惝恍人生 第五章
作品名称:惝恍人生 作者:王凤文 发布时间:2017-04-26 19:41:30 字数:7649
青石镇始终没有燃起文化大革命的烈火,石砬子村始终也没有弥漫文化大革命的硝烟。这里,山里人不闻山外事儿,依旧是春耕,夏管,秋收,冬藏,人们依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生活贫苦,但安然,太平。
乐瀛姐四个已经成了石砬子村的社员,她们学会了撒种,撒肥;学会了踩格子,学会了除草,学会了间苗,学会了割庄稼……学会了在田地里使唤牲口,“嘚儿——驾——嚄——吁——”吆喝声清脆悦耳。姐四个在刘桂林的组织下,建起了石砬子小学,没有专门的校舍,就在村里的磨房碾坊里上课;没有教材,就把姐四个脑子里的知识当教材;没有笔和本,乐瀛就从姐四个的唯一积蓄里拿出一部分让山根去青石镇购买。六岁到十三岁的儿童,三十八名。乐瀛教算术和自然、乐滢教语文、乐玉教画画和唱歌、乐玉教俄语和体育。每天安排两个人上课,另外两个人下地干活。今天开算术自然和语文,乐瀛乐滢就留下来;明天开画画和唱歌,开俄语和体育,乐玉乐钰就留下来。乐瀛姐四个和年长的社员们融合在了一起,更和天真无邪的村童们融合在了一起。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秋去冬来,春逝夏始,说话就到了一九六八年六月。城里红卫兵小将们的革命运动已告一个段落,党号召他们积极主动地陆续不断地到农村去,到边远山区去,到祖国的边疆去。一九六六、六七、六八届的初中、高中的学生都要响应党的号召,都毫无例外地要坚决地到农村去!中国,一场大规模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开始了。张大勇家有两个孩子面临下乡,二儿子和三女儿,两个孩子原本都在八中读书。很快啊,一天动员,第二天填表,第三天就出发了,去向是盘锦地区的农村,不容改变。张大勇、刘桂兰送走了儿子和女儿,就自然地想起了乐瀛四姐妹,两口子赶紧去和平中学问了个究竟,得知和平中学的学生去向是岫岩山区。六月十九号出发,今天已是十六号了。两口子冲冲地来到老君里居委会,向居委会里的负责人问了问情况,可两口子谁也没说乐瀛四姐妹现在的住处。只是问问像乐瀛四姐妹不知人现在哪里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负责人倒还客气,说道:“人都不见个影儿,下的是哪门子乡啊?还是等人找到了再说吧。”两口子又问乐瀛她们的户口冻结没有,负责人说:“绝对不会被冻结的,除非是她们真的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两口子一想,拉倒吧,别给乐家姐妹办下乡了,看看形势,等躲过下乡上山的运动,再把四个姑娘接回奉天,也算对得起乐家的老人了。回到家里,刘桂兰就给乐瀛四姐妹写了一封信,告诉了她们,城里知青上山下乡的情况,并把她们两口子的想法告诉了乐瀛四姐妹。鼓励她们耐心等待,总有一天,她们会回到奉天的。
一九六八年六月二十四日,下午六点多钟。乐瀛乐滢姐妹俩和其他四个社员,锄完了崖上的一片高粱地,从崖上往坡下走,借着太阳的余辉,她们清楚地看到,有三个男人,背着行囊,从坡下走过。“呕——嗷——”也许是崖顶田地里的驴鸣,让他们止住了脚步。也许是他们看见了正在走下崖地的社员,止住了脚步。乐瀛姐妹俩和社员们已走到了坡地,来到了三个男人的近前,三个男人的面目已看得十分清楚。乐瀛姐妹俩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三个男人中,除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外,那两个竟然是她们的同班同学瘦猴黄生和梁军。“不好,瘦猴居然找到石砬子村来了。”姐俩想着,互相递了一个眼神,趁瘦猴和梁军还没认清她们,便低下头,躲在了社员们的后头。这时,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问道:“你们是石砬子村的吧?”社员们一块回答:“是啊。”山根走到那人跟前,问道:“你们想干啥?”
四十多岁干部模样的人回答说:“我们要去你们村子,找队长刘桂林办事儿。”
山根说:“刘桂林是俺爹,你们找他办啥事儿?”
