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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作品名称:阉割      作者:颜为心声      发布时间:2017-04-21 16:59:31      字数:13161

  一
  “迁叔、安姨,小娥来看你们了!”
  一句话,一句简单的问候,便浓缩了人生三年多来全部的遭遇,和对这遭遇的全部感喟,像浓密的雨云,包裹着所有如泪的雨。一句话,一句简单的问候,便解除了司马迁所有的疑惑,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哽咽了:“小……小娥,这几年,你,你都好么?”旁边的柳安君连忙上前,扶住盈盈下拜的郭念君,说:“不要多礼了。我和你叔,应该拜你的……来,到客厅去坐吧!”
  太史令府的客厅里,依然是四年前的模样,简单、朴实,像一个人平淡的一生。但真正的人生是无法平淡的,像这客厅里简朴的摆设,就包涵着主人高洁的道德品质、不遗余力追求正义的风范和更高层次上的自我认同……
  “我们以为是你惹恼了皇上,才导致你养父的被磔。我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唉,那一段日子,我和你姨的心好痛呵……感觉……好对不起你父亲……”
  司马迁断断续续地说着、叹息着,像一把刃口细细的小刀,重新切开了蛰伏四年的伤痛。时光已远,而经历到的一切,还像一条忠顺的狗,在每个人的身边蹲伏……
  “我是惹了皇上,但这不是奶奶和……和我养父被杀的原因,我听说,是朝廷里有大臣上谏,认为养父破坏纲常,理应加诛,遂导致养父……那一段时间,圣上其实也很难受的。他跟我说,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不这样做无法服众,国有国法啊……他说,‘公私分明’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太难!我又能怎样呢?总不能硬要他公私不分吧……”
  这是做女儿的该说的话么?司马迁悲戚的怀旧被打断了,抬起头,惊讶地看住郭念君。他忽然记起,自己对眼前这个女孩子并不熟悉。他对她的全部回忆只是,她是故人之女;他对她的全部印象也只是,她在被皇上送上宫车时拼命反抗,而不是养父不抵抗的悲愁,更不是奶奶的欢喜。现在,这个温馨的回忆和良好的印象,在真正的交流展开时,终于暴露出它的苍白——人是会变的啊,三年,足以轻松地使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那么,你认为,你养父是该死的了?”司马迁问。他尽力压抑着对这女孩无情的不满。
  “那些事,我也不太懂。我觉得,养父侠肝义胆,主持正义,没有什么错。但我也觉得,圣上说的并非全无道理……可他们怎么就这么对立呢?”郭念君的眉间绣起了一个小小的疙瘩,她迟迟疑疑地说,“他们,一个是我的养父,一个是我的丈夫。我夹在中间,于情于理,都难以决断啊……”
  “世间的道理,对立的两方,有可能全都是错的,但没有全都是对的,因此至少总有一方是错的。许多事情,不能光听别人说,得自己慢慢想,总会有一个正确的答案的。”司马迁有些理解郭念君的矛盾了,他定了定神,耐心地开导她,“至少这件事,只要你养父行侠仗义不错——至少有可取之处,他就不应该被杀……”
  “这我无法判断。我只是在他生前最后几个月认识他的,对他的印象,更多的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是真是假都不知道。”郭念君不客气地打断司马迁的话头。她不快地觉察到,司马迁是完全站在郭解那边的,这种主观意味浓厚的立场,不是探求真相应该持有的态度。
  “当年面圣之时,我养父的行为……”郭念君正想再说下去,可是突然地,疲倦的感觉袭击了她。她无力地垂下了头,“唉,死了就死了,还说那些干什么呢!不说了,不说了……”
  “你……”司马迁生气地瞪着郭念君,失望如温泉的水一般,蒸腾着汹涌而上,“你怎能这样说?难道你养父被磔,是一件说过去就可以过去的小事吗?难道你连为他讨公道的念想都没有吗?”
  “不这样说又能怎么说?”柳安君插嘴。她生怕丈夫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他们的谈话对象,不仅仅是郭氏小娥,还是郭妃念君。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道理丈夫懂得,但做起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郭兄为人不错,但最后这件事实在做得……难道你不认为这很失败、很失格吗?如果你承认这一点,那么你又有什么理由为小娥的抱怨不满呢?在整个事件里,小娥难道不是最值得同情的人吗?”
  “这我承认。可是,翁伯兄是她的养父啊,作为养女,她这种态度……”
  “养父就可以作为免责的理由吗?难道你认为情大于理?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与他的身份无关。”
  “……”司马迁张口结舌,生气地一甩手,头扭向了一旁。夫妻私下争论时,柳安君常常用这种咄咄逼人的口气跟他辩论,几乎每一次,他都招架不住,败下阵来,令他气愤不已。但他没想到,柳安君会在这种境况下使出这一招,他不由得生气了。怎能当着小娥的面这样说呢?简直太不负责任了!
