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惝恍人生 第四章

作品名称:惝恍人生      作者:王凤文      发布时间:2017-04-26 14:38:58      字数:7749

  “这四个孩子啊,这都啥时候了,咋还没回来呢?”刘奶奶跟刘爷爷念叨着。“可千万别出啥事啊!”
  说这话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刘爷爷,刘奶奶再往东下坎里张望,已经是啥也看不见了。刘爷爷冲着大孙子屋里喊着:“山根!山根!”
  “爷爷!”山根走出屋子,一边穿棉袄,一边答应着。“有事吗?”
  “你乐瀛妹妹她们说是去青石镇了,到这会还没回来,你往那边迎迎去。”
  “嗯那!”山根答应着就往院外走去。
  “姐,慢点啊!”“对,再慢点儿!可不能洒了,洒了就白费力了……”
  山根听见了屋后坡上的说话声。他冲着后破喊道:“乐瀛妹妹!是你们吗?”
  “是啊!是我们!山根哥哥!”乐瀛冲坡上喊着。
  “爷爷!奶奶!乐瀛她们回来了!”山根向院里说了这么一句,就往屋后山坡走去。“乐瀛妹妹,你们不是上青石镇了吗?咋从凤鸣岭路上回来了呢?”没有回应的话,山根紧走几步,到了四姐妹跟前,这才看清了乐瀛肩上担着的两桶水,这可让山根吃惊不小。“哎呀妈呀!你们,你们咋能去凤鸣泉担水啊?快放下!快放下!”不由分说,山根夺过担子,横担在自个的双肩上。“神了,神了,两桶水,满满地,是一滴也没洒吧?真行!你们真行啊!”
  “爷爷!奶奶!你们看看吧!”山根放下担子,几乎是对爷爷奶奶嚷着,“妹妹她们上风鸣泉担水去了!她们担的一挑水,满满地,满满地啊!我,我都做不到呢!”山根说着把木桶里的水倒进了里屋存水的大缸里。
  刘爷爷刘奶奶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啊,乐瀛姐四个从凤鸣泉里挑回来了满满的两桶水,一时语塞,啥也说不出来了。是呀,说啥呢?埋怨孩子们莽撞?那叫啥话呢?夸奖孩子们能干?那又有啥意思呢?唉,啥也不用说了,麻溜地把四姐妹迎进了屋里。玻璃罩子灯早就点亮了,灯光映着四姐妹那红扑扑的脸膛。这会儿,刘奶奶的眼泪,是咋也止不住了。大儿子和大儿媳妇陈焕枝都过来了,一个个都自责着,检讨着没有照看好四姐妹。陈焕枝没地说,赶紧把早就做好并摆放在桌子上的饭菜回锅重热,再端到四姐妹的面前,高粱米干饭,一大盘山兔肉炖蘑菇,一大碗粉条熬白菜,一大盘炒鸡蛋,还有四个咸鸡蛋。你别说,四姐妹今儿可真饿了,真的叫有了胃口,别提吃得有多香了。
  陈焕章来了:“姐姐,姐夫,我可跟你们说啊,往后可绝不能再让乐瀛她们去凤鸣泉挑水了。那儿很危险,滑进泉眼里,可啥都完了!”
  “谁说不是呢。”陈焕枝说,“乐瀛,你们可不能再这样冒险了。”
  “没事儿的。”乐滢轻松地说,“婶,我们游泳可好呢,真地滑进泉眼,就再游出来呗。往后,家里挑水的活,就交给我们姐四个好了,好好让我们体验体验劳动人民的艰苦生活嘛……”
  刘家的人散去了。一会儿,陈焕枝开门进来,把热气蒸腾的洗脚水放在了炕沿边上。“来,都给我烫烫脚啊,解解乏。”
  “婶,”乐瀛说,“我们都多大了,你可不能再这样伺候我们了。只有小的伺候老的,哪有老的伺候小的这个理儿呢?”
