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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学毕业了 28.过度的挑剔 29.好友分手 30.

作品名称:大河向东流      作者:张敦胜      发布时间:2017-04-23 19:45:18      字数:10906

  28.过度挑剔
  这真是唱戏的不累,看戏的腰疼。
  张一凡因病不能陪马俊英回家,深感遗憾,马俊英决定自己回去,但一凡不同意。
  “你不知道铁路已乱成一锅粥了吗?”他说,“铁路工人都在罢工造反,火车走走停停,有时在一个车站一停就是几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到处都在武斗,你一个女孩子万一有个差错,我怎么向你妈交待啊!”
  马俊英一听这话,也犹豫了。自己生性胆小懦弱,上了大学却仍然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那怎么办呢?”她忧心忡忡地问。
  “你不用管了,我自有办法。”张一凡早已成竹在胸。
  其实,论年龄一凡并不比马俊英大,两人是同一年出生,马俊英比张一凡还大两个月呢,二人应是姐弟关系。但出身寒门的一凡却成熟得多,高老师委托一凡照顾马俊英,在一凡的心里,二人是同学加兄妹的关系,他不能辜负高老师的殷切期望。他是男子汉,有责任做一个合格的“大哥哥”。
  赵斌拿着一张当天的报纸来了,一跨进黎鸣和一凡同住的病房就说:“重大新闻,重大新闻,上海造反派已全面夺权,中央还发了贺电呢!”
  赵斌自从被打成“黑帮子女”后,革命热情是一落千丈,可对运动的关心却丝毫没有减弱。因为他懂得,父亲的命运与运动的态势息息相关。
  一凡接过报纸,映入眼帘的是《特大号外》:上海工人、农民、红卫兵三家造反组织,联合于1967年1月24日晚23点20分,采取果断的革命行动,一举夺取了旧上海市委的大权!这次夺权成功,是毛泽东思想的又一伟大胜利!
  报纸发表的毛主席的最高指示说:从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手里夺权,是在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革命,即无产阶级消灭资产阶级的革命。
  中央文革发来贺电说:这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重大胜利,全国各地都要向上海学习,掀起一个全面夺权的新高潮。
  张一凡、黎鸣、赵斌对这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重大胜利”是衷心拥护的,因为这是毛主席支持的。毛主席拥护的,我们就拥护;毛主席反对的,我们就坚决反对!这是他们共同的心声。
  然而,他们却没有就这一“特大喜讯”展开热烈讨论,因为他们心中都隐隐地暗藏着另一种心情——天下大乱伤害了那么多无辜,那么多人被打死打伤或自杀,又影响到那么多子女亲朋,究竟乱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淡淡地聊了几句后,张一凡想起了他早已预谋的计划。他问赵斌:“前些日子,你说你老家的奶奶生病住院了,你没打算回去看看吗?”
  “回去啊,爸爸在牛棚里出不来,我妈希望我春节放假时回去看看!”赵斌颇感奇怪地回答。
  一凡一阵高兴,心想甭动员,他的计划就成功了!他一五一十地讲了马俊英也想回家的事情,赵斌竟高兴地似乎天上掉下馅饼:“好啊!我陪她一块回去,保证做一个最称职的护花使者!”
  赵斌自从上次去北京串联,他爸爸约马俊英去家吃饭,得知两家乃世交后,就有意接近英子,两人的关系亲密了许多,只是马俊英的心仍放在一凡那里,这让他颇感无奈。这次能一块回老家,岂不是天赐良机吗!但面对一凡,他故意装得很平静,似乎他要作出多大牺牲似的。
  离春节放假还有几天,赵斌和英子结伴提前回老家了。黎鸣问一凡:“你把英子故意托付给赵斌照顾,给他们创造亲密接触的机会,是不是别有用心、有意卸包袱啊?难道你想跟小辣椒好下去吗?”到底是一凡的挚友,他的眼力入木三分。
  “那你说呢?”一凡狡黠地反问黎鸣。
  “依我看,小辣椒性格太强势,你们两个并不合适。”黎鸣观察一年多了,他很为好朋友的万一选择失误而担心。——这真是唱戏的不累,看戏的腰疼。
  “放心吧,她们都是我的一般朋友,不会越过这个界限。”张一凡语出惊人!