  “迁叔安姨,你们不要吵了。我来这里,既是看望你们,也是想为自己找到一份心安。”郭念君说,她的声音暮色般沉落下去,“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思考着这些事……我真的不想埋怨我养父,他曾经是我最崇拜的人呵,但……我觉得,他……如果说,他以前的行侠仗义是正确的,那么,他最后做的这件事就是错误的,而这,于他只是所谓的晚节不保,于我,却是完全的毁灭!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一个人,怎能一夕之间,就放弃自己奉行一生的做人原则,改奉另一套完全相反的处世方式?因此我怀疑,他这种突然的变化是伪装的,他这样做,是企图陷我于万劫不复!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崇拜者这样做,他还能让人崇拜吗?仅凭这一点,他高大的形象已在我心目中完全粉碎,无法弥补了。我甚至怀疑,他这样做,是因为我不明不白的养女身份……”
  “不!”异口同声地,司马迁和柳安君叫了起来。柳安君看了司马迁一眼,闭住了嘴。司马迁着急地说:“你不能这样想。我可以告诉你,你的亲生父亲和你的养父情同手足!否则,他也不会把你托付给你养父……”
  “是吗?那么他这样做是正确的了?”郭念君立即接口,“如果他这件事是正确的,那么可不可以这样认为,他一生都在作恶?一生只做过一件好事的人能算好人吗?因此皇上完全有理由处死他!就我这方面来说,一直给养女灌输错误的思想,使她从小就生活在一种虚假的现实中,这是道德的吗?——当然,我们已限定他不是好人,那么我就有理由怀疑,他这样做,有绝大的阴谋!这样处心积虑地欺瞒一个孤女,居心何在?对别的事有什么影响,我不知道,但对我,却使我成为一只失巢的幼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该向哪里去,该怎样对待所经历的一切……这种痛苦彷徨的感觉,你们,经受过吗?”
  司马迁沉默了。对郭解的行为,他一直心存不满,但他没想到,这行为的后果,并不仅仅是郭解自身的失败,这新认识到的后果,比郭解自身失败这一后果更为严重!内疚像一块大石,沉沉地压住了他的心……这件事,他也参与其间的!但是,怎样跟小娥解释这些呢?
  许久,司马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小娥,不要再怨恨你爸了,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啊……你经历的这些,我们没有想到。叔就替你爸向你道歉罢!其实,你的养父和亲父都是好样的。以后,我慢慢跟你讲……许多事情,不到一定年龄,是难以理解的。时间会使人改变,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迁叔、安姨,我真的不想怀疑我养父!但我的心,也真的无所归依……”小娥的悲哀,水一般涌流到每个人头上,“我来看望你们,就是给自己找依托的。我想知道,我的亲父是谁?他和我的养父又是什么关系?他现在在哪里?死了还是活着?还有,我妈妈……”
  心开始真正地贴近,司马迁深深地看住小娥:“好吧,好闺女,叔跟你说些你爹你娘的事……”
  二
  “什么,小娥就是拳夫人?”低矮阴暗的住房里,赵以秋突然地大了声,难以置信地盯住前来探访的司马迁。他的手都被这巨大的声音震动得颤抖起来了。
  司马迁惊讶地看住赵以秋。在问这句话时,这个被阉割的男人颜色灰败的脸,像被突如其来的阳光打到,一瞬间,就变得生动无比,连他早已精光的下巴都闪闪发亮。他的五官扭曲了,是一种充满活力的扭曲,痛苦但又幸福的、快乐无比的扭曲。过了好一会,司马迁才想起接口说话:“拳夫人?谁是拳夫人?”
  “就是小娥啊!”赵以秋激动得语无伦次,“当年,皇上新得郭妃,十分高兴……瞧我说到哪儿去了!是……对了,是郭妃有病,玉手残废,圣上御手拂过,玉手竟得伸展。更奇的是,郭妃手里还藏着一个玉钩!神意如此,不由得圣上对她宠爱入骨。于是‘拳夫人’之名便叫响了……咦,对了,小娥的手是怎么残废的?”
  司马迁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娥哪里残废过啊!是这样的……”他将当年的故事简单地讲了一遍,说:“这是谁编的鬼话,竟然硬派小娥当残疾人!”
  赵以秋没有笑。他知道这是皇上告诉众人的,而皇上的话是笑不得的。顿了顿,他又问,“我一直听人说新皇妃名叫郭念君,怎么……”
  “噢,这个名字是翁伯兄托我给她起的。”司马迁说,“其时君已入宫,而翁伯兄亦将远行,我遂取‘念兹在兹’之意,定名念君。”
  “念兹在兹,念兹在兹……”赵以秋喃喃地念叨着,现在,他踏踏实实地明白了,自己活在这世界上的意义。“你把我的情况都给小娥说了吗?”
