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马家的喜事，自然是瞒不住镇子里的好事之人，就算是口口相传，速度再慢，屁大的地方，没几天也就都知晓了。自然是大部分人家都在祝福，甚至到马家来看看，送点礼物，沾沾喜气。至于这孩子出生是不是违法，可没人去考证。自古以来，哪有生孩子违法的？可就是有那么样的人，或许还真知道计划生育政策，甚至是部队的计划生育规定。所以，一封检举信，再次悄悄飞进了绿色的邮筒。
　　世间的事就是如此，说寄信人心术不正，可举报有实，这是人家的权利；说是伸张正义，可却有着下绊子嫌疑。可不管咋说，这支箭射了出去，可真的就射破了马家的天，也给清溪镇的天捅了个大窟窿。
　　
　　“马天柱哇马天柱，你真是和尚打伞无发无天了！居然隐瞒超生的事实，你这是在给部队抹黑，是在有意践踏计划生育的红线，你这是目无组织纪律，你胆子也忒大了！你这是……”在主任办公室，马天柱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地听着主任的教训。那封检举信被主任拍在桌上“啪啪”山响，恨不得把这封可恶的信拍烂、拍碎，拍得从眼前消失才好。
　　“你知不知道，计划生育是国策，是一票否决的！现在生个人比死个人性质更严重，你居然还顶风上。你……你就是管不住裤裆里那家伙……”主任越说越火，马天柱是越听这腿越哆嗦。
　　“我说你近来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咋蔫了？你那媳妇一年多都没来过部队，原来你是打埋伏。我看你是军功不要了！职务不要了！军籍不要了！是不是？你是越来越出息了。”“啪”的一声，水杯重重墩在桌上，水滴喷溅了满桌。
　　“主任，我……我不……”马天柱本想解释说“不知情”，可话没说出，便被主任给截了回去。
　　“闭嘴！现在你只有听的份，还没有你说话的权力。你不是想说吗，一会儿我给你说的机会，而且让你在干部大会上公开去说。”
　　马天柱一听这话，全身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这人可是要丢大了，现在无论有千万个理由，儿子出生的事实是板上钉钉，已经不容更改，命运只能交给组织了。
　　“柱子，柱子……”主任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你可是功臣、典型，是一面旗子，你知道你这事影响有多大吗？普通干部能犯的错误，你不能犯，就是因为你这特殊的身份。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你可倒好，要么不犯，要犯就犯大的。你真可以，这回你完了，咱部队荣誉也完了，你就等着组织处理吧！谁也保不了你。”一直站着的主任这才坐在椅子上，气还是喘不匀。瞄了一眼马天柱，“行了，现在给你申辩的机会，你不是有冤吗？你现在诉，说吧。”主任冷冷的表情，急火火的目光看着窗外……
　　
　　一阵狂风暴雨的批评过后，马天柱这脑子反倒冷了下来，曾经一直东躲西藏跟做贼的那种心态瞬间释然了。自从接到老婆的信，他就知道早晚会有这露馅的一天，但又有着“能瞒多久就瞒多久”的侥幸心理。所以，这日子过得格外的惊恐和沉重，就连看到有的干部家属来队探亲，他心里都哆嗦，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老婆；更怕别人跟他开“老婆不来队，是你小子交不起公粮”这类的玩笑。这些日子里，他是用拼命工作、拼命加班来缓解压力；更是写了长长的十几页纸的信，从父母到岳母，更是对老婆“批倒批臭”，再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马天柱本不是自私的人，他不怕自己的前途被毁，而是害怕自己头上的光环失色。人们不会说你马天柱如何如何，而是会说某某战功赫赫的英雄居然……
　　“主任，我马天柱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我没有任何申辩的，我接受组织的一切处理和决定；只要能为部队挽回影响，要我命都在所不辞！”马天柱直直地立着，跟一根木桩子。
　　“你先回去，好好反思自己的问题，要写出一份深刻的检查，等待组织的处理。”主任叹了口气，一抹惋惜的目光瞟了马天柱一下。
　　“是，我一定查问题，找根源，灵魂深处闹革命，接受组织严肃处理！”“啪”的一声，马天柱敬了一个军礼，挪着有些麻木且灌了铅似的腿，走出了主任的办公室……
　　
　　等待，本身就是一种煎熬，何况是等待决定自己命运的“判决”。在等待的日子里，马天柱像被烤的地瓜，在炉火中翻来转去，似乎又跌回到了隐瞒的那段日子，却又有着极大的心理不同。
　　“我说柱子，你咋这么糊涂？关键时候咋犯这么低级错误。儿子就那么重要？老封建的脑袋。”如今已经是营长了的老连长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跑到他的宿舍，点着他的脑袋替他惋惜。