  “就是啊!”姐妹们附和着。
  乐玉说:“婶,入乡随俗啊。在挑水的道上,陈叔跟我们说了,这里的水比金子都珍贵呢,我们可不忍心浪费。打这往后,我们可不能用这白花花的泉水直接洗脚了。”
  “说哪里话。”陈焕枝说,“你们必定是生在城里,长在城里啊,咋能和俺们一样呢……”
  “那有啥不一样,都一样。”乐瀛说,“什么城里乡村的,依我看,还是乡村好。我爷爷奶奶,我爸爸妈妈,要是都在这儿,又上哪儿遭那么多的大难啊……”乐瀛说不下去了,哽咽了,哭泣了。
  陈焕枝咋也没想到,咋又勾起了四姐妹家的伤心事儿呢,她赶紧转了个话题:“好了好了,咱就先不提伤心事儿了。这会儿就说这会儿的,挑水走了一天的山路,咋也得烫烫脚,俺们上山挑完了水,回来也是一样地要烫烫脚的。来,从小妹妹开始,乐钰,你先来。一会水凉了,就用暖瓶里的水对一对。好了,洗完了,就睡觉吧,我先回屋了。”
  姐四个烫完了脚,乐瀛就用洗脚水洗了洗四个人的袜子。本来就黑乎乎的大半盆子水就更增添了几分粘稠,本来想倒点净水投一投,可又一琢磨,快免了吧,这儿,一滴水都是珍贵的。她把袜子拧干,晾在搭手巾的绳上:“小妹们,你们听着,咱们从今儿开始,不再擦身洗澡,不再洗袜子洗脚,刘奶奶他们咋着咱咋着。半导体,电池早就没电了,等什么时候,咱真的去一趟镇里,买几节电池,还给刘爷爷,让刘爷爷解解闷吧。这玻璃罩子灯也得还给刘爷爷,咱们自个买一个,点灯的煤油,咱也得买几斤。咱们带来的那几包卫生纸,也快用完了,也得去镇上买了,买来后,咱们除了例假时用一用,解大便就不要用了,也和村里人一样,用树叶之类的东西擦吧。还有,最重要的,就是绝对不能再让刘奶奶给咱们做三顿饭,咱们要跟刘奶奶他们一样吃两顿饭,而且咱们要自己做。我这儿带着一千三百元钱,八百斤粮票,是咱妈被抓走的前一天,咱妈给我,让咱们应急的。有道是住店交店钱,吃饭交饭钱。我想了,咱们得向刘奶奶交伙食费啊,就按每人每月十元钱,咱每月交给刘奶奶四十元。在这儿,咱还不知要呆多久,一年半载?三年五载?咱谁也说不准啊,咱这一千三百元,未见得够花啊……”
  四姐妹都又困又乏,乐玉手里的《红楼梦》落在了枕边,乐滢已把一道高次方程带进了梦里。乐钰跟乐瀛学习高二的俄语课本,看着乐钰那幅困倦的样子,“睡吧,别硬充刻苦了……”乐瀛和乐钰也钻进了被窝。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刘奶奶和孙媳妇照旧给四姐妹送早饭来了,乐瀛四姐妹都打着嘟噜练习说俄国话呢。
  “来,都来吃早饭。”刘奶奶对四姐妹说,“吃完饭再念,要不,一会就凉了。”
  “奶奶,奶奶,”乐瀛拉着刘奶奶的胳膊,“你听我说,我们从今儿起,也和你们一样,吃两顿饭。你们吃啥,我们就吃啥。奶奶,你们可不能再这样地特殊招待我们了。”
  “那怎么能行?”刘奶奶说,“孩子们啊,你们就是我的亲孙女啊,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啊,家长疼孩子,这是天经地义的。可别说些外道话。”
  乐玉说:“奶奶,我们已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家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你老怎么还把我们当客人来招待呢……”
  “唉呀,孩子……”刘奶奶不知说什么好了,“那,那,那就吃两顿饭……”
  “这才是我们的好奶奶啊!”乐瀛姐四个满意地笑着。
  看着乐家四姐妹第一次露出笑模样儿,刘奶奶打心眼里往外高兴。“好!好孩子们,往后就都到爷爷奶奶屋里,和爷爷奶奶一块吃饭。那你们就接着念吧。”刘奶奶和大孙媳妇把早饭端出了屋子。
  “姐!”乐玉问乐瀛,“姐,咋不把钱和粮票给刘奶奶呢?”