  是啊,他早已考虑多时了。英子不仅性格太懦弱,像根面条,而且不爱文学,爱好上跟她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因此,他一直把她当做“妹妹”,从未有过恋爱的念头。小辣椒文学很好,与自己有共同爱好,但性格却又太过强势,被同学戏称无理也要辩三分的“铁嘴钢牙”。更可怕的是,其政治上太教条,忒极端,思想上跟她也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他有时也觉得好笑,这两人的性格一个在南极,一个在北极,要是能有个平均数该多好啊!
  一凡的挑剔似乎太苛刻了!他有时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自恋了!
  一本心理学书上说过:过于自恋的人,都是完美主义者,对别人、对自己总希望百分之百的完美,但这是不可能的。因此,这种人希望越大,失望也往往越大。张一凡在后来的日子里验证了这一理论。比如,他经常为一篇文章的一个词句不当而难以入睡,半夜爬起来去修改。他做事不允许自己有一点瑕疵,也不允许别人出毛病。尤其是以后成了处级干部后,这种理念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在人人讲“睁一眼闭一眼”的环境里,这会处处碰壁的。
  新闻天天有,今天更惊人!受上海“一•二四”夺权的鼓舞,江淮市1月27日也发生了大夺权。市委市政府的大权被造反派夺走了,但出人意料的是,夺权者不是大名鼎鼎的康大富的工总司,而是队伍规模略少的“捍卫会”(“捍卫毛泽东思想造反委员会”)。“捍卫会”司令是钢铁厂工人高大成,工总司司令是纺织厂保卫干部康大富,二人都是红极一时的领导阶级的产业工人,按行业,一重一轻,都想占山为王,谁是胜者?
  康大富有蒯大富支持,高大成有支左的解放军支持,后台都很硬。但蒯大富远在北京,而解放军却近在眼前。近水楼台先得月,捷足先登,高大成抢先一步夺了权!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吗?康大富岂肯善罢甘休!龙虎相斗,鹿死谁手,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吧!
  一夜之间南宛大学贴满了大字报:“‘一•二七’夺权好G了!”“‘一•二七’夺权好个P!”G派和P派观点针锋相对,势不两立!
  受康大富指示,P派在宛大的代表周铁兵、顾阿宝先后跳上学校的辩论台,厉声痛斥一•二七是保皇派假夺权!但没说几句,就被G派代表夺去了麦克风,高呼:打倒康大富!揪出资产阶级野心家!
  正当G、P两派争夺麦克风,相互推搡、混乱不堪时,只见一个头戴绿军帽,身穿绿军装,腰扎军用皮带的英姿飒爽的女红卫兵跳上台,一把夺过麦克风,就是一阵慷慨激昂的演讲。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立即安静下来,她就是号称“铁嘴钢牙”的P派干将小辣椒。小辣椒的立论与反驳有理有据,极富逻辑性,而且声音清脆洪亮,立即博得台下一片喝彩声,就连反对者G派也暗暗佩服她的口才!小辣椒早已因造反早和干练的雄辩闻名全校,拿一凡的话说,那是门缝里吹喇叭,名声在外啊!这下名声更大了,成了全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人。
  但单靠文斗已无济于事,争夺政权,特别是争夺“谁对谁错”的名誉权,谁代表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政治声誉,将辩论无休无止地持续下去。但是,动嘴不可避免地引发推搡动手,从赤手空拳到棍棒交锋,再到枪支对接,武斗在不断升级中!
  一时间,这里已不再有文质彬彬的口舌之战,而是枪声四起,炸弹轰鸣!G派与P派打得火星四溅!
