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两个孩子，儿女双全，儿子是个当官的，女儿又是大学毕业，这样的家庭不幸福？孙子、孙女又是一样不缺，他该高兴知足。可这马有财心里就是一会儿火里一会儿冰里的，究竟意味着啥，他也搞不明白。儿子原来在部队，他可没这样的感觉。他觉得部队能管好人，不会出错。现在儿子回来了，守家在地，他倒有些不托底了。
　　马有财虽然文化不高，可经历的不少，他知道这地方的复杂。儿子的性格能否适应，他担心，怕搞不好得罪人；可儿子一旦适应了，他还是担心，万一被人拽下水，再想上来可就难了。特别是这个酒，有时候躲不掉、逃不开。他也听过人们口口相传的什么“酒杯一端政策放宽，筷子一拿规定没啥”的顺口溜，他就是担心，好不容易出息了的儿子，可千万别这么“一端一拿”把自己给“端进去，拿下来”。为了那个孙子，他已经让儿子被部队“拿”了一回，如果再拿一回……马有财不敢想，吐出浓浓的烟雾，听着“嗞嗞”燃烧的烟叶，愣着神……
　　
　　一晃就到了“中秋节”，马天柱这新官，在新岗位上雷厉风行的作风，还真是立竿见影。整个镇子，包括各个村子的治安、镇容、村貌、经营秩序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百姓们都称赞是柱子给大家带来了平安的生活。
　　这天，郭镇长一头扎到马天柱的办公室，两人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柱子，你小子行，上任不到半年，咱镇的综合治理突飞猛进，大有改观，为经济发展打造的软环境那叫一个‘硬’。”郭镇长一竖大拇指，“如果有得罪人的找你麻烦，你找哥我。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还是咱说了算，嘿嘿。”郭镇长递给这位新官一支“红塔山”烟。
　　马天柱一摆手，从抽屉里掏出了烟口袋：“还是这个赶劲。”
　　“哈哈，你小子年纪轻轻，还喜欢冲的，火力旺，火力旺呀。”郭镇长自己点上一支。
　　“郭叔哇，我这习惯了，估计改不了了，哈哈。”马天柱卷了起来。
　　“好好，不忘本，老传统，啊，哈哈，这……”郭镇长止住话，吸了口烟。
　　
　　这半年来，马天柱可是收获不小。工作上的成绩不敢说，可这领导的行为习惯、脾气秉性、工作风格，他可是没少琢磨。都说环境改变人，这话不假，如果直来直去干工作，还真有些棘手的事难处理，这他是有教训的。
　　记得刚上任才半个月，就有商户反映，在集市上有个叫郭三秃子的，欺行霸市、强卖强买。马天柱最看不惯这类地痞无赖，一个电话打到派出所汪所长处，指令要查处此现象。这汪所长刚在电话里解释什么，马天柱一句“照章办事，服务群众”给顶了回去，“啪”地一声撂了电话，卷起喇叭筒自己跟自己生气。
　　这边烟没吸几口，郭镇长乐呵呵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打着哈哈道：“柱子呀，这一个人抽啥闷烟呢？”
　　“镇长呀，没啥。有群众反映市场有欺行霸市的，我让派出所联防队去处理下，感觉到他们好象挺为难的。这怎么行？不能让这帮家伙给我上眼药，咱要对工作、对百姓负责才是。”马天柱看着这位跟自己父亲差不多年龄的镇长，希望能得到领导的支持鼓励。
　　“好，就得乱世用重典，应该好好治理一下。不过要区分情况，这些家伙都是坐地户，关系复杂，背景深厚，一定要搞清情况，严肃处理。柱子呀，有些时候既要掌握政策，也要学会灵活处理问题，不能激化矛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呀。”郭镇长语重心长，既鼓励，又提醒。马天柱感激不尽。
　　可当汪所长带着联防队员把郭三秃子等人请进派出所，他专门和马天柱汇报了情况后，马天柱才大吃一惊。原来这郭三和郭镇长还有些沾亲带故。此时的马天柱怀里像抱个刺猬，不知如何下手。郭镇长的话在他耳边回荡，他看了一眼汪所长。
　　“老汪，你觉得该如何处理？”马天柱稍微缓和了一下。
　　“镇长，这郭三虽说算是欺行霸市，可也不严重，就是吓唬其他经营户，不许经营他的同类商品，也没有什么严重后果。我看还是批评教育，然后交给他‘家里’好好收拾下，也好给……”汪所长没再说话。
　　马天柱现在才知道，那个电话肯定是汪所长打给郭镇长的，否则郭镇长不会很快到他办公室，这里的水既深又浑，他还真得小心。于是，冲汪所长一笑：“咱们都是父母官，中央不是强调‘为官一任，振兴一方’吗，可不能失职。要掌握好政策，也要灵活处理。你代我好好批评批评他，别在此时上眼药……”
