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在等待了近三个月后，马天柱的工作终于有了着落，这天，他再一次来到了镇里。不大的会议室，不仅齐书记和郭镇长在，而且曾经的老书记、现任县委组织部的部长吴部长也在，还有一位随行的工作人员。
　　见到曾经的父母官，马天柱自然是格外亲切，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吴部长软乎乎的胖手，不住地问好：“老书记好，你好哇！”
　　“柱子，你应该叫吴部长。哈哈，他可是正管着军转干部的安置呀。”齐书记笑呵呵地说，郭镇长也是陪着笑脸。
　　“哎，老齐呀，还是叫老书记亲切。马天柱同志可是我看着出息的，如今荣归故里，我这个清溪老人，怎么也得沾沾光呀，你说是不是？哈哈。”说完，一指身边的年轻人，“柱子，来，给你介绍认识下，组织部的黄秘书，专门为你的工作问题办具体事的。”
　　黄秘书赶紧伸出手，一脸的谦卑道：“马天柱，战斗英雄，咱县的典型，向你学习、致敬呀！”
　　黄秘书如此一说，马天柱倒有些挂不住面子，脸部僵硬地呶动下：“哪里哟，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哈哈，辛苦黄秘书了……”
　　大家寒喧了一阵，直接转入正题。
　　“马天柱同志，关于你的安置问题，组织上是非常重视的。既考虑了组织的需要，又考虑到了你个人的意愿，还要考虑到你的功绩及在全县的影响。所以，将你就安排在家乡的镇，任个副镇长，在齐书记和郭镇长的领导下工作；主要辅助郭镇长的工作，具体主抓哪方面，那就看书记和镇长的具体安排了。怎么样？咱这也叫‘肥水不流外人田’，马天柱同志，你还有什么要求没有？”吴部长说完，点起一支“红塔山”吸了起来，齐书记和郭镇长也用期待的眼神瞅着他。
　　
　　说心里话，能有如此的安排，马天柱很感到意外。副镇长那是副科级待遇，自己作为一名正连职的军官，这属于“高配”了一个格，而且还是一个“实职”，他能不清楚？自从大裁军后，转业干部大批走向地方，安置压力巨大是人所共知的，降职安置、虚职使用、待职调配很正常。虽然他选择了基层而非往县、市里挤，但能有如此的安排，他已经心满意足了。自己“犯错误”转回来，组织照顾并没有“一撸到底”算是万幸，现在他知道自己的份量。
　　“太感谢组织，感谢吴部长、齐书记、郭镇长，能给我这样的关照，这样恰当的安排。我保证在书记、镇长的领导下，努力工作，不辜负组织的信任，把部队的好作风带回来，为全镇人民、为全县人民贡献自己的力量。”马天柱有些激动，握了吴部长的手，又拉齐书记、郭镇长的手，还伸手握了两下黄秘书的手。
　　“柱子呀，安置到这个岗位，你很清楚，是你曾经的荣誉为你加了分。现在回到地方，希望你也拿出部队那种不怕困难、勇于牺牲的精神，好好再干一番事业，创造出更大的辉煌。哈哈，柱子，你的事，吴部长可是一直放在心上，你可要感恩呀。”郭镇长一语双关，既讨好了老书记，又点了一下马天柱。
　　
　　马天柱心里一“咯噔”，他自然明白郭镇长的意思。他要感谢组织，也要感谢领导，在座的哪一位不都需要感谢吗？可如今感谢不仅是嘴皮子上的说说那么简单。曾经流行的话“当官靠走动，挣钱靠倒腾”，不是没有道理。可让他“走动走动”，他还真有些过不去“脸面”这一关。在部队，他是靠拼命、靠实干干起来的，如今环境有所不同，看来还真要转变一下观念，适应一下新环境才是。都说“适者生存”，还真得适应呀。于是，张口道：“镇长说的是，要感谢……”
　　“感谢什么感谢？”吴部长截住了马天柱的话，“马天柱同志，你呀就要好好感谢党、感谢组织，把工作做出成果来，就是最好的感谢了。能栽培出一位对国家、对人民有贡献的人，那我就脸上有光了，甭听老郭的。”吴部长的语气由严肃转向了随和，甚至有了打哈哈的味道。
　　马天柱听着心里一阵阵紧。中国语言的丰富是尽人皆知的。同样的话，不同的场合，不同的语气，却有着不同的含义，甚至意思截然不同。地方官场上的话，更是实实虚虚、真真假假，还真得好好琢磨琢磨，听话听音嘛。于是，马天柱也来了一句顺理成章、机动灵活的话：“听领导的话，按领导的指示办。”至于听哪位领导的，按哪位指示办，马天柱决定以后再说。
　　“看看，马天柱就是部队培养出来的干部，雷厉风行，执行命令不打折扣。”齐书记开口，“吴部长、老郭，这正事办完了，这也到了吃饭时间。吴部长和小黄来了，又给柱子这样的一个好安置，给咱镇输送了新鲜血液；况且马天柱回来，咱可一直没迎接下，这次就一勺会，吃个便饭，咋样？”齐书记瞄了眼郭镇长。
　　“对对，吴部长回到家乡指导工作，马天柱又第一次端政府的碗，不对，哈哈，吴部长你可是柱子的证婚人呀，这关系就更进一步了。咋样？吴部长。”老郭期待地看着吴部长。
　　“哎呀，我说老齐、老郭，按理这都是工作，赶上就吃点工作餐，不搞特殊化。不过今天情况特殊，你们为英雄接风洗尘，那我也就借花献佛了，哈哈。”吴部长会心地笑着。
　　