  “我本来要说的,但被贱内阻拦住了。”司马迁说,“她的意思,是最好先跟你谈谈,听听你的意思。毕竟,分离了二十多年的亲人相认,搞得隆重些才好。”
  “没说就好!没说就好!”赵以秋说,他的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我跟小娥就不必相认了。这样更好些……”
  “为什么?”司马迁惊讶地看住赵以秋,“这些年,难道,你不想念自己的女儿吗?”
  “自从司马大人告知小娥尚在人世,我就对她日思夜想!我懂得,我能忍受这狗一样的生活,就是因为有她。女儿,总有需要父亲的那一天的……”赵以秋语气一转,说,“也就是为此,我才不能跟她相认。宫中女臣因争宠而相互倾轧,其势之烈,非外人所能想象。小娥来自山野,不懂得保护自己,虽蒙圣上恩宠有加,一时无虞,但终究还是要自己保护自己。父女不相认,咱家可暗中保护;一旦相认,咱家是阉人,既可能影响到小娥的地位,也不利于保护她。”
  定定地,司马迁看住了赵以秋,潮湿的感觉一波一波地涌进眼睛里。这是一个为女儿活着、以女儿的生存为自己生存意义的父亲,是一个可以忍辱负重、甚至可以牺牲一切来维护女儿的父亲。这份爱啊,凝重,深沉,温柔,艰辛……揉合着父母双倍的血肉亲情,让人负担不起!那么,还是不让女儿知道的好!
  可是,司马迁总感到一丝不安。想了想,他将小娥的心态跟赵以秋说了。他说:“因为翁伯兄矛盾的行为,小娥现在对人失去了信任感,她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别人。据她说,她对皇上都常常恶声恶气。很让我为她担忧……”
  赵以秋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他的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丝微笑。他说:“这的确有点可虑,但现在圣眷正浓,也不是十分要紧。这样吧,司马大人,你跟小娥说,她父亲还活着,但因种种原因,不能与她相见。告诉她,她父亲在宫中有一个阉宦朋友,叫赵以秋,也是郭解的好朋友,请她帮帮忙,跟圣上说一声,提升一下他,让她能经常见到他——见到他,也就跟见到父亲一样。这样,我也有机会指点她,免得遭人暗算。一旦时机成熟,我们父女也就直接相认了。司马大人以为如何?”
  司马迁的不安丝毫也没有消除,他甚至更多了一份不舒服,但这决不仅仅是赵以秋对他使用敬称,有一种敬而远之的生疏感,更不是赵以秋因为尖细、所以显得滑稽的女声。是什么原因呢?面对赵以秋,他无法静下心细细思量。顿了顿,他叹息着点点头:“好吧。就这样吧!”
  两人之间,有了一刹的沉默。这沉默,像土质肥沃的田地,使司马迁心中的不安迅速长大。他不知道这不安的种子从哪里飘来,但是很显然,这情绪会破坏他和赵以秋业已处于互信边缘的关系,因此他力图消灭掉它,不让它在自己心里发酵……司马迁突然爽朗地笑起来,说:“赵兄,你想不想知道小娥这些年的故事呢?”
  像一枚石子投向水面,赵以秋因沉默而变得僵冷的面孔,一瞬间也活泛起来了,呵呵笑着,兴致勃勃地回答:“好啊!司马大人,你就给咱家好好讲讲吧!”
  在司马迁拼命消灭不安感、并力图掩饰他和赵以秋愈来愈疏远的关系时,在他和赵以秋在那种有些尴尬的气氛中表演亲近时,让我们探讨一下:司马迁的不安,到底从何而来?
  爱是一种偏颇的感情,爱之愈烈,爱愈偏颇。就像火焰,适度的火焰,使人感到温暖,过度的火焰,却会烧毁一切。然而人却喜欢无条件地肯定爱、赞美爱,甚至创造出种种爱的神话来美化爱。司马迁的不安正来自于这里。但因为他已先期肯定了赵以秋强烈的父爱,所以他无法对此置疑(这会使他觉得自己不道德,使他非人化)。
  在司马迁对赵以秋父爱的感动中,有一句“牺牲一切”的话——在司马迁的意识中,“牺牲一切”,其实只是牺牲自己的一切,而不及于他人。但在客观上,这句话却表示“所有”的意思,并不局限于自己,因此这种牺牲,遂变成一种侵略性的东西,一把烧毁一切的烈火。是的,连自己的一切都可以牺牲,那么牺牲别人不更顺理成章吗?人,总是以自己为中心,自己的利益总是高于他人的利益,甚至高于一切!如此,爱,遂成为恐怖的暖色调恶魔——实际上,我们在赵以秋杀灭杨列一家时,就已看到了他的这种心态的流露:因为他所认为的正义,可以牺牲所有人的性命。同样,因为他所认为的至高无上的利益,也就可以牺牲所有人的利益!