  “现在不能给。”乐瀛说,“这会儿把钱和粮票给刘奶奶,那会伤着老人家的心啊,会伤了刘家恩人们的心啊。等等,等咱们回奉天时,再给吧。”
  
  一晃,刘桂兰从岫岩县石砬子村回奉天已过去一个多月了,狂风暴雨般的文化革命,牛鬼蛇神尚未扫尽,又开始了大规模地揪斗上了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历史把中国的大灾难推进到了一九六七年。
  张广富一摇一晃就成了电机总厂的革命委员会主任。他眼睁睁地把乐泽厚一家整得是死的死,关的关,逃的逃。新年刚一过,不知为什么,他就把乐天民关进了本溪监狱。押送乐天民去本溪监狱的人中,就有刘桂兰的儿子,张喜祥。临回奉天时,张喜祥问乐天民有什么事没有,乐天民只说了一句话:“拜托你们家照看我的四个女儿。”张喜祥没把乐瀛她们已去石砬子村的事告诉乐天民,只是答应着:“你放心吧,会照顾好的。”多少次了,刘桂兰要提笔给乐瀛四姐妹写信,可是,每当拿起笔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写,不知道要写些什么。城里是越闹越乱,越乱越闹。她真不知该对乐瀛她们说些什么。可老不写信,也不是回事。看城里这个阵势,一年半载地是绝对消停不了的。还是写信告诉她们吧,告诉她们作长期避难的打算。这是一九六七年一月五日晚上十一点,刘桂兰拿定主意,给乐瀛四姐妹写信了。
  
  想家啊,想家啊,避难于山村的乐瀛四姐妹又曾有哪一时不想家呢?她们想着,爷爷素来的慈善宽容;她们想着,奶奶对绘画的酷爱和研究;想着儿时爸爸的慈爱;想着妈妈的温馨……也想着在学校上学读书时老师们的教诲和同学间的友谊。没了,这一切,几乎是在瞬间,就化成了泡影。怎么了?这世界怎么突然会变得这样?爷爷奶奶怎么了?爸爸妈妈怎么了?还有那么多地认识的不认识的校长、老师,他们又怎么了?为什么非把人往死里整呢?无缘无故,哪来的这么大的仇恨呢?这使得乐瀛姐妹四个百思不得其解。妈妈没了,爸爸这会在哪里?爷爷奶奶都那么大岁数了,他们哪能禁得住红卫兵们的折腾呢?可怕啊,越想越可怕。在这夜深人静的山村夜晚,在刘家的一间石屋里,黑灯瞎火,罩住了乐瀛姐四个的满面愁容。“姐,咱张婶应该来信了吧?”
  乐瀛说:“啥叫应该?啥叫不应该?肯定,咱爷爷奶奶也被红卫兵们……”她没再往下说,“我心思,张婶想,给咱们来信吧,咱们看了闹心,伤心,还不如不写呢。”
  “没准早就来信了,咱没收到。”乐玉说,“山根哥说,取信得到青石镇邮电所,要不,咱明天就去吧。”
  “刘爷爷刘奶奶不放心,咱怎么去?”乐瀛说。
  “我倒有个主意,让山根哥领着咱们去,行吗?”乐钰说。
  “明天问问吧。”乐瀛说,“真得去镇里了,电池,还没买;咱的卫生纸就剩一包了,不买是绝对不行的。煤油没有,哪还能点灯啊?刘爷爷刘奶奶再不放咱们,咱们就变个法儿去。去邮电所问信,去百货店买东西。”
  “姐啊,”乐钰带着哭腔问道,“咱们到底得在这儿呆多久啊?”