　　马天柱这心里可吊了起来。今天工作重心是他，现在吃饭的借口也是自己，看来这顿饭必须要吃，而且还要吃好，真得“入乡随俗”，让你找不到任何推脱的借口，想必从此自己就得游走在这样的场合中了。
　　“好，我也好好敬各位领导几杯，以示我的决心。”马天柱一咬牙。
　　“好！柱子就是爽快。吴部长，咱就在政府小食堂，清静实惠，还不奢侈。”郭镇长征求着吴部长的意见。
　　“好好，都是自家人，不要浪费呀。啊，哈哈。”
　　几个人起身走出会议室，穿过后门直奔小食堂。其实，丰盛的菜肴早已经准备妥当了……
　　喝了多少酒，马天柱不知道。只知道一上桌，吴部长将白酒、啤酒、红酒每人三盅，摆到大家面前，干净利索地一句“三盅（中）全会”必须支持，把马天柱喝得胃里翻江倒海，脑袋炮声隆隆，眼前是彩旗飘扬。没看清吴部长咋上去的车，只瞧见远去的车身和卷起的灰尘。是老娘推着自行车，他扶着车座子脚踩弹簧回的家。
　　
　　“你说你干嘛喝这么多酒？你脑袋有病你不知道？”当娘的心疼儿子。
　　“嗯……”马天柱只是晃悠着身子点着头。
　　“我可告诉你，这小食堂天天有人晃着出来，你可得悠着点，那酒不是啥好东西。你没听说去年的王老六……哎……”当娘的叹了口气看着儿子醉熏熏的样，她想起了王老六喝多酒，一头栽倒水沟里淹死的场景。
　　“嗯……”
　　“就知道‘嗯嗯’，这还没上任就这样，我看你早晚……”
　　“嗯……呕！”马天柱晃着身子蹲到地上呕了起来。
　　“你瞅瞅，你瞅瞅……”小凤一手扶着车，一手拍着马天柱的后背。
　　“嗯，没……没……”
　　“哎哟，你个傻柱子，让你喝你就喝，你真是缺心眼哟。”老娘无可奈何。这样的场面她见得多了，那个小食堂她也不知道帮着收拾了多少次。有时边收拾边暗笑这些败家子，这么好的东西都扔掉了，就算吐掉了，也在肚子里走一回不是？现在，儿子也走进了这里，这心里说不上是啥滋味。她真是希望儿子出息，可也真的担心儿子在酒桌上出点啥事。
　　
　　大学刚毕业的马天红，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高高束起来的马尾巴头，随着跳跃的脚步，一撅一晃颠进了家门。
　　“爸，我回来了。”没进门喊声先传了进来。
　　“哎哟，闺女回来啦！哈哈，好好。”马有财正在吸着烟斗，这是柱子回来时给他捎的，省去了卷烟的麻烦。
　　“爸，想死我了。”马天红一跳，扑到马有财背上。
　　“消停点，多大姑娘了，还以为小丫头片子呢？”马有财一个趔趄，烟斗差点落地。
　　“爸，我哥呢？他回来我可一直没见到，想他了。”马天红把双肩包往一把竹椅上一扔，拿起父亲的茶杯喝了一大口。
　　马有财看着手表，叨咕着：“你哥呀，忙！忙呀！这整天不是忙这就是忙那，一会下乡，一会检查，一会喝酒的，差不多哪天都带点酒味。”
　　“我哥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出成绩，踢好头三脚嘛。这个你不懂。”马天红似乎特别欣赏哥哥的这种作风。
　　“还三把火？我看是三杯酒。现在也不知道咋地了，不喝酒好象没做事一样。我就不信，喝酒地里能长出庄稼？圈里能生出肥猪？”马有财“当当”磕着烟灰。
　　“爸，你可不能拖我哥的后腿，听说现在是副镇长，主抓综合治理，你可得多支持呀。”
　　“啥治理你爹我不知道，反正我只知道你哥管什么打架斗殴的、偷鸡摸狗的、摆摊占道啥的，整天那个破三轮摩托突突来突突去的，你还别说，这治安还真好不少，嘿嘿。”
　　“我哥就是棒，军人出身，斗个歹徒、抓个坏蛋准没错。”马天红小脑袋得意地晃着。
　　“棒什么棒，抓坏人有派出所，哪显着他了？你说这镇里又搞什么联防队，各村又成立了什么联防组，他可倒玩的屁颠屁颠的。这还用得着他上一线，以为是打仗那会儿呢？多危险。”马有财又装上一袋烟。
　　“这叫身先士卒，你不懂。哎，对了，爸，派出所是不是归我哥管？”马天红一本正经地问。
　　“咋了？谁犯事了？”马有财瞪起了眼睛，装烟的手停了下来。
　　“你看你，一说派出所就是犯事。我有个同学分到咱镇派出所了，这不是好有个照应嘛。”马天红一脸的得意。
　　“同学？男的女的？”马有财眼睛一亮。
　　“哎呀，爸你想哪去了，是个女的，高中同学，人家上了警校，毕业分到这了。”马天红撇了撇嘴。
　　“嘿嘿，女的呀，嘿嘿，我以为……嘿嘿。”马有财尴尬地笑着，继续添着烟丝。
　　“哎呀，我问你归不归我哥管，你别老‘嘿嘿’呀。”
　　“归不归管我不知道，我听说派出所是什么直接领导的，但那个汪所长可经常在你哥办公室，两人没事就说说笑笑的，八成是有点关系。听你妈说的，我也不知道，回来你问你妈。”
　　马有财点起了烟，美美地吸了一口。
　　“跟你也说不清，露露和军军呢？”马天红转移了话题。
　　“露露上幼儿园了，军军在你婶那看着呢。”
　　“我去看军军！”马天红一转身，溜出了院子。
　　“你……不进屋……”看着风风火火的女儿背影，马有财心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