  在人类心理上,一种不假思索的肯定或者否定,在现实的结果未到来之前,人是不会对之产生怀疑的。但司马迁为什么会感到不安呢?很简单,他是从赵以秋的神情、语调、行止……这些难以言明的综合性因素中,得到一种不甚清晰的暗示的。这暗示在偷偷地破坏着他默认的“牺牲一切”,使他多多少少意识到,赵以秋的牺牲和他所认识的牺牲是不一样的。正是这不一样使他感到了不安。
  在前面讨论是否给郭解定罪时,公孙卿面对暗示的态度是,尽力使之明晰化,不明确的暗示只能使他不安;而司马迁的态度却是掩饰、是企图消灭暗示带来的不安感。这种对比只说明了两个人个性不同吗?难道就没有更深层的因素吗?
  我们还是回到司马迁和赵以秋身边罢。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而司马迁成功地掩饰了——不,忘记了那份不安。他兴致勃勃地讲着小娥的旧事,她的天真无邪、她的可爱……
  三
  从钩弋宫里出来时,刘彻的脸上挂着笑;从钩弋宫里出来后,兴奋还在敲打着他的心扉,像一只硕大的青蛙在有力地蹦跳。现在,刘彻摒退了侍从们,独自一人,站在太液池边,望着对岸灯火辉煌的宫殿们,无声地笑着,想象着宫殿里的妙人儿——有着雄才大略的汉世宗刘彻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夜晚和孤独呢?反正时间不长。许多年,他都好大喜功,喜欢前呼后拥的感觉,就连性交也一样,“夜御八女”的神话就是这样创造出来的。但现在,他却喜欢上了青年男女才会喜欢的孤独,在这种柔弱的感觉里幻想,并为自己的幻想激动。
  钩弋宫是郭念君的住所,这个奇怪的名字来源于那把铁钩。“钩弋”是“拳夫人”之外,刘彻给郭念君起的另一个滑稽的别号。从小到大,刘彻很少跟人开玩笑,皇帝的身份要求他必须保持皇帝的威仪,但现在,在郭妃念君面前,刘彻却完全抛弃了这些,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孩子,一个单纯的、与普通人毫无二致的青年人。但是,这并没能改变她对他的态度。她总是冷冷地沉默着,像一个骄傲的仙女,间或说几句尖刻的话刺激他,很少有让他感到温馨舒服的时候。是的,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待皇帝,但一个人这样对待另一个人,却极为常见——这句话的意思是,郭念君对皇帝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完成了刘彻的梦想,把他变成了他一直想做的,人。
  在刘彻年轻的时候,有一个人大致也这样对待过他,那就是刁蛮的皇后陈阿娇。但结果却是悲剧性的:皇后被皇帝打入了冷宫——《长门赋》的出现就是这一事件的“美好”结局,落泊的才子司马相如从而出头,以皇后的苦难而见宠于皇帝。
  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因为,陈阿娇的刁蛮与郭念君完全不同,她是恃宠而骄,企图以自己深厚的家庭背景和特殊的身份地位,挑战丈夫皇帝的威权。而这,只能提醒刘彻注意到自己身份的特殊。陈阿娇对刘彻的挑战,不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挑战,而是一方势力对另一方势力的挑战,一种身份对令一种身份的挑战。但郭念君不是,她只是单纯地把皇帝看作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很能干但也有缺点的普通男人。她不知好歹的对身份的无视,歪打正着地解除了刘彻一直想解除的身份桎梏。
  这是刘彻曾经希望的,但又不完全一样。过去,刘彻企图以人的身份征服别人,以证明他是一个强大的人、一个理所当然应该统治万民的完人,就像高祖刘邦从亭长搏杀到皇帝,用过程证明他得到皇位是当之无愧的一样。因此,不管是北击匈奴,还是夜御八女,或者是求神拜仙,刘彻的目的,都是企图找到一条从人神(未经证明的当权者)到人、然后由人再到真神(已经证明的、当之无愧的完人,也就是至圣)的道路。没想到,不经意间,一个来自山野的女孩,帮他部分地完成了心愿。
  是的,在郭念君面前,刘彻已经是一个人了,但是,他又怎样才能证明,自己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呢?