　　“老连长，我……我也不知道哇，这娘们生完了才告诉我呀。唉，这可害了我了。”马天柱直敲脑瓜子，大喇叭筒烟是一支接一支。
　　“别他娘怨娘们，你小子不乱鼓捣，能有儿子？不过我想你小子是有点冤，我估计这是你爹娘的事，你老婆没有公婆撑腰，他敢瞒这么大的事？”
　　“是是，就是我爹娘的主意，非要孙子孙子，现在连我都成了孙子了。老连长，你说现在咋整？”马天柱两只无助的眼睛望着自己的老连长，似乎眼前的老连长是诸葛亮再世。
　　“你他娘看我有啥用？儿子都出生几个月了，又回不去了，你呀，就舍了自己吧。唉，我说你家也是，地方搞了个准生证就能管到部队了？你要因为这事……那可真是白瞎了。”老连长也卷起了一支烟。
　　“唉！我听说你在你们那可是个宝贝呀，革命老区，功臣家属，这地方不会帮个忙？就算留到部队喂个猪也成呀。我说你这说残不残的，回地方能干啥？你是懂经济呀，还是会耍笔杆子？”
　　“老连长呀，你就别再拿我开心了，在部队丢人还不够哇，还要丢到地方去？俺不干。至于能干啥，听组织的吧。”马天柱是真的熬不住了。度日如年的生活，真不如上战场再丢一次性命爽。
　　
　　“马助理，主任有请！”通信员报告着，冲马天柱说到。
　　“主任找我？”马天柱心里一激灵，感觉这煎熬了两个月的心终于掉到了凉窟窿里。
　　“哎，马助理，好像是有地方的人来了。听他们唠嗑，好像是什么镇长，你快去吧！”通信员神秘地悄悄告诉他。
　　“啊！？”马天柱这脑门子一紧又见了汗了，心里琢磨着是郭镇长来了。“他来干啥？说情？这人可丢大了。”马天柱腿像是被小鬼揪住了一样，一步步挪着向主任办公室蹭去，这心比煎熬的时候还难受……
　　
　　有了孙子，马有财老婆上班也是如同腾云驾雾，就连擦桌子、抹椅子都带着音乐的律动。这活干得不但比以前更勤快了，而且见人三分笑，连来政府办事的人都把她当成了政府的名片，说是到政府办事还真少了“人难见、脸难看、事难办”的现象。虽然马有财老婆没啥权力，可谁要是打听个人、问个路，她是热情相帮。
　　郭副镇长这心里更是高兴，不仅仅是下属为他撑面子，更重要的是自己被扶正到了镇长的宝座上，两年来，那感受就是不一样。自打吴书记为马天柱这位功臣主持了婚礼后不久，一纸调令到了县里高升了；鞍前马后跟了他多年的老郭，也被他顺手拉了一把，半年后便当上了镇长；新来的齐书记虽说年纪大了点，但毕竟不是“地头蛇”，而且也是坐在书记的椅子上靠着等退休，自然这大事小情就落到了老郭的头上。你别看这事多了，可老郭更是撒欢地干。为啥？因为这责任越大，权力也越大呀。
　　“哎呀，我说小凤呀，前些天我可看你得了孙子整日满脸挂笑的，这没多日，咋跟老黄瓜种了呢？”从会议室出来，老郭遇到了要打扫卫生的马有财老伴儿。
　　“没……没啥事。”小凤吞吞吐吐，急忙要往会议室进。
　　“哎哎，等等，等等，是不是有财欺负你了？这家伙敢欺负政府的工作人员，看我不收拾这小子，他反了呢。”郭镇长没搞清楚情况，先拿出了态度，他就是要显示下自己的威严。
　　“镇长，没有，他哪里敢欺负我呀。”小凤端着盆，拎着扫帚，一脸的感激。
　　“噢，我量他也不敢。那你是咋回事，柱子有事了？跟我说，有啥难处政府出面。”郭镇长真有一股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头。这不仅仅是因为当了一把手，证明自己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他真的是打心眼里感谢马天柱这位功臣。镇里出了这个“活宝”，他是“借”了不少的“光”，不然估计得在副镇长的位置上干到退休。
　　“这……这……唉！”小凤结结巴巴，她觉得地方干涉不了部队的事。
　　“别这……那的，说，咋回事？”看着小凤为难的表情，这更激起了郭镇长的侠肝义胆之心，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嗨，都是我害了柱子呀，都怨我呀！镇长。”小凤眼睛有些潮红，将柱子来信说的一些事原原本本向领导作了汇报。她也没指望领导能帮上啥忙，说一说也许心里能痛快些。
　　“嗯？不对呀小凤，这柱子生儿子，咱这是有计生指标的，哪个说是超生？哪个又违反了计生政策？这不是胡说嘛。”郭镇长摸出烟。
　　“镇长呀，柱子来信说，部队对已婚军官有更严格的计生要求，坚决只许生一个孩。如果生二胎，光地方批了不行，还得部队批准才算数，否则就要严肃处理。”
　　“还有这说法？我咋没听说，那柱子没说部队要咋处理吗？”郭镇长瞪起了眼珠子。他觉得柱子的命运可拴着他自己的命运，这事必须搞清楚、早准备。
　　“柱子还没说呀，说是等待组织的处理决定呢。整不好就得降职、开除，这都不好说呀。”小凤唉声叹气。
　　“有这么严重？”郭镇长心里一惊。就是琢磨不透，生个儿子还能把爹的“命”给整没了不成。
　　“镇长，没事那我干活了。”说着抬脚迈进了会议室的门槛。
　　“小凤呀，别急，让我想想怎么办。”小凤的背后传来镇长的声音，随即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