“这可太好了。”干部说,“走吧,咱们边走路边谈。”道窄,俩人并排走就把路挡住了,山根和干部并排走着,黄生和梁军并排跟着,社员们一个跟着一个在后面尾随着,乐瀛乐滢走在最后,姐俩的心跳得非常厉害。只听干部说:“我叫秦昌海,是青石镇公社的副主任,城里的学生们,开始上山下乡了。咱们公社来了三十六位,给你们村分配两位。”秦昌海回了回头,“就是后边这两个青年,一个叫黄生,一个叫梁军,他们是来当社员,是来改造思想的。他们说什么……”秦昌海又回了回头,扫了一眼黄生和梁军。黄生和梁军争相恐后地说:“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
秦昌海说:“对,他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我想,他们革完了什么牛鬼蛇神的命,整天地在城里东游西逛地,老是惹事生非,打架斗殴,闲极生事。怎么办?城里又安排不了工作,就把他们打发到咱们乡下来了。这是我的意思啊!”
“可我们哪有地方招他们啊?”山根有些气不平。
“就是啊!我们哪有地方招他们啊!”后面的社员们也都愤愤不平。
“说句老实话,咱们这儿,还真没地方招他们。”秦昌海也这么说,可他急着把话音一转,“可是,上面有令,你是招也得招,不招也得招!这是什么硬指标。这叫,叫什么来着?”
“叫插队!”黄生梁军替秦昌海回答。
乐瀛乐滢姐俩这么一听,豁然明白了,敢情黄生梁军不是来抓她们的,是来插队的,是来干活的。顿时,她们的心情变得轻松了。可这回,她们是绝对不会主动和黄生梁军相认的。说心里话,她们从心里厌恶这两个人,尤其厌恶那个黄生。
社员们回到村里的时候,夜幕彻底降临了。秦昌海领着黄生梁军,跟着山根,来到了队长刘桂林的家,恰好,刘桂林刚进家门。
“爹,公社来人了。”山根对刘桂林说,“他们有事儿找你。”说完,山根回屋了。
刘桂林一看秦昌海,自然认识。“哎呀!秦主任啊,你怎么来了?这一天的山路,可够你走的了。”说着,他冲着屋里喊道,“山根他妈,快预备饭,公社秦同志来了。”院里,人与人照面,尚能认出个轮廓。刘桂林顺手揣了一条长板凳,让秦昌海坐下。刘桂林见秦昌海身边还站着两个青年人,便问道:“这两位也是公社的干部吧?”
“不是,不是。”秦昌海连连解释,“我今天就是送他们俩来的。这两个小青年,是奉天的学生。”他指了指瘦猴,“这个叫黄生。”又指了指梁军,“这个叫梁军。”秦昌海尽量地把话说得简单些。“他们是来你们这儿当社员的。”
“来我们这儿当社员?”刘桂林吃惊地反问道,“他们住在哪儿?怎么起火?他们会干农活吗?是只当几天,还是长期地当农民了?”
“我们要落户在这里,我们要扎根在农村了!”黄生像是在表决心。
“对!”秦昌海说,“他们要在这里落下户口哩,他们要长期在这里生活了。你还不知道,城里学生上山下乡,也叫运动呢,那也是排山倒海,那也叫势不可挡哩。不会干农活,可以边干边学嘛。眼下,他们的口粮由公社拨给,他们要自个儿起火做饭,住处吗,就得由你这个队长先给想办法,掂掇掂掇了。”
说着话,饭已做好了。今天,刘桂林是把秦昌海、黄生、梁军当客人来接待的。主人同客人吃饭,家里的其他任何人是都不能上桌的。陈焕枝倾家中所有,拿出家里最好的食品,做成菜肴,来招待客人。刘桂林叫陈焕枝去爹爹的屋里拿来了白酒,他要跟公社的秦同志一块喝两盅。
乐瀛姐四个吃完了晚饭,点燃了玻璃罩子煤油灯。今晚上原本计划是,乐瀛辅导乐玉学习高一数学;乐滢辅导乐钰学习高一数学。她们把书翻开了,翻到了排列和组合一章,学着学着,乐玉就率先跑了题。
“姐,你们说说,瘦猴梁军,他们插队就插队呗,怎么就一下子插到石砬子来了?姐,你们说说,这叫什么组合啊?”