  丝丝鬓发在凉爽的夜风里舞动,轻佻地逗弄着刘彻的脸颊,像他兴奋跳动的心。刘彻从来就不怀疑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强大,他迫切地需要挑战,需要所有可能的机会来证明自己的强大。但是很显然,这次证明,或者说,征服,是不能像他以前想象的那样,简单粗暴地完成的。不能像对付赵以秋、郭解等人那样,不能像征服南蛮北夷那样,将对方从精神或者肉体上摧毁就算征服了。
  当然,皇帝刘彻并不缺少对付女人的手段,但那些手段,都是对付对他百依百顺的女人的,都是对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他是皇帝的女人的,而郭念君这种眼睛里只有人的女人,刘彻却是第一次遇到。因此这一次是全新的挑战,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挑战,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如何迎接一个真正的女人的挑战。女人对男人的挑战,或者说,男人对女人的挑战,我们一般称之为:爱情。
  说到爱情,难道拥有无数女人的皇帝没有爱情吗?如果我们可以把对物的喜爱之情称之为爱情,那么汉世宗刘彻是有爱情的。但是很显然,真正的爱情并非如此。爱情是人与人之间的游戏,爱美貌(皇帝)、爱地位(嫔妃),都是对物的爱,而不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因此都不是爱情。这种爱,缺乏同情,只是个人私欲的满足。谁会在乎一颗明亮的珍珠愿不愿意被自己占有呢?只要抓到手里就是自己的!因此可以肯定的是,他刘彻一旦不再是皇帝,那些漂亮的嫔妃们还会不会爱他,一定会变成一个大问题。只有人,并且爱的也是人,才有出现爱情的可能。从这个角度来说,数百年前的周幽王,才是真正拥有爱情的皇帝,他为褒姒的喜乐而喜乐,为她的忧愁而忧愁,最后甚至点燃了骊山的烽火,以讨美人一笑——相对于国家,这种同情毋庸置疑太过分了,但爱情就是这样的。
  想起贻笑后世的周幽王和他的褒姒,像一阵风拂过水面,刘彻的脸上荡漾起了笑容。他刘彻身为一代雄主,当然不会做出这种荒唐事。但如果不肯这么做,他的爱情又在哪里?替代的办法肯定有,并且不会比周幽王的烽火戏诸侯差!刘彻相信这一点,他从来都对自己信心满满。
  爱情这东西的奇特之处在于,要征服对方就要先被对方征服——当然皇帝刘彻是不可能被一个女人征服的,但他完全可以装出被征服的样子——这就像打擂台比武,只有先看起来好像要被征服了,然后再反败为胜征服对方,才一波三折,才有滋有味。
  (事实上,把征服这个词用于爱情,是很不妥当的,暴力意味太浓了。爱情,是对被爱者莫须有的哀怜,一种精神的投射,一种不顾一切为对方服务的欲望,一种疯狂的自我奴役状态……不过,不管怎么说,刘彻多少还是认知了这一点,他并没有真的做出征服郭念君的姿态,而是想方设法,要为郭念君服务。)
  刘彻放下身段,不再以皇帝的身份来对待郭念君,而是以一个追求者的面目出现,他企求她,对他赐与一份温柔、一张笑脸,他搞来千奇百怪的小玩艺,企图讨好她……这真是一个很好玩的游戏!当然,刘彻知道,仅凭这些很难征服郭念君,只有投其所好,真正做出她认同的事情,才能达到证明自己的目的,并进而征服她。
  证明当然是有的,那就是——禁欲。爱情是性欲的升华,普通男人面对爱人,是难以遏止性交的欲望的。但性交又是动物性的,是罪恶的,是对爱人身体的侵犯和不尊重,事实上许多女人在最初也的确对性抱着厌恶的态度。不过这种两难对刘彻来说不成问题,他有的是性交对象,他完全可以不碰郭念君(事实上他四年来的确没有在钩弋宫就寝过),从而在表面上达到爱情纯洁无垢的要求——“表面上”的意思是,刘彻的行为其实是在自欺欺人,他并没有真正的禁欲;并且,在他想象郭念君的身体时,他甚至用处女不好玩的“经验”来安慰自己:因为处女没有性生活的经验,所以也就难以让男人满意。刘彻也知道,这一点,是他致命的破绽,所以他没有对自己的这一举动像“夜御八女”一样大吹大擂,向臣属炫耀。
  除了这个刘彻自己奇思妙想到的不是证明的证明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爱情的方式呢?没有。皇帝的位置使他不习惯于体会别人的心思。这是他在爱情上难以破局的原因,是他一直不能征服郭念君的原因。
  但现在,郭念君突然给了他一个机会——吩咐他想办法给赵以秋升升职,以便她了解养父和亲生父母的事情。这还用得着想办法吗?太简单了!当然,郭念君不可能不知道,这种事对皇帝来说易如反掌,她这样说,很有替皇上着想的意思,至少她是故意在语言上把事情的困难度提高了。这不正说明,她也希望刘彻能证明自己,并准备像皇上一样爱上对方吗?想到这里,刘彻几乎有点感激郭念君对他的体贴了。
  不过,郭念君是不可能知道赵以秋这个人的,那么,就是司马迁这个傻子跟她说的了。一想起司马迁,刘彻就有些恼火。从去年司马迁丁忧就已够三年了,但皇帝下诏召他入朝继承父职,他居然推三阻四,直到今年初夏才进京。而郭念君在司马迁进京不久,就不顾皇妃的尊严,跑去拜会司马迁夫妇,更令刘彻恼火。但现在,刘彻觉得,还是应该感谢感谢司马迁这个傻子,没有他,就没有皇帝这个为爱人效劳的机会。想着想着,刘彻又笑起来了。
  初夏的夜晚仍然有些冷,但这使人的头脑更加清醒。刘彻温情地抚摸着湖岸边的假山,仿佛在抚摸郭念君美妙的身体,生动的想象使刘彻微笑起来。就这么办了,回头就给赵以秋升职!