　　从此以后，这位叫郭三的还真收敛了许多。这或许不是马天柱的话起了作用，马天柱猜测肯定是郭镇长狠狠地收拾了这位“拉大旗扯虎皮”的远房亲戚。
　　
　　所以，接下来的几个月，马天柱是边琢磨这工作，边琢磨着这人际关系，他觉得比在部队与战友相处“累”多了。现在看郭镇长话说半截不言语了，知道该是自己接茬的时候了。
　　“镇长，柱子我这半年来在你领导下，不知道是不是哪些工作没做好，有啥漏洞，你老叔是长辈，可得给提个醒呀；有不妥之处，你可别看热闹，嘿嘿。”马天柱点上喇叭筒，一股辛辣的烟味充斥着办公室。
　　“这是啥话呢，叔我能看你的热闹？行，柱子，我原来担心你刚上任，又年轻，做事会毛草一些。可你小子脑子灵，反应快，做事拿捏的也有分寸，我可是没想到哇。咱基层就是事多，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这关系要有，工作还要做，这形式要有，这内容更不能少。唉，我这干了七八年的副职了，正职也干了两三年了，这里的事不是写在纸上那么简单。整不好上面不满意，下面有意见，老百姓还不买账，难哟！”郭镇长弹着烟灰，“所以呀，基层工作还真得因地制宜处理，我看你小子行，我可看好你哟。”
　　“镇长肯定了，我心里就有数，保证不让你丢脸。”马天柱“嘿嘿”笑着，给镇长倒了杯水。
　　“别一口一个镇长，屋里没外人叫郭叔更亲切。哈哈，我听说媳妇在邮政所干得不错，还在前台呢？这两个孩子不容易，可以换换位置嘛，咋地也是个领导家属不是？”郭镇长端起水喝了一口。
　　“挺好的，我比较满足了。”马天柱说的是真心话。
　　“那怎么行？这也是领导的脸面嘛。这事你甭管了，我和她所长说。”又是一口烟，郭镇长马上转了话题，“中秋到了，大家都很辛苦，福利也要考虑的，让办公室做个计划，你审查下。对待下属不能只是口头表扬，更要有实惠的举动。嘿嘿，既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草，那可不行呀。”说完，起身往外走。刚到门口又转回身，“柱子，晚上工商所张所长请客，要不一起去下？”
　　“算了，我就不掺和了，这大半年竟在外面忙活，没好好和老婆孩子团圆团圆，不去了。”马天柱站起来送镇长。
　　“哈哈，这柱子倒是年轻，离不开媳妇。行，好好过个团圆节，哈哈。”郭镇长的笑声渐渐远去。
　　
　　国人重视节日，只有在节日的时候，才能静下心来，一家人团聚到一起，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加深亲人间的血脉亲情；同时，国人做事还都要寻个由头，所谓事出有因。正是这样的一种根深蒂固的历史传统，近来被喜欢走关系、套感情的人充分利用起来，而且极富顺理成章的味道，使上门的人坦然，迎门的人欣然。
　　对此，马天柱感觉不深。这几年在部队，逢年过节一帮子“光棍”聚到一起，几个罐头就能喝上二两，也是乐哉悠哉。可现在或许并不那么简单了。明天就是中秋节，今天躲过了酒局，轻轻松松蹬着加重自行车往家奔。脑子里幻想着，一进门肯定是儿子稚嫩地喊着不太清楚的“爸……爸……”，然后伸着小胳膊奔过来，脚底没根，但却似倒不倒，马天柱会抢着抱起儿子，狠狠在脸上亲一口，比二锅头的味可美多了。
　　
　　“哎哟！出息了？今天没酒局？”马天柱一进门，不是儿子喊他，而是母亲用疑惑的眼神瞅着他。
　　“妈，瞧你说的，干啥天天喝酒哇，你当那是好事呢。”马天柱白了眼母亲，伸着脖子喊道，“儿子！儿子！爸回来了。”
　　“郭镇长不是喝酒去了，你咋没去？”
　　“不去了，今天回家好好过节。”马天柱嘿嘿着。
　　“哟哟，啧啧，还真出息了。”
　　“还能总……嗨！儿子，来，让爸抱抱。”马天柱回答了母亲半句话，一见儿子手里拎个小棍，骑大马似地歪歪扭扭走来，一把抱起，狠狠亲了一口。
　　“爸，不味……”儿子边擦脸边说。
　　“什么不味？哪有味？”马天柱使劲吸着鼻子，也没闻到啥异味。
　　“酒，没……喝。”儿子小胳膊搂着马天柱的脖子，歪着头看着“不一样”的爸爸。
　　“瞧瞧，没喝酒，儿子都不认你了。”媳妇大妮子从屋里出来，她可知道儿子意思。
　　“嗯，真的吗？这个臭儿子，小心爸爸打你屁屁，哈哈。”马天柱把儿子往起一颠，让儿子骑到自己的脖子上，猫着腰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