  正当周总理试图纠正各地的打砸抢抄抓及武斗之风时,“中央文革小组”的第一副组长江青,却在接见河南造反派代表时说:“文攻武卫是个好口号、革命的口号,革命的小将们,你们不能太天真、太幼稚!当顽固派拿着大刀、长矛、枪支对着你们时,你们放下武器是不对的,是要吃大亏的,你们自卫的武器千万不能放下,你们要跟他们对着干!”
  乖乖!此言通过报纸广播一宣传,全国的武斗立即上了几个大台阶,进入全面内战时期。之前还受到中央规定的“要文斗,不要武斗”的约束,“文攻武卫”的口号提出后,武斗双方都在强调自己在“自卫”,等于火上浇油!很快,各单位都把用于民兵训练的枪支拿出来了,部队暗送的或者抢夺的,或者兵工厂自制的枪支,一时间达百万之多,足以武装一个正规的百万大军。武斗中除了飞机、大炮、坦克外,其余各种常规武器如机关枪、榴弹筒都用上了,街道上到处都是铁丝网、麻袋包修筑的战斗工事,各地因武斗被打死、致残者,以百万数计。
  张一凡在病房里,用日记记录下了这一历史时刻的心情。
  1967年7月7日。《可诅咒的武斗》——(刘豫仁晚11点从学校逃出,来到我病房,言武斗即将开始。)——夜静静,魔鬼在黑暗中蠕动,他们要挑起武斗啊,枪口对准了革命师生!夜静静,大地睡意正浓,风雨中滚过来的人们啊,快快醒来吧,醒来去迎接这生死的斗争!夜静静,风轻轻,月亮从云后,露出了愤怒的眼睛!可诅咒的鬼魂啊,快收起你那罪恶的梦!
  1967年7月8日。《一把匕首》——一把匕首,七寸长。“嗖”一声出鞘,饱蘸寒光!它,长征路上,挖过草根;白刃战中,宰过豺狼!它,喜欢鬼子的热血,爱吃蒋匪的脑浆!牛鬼蛇神见了,只会呼爹喊娘!今天,你拿起它,可知他的嗜好,有没有看错对象?
  1967年7月9日。《赠玩火者》——黑暗中的幽灵啊,你点燃了武斗之火!趁着滚滚的硝烟,你想溜脱!火,愤怒的火,仇恨的火,一齐向你扑来,你将变成烈火中的粉末!
  
  29.好友分手
  她就像那一阵风,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了。
  “要斗私批修,我买两个馒头!”——“要节约闹革命,请拿好你的馒头!”这是一凡买饭时与校食堂工人的对话。
  “要斗私批修,我买两节电池!”——“要文斗,不要武斗!您收好!”这是黎明在商店与售货员的对话。
  请不要认为这是特务接头的暗号,而是发生在1967~1968年经常见到的镜头,双方不是开玩笑,而是一本正经的对话。如果你不说,对方就不卖给你。就连打电话,开头也经常是一句毛主席语录,而后才讲正题。甚至有两口子吵架,女的讲“要文斗不要武斗”,男的讲“要斗私批修”的。
  听说有一个老太太去买肉,卖方说“毛主席万岁”,买方应该答“万万岁”;卖方说了个“毛主席”,那她要答“万岁”。可老太太不知道啊,急忙问“毛主席咋啦?”结果凭票也没买到肉,因为她对毛主席缺乏“三忠于、四无限”的感情。
  一凡后来回忆,“要斗私批修”这句话因强调改造世界观,故成为当时两人对话引用最多的主席语录之一。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一场“造神”运动,毛主席的话那就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一句顶一万句”。毛主席的最高指示,要求“处处落实到个人的行动中,时时融化到自己的血液里!”想起火红年代的那些有趣的事,张一凡教授就像回到了青年时代。
  1967年7~9月,毛主席视察了大江南北各地的“文化大革命”,发表了一系列重要讲话,对运动起到了关键的指导作用。
  毛主席7月16日在武汉畅游长江后说:“大风大浪并不可怕,红卫兵要在革命的大风大浪中锻炼成长。”是啊,培养革命事业的接班人,确保红色江山不变色,正是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的主要目的。
  毛主席又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现在是形势大好,不是小好,形势大好的标志是人民群众充分发动起来了。有些地方看起来很乱,其实那是乱了敌人,锻炼了群众。没有天下大乱,就没有天下大治。”
  传达宣传最高指示不过夜,这是无限忠于毛主席的重要标志。晚上电台刚刚播完,康大富、周铁兵、顾阿宝等人,立即组织队伍敲锣打鼓上街游行庆祝宣传,高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毛主席万岁!”等口号,直到深夜。