  离开假山,刘彻在幻想中向另一个方向踱去,那是李夫人的“延凉室”。李夫人——小琳——的怀抱是他真正的温柔乡,每当在小娥那里受到普通人的待遇之后,刘彻都要去找李夫人,让她抚平自己爱情的“伤口”。
  四
  “你就叫赵以秋么?”
  “嗯?啊……是,是是!”
  像一块磁石,激动的情绪还把赵以秋紧紧地吸附在刚刚过去的事情上,以至竟然没能听清楚李夫人的问话。前两天,他突然被皇上封为中黄门——这是一个很有权力的职位,负责皇妃们的衣食用度,不但可以在皇宫中自由地行走,还可以很方便地与她们接触;接着,皇上居然亲自召见了他,居然的居然,皇上还以一种很有趣的表情“央求”他,要他在拳夫人面前替皇上多多美言几句,简直匪夷所思!再接着,皇上嘱咐他去拜见皇妃们——这是必要的程序。于是,赵以秋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儿……
  李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阴凉的宫殿里,几经折射方才到达的阳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李夫人知道,这个人,是通过钩弋夫人郭念君提上来的。这几年钩弋夫人颇见宠于皇上,是她的威胁者。皇上对赵以秋破格的提拔,本来就使李夫人愤愤不平,因为她为二哥李广利多次求官,都没能使圣上接受。但她还是决定隐忍不发,然而赵以秋心不在焉的态度,却使她改变了主意。
  “听说你在入宫之前杀了许多人,论罪当死,幸得圣上法外开恩,才得活到今天。是不是啊?”
  赵以秋愣住,他没想到李夫人刚见面就揭他的疮疤。据说李夫人对下人们一向很和蔼,是嫔妃们中为人最柔顺最和婉的一个,怎么对他这么不客气呢?但他接着就明白了,自己太不当心,居然对夫人的问话不用心听,心不在焉就是对上不恭。贵为圣上的宠姬,李夫人没有对他直言痛斥,就已经很客气了。赵以秋连忙磕了一个头,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是!老奴当年行侠任性,为义杀人,已知错了……”
  “杀人就是杀人,还说什么为义杀人?好像你杀人杀得很对,还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似的!你要真的杀得对,圣上怎么会处罚?”李夫人不满地教训道,她垂下眼帘,口气一转,说,“不过呢,既然进了宫,就要按宫中的规矩办事,不能动不动就杀人。要是这样,皇宫就变成鬼蜮世界了!”
  “是。”面对李夫人阴损的敲打,赵以秋只能恭谨地答应。但手心,已有愤怒油腻腻地分泌出来了。这女人是他——不,是他女儿小娥的大敌,当然也就是他赵以秋的大敌,她就是对他再亲切,他也不会放过她的,更何况她这样居然对待他,未来的皇祖,那么,铲除她,以及与之相关的人,不但是必要的,而且是心安理得的,更是大义凛然的!
  “‘是’是什么意思?是还要以杀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呢,还是好好做人?”李夫人抬起头,笑微微地盯住赵以秋。尖锐的问话像一根针,扎破了烦闷的气球,她心里痛快些了。
  “老奴是说夫人教训得对。老奴要好好做人,不负皇恩,不负夫人的教诲……”赵以秋低着头,对着干净的青砖地板回答。阴影酽酽地把暗青的颜色敷上了他的脸,在没有表情的脸上制造出一份怪异的肃杀,像深秋的天空,被将雨的浓云遮掩……
  “这就对了。圣上委任你为中黄门,是对你的信任,你不能辜负。”李夫人的口气变得亲切起来,“听圣上说,你是得到郭良人的举荐,才得以升迁的?”