“什么组合啊,这叫巧合。”乐滢说,“不管怎么合,咱们和他们是合不到一起的,咱们处处都要小心着他们这两个坏家伙。”
“姐,城里学生插队,到农村来,这城里发生了什么变化?”乐钰问乐瀛。
乐瀛说:“变化,是肯定发生了变化。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咱们不都一样地不知道吗。妹妹们,我想咱张婶肯定会来信告诉咱们的。妹妹们,不管怎么样,对黄生、梁军,咱们可千万要小心,不要搭理他们。”
吃完了饭,秦昌海问刘桂林:“老刘大哥,看看给这两个小青年安排个住处吧。”
刘桂林拍了拍脑门,想了一会儿。“有了,有了,村里的磨房和碾坊倒都有个里间,干脆,就住磨房的里间吧,现成的火炕,锅碗瓢盆也都是现成的,都是原来看房的光棍汉老石头留下来的……”
“对对!对啊!”秦昌海一下子想起来了,“我当社教队员时住的那间屋,对吧?”
“没错!就是那间屋子。”
“好!”秦昌海说,“老刘啊,我不在你家住了,我也去磨房,陪着两个小青年住一晚上。”
“行!行!行!”刘桂林说着,便领着黄生、梁军往屋外走。秦昌海紧跟着出了房门。到了院里,刘桂林冲山根屋里喊道:“山根,咱爷俩把这两个小青年送到磨坊去。”山根出了屋,帮着黄生扛着行李,打开手电筒,在前面带路。
碾坊和磨房都坐落在南岗一块平地上,是村里加工粮食的主要作坊。磨房在东,碾坊在西,中间隔着一小块凹地。碾坊占地面积约八十多平米,分里外间,里间存放着一些待加工的粮食,诸如高粱了,玉米了,谷子了。比较大一点。外间安放着两盘碾子,还有一台风车。磨房占地面积大约六十多平米,也分里外间,里间小,搭有一铺火炕,供看磨房和碾坊的更夫睡觉。外间安放着两盘石磨,供村里人磨面粉用。自乐瀛她们来到石砬子村后,磨房的里间和碾坊的里间都被当成了小学生的教室。刘桂林心里盘算着,住上人,也不能耽误孩子们上课,两个小青年只是晚上在里边存个宿罢了。绕来绕去,爬坡上岗,山根、刘桂林爷俩把黄生、梁军送到了磨房。拉开外间的门,借着手电的光,绕过石磨,又拉开了里间的门,手电光下,刘桂林点亮了挂在墙上的一盏马灯。屋里很干净,老石头死了三个多月了,生产队为他发了葬。
这些日子,刘桂林一直要找一个看碾坊和磨房的人,可一直没找到。正好,城里来了年轻人,这屋子,简直就是给他们预备的。你也别说,前些年县里派来的社教工作组,三个干部,其中就有秦昌海,都住在这里,这里真的不仅仅是村里碾坊磨房的更房,简直就是石砬子村的招待所哩。屋里的这铺炕,咋也能躺下十个大男人。社教组干部铺盖过的三套公家被褥,还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炕上。刘桂林交待说:“秦同志啊,你就用这现成的被褥吧,挺干净的。”又对黄生、梁军说:“你们两个自己带了行李,那就睡你们自个儿的吧。”
秦昌海在炕上铺着被褥。黄生、梁军各自打开行李卷儿,铺在了炕上。秦昌海摸了摸炕席:“还热乎着呢。”
“那是。”刘桂林说,“别看这些日子没人住,可这炕,天天也没断烧啊。”
安排妥当,刘桂林对山根说:“让秦同志他们歇着吧,咱爷俩回去。”刚要走出磨房的里间,刘桂林又转回头来,“对了,明天早饭,你们还都到我家里吃吧。黄生、梁军,你们明天中午就可以起火做饭的,柴、米、油、盐都是现成的。只是水,眼下可以临时给你们拎来点,往后,你们就要自个到凤鸣泉挑水了。”
黄生说:“队长,我们自己带来的饼干还没吃完,明早上,就不麻烦你了,对付一顿就得了。”
“那也行。”刘桂林说完,就和山根走出了磨房。秦昌海追了出来,“老刘大哥,我这儿给你带来一封信,差点忘了给你,是邮电所的同志让我捎给你的。”说着把信递给了刘桂林。
刘桂林把信揣在上衣的口袋里,就和山根回家了。
天上,繁星满天。山里,虫鸣蛙叫。夜晚九点多钟,乐滢姐四个还没睡觉,姐四个正在演算一道数列组合题。看见乐瀛屋里还亮着灯光,刘桂林站在院子里,冲屋里喊道:“乐瀛,你出来一下,你张婶给你们来信了!”
“来信了!张婶来信了!”乐瀛很快地就走出屋子,接过刘桂兰的来信,扭身就进了屋,借着煤油灯光,给妹妹们读起信来。
乐瀛、乐滢、乐玉、乐钰:
你们好!