  但是,深谙“一分为二”辩证法的毛泽东,最懂先扬后抑的领导艺术,从武汉转到南京后的多次讲话,他却突然转了方向。那些自诩最革命的造反派,听后像霜打的茄子,一个个蔫了。“一句顶一万句”不见了,“各取所需,为己所用”成为他们行动的指南。
  病房里的黎鸣和一凡,一见到这几天的报纸可就舍不得放下了。
  毛主席说:“绝大多数干部是好的,不好的只是极少数。”“要允许干部犯错误,允许干部改正错误,不要一犯错误就打倒。”“要解放一大批干部。”
  毛主席还说:“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不应分裂为势不两立的两大派组织。两派要少讲别人的缺点错误,要多作自我批评,求大同、存小异。”“两派要在革命的原则下,实现革命的大联合。”
  毛主席又说:“造反派要加强学习,要斗私批修。”“要告诉造反派头头和红卫兵小将们,现在正是他们有可能犯错误的时候。”
  黎鸣有些激动:“看到了吧,毛主席想用斗私批修这一锐利武器,消除派性,实现联合,尽快结束动乱。”他跟张一凡热烈讨论着运动的走势。
  “是啊,听说陈毅、徐向前、谭震林等老帅们都大闹怀仁堂了,强烈表示对‘文革小组’那些人的不满,毛主席已提出,文化大革命明年春天结束,不能再搞了。”张一凡也很高兴。
  一凡与黎鸣虽在养病,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并预判着运动发展的方向。其实,他们的病没用几个月就好了,只是不愿离开这个“世外桃源”——设在学校外面的病房罢了。原本是想“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的,然而这是做不到的,他们的心却怎么也离不开病房外面那轰轰烈烈的运动!这就是黎鸣和一凡!
  毛泽东思想是战无不胜的法宝和灵丹妙药,要斗私批修,狠斗“私”字一闪念,消除派性,就要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用毛泽东思想去改造世界观。在这方面,沈大山同学学习积极,成果显著。他在日记中写道:
  少年狂言告父老,文出沈阳,纸贵洛阳,定叫青春绽芳香。
  志大才疏枉费劲,空惜时光,流尽时光,一事无成两鬓霜。
  主席思想放光芒,恰似太阳,胜似太阳,千读不厌嚼愈香。
  五卷唤我重鼓劲,已发微光,再发巨光,何惧风雪与冰霜。
  这位来自沈阳郊区的东北大汉,一向快言快语,敢想敢干,在这里流露出从“年少志狂”到风雨中成长的心路历程。
  小辣椒看到这首用两个“采桑子”词牌,合成为一个标题《主席思想放光芒》的词后,很为这位战友的文采而高兴,更为他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信念而欣喜。自1966年6月3日一起签名顾阿宝起草的学校第一张大字报,至今已一年零两个月了,自己就一直和他战斗在一起、革命在一起。自己欣赏他,喜欢他,自我感觉,一年来对他的欣赏逐渐超过了张一凡。一凡也很优秀,但是,他的革命热情不算很高,他似乎只能做一般朋友、要好的同学,不能再往前发展。而沈大山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呢?她在猜测,她不敢下结论,也许不错吧!想着想着,她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梦里,她跟沈大山来到东北一片白雪皑皑的荒凉的地方,在那里奔跑、打雪仗、追逐嬉戏。突然,一个趔趄,沈大山摔倒了,她急忙去拉,却被沈大山一把拽到怀里,就要亲吻她,她一把推开他,向前跑去。跑啊跑啊,却怎么也跑不快,眼看就要被大山抓到了,急得她“啊”的大叫一声——梦醒了!幸好没有把别人惊醒,她回味着这个梦,嘴角露出甜蜜的微笑。
  北京传来消息:北京和各地数千个造反派组织,联合组成“揪斗刘少奇联盟”,数十万人在中南海周围安营扎寨,上百只高音喇叭日夜高喊打倒刘少奇的口号,并在中南海组织了批判刘少奇、邓小平夫妇斗争会。
  周铁兵连夜去了北京,他留下顾阿宝坐镇校内,也拒绝了小辣椒和沈大山同去的要求。他说:“咱们的战场在本地,我只是去学习经验,你们都是革命的骨干力量,不能都走了!”