  赵以秋一愣,接着他明白了,李夫人说的是小娥。汉制,宫女分十四等,良人是小娥的封号,属第九等,远低于李夫人的昭仪——昭仪是仅次于皇后的第一等女官。李夫人这样说,显然想凸显自己的地位为小娥难以企及,借以打击赵以秋的士气。但是,赵以秋在乎的不是这一点,他害怕的是,李夫人把小娥当成了对手——这是非常危险的!赵以秋连忙磕头,回答道:“老奴得以升迁,是圣上的恩惠!圣上听司马迁大人说,老奴是郭夫人养父的旧人,遂破格提拔,以为郭夫人解闷……”
  “圣上倒很会体贴人!不过这个司马迁也太爱多嘴了!”李夫人脸色一沉,说,“郭良人性情乖张,不守女臣之道,蒙圣上体恤,不与计较,故未责罚。圣上令你为她解闷,显然有教化郭良人之意。圣上美意,不可辜负!否则,于她于你,都大大不利。”
  “是,是!老奴谨遵夫人教导!”赵以秋磕头答应。李夫人的矛头依他所愿地转向了皇帝和司马迁,使他放心了许多。这女人对宫中的许多事情都了如指掌,今后得十分小心才是……
  “好了,你起来吧。”李夫人满意地点头,说,“其他嫔妃已经拜过了吗?要不要我派个人给你引路?”
  “谢夫人!老奴识路。”赵以秋讨好地说,“老奴进宫,首先参拜的就是夫人您……”
  “这怎么行?你应该先拜见皇后才是!”虽然并不相信赵以秋的话,但李夫人还是微笑起来,似乎是责备,似乎又是赞赏地说,“真是敢杀人的粗人呢,连这点礼行都不懂!”
  李夫人的笑缓解了赵以秋紧张的心情,他不好意思地笑着,忸怩地说:“老奴在作暴室嗇夫时,听人说诸位夫人中,就李夫人最好,所以……”
  李夫人再次笑起来。这种鬼话她当然更不会相信,但她喜欢听。这样的奉承不仅仅是普通的听着顺耳,更是对她全力奉承皇帝的一种补偿。人心需要的是一种平衡,不能平衡的心态最终会被扭曲,甚至撕裂。她笑微微地看住赵以秋,说:“好了,你去吧。我要休息了。”
  “是!”赵以秋恭恭敬敬地又磕了一个头,小步向门外退去,到了门边,磨过身,悄没声地离开了。
  李夫人目送赵以秋走出宫殿,收起笑容,微微地叹息了一声。侍从皇上多年,她把大哥李延年扶上了协律都尉的位置,这个官职虽然没有多少实权,但毕竟算是高位,也适合大哥的性情。但二哥李广利却一直没能得到升迁,虽然二哥建立军功的愿望强烈得像喷涌的岩浆,却总是无法得到圣上的信任——圣上认为他只有将才,没有帅才,总不肯重用。但良人郭念君只一句话,圣上就把没什么大关系的赵以秋破格提拔为中黄门!这实在……一种挫败感在她心里蔓延开来了。
  李夫人用力压下了涌上来的幽怨,让自己笑了一笑。她一定,一定要让圣上满足自己的要求,因为,她,李小琳,是汉世宗刘彻最宠爱的妃子。这,是谁也夺不走的!
  五
  “咦呀,游头儿,你老人家一定贵人多忘事,记不起曾经在你手底下混饭吃的赵以秋了!不过,赵以秋却不会忘记,因为他不是贵人嘛!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咱家一定会报答的!”
  夸张的音调胀满了鬼薪头目游六如的住所,逼窄狭小的房屋在难忍的胀痛里颤抖,仿佛一个正在生产的孕妇。它会生出什么样的东西呢?
  当然,房屋是不会颤抖的,会颤抖的是人,会把不会颤抖的房屋看得颤抖的,也是人。而这个颤抖的人,已被冷汗包围,并开始沿着他女人般的脸向下淌。颤抖着,他向被大小宦官们拱卫着的那个人跪了下去。那个人,威风凛凛地坐在床边,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从窗户里偷偷摸摸爬进来的阳光,把大团的阴影,压在鬼薪头目游六如俯伏的背上。
  “赵公公,您老人家仪表堂堂,一看就是一个大大的贵人!游六如是什么东西,哪能跟赵公公相提并论!游六如是须臾也不敢忘记……”
  “是吗?怪不得你那时候老让咱家品尝黄金呢,原来你早就看出,咱家是个大大的贵人!很好,很好!”冷笑从赵以秋的嗓子里逼出来,像薄薄的锯片,残忍地拉扯着游六如的耳膜,“咱家向来恩怨分明,游公公的好意自然不能不报答,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游公公,你想得到什么呢?”
  “我该死!该死!”游六如啪啪给了自己两个耳光,那声音被汗水激溅得更加清脆响亮,像一艘风快的小艇在水面上跳跃,“赵公公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
  “那怎么行?”赵以秋大声说,“咱家恩怨分明,你难道要破坏咱家的好名声吗?”