孩子们,得知你们能够随遇而安,已学会了做各种农活,身体也好,这让我们非常地放心。你们在几天里,就在石砬子村办起了简易小学,我和你们的张叔都特别的高兴,你们的爸爸听说了这件事,也相当地高兴。你们为我们的家乡,积了德,造了福。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你们的爸爸暂时还不能给你们写信,不过,你们放心,你们的爸爸身体还好,虽然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但总有一天,会得到解决的。
孩子们啊,眼下,咱城里倒是比前些日子太平了一些,可还不是风平浪静啊。街面上的大字报少多了,可又都换成了大幅的标语口号:到农村去!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到边远的山区去!向贫下中农学习……这会儿,正在开展上山下乡运动,一九六六、六七、六八届的初高中学生都要上山下乡。目的吗,说是让学生们和农民相结合,向贫下中农们学习,改造身上的小资产阶级思想意识,支援农村社会主义建设……听人说的,我们也说不准啊。我和你们张叔瞎心思,以为城里的工厂、商店一时没有空位来安排这么多的学生,革命也革得差不多了,咋能让这么多的二十左右岁的大小伙子、大姑娘们,整天地游手好闲地逛大街呢?我们瞎想,这上面还真有高参,出了这么一招,让学生们都到农村去,这招也真绝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报名,写血书,表决心,献衷心,打起背包就出发。这不,没几天的功夫,在城里,已经看不到多少中学生模样的人了。我们家的二小子三丫头都去了盘锦杨家寨了。我特意问了你们的学校,巧了,你们学校的对口地方是岫岩县的农村。我又向老君里街道居委会打听了一下情况,像你们这样因避难而眼下又打听不到下落的学生,街道不给办下乡手续,也绝对不给注销城市户口。我告诉你们这件事的主要原因是,让你们心里有根,你们的户口还是奉天的,这样,你们就可以在适当的形势下,回到奉天了。孩子们,别的咱不提,毛主席他老人家说,风物长宜放眼量。这话说得可好啊!要学会往远处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还长着呢。眼下吃点苦,受点累,遭点罪,算不了什么啊。我不再多写了,就用《东方红》大合唱里的一句朗诵词来鼓励你们吧:黑暗即将过去,曙光就在前头……
你们的张叔张婶
一九六八年六月十六日
乐瀛读完了张婶的来信,姐妹几个虽然不是跳跃欢呼,可的确是现出了几丝笑容。虽然不知道未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可的确觉得有了那么一点希望的曙光,一直笼罩在脸上的忧郁,虽然不能说是荡然无存,但的确是减少了许多。天真的乐玉颇有点兴奋地说:“姐,说不定,咱这逃难的坏事,就能变成好事呢。咱们逃到乡下,他们在城里革命;他们下乡插队,咱们倒可以回城了呢。”
乐钰还有点犯难地说:“张婶信上没说学校还能不能上课。要是不能上学,不能上课,那咱们回城还有什么意思?”
乐瀛说:“别想得那么多了。回城?能够平安回城倒是件好事儿,可是,我们回去干什么呢?乐钰啊,你想得挺好,问的也挺好。要我看,进学校继续复学的事,那是休想了。要能复学,干吗咱们的同学都下乡了?对吗?假如咱们回了城,工厂,咱们进不去,书,咱们又读不成。再说,咱们家已被他们夷为平地,咱们住在哪里?吃在哪里?妹妹们,你们说,咱们不也成了游手好闲的街遛子了吗?”
乐瀛这一番话,无疑是给妹妹们刚刚注入一丝兴奋的头脑泼上了一盆凉水,回城?无处安居,无事可做,回去干什么?姐妹们一时无话可说,无话可说了。乐滢看看姐姐,看看妹妹,说:“姐,妹妹,最现实的,咱们还是解数学题,研究研究数列组合吧。”
“组合,组合?数列组合?”乐玉说,“还是研究研究人列组合吧。你们说说,咱们在这呆得好好地,干吗瘦猴、梁军他们怎么偏偏组合到这儿来了呢?”
“小玉啊,”乐瀛说,“管他们干吗?他们来他们的,咱们呆咱们的,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是来插队的,是来当社员的,我想,在这里,他们只有老老实实干活的份儿了。他们真要敢像整咱妈那样整咱们,咱们绝不能再软弱!”
