把他们的身体整个地泡在了清凌凌的热水里。好舒服啊。多久没有这样地洗澡了?可有日子了。姐俩不由得想起了在岫岩石砬子村张家沐浴雨中的事儿,于是都苦涩地笑了起来。乐瀛先给乐滢搓后背。“妹呀,你身上的泥都打绺儿了。”搓呀,搓呀。直搓得乐滢后背全都红了。“好了,彻底搓光了。”妹妹乐滢开始给姐姐搓后背了。“姐,一样啊,你后背的泥也打绺儿了。”乐瀛没吱声,眼泪又流出来了。“姐,你咋又哭?”
  “姐想起咱俩小时候,妈妈在浴盆里给咱俩洗澡的事儿来了。唉——妈妈啊……”乐瀛从池子里捧起了一泡水扑到脸上,使劲地呼啦一下,于是泪水和洗澡水便混合在了一起,流进了嘴里,真个是又苦又涩。听得见,外边的风雪呼啸声,令人毛骨悚然啊。姐俩打开了淋浴喷头,冲洗着身上的泥垢。
  不到一个小时,付勋英扛着个大包袱回到了招待所,进到了女部十六号房间。“来,先把内衣换下来吧。”付勋英打开大包袱。“这是内衣内裤,你们姐俩,每人两套;这是单军装,每人两套;这是棉军装,每人一套;这是军用皮手套,每人一幅;这是四双袜子,两双单的,两双棉的;这是军用大脑袋鞋,每人一双。这是两顶羊剪绒军用棉帽,每人一顶。已经给你们准备了两套被褥,还有两个木箱子,两个军用帆布提包已经放在木箱子里了,等你们去生产队的时候,直接放在汽车上就行了。”她边清点着东西,边往床上摆放,边说着。“还有,这是眼下要用的毛巾、牙膏牙刷牙缸;每人一套;这是两块肥皂和两块香皂。另外,我还给你们买了四包卫生纸,两盒雪花膏。这是两把木梳;还有两面小镜子。东西,大致齐了。回头需要什么,就往劳资科打电话,我在场部给你们置办就是了。”
  看着付勋英给他们送来的这些军用品,乐瀛姐俩想说什么呢?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流泪,流泪……“好了,好了。赶紧把内衣换下来,我去给你们洗洗。这棉袄棉裤可就不能洗了,你们干脆就别带到生产队去了,我拿回家里,给你们拆洗拆洗,回头再给你们就行了。”
  不由分说,付勋英特麻利地把乐瀛姐俩的内衣内裤洗得干干净净,凉在了暖气上。“你们姐俩,什么也别心思了,进被窝休息,晚饭时,我来叫你俩去食堂吃饭。就这样。”付勋英裹起了乐瀛姐俩的棉衣棉裤,很快地回到机关,忙活上了自己的工作。
  乐瀛姐俩真就钻进了被窝,白天,没错,是地地道道的北大荒冬日里的白天,姐俩在这大白天里睡着了,睡得很香,在这白日里,她们进入到了梦里的世界,没有了批斗的场面;没有了恶毒的呐喊声,没有了那残酷的阶级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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