  小辣椒已有两个多月没去看望张一凡了,而在过去是每十天半月就去病房探望一次。是忙,还是感情的淡化?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她永远不会忘记自1964年9月入学到现在整三年的相处——入校不久因同爱文学而接触频繁——四清时分在一个村里感情加深——回校上课后惺惺相惜而产生朦胧的爱情——“文革”爆发张一凡只是五四小组的“编外”成员而未能加深感情。但她非常珍惜这段经历,或许还称不上是“初恋”,然而那种雾里看花般的朦胧的感情,更令人回味!
  她决定与沈大山一起去看望一凡,说不上出于何种考虑,她或许想要表达一种心情,或许想给一凡一种暗示,何况大山与一凡也是好朋友,大山也经常单独去看望黎鸣和一凡。
  学校的病房设在校外一公里处的一排平房里,七八间病房住着十来个病号,病情都很轻,周围几栋平房都是一般居民。来得不巧,一凡不在,只有黎鸣在自得其乐地玩一把琵琶。沈大山进得门来就与黎鸣聊上了,小辣椒坐在一凡的床上,随意地翻看床头的几本书,等他回来。听说一凡到商店买东西去了,想必很快就会回来。
  突然,一个熟悉的红色的日记本映入她的眼帘,“啊!这是她多次翻阅过的,那是一凡的日记啊!”她一阵激动,情不自禁地拿了过来。红色的塑料皮被香烟烧了个比烟头大一点的洞,洞中用红笔画了个心脏形的图,图中写着一个“忠”字。她记得这是她两年前的杰作……
  1965年的一天晚上,教室里只有她和他,她翻阅着这本日记,欣赏着一凡的诗词。一凡突然抽起烟来,这是社教时学的坏毛病。她不让抽,一把夺过烟,顺手就按在了日记塑料封皮上,一个小洞倏然而生。她灵机一动,接着就在圆圈中画了个心脏,但害怕别人怀疑谈恋爱,就又写了个“忠”字,表示一颗红心永远忠于毛主席。但愈盖弥彰,忠于什么,就更说不清了。
  翻看日记,令她更加震惊的事情出现了,一首提名《咏葡絮》的卜算子词跳入眼帘。词名下是“前言”——春天来了,房前的葡萄蔓刚刚爬上架子,风雨之后,绿叶更加鲜艳。葡萄蔓絮缠绵弯曲,努力向上攀登,顽强不屈。受其激励,遂借物喻情,草此微句。
  葡絮意缠绵,春来发几枝?风雨冲洗叶更绿,犹有英爽姿。
  姿也不引蝶,悉心繁枝体。待到秋高百花谢,满架一片紫。
  后面还有翻译:你的缠绵情意随春而发,你经斗争风雨更加靓丽。但葡絮不是花朵,难以引蝶。我拟全心向学,心无旁骛。待到将来,引蝶之花皆凋谢,我却收获紫葡萄般累累果实,不因虚度年华而懊悔。——1967年5月21日
  小辣椒是诗词高手,又是一凡的红颜知己,她一眼就看出这首词是一凡特意写给自己的,更懂得“姿也不引蝶”的含义。可它已写两个多月了,一凡为什么没给自己呢?可能,大概,或许,一定是不好意思,难以出手吧!也罢,也罢,“今生无缘来牵手,留待来世再相会”吧!想到这里,小辣椒急忙叫上沈大山,匆匆忙忙地离去。就像那一阵风,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了一样……
  
  30.毕业分配
  他们从此浪迹天涯,各自书写着不同的人生。
  “周铁兵的北京之行收获颇丰啊,你看到了吧,这些天他的身板可挺直了不少。”老夫子李扬眼神不好,戴着眼镜,但观察问题倒很仔细。
  刘豫仁不屑地说:“他这个中文系井冈山兵团司令,到了清华大学井冈山司令蒯大富那里,还不是给人家当孙子啊!回来就狐假虎威,好像自己也成了中央文革的红人似的!”