  “游六如不敢……”
  “这就对了!这才够意思嘛!”赵以秋拿起一只瓷碗,爱抚地摩挲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咱家就先给你老人家一万两黄金如何?”
  赵以秋跳下地,解开裤子,对着那只瓷碗蹲了下去。恶臭顿时弥漫了整个屋子。赵以秋一边拉屎,一边环视着众人的表情——没有人敢掩鼻,甚至有几个宦官满脸巴结地做出了甘之若饴的幸福样儿。赵以秋得意地笑了起来。这就是权势,这就是可以把黑变白、把臭变香的权势!这就是人们你死我活拼命斗争的目标和动机!
  提起裤子,赵以秋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一个小宦官马上端起盛满粪便的碗,放在游六如面前,并殷勤地加上了一双筷子。
  游六如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热腾腾的、新鲜的屎臭,使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但赵以秋的目光强硬地压在他的背上,他甚至连难受的样子也不敢表露出来。他颤抖着捧起了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咽喉绝望地拒绝着,但是恐惧,这更强大的力量,仍然为这些秽物打开了一条通道。它们涌进去,在酸臭浓稠的胃液里翻腾,像濒死的溺水者,企图爬上咽喉的口岸。但在一阵又一阵肌肉的痉挛中,它们一次又一次地被镇压下去。
  吃完了,游六如小心地将碗放在地上。抬起头,他冲赵以秋做出了一个难看的笑。他的喉咙像被一大堆痰堵住了,咽不下,也吐不出。于是,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下来了。
  “谢……谢赵公公赏赐……”
  “嗯,看样子你还算懂点事。”赵以秋笑笑地看住游六如,“不过呢,你看,碗里还沾了不少黄金。——这样吧,咱家顺便再给你做碗热汤如何?有吃有喝,连吃带喝,太美了!”
  赵以秋扭头示意,几个宦官解开裤子,对着碗撒起了尿。热尿溅在游六如的脸上,有几柱尿甚至张狂地撒在他的头上。游六如俯伏着,但已不再颤抖,尿液带来的温热使他感到舒服,越专注于那一点就越觉得舒服,他甚至懊悔起来,自己怎么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这种温度给人的舒服是如此美妙呢?是的,游六如没有欺骗自己,是感觉出卖了他,人都是被感觉左右的。
  碗里的尿液已满得无法再满,沿着碗沿流了下来。游六如赶紧伸出舌头去舔,然后“唏溜唏溜”地喝了几口。接着他端起碗,细心地用筷子搅动着,等粪便和尿液完全地混合在一起,变得黄亮亮如浑浊的油之后,他抬起头,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看着游六如把满满一碗尿喝得涓滴不剩,赵以秋得意地大笑起来。虐待一个人、虐待一个跟自己有仇的人,这感觉是如此美妙!在此刻,在这里,他,赵以秋,就是天与地,就是可随心所欲而不被制裁的帝王。他扩张着,身体从窗口、从门缝、从房屋的罅隙里涨出去,像一块不断加高加厚的云团,翻滚着,覆盖了阳光,和阳光照耀下的土地。
  赵以秋细细地打量着游六如,惊恐把这个人变得矮小萎琐,像他裆下那团再也硬挺不起来的肉。赵以秋突然大笑起来,说:“脱!把裤子脱了我看看!”
  游六如顺从地脱下裤子,露出残废的阴部。赵以秋在那里踢了踢,笑骂道:“他妈的,你的这玩艺儿怎么还没长大?”
  一个宦官谄媚地笑答道:“赵公公,他的这东西是长不大的。咱们……”
  “长不大?长不大的东西有什么用?长不大的东西要它干什么?”赵以秋大声说,“来人啊,把他那没用的东西给我割了!”
  几个宦官过来,七手八脚抓住游六如,将他按倒在地上,拉直他细小瑟缩的阴茎,一刀割了下去。游六如惨叫起来,他扭过头,满是泪水的目光哀求地投向赵以秋。是的,他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并不值钱的命。而让这条命延续下去,就是他此生的目的和全部意义。
  游六如刺耳的惨叫使赵以秋皱起了眉头,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几,大吼:“叫什么叫?不许叫!再叫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惨叫声低了下去,咿咿唔唔在游六如的喉咙里翻滚。赵以秋对几个行刑的宦官说:“割得漂亮点,最好修饰修饰,弄得像女人的那话儿才好。懂吗?”
  几个宦官尖声大笑起来,齐声回答:“赵公公您就放心吧,咱家一定要把它弄得让人一看就流口水!”
  赵以秋又爆出了一阵大笑。他的思想已离开了这里,由这残酷的割阴,他想到了另一个人,那个当年阉割了他的老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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