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泪卖余粮

　　刘珊珊进了村部，工作也认真负责。马继承照样子信奉着“心急吃不了热稀饭”这句老话，在工作上鼓励、指导，在生活上关心帮助，在李姗姗眼里俨然就是老大哥的形象。他俩一时间保持着比较融洽的关系，相安无事……
　　刘辉也顺利迈进了县初中大门，人们也都在按照上帝规划的人生轨迹上演绎着。前面的路有多长？路有多宽？是坦途还是险滩？谁也不知道。
　　
　　今年稻子试种成功，紧接着麦子又种上了，半年辛苦半年闲，人们该潇洒一下自己了，该享受一下用汗珠子换来的白蒸馍、大米饭了。王富山门前是个吃饭场，吃饭时人们都习惯地端着碗来到他家门前，各找各的树根蹲下。各家的饭菜都差不多，左手端着白花花的大米稀饭，稀饭上高高地卧着一堆儿生腌萝卜丝，右手拿着白蒸馍。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着、笑着、吃着，俨然是一场盛大的宴会。鸡子们也都和往常一样，连跑带飞地赶过来享受人们赠与它们的红薯皮。然而它们有点失望的是，不像以往那样人人都那么慷慨，它们很快发现王富山那里不吝啬，都跑到那里你抢我夺去了。
　　“我说富山叔，我看就你碗里还有红薯，红薯你还没吃够？你把大米放那儿生银子还是长金子哩？”大山子说。
　　“就是，头顶西瓜皮，（受罪不渴）受罪不可。”石头跟着说。
　　“大家说的对，是该改善改善了。我碗里不光是红薯，还有大米，不信你们看看？”王富山边说边把饭碗降降高度，接着说，“我想啊，大米要省着吃，多留点儿稻种，别人需要的话，就不再下湖北了。”
　　“新麦、新米下来我们先过过瘾饱吃几顿，以后还得省着点。我们在战场上饿肚皮是经常的事儿，现在有一天三顿饭吃着就很不错了。”虎子说。
　　老木匠把话茬儿接过来说：“虎子说的对，我也得劝劝大家，年好过，月好过，日子难过呀。大家一定要盘算着过日子，丰年要当歉年过，俗话说：细水长流，吃穿不愁。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大家回过头来发现老木匠的萝卜丝下面也是红薯稀饭，为啥鸡子不往他那里跑呢？原来他舍不得把红薯皮扔掉，放在碗边，家里还有个猪崽子在等着呢。
　　人们边吃饭边议论，吃着米想着这米的事儿，大山子说：“这稻种咱都留足了，可别给外组留，他们想种让他们自己下湖北。你看看？你为大家好，可马继承却借机整你！”
　　“就是，为这事马继承还没整死你？你还为他马继承操心？”富山老伴在一旁嘟噜着。
　　大家也都七嘴八舌地为马富山鸣不平，说马继承欺负人，想升官发财借机整人。
　　“也不能那样说，那是个误会。继承这个人还算不错，知错就改，还亲自到我和木匠家赔礼道歉哩。”王富山向大家解释着。大家听了富山的话，也觉得马继承跟以前不一样了，见人也和气多了，也注意到关心别人了，特别是像杨淑兰这样的贫困户……
　　人们尽情地享受着丰收后的喜悦。
　　
　　太阳慢慢收回了撒在大地的热量，树木的影子朝东边拉得好长好长。西边天空的乌云向太阳聚拢而来，刹时间被太阳燃烧了，火势越烧越大，村庄、树林都泡在这火海里。慢慢的，慢慢的，火焰渐渐熄灭了，西边的天空只留下乌云，夜幕降临了……
　　马继承召开了各组组长的紧急会议。会上先由李姗姗宣读了龙河乡文件精神，大致意思是说：根据家庭情况，留下一年生活口粮，自愿把剩余的粮食按市场价卖给国家。接着马继承作了强调：“各组组长，我们都是干部，我们要带好头，回去好好给大伙讲讲，做好动员。虽然我们麦后交过公粮，但还要交的。我们的肚子吃得跟青蛙一样鼓着，也不能让干部、工人、扛枪的都饿着，国家又不是白拿大家粮食。我们最后来个评比，看哪个组卖里多！”
　　李姗姗看看马继承说：“村长，文件上说的是自愿的，还评什么比呀？大家要是吃不完，都会主动卖给国家的，要是不够吃就不能勉强吗？”
　　马继承瞪了李姗姗一眼：“你懂个啥？文件归文件，你要不勉强，光靠自愿，我这任务就完不成！”
　　王富山在鞋底子上磕磕烟袋锅子说：“好吧，我们吃饱了，也不能让国家人员饿肚子，都紧紧裤腰带，多买点儿！”
　　“大家都看看，还是富山大伯水平高！各组都向三组学习，明天都把余粮交到村里来！”马继承表扬着王富山。
　　“表扬的话我不爱听，我说的是大实话，是心窝子话，多余的粮食卖给国家不吃亏！”王富山不爱听奉承话。
　　
　　会后马继承见到李姗姗说：“姗姗，对不起呀，别往心里去，上边给的任务我完不成要挨批的，我心急呀，所以今天对你态度不好，请你原谅大哥。”不知道是乡政府需要政绩，还是马继承想邀功请赏，上面根本就没有给卖余粮定什么任务。
　　“农民今年收成是好了点儿，但余粮还不是很多，能卖多少就多少，不能强迫人家完成什么任务呀？”李姗姗带着气说。
　　“好，好，好，我尽量给乡里讲讲情况，看看能不能少卖点儿。唉，我也作难呀，我真是‘老鼠钻到风箱里，两头受气啊’。行了，赶紧回家吧，天黑，路上小心”马继承心口不一地哄着李姗姗。