  可别说,周铁兵一想起毛主席这段时间对红卫兵的批评,身板就弯曲了许多。但这次去北京,虽说没见到中央文革首长,却亲身聆听了国务院副总理兼公安部长谢富治的报告,谢富治那可是江青同志的红人啊!没有蒯司令的引荐,你能进得了那个报告厅吗?狐假虎威那也得有资本啊,是不是?难怪咱们周司令的腰板挺直了不少。
  那天是1967年8月7日,他永远不会忘记这幸福的日子。谢部长在公安部造反派大会上公开号召,“要彻底砸烂公检法,让群众自己解放自己,自己教育自己”!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口号啊!可一个跳蚤也顶不起一床铺盖啊,于是,他的井冈山兵团就联合公安局的造反派,在康大富的工总司的配合下,一举砸烂了江淮市的公检法,抢了他们的档案,还打伤了反对派的一些人,谁让他们阻挡我们的革命行动呢!真是不识时务!臭老保!
  对砸烂公检法的夺权行动,小辣椒和沈大山同样有不同看法。虽说谢部长有这号召,但总感觉如果公检法也乱了套,谁来保证无产阶级专政呢?除了头头顾阿宝支持,五四小组的其他成员基本都持反对态度。
  8月的天气很热,张一凡一早就醒了。昨晚响了大半夜枪声,张一凡爬起来听那方向,应该是学校,他不停地来回踱步,很为同学们的安全担心。再看那黎鸣,鼾声如雷,比那枪声还高出几十分贝呢!张一凡很是佩服,人家黎鸣不愧当过班长,处事不惊,稳于泰山,将才啊!
  天一亮,一凡就去了学校,果然是G、P两派打了大半夜。3号教学楼是一凡他们上课的地方,自10月份中央下达“复课闹革命”的通知后,全班七八个学生来上课了还不到两周呢,武斗就又开始了。听别人介绍,昨晚周铁兵的队伍在康大富工总司的支援下,用一挺重机枪和两挺轻机枪作掩护,接连向G派盘踞的3号楼,送去重20公斤的炸药四包,但只响了一包,其余三包被及时赶来的6408部队的工兵抢走,不然这座大楼可就要坐飞机了。双方伤亡人员已送往医院,数目不详。
  望着贴满校园的“谈判桌上的废纸擦不干我战友的鲜血”,“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血债要用血来还”的大标语,看着教学楼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子弹坑,张一凡心情沉重,蓦然想起毛主席那首《菩萨蛮•大柏地》,嘴里却改成了新词——
  昨夜鏖战急,弹洞教楼壁。装点此校园,何人为儿泣?