  “不是说过了吗,”乐瀛面朝着黑漆漆的屋顶,忧心忡忡,“说不准会永久地呆在这儿了……”
  “那,那咱们干什么啊?”妹妹们睁着眼睛,屋里一片漆黑。
  “干农活呗。”乐瀛说,“咱们跟刘大爷说一说,咱们当石砬子村社员,总可以吧?”没人吱声。乐瀛又说,“还有一件事,咱们肯定能干,这里的小孩子,没有上学的,也没有学校,咱们跟刘大爷也说说,办所简易小学,咱们教孩子们学学文化,不也行吗。妹妹们,咱们得找活干了,咱们要生存下去,就得找活干,不能呆在刘奶奶家吃闲饭。我想的,保证没错,城里的形势肯定对咱们不利,要不,张婶早就来信了。七天前,刘大爷去公社开造梯田的会,特意为咱们去了趟邮电所,刘大爷也盼着咱张婶的来信呢。妹妹们,把事想到最坏最坏的程度吧,保不齐,乐家就剩下咱姐四个了……”漆黑漆黑的石屋里,回响着乐瀛姐四个悲戚的啜泣声。
  太阳又爬过了山坡,乐瀛姐四个又迎来了新的一天。她们不等吃早饭了,一心想到青石镇。“爷爷,奶奶,就让我们去吧。”姐四个央求着。
  刘爷爷说:“孩子们,去,是能去的,可就怕有个什么闪失。”
  刘奶奶说:“孩子们,实在要去,那就让山根领着你们去。孩子们啊,可得加点小心啊!”
  刘爷爷说:“行!我喊山根,叫他跟你们去。”刘爷爷说着就走出了屋子,到了山根的门口,喊道:“山根!山根!”
  “爷爷,听见了!”山根答应着出了屋。“爷爷,什么事儿?”
  “今儿天挺好的,你领着乐瀛她们去镇上,到邮电所,看看你姑姑来信没有。”
  “好!好!”山根说:“那可得现在就走了,来回一百多里的山路,可得赶早啊!”
  “走!这会儿就走!”爷爷告诉山根,“多带几个大饼子,别忘带上水。还有,别忘了给爷爷稍回二斤白酒来。”
  “爷爷,忘不了的!”山根回到屋里,在装干粮的吊筐里拿出八个大饼子,装进一个黄书包里,又在咸菜缸里捞出几块咸萝卜,塞进了书包里;之后,把二叔参军时使用的水壶灌满了水。一切准备妥当,背上书包,挎上水壶,来到爷爷屋门前,叫上乐瀛四姐妹,起程去青石镇。
  走啊走啊,距离村子大概有八九里地时,“呕嗷——”驴的嘶叫震动着山谷。乐瀛姐四个顺着声音望去,对面悬崖上面,是一块大约两亩左右的田地,一头驴站在田边,对着悬崖下面,好像是冲着她们,不停地嘶叫着,“嗷呕——嗷呕——嗷呕——”乐玉问道:“山根哥哥,那头驴,怎么会在悬崖顶上的田地里?它怎么上去的呢?”
  “是呀!真奇怪,这驴怎么上去的?”乐瀛姐几个无不感到纳闷儿。
  山根苦笑了一下,低声说:“唉,说起来,我们这里人,生活苦,驴,更苦哩。这里,缺水少地,不管谷底,还是梁上,也不管坡间还是崖顶,只要能种庄稼,俺们就把它开垦出来。我们这里的驴,不光能拉磨,它还得耕田。我才刚咋说了?对了,驴比人还苦哩。”山根揉了揉眼睛,然后指着崖顶那头驴,告诉乐瀛四姐妹,“那头驴在崖顶上快六年了,它下生不久,俺们就把它放在箩筐里,把它背到崖顶上的田地里,放好草料,它在上面长大了,我们就用它来耕田,直到它老死在崖顶上,俺们再剥了它的皮,割了它的肉,和萝卜剁成馅儿包包子……”
  乐瀛四姐妹默默地听着,谁也没吱声,低着头往前走着,她们不敢再看那头站在崖顶上苦苦嘶叫着的驴。
  日挂中天,大概快下午一点了,乐瀛四姐妹跟着山根到了青石镇。说是镇,其实也就是住户比较集中的一个较大的山村而已。四百多户人家,聚集在一块较大的谷底,你别说,这里的地面,还真是平坦。井字形的青石街道,把住户与铺面连接在一起,清一色的青瓦石房,古朴而又典雅。没有高音喇叭的震响,没有造反革命的高歌;没有牛鬼蛇神的游街,没有红卫兵小将的呐喊,没有车水马龙的喧闹。街上很少行人,清静得让乐瀛四姐妹倒有了一些惶恐。
  “这儿总是这么清净吗?”乐瀛忍不住地问山根。
  “没错!”山根说,“这儿可好了。”
  “这儿还没搞文化大革命吗?”乐玉问山根。
  “没有,不知什么是文化大革命。”山根说,“也许是山高皇帝远吧,这儿离县城岫岩也不通公路,你们不是和我姑从岫岩走回石砬子的吗?怎么样,山道弯弯,坡坡坎坎吧?鬼才上这儿来革文化命呢!”