　　
　　第天王富山早早吃过早饭，把本组农户集起来开了个动员会，讲了讲村里的会议精神，然后说：“卖余粮是好事，一能支援国家，二能增加经济收入，一顿多吃一口是浪费，牙缝挤出一点儿都是钱。我们盘算一下，打紧一点接住明年麦子需要多少粮食，把剩下的余粮卖了变成钱，这样的话口里有饭吃，手里有钱花多好呀!大家说是这个理儿不是？”王富山虽然不识字，但话说得有滋味。会后大家都行动起来……
　　
　　王富山这个组今年收成不错，麦稻两收，小麦亩产一百四五十斤，每亩稻谷可收百十来斤大米。王富山仨人四份地，儿子王铁生因解放韩城牺牲而没把他那份收回，下来共六亩地，种了三亩小麦，一亩半低洼地种了稻谷，剩下一亩半种的是红薯。王富山盘算着：留下麦种、稻种，再刨去上次交的公粮，再卖个一百斤余粮，还有二百来斤细粮，再加上红薯和红薯干，打紧点明年度过荒春没太大问题。王富山和老伴商量后决定再卖一百斤小麦……
　　村部门前摆上一张桌子，李姗姗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把算盘，算盘子在算盘上跳着舞步。李姗姗面前有三个汉子，两个抬着大称，一个把握着秤砣在秤杆上衡量着农民们天烤地蒸出来的汗珠子。
　　马继承双手背后，趾高气扬地在人面前迈着方步，看着他的工作成绩，时不时地指指点点。他来到虎子面前，踢踢面前的筐子：“这是你的余粮？，你就余这么一筐儿？”
　　“村长，我家四口人一年的口粮就掉一布袋麦子了，稻子也不多想留作稻种用。”
　　“胡说八道！就剩一布袋麦子了？拿一筐麦子来寒碜我？我看你是不想交！没有国家哪有你自己？”马继承指着虎子的鼻子吼着。
　　“老子为国家打过仗，流过血！没有老子们流血，哪有你马继承的今天？”虎子打仗那股子血性劲一下子爆发出来。他脱下衣服脊背上三处伤疤在向人们诉说着。虎子接着说，“马继承，老子打仗卖命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躲在家里当缩头乌龟！现在解放了，太平了，你头伸出来装起大神来了？”
　　“虎子，你敢骂人！你这是显摆自己，没有你照样有新中国！”
　　“没有我是照样有新中国，可是有了你会给新中国抹黑，有了你我们河湾寨就会遭殃！”
　　在人们的劝阻下一场硝烟渐渐散去，然而卖余粮的人们也趁机一个个溜走了。刚才的议论声、喧哗声、枪炮声都随风飘散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恢复了平静。一群小鸟扑棱棱地飘落下来啄食着散落在地下的麦粒，仿佛它们是最大的赢家。
　　李姗姗一脸阴沉地收拾着账簿，马继承走过来问：“收有多少粮食？”
　　“你自己看！”李姗姗没好气地把账簿甩在马继承面前。
　　马继承让虎子窝了一肚子火，可在李姗姗面前却冒不出来：“姗姗，你也不理解我？我可是在乡里立了军令状的，完不成征粮任务我就要辞职，这是政治任务。文件虽说自愿，可实际是暗下任务。乡长说我有开拓精神，所以才拿到你这个任命书。姗姗，我真是难呢！”
　　姗姗听这么一说气也消了一半儿：“那你也得好好给人家解释呀？指着人家鼻子吼什么？”
　　“我承认错误，以后改正。”
　　马继承嘴里说着“改正”，心里却想着怎样来整治虎子。
　　
　　派出所来了两个人，一身解放军的打扮。
　　“大叔，请问王虎子在哪住？”
　　“同志，找王虎子有啥事？他可是个好人啊？是个退伍军人，参加过解放韩城啊？”王富山心里打着鼓，为虎子说着情。
　　“大叔，我们只是来调查一些情况。”
　　“嗯，那我带你们去。”王富山前面带路来向虎子家走去。
　　“桂花呀，虎子呢？这俩同志想找胡子了解一下情况。”王富山说
　　桂花看到那两位的装束不寒而栗，这不是来抓胡子吗？妈呀！“扑腾”一下蹲在地上。王富山你赶紧把桂花扶起来说：“没事的啊，我来给他们说。”王富山看看虎子还在床上躺着，拦住这两位同志说，“我说呀，虎子可是个好人，当过兵，打过仗，解放咱韩城负过伤。年轻人嘛火旺，昨天和村长顶了两句嘴。你看看家里穷的，家里哪有那么多粮食呀？”
　　虎子穿衣下床：“我犯什么法了？抓我？”
　　来人看看王富山，看看虎子说：“大叔，虎子，我们也曾是解放军，也打过仗，一见到军人出身的都有一种亲切感。我们也同情你的处境，可是我们这也是执行任务，也只是带回去了解了解情况。”
　　王富山说：“那你们就在这里了解好了，把人带走影响不好呀？别人不知道还以为虎子犯了什么法了呢？”
　　“大叔，这是我们所长让我们带回去了解的，问问情况”
　　“行了，我跟你们去。”
　　虎子走在前面，穿军服的两个人走在后面，两边站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目送着，议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