  全国的武斗断断续续,各派联合时谈时止,半年过去了,毛主席想结束“文化大革命”的愿望一再落空。1968年5月,广西发生抢夺援助越南军用物资,枪杀解放军事件,中央连发两个通告也未见效。6月,清华大学井冈山兵团连续在校内挑起武斗,造成10多名学生、职工死亡。7月27日,根据毛泽东的指示,首都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数万名队员开进清华大学,宣传停止武斗,收缴武器,拆除工事。井冈山兵团竟以武力抵抗,致使5名赤手空拳的工宣队员遭杀害,数百人受伤。
  据说,最高领导人被激怒了,当晚就把蒯大富等五大学生领袖传去中南海,下达了最后通牒。
  刘豫仁拿着这张“特别号外”的传单,跑到一凡病房,兴奋地说:“这些家伙可真是老和尚打伞——也太无法无天了,竟连毛主席的话也当成耳旁风!”
  张一凡一把夺过传单,传单上写道:“你们现在是一不斗,二不批,三不改。斗是斗,那是武斗。现在的工人、农民、战士、居民都不高兴,大多数的学生都不高兴,你们脱离了大多数。你们说,对广西的通告不适应学校,那现在就再发一个通告,谁如果还继续违法,打解放军,打工宣队,破坏交通,杀人放火,就是犯罪。谁再坚持不改,不听劝阻,谁就是土匪,就是国民党,就要包围起来,还继续顽抗,就要彻底歼灭!”
  乖乖!一凡倒抽一口冷气!“看来老人家真是生气了!”
  黎鸣的脑袋倚在一凡旁边看了一遍,又一把夺过传单看了第二遍,心想,毛主席还是了解广大人民群众的啊!他一下拿来三个杯子,倒上开水,对张一凡、刘豫仁说:“来!都举起来,为毛主席的英明而干杯!”
  1968年8月25日,中央发出《关于派工人宣传队进驻学校的通知》。很快,工宣队进驻南宛大学,学校大门的横幅标语是:“工人阶级领导一切。”
  几天后,周铁兵被拘留。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公安人员宣布:周铁兵屡次冲击部队,抢夺枪支,冲击政法机关,参与打砸抢事件几十起,导致多人死亡,百余人致残,已构成现行反革命罪。另外,还犯有乱搞男女关系、猥亵妇女流氓罪,将一并审理判罚!
  黎鸣感慨地说:“这一个来月,中央一系列行动之快是前所未有的,足见老人家的决心之大!”
  会后,有人放起了鞭炮,但也有人为他鸣不平。一张署名“不怕坐牢战斗队”的大字报,就鼓吹“资产阶级右倾翻案风已经来临,有人打着毛主席的旗帜打击造反派,革命者要敢于反潮流,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没有人知道大字报作者是谁?只是有人猜测,可能是顾阿宝。
  “但不管是谁,都已无法抗拒革命的大联合,由大乱走向大治是人心所向。”张一凡多日阴沉的脸开始放晴。
  1968年9月,南宛大学各派终于实现了大联合,并建立起革命委员会。校党委书记陈光被解放,任革委会主任,校长杨锐也从牛棚放出,平反后任副主任。只是,复出后的独臂将军陈光又多了一条残腿,杨锐的两颗门牙被打掉,一凡亲眼看到,那是周铁兵一伙暴行后留下的罪证。
  20年后的1988年,张一凡以专家身份去北京参加一个全国商业体制改革理论讨论会,碰巧住到商业部招待所,从内部查到后任商业部副部长的杨锐家的电话。打通电话后,张一凡以当年的红卫兵和学生的名义向杨校长问候,并对他被打、被侮辱深深表示致歉、谢罪!已70多岁、病入膏肓的老人回答说:“那不怪红卫兵,都是‘四人帮’作的孽啊!”听到这话,张一凡的心都碎了。这就是我们历尽磨难的老干部的胸怀啊!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按照中央部署,革委会成立后,学校进入斗、批、改的改革阶段,张一凡因文笔出色被聘为校报《春雷》的编辑。一天,小辣椒刘萍送来一张传单,是北京谈教改设想的,看能否在校报刊登,以便引发讨论。一凡一看,颇感有趣:
  1.政治与历史、语文合并成一门课。2.上课以自由讨论为主,教师辅导为副。3.废除一切考试,由小组评议,取消分数制,改为评语制度。4.取消寒暑假,以此作为学生劳动时间。5.中专和部分大专改为半工半读,学校迁到郊区,文科首先到农村。6.大学生选拔以推荐为主,重点录取有实践经验的先进的工人、农民;研究生招收工作3~5年的大专学生。7.学制小学4年,中学4年,大学3年;7岁上学,18岁就毕业工作,强调在实践中学习。毛主席说,读书越多越蠢。8.取消重点学校,废除一、二类学校的区别。9.取消教授、讲师等职称,取消处长、科长等职务。10.取消高薪和一切特殊待遇。11.取消校徽,消除等级观念。
  张一凡认为,里面还是有些可资探索的成分,应该发表以抛砖引玉。但当送给报纸主编审稿后,却被退回,上批三个大字:“乌托邦!”一凡知道那是“空想”的代名词。直到现在,此事已过去40多年,一凡也没完全搞清,这“乌托邦”三字的评语,是对还是错!目前的教育问题像是一团乱麻,那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1968年9月,全国29个省市都建立了由军、干、群,老、中、青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实现了毛泽东梦寐以求的“全国山河一片红”,他老人家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红卫兵的使命已经结束,年底,张一凡他们接到了毕业的通知。沈大山如愿以偿被工宣队分到老家东北,去了大庆油田,小辣椒放弃回四川老家的机会,随沈大山而去;马俊英跟随赵斌去了西藏,两人都是黑帮子女,肯定要去最差的地方;刘豫仁、李扬出身好,被分配去了西南三线保密单位;黎鸣因身体不好留在了本市父母身边;张一凡被分到河北电力部门,只有顾阿宝因打砸抢错误严重暂缓分配,等候处理。
  至此,号称“五四门”的张一凡住了四年的504宿舍,因七位大侠来自五湖四海得名,又以分到五湖四海结束。犹如上天感应,“五四门”的七位大侠又拐来两位仙女,九人刚好与五湖四海的九数对应,与房号的五、四之和对应。他们从此浪迹天涯,各自书写着连上天也难以预料的不同的人生!
  离校分别时,张一凡送给黎鸣一件特别的礼物——一张传单,因为要还图书馆的书,才发现这张夹在书里的一年前的传单。黎鸣看一眼传单,不解其意。一凡说“看后面”。原来传单后面写有一首诗,一凡把它叫作“抓拍瞬间”又叫“速写一瞥”。但见,标题是《浪子与少女》:
  书桌载着浪子,窗口迎来朝阳。一位少女,飞入眼帘——窗外踢毽忙。她,脚尖在跳动,心儿在激荡;唯恐那浪子忘记欣赏,时而回头望。
  晚霞,映满窗。浪子操琴,一曲情歌窗外漾。美丽的姑娘,勿要伫立远方,放纵歌喉唱吧——你的青春和希望。灰蒙的夜色,是你们最好的屏障。
  黎鸣看完后,一拳打在一凡的胸口上:“你才是那个浪子呢!我根本不认识她,也从未跟她说过话。”一凡回敬一拳:“我倒是希望浪子是我,可我不会弹琵琶,人家喜欢的是琵琶王子啊!老实交代,想留本市,是不是为了她?”
  “那个女孩确实很纯净,也看出对我有意。可她太小了,可能是个中专生吧,就在前面住,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黎鸣还是承认了不是“不认识”她。
  在那个长期不能上课,又不愿打打杀杀,无所事事的沉闷岁月里,寻找异性弥补心灵的空虚,倒是司空见惯的事,尤其是少女。但黎鸣确实没往心里去,一凡看得出来,因为他在专注地创作他的长篇小说《百年风云》。这也是一凡随便在一张传单背面上写完,没有送给黎鸣,竟随手一扔的重要原因了。
  不管怎么说,朋友给自己的人生经历留下一珍贵“镜头”,黎鸣像收藏“文物”一样,恭恭敬敬地把张一凡这首诗夹在了自己的日记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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