  山根领着乐瀛四姐妹直接到了邮政所。在柜台里坐着的邮政员,是个男的,三十多岁,他认识山根,见山根进来,赶忙站起来:“山根,你今儿来对了,你姑来信了。”邮政员边说着,边从抽屉里拣出了一封信件,递给山根。之后,邮政员不住地打量着乐瀛四姐妹,心想,真漂亮啊,长的咋都一样呢?禁不住地问道,“山根,这四个妹儿,是你啥人啊?”
  “是奉天我大姑家的孩子,是我表妹。”山根告诉邮政员,“你看她们长得都差不多地漂亮,对吗?她们是两对双胞胎。”
  “哎呀妈呀!怪不得长的天仙般一样美呢!”邮政员赞叹着。
  邮政所的街对面就是公社的供销社。乐瀛四姐妹跟着山根走了进去。这是一个通条的大屋,三百平米也打不住,商品吗,小到针头线脑,大到铁锅水缸。乐瀛四姐妹又纳闷儿了,这些货物,尤其是这大大的铁锅和这么大的水缸,难道也是人肩膀扛扁担挑进来的吗?乐钰不禁感叹地问道:“山根哥,这些货物是怎么从山外运进来的?”
  “除了人用肩膀扛扁担挑,”山根说,“还用驴呀马呀驮进来的呗。”
  不一会,东西买齐全了,也没什么可逛的,五个人赶紧扭头回村儿。太阳一个劲的往西滑落,眼看着就要日落西山了。一路上,山根不知说了多少回,让乐瀛她们看信,可乐瀛坚持说,信是张婶写给刘大爷的,必须得让刘大爷拆看,山根没办法,只能是一路上揣着信,等到家再说吧。大饼子就着萝卜咸菜,喝着凉水,一路上,山根对乐瀛四姐妹是让吃让喝的,关心极了。乐瀛姐妹不客气,让吃就吃,让喝就喝,刚从家出来那会儿,山根还真担心,路上饿了,她们姐四个能吃大饼子吗?路上渴了,她们敢喝凉水吗?实际上,他的担心是太多余了,在山路上,饿了,乐瀛姐妹和他一样,大口大口地啃着大饼子,咔嘣咔嘣嚼着萝卜咸菜;渴了,乐瀛姐妹也和他一样,咕嘟咕嘟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凉水。他的灵魂震颤了,她们生在城里,长在城里,细皮嫩肉,文文雅雅,端端庄庄,干啥要到深山沟里吃这份苦,遭这样的罪,城里人为啥要闹文化革命啊?闹就闹呗,干啥把人家整得家破人亡呢?不用说,这文化革命,不是什么好东西。山根想着,想着,就顺口问道:“乐瀛妹妹们,我问你们一件事儿,行吗?”
  “山根哥,你就问吧。”乐瀛说。
  山根问道:“你们城里闹文化革命,我寻思着,文化革命,就是革文化命,说白了,也就是要文化的命。唉,妹妹们,我就不明白了,本来是要文化的命,那为啥还要了人的命呢?”
  夜幕已降临在山里,乐瀛四姐妹眼前暗淡昏黑。山根的一席问话,让乐瀛姐四个一时难以回答。说真的,她们又上哪里知道这城里的文化革命要要人的命呢?正像眼前的夜幕一模一样,让她们看不透,根本是看不透啊。许久,山根没有听到乐瀛姐四个任何一个人的回答,于是他也沉默了。五个人在夜幕笼罩的山道上不停地走着。
  “回来了!回来了!可回来了!”