屋外,万籁俱寂;屋内,乐瀛四姐妹已经睡着了,今晚,她们睡得很塌实。
这晚上,黄生、梁军两个人也睡得特别塌实,秦昌海雷鸣般的呼噜声愣是没把他们震醒,清晨此起彼伏的鸡鸣声也没能把他们唤醒。太阳已经升得高高地了,一些孩子早已来到了磨房,等着乐瀛乐滢上课。原本刘桂林要早早地来叫秦昌海吃早饭,可又一想,昨天他走了一天的山路,就让他多睡一回吧,就这样,大约七点多钟的时候,刘桂林才来到磨房。还没等他走进磨房里,孩子们就齐呼拉地围住了他。“爷爷,爷爷,磨房里有人睡觉!”“磨房里有人睡觉!爷爷!”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向刘桂林报告着磨房里的情况。
“孩子们,”刘桂林摩挲着一个男孩的头顶,“孩子们,耽误不了你们上课,耽误不了你们上课。一会他们就起来了。”刘桂林走进了磨房,走进了里间。见三个人睡得正酣,有心不叫他们醒来,孩子们还要在屋里上课。刘桂林心思刹那,使劲地拉了拉秦昌海露在被外面的右胳膊:“秦同志,醒醒!醒醒……”秦昌海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睛,看见炕沿边站着的是刘桂林,赶忙爬起来。“唉呀!天都这么亮了。”他边说边穿上外衣,下了炕,穿上鞋子。这时候,刘桂林又叫醒了黄生和梁军,分赴他们吃完早饭后,到仓库领锄头,跟着一小队的人去锄地,说完领着秦昌海回自己家吃早饭。刚走下磨房的坡地,迎面碰上了乐瀛乐滢姐俩,今天是她们姐俩给孩子们上数学、自然和语文课。
“乐瀛,”刘桂林实际上是对她们姐俩一块说的。“我告诉你们一声,磨房里屋,从昨晚上就住上人了,我把从你们奉天来的那两个小青年,安排在磨房里屋居住了。我心思,不会耽误孩子们上课的。他们只是晚上在里边睡睡觉,对上课没多大妨碍的。”
乐瀛说:“刘大爷,没事的,他们住他们的,我们上我们的课。”
刘桂林说:“那你们就去上课吧,我领秦同志到家里吃饭。”说着就和秦昌海往坡下走去。秦昌海问刘桂林:“老刘,这两个女孩子是你们村里的吗?”
“是啊。”刘桂林随口答着。
“我看咋不像呢。”秦昌海满腹狐疑,“你们村子,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刘桂林说,“我们村咋了?咋就生不出漂亮女孩子?”
“不咋不咋!”秦昌海看了看刘桂林,“别是你自个为了办什么学校,私下到城里雇来的吧?你老刘还真行,自个办上学校了。是你们村子的,哼!说破了天,我也不信。你们村这么大的女孩子,我都能叫得出名字的,没有一个识字的,她们,哪有一个能教孩子们读书啊!蒙,你都不会蒙啊!”
“说实话吧,”刘桂林说,“算你眼尖,她们是奉天的,姓乐,奉天的乐泽厚,知道吧?”
“太知道了。”秦昌海说,“城里,乡下,那是家喻户晓啊。”
“她们是乐泽厚的亲孙女。”刘桂林边走边说,“一共姐四个,两对双胞胎。他们的爸爸,也就是乐泽厚的大儿子乐天民,是我妹子桂兰工作的工厂的厂长。城里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她们家就被什么红卫兵抄了,把房子给平了,乐泽厚和他的老伴,也就是他们的爷爷奶奶,还有她们的妈妈都被活活地打死了,她们的父亲乐天民被关在了本溪监狱里,愣说他是苏修特务。唉——太惨了。那些个坏家伙,还要往死里整这几个孩子,桂兰妹妹和妹夫还有他们厂子的很多工人,为了保护这几个孩子,就把她们送到了我们家里来了。”
“好啊!老刘,”秦昌海说,“你们家可是积了大德了。跟你说,咱们岫岩,尤其是咱们的青石镇,是真正的文化大革命的大后方,收留了不少这样的孩子啊。不瞒你说,我家里还收留了两个呢。”
“造孽!造孽啊!”刘桂林慨叹着。
“你以为呢!”秦昌海说,“就是造孽,造大孽啊……”
乐玉、乐钰姐俩正扛着锄头从刘家往坡下走着,与刘桂林、秦昌海打了个照面。
“刘大爷,我们锄地去了。”乐玉、乐钰姐俩向刘桂林打着招呼,走下坡去。
刘桂林对秦昌海说:“看到没有?这姐俩是妹妹,今天去磨房教课的是姐姐。”
秦昌海说:“我简直就分不出来了,姐四个,长得都一样地漂亮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