  刘家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拥在院子里,都等了许久许久了。终于把乐瀛四姐妹等回来了,刘家一家人总算都把心放下来了。
  “有信来吧?”刘爷爷刘奶奶刘大爷刘大娘,一个个都着急地问。
  “有信来!我大姑来信了!”山根还没等把东西放下来,就急冲冲地告诉爷爷奶奶。
  “信里都说了些什么?”山根的爸爸妈妈紧跟着问着。
  “我也不知道写了什么。”山根把东西放下,“乐瀛妹妹她们不看,说是姑姑写给你们的。她们不看,我也就没看。”
  爷爷奶奶忙招呼乐瀛姐四个吃饭。刘桂林忙拆开信,在玻璃罩子灯下看了起来。信封里有两张十六开信纸,一张是写给刘桂林及其全家的;无非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全家人好好照顾乐家四姐妹;再就是建议让乐瀛四姐妹在村里教教孩子们学点文化;开春后,也可以让乐瀛她们在小队里干点力所能及的农活,也让她们挣点工分。另一封是写给乐瀛四姐妹的。刘桂林只扫了一眼开头,就把信递给了乐瀛。“乐瀛,这是你张婶写给你们的。”
  乐瀛看着张婶的来信:
  乐瀛、乐滢、乐玉、乐钰:
  你们好!
  你们一定在盼着我们给你们写信,我也一直想给你们写信。可我一直不知该怎么对你们说,也真不知道该跟你们说些什么,就这样,一直拖延着,拖延着。近几天,我和你叔他们商量,认为你们都长大了,应该能经受住人生的苦难和挫折的。因此今天便决定写信给你们,把实情告诉给你们。孩子们,去年十二月十五日晚上,你叔和电机厂的十几名工人,把你妈还有你们的爷爷奶奶安葬在了你们乐家祖坟,他们安息了。孩子们,你爸爸现被关进了本溪监狱。孩子们,你们一定要挺住!要挺住!天,不能总是阴的。天阴总有天晴日。当前,市里相当地乱,各工厂,各学校,以及所有的单位,造反派们都在揪斗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都在夺权。造反派们,在揪斗所谓的走资本主义当权派的同时,一丝一毫也没有停止对所谓的黑五类的整治,非打即骂,这些人,大都无家可归,凄惨极了。孩子们,你们在石砬子村,要做长期居住的打算,看眼下的形势,一年半载,你们是回不了市里的。我们家你哥哥一直在注意你们学校的红卫兵们,前几天,那个外号叫瘦猴的,领着三十多名红卫兵,说什么就是踏平奉天市,也要把你们揪出来。那气焰,好像不把你们整死是绝不罢休啊。
  孩子们,你们已经长大了,要学会保护自个儿。要记住,我们就是你们的亲人,明白吗?我们都是你们的亲人。我想,你们呆在家里,会感到无事可做。我和你叔依旧要叮咛你们,千万别荒废了学业。你们乐家,那是文化之家,那是才学之家,你们要风物长宜放眼量,趁着闲暇之日,多读一些书,多积累些知识,总会有用的。还有,你们可不可以主动地给村里的孩子们上上课,让她们学点文化知识。再有,总看书也不行,总呆在屋子里,也怪难受的,我想,马上就开春了,村里就开始耕种了,你们也可以到地里干一点力所能及的农活儿。我想,村里人会欢迎你们的。
  孩子们,擦干眼泪,鼓足勇气,好好地生活下去。孩子们,多多地保重啊!就写这些。
  你们的张叔张婶
  1967年1月5日
  姐四个轮流看完了刘桂兰的来信,痛苦悲伤自不必说。刘家人看出来了,信里肯定说乐家又出大事了。山根问乐瀛:“妹,家里又出啥事儿了?”
  乐瀛用手绢擦了擦眼睛:“我爷我奶也被红卫兵打死了,我爸被关进了本溪监狱,红卫兵们正在搜查我们……”她抽泣着。“我们,我们回不了奉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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