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秋色烟云

　　因虎子被派出所带走，河湾村的卖余粮任务超额完成了，村民们用汗水、泪水再一次为马继承在功劳簿上添了一笔。
　　年来年去年年泪，只为他人做嫁衣。王富山为大伙试种稻谷成功却成了别人的功劳，村民们含辛茹苦地劳作其实在为他人赶制嫁衣。
　　马继承头戴村民们用汗水、泪水为他编织的光环，在一片掌声中走上了领奖台。
　　“同志们，马继承年轻有为，很有开拓精神。他能想事，敢做事。他在三组搞麦稻两收实验，开始阻力很大，但他在种种压力下不畏惧，不退缩，多方面做群众工作，甚至把自己的钱掏出来帮助贫困户，在他的努力下稻谷终于试种成功！我们明年要全乡推广，这样我们都能吃上大米饭了！那时马继承就是我们龙河乡功臣！今年河湾寨为啥余粮卖得多？一是他们麦稻两丰收；二是马继承有工作魄力……”
　　把王富山试种稻谷的事迹编织成自己的功劳，把榨得的农民血汗描绘成自己的魄力，马继承听了不觉得脸红，反而引以为荣，真是恬不知耻！
　　
　　桂花拉着两岁的小解放来到王富山家。桂花含着泪说：“富山大叔，我这日子可咋过呀？家里婆婆耳聋眼瞎，小解放才两岁，忙了地里顾不上家里，照顾了家里又丢了地里，孩子他爹已经有五天没回来了，这啥时间是个头儿呀？你是好心人，帮我求求村长放了虎子吧！”
　　王富山摸摸小解放的头，看看母子俩那凄楚的眼神，心里阵阵刺疼。虎子是多好的孩子呀？咋这么造孽呀？儿子铁生和虎子达小要好，又是一起当的兵，在解放韩城时铁生牺牲了，虎子负了伤。这都是功臣呀？为啥好人没有好报呀？开始他责怪马继承，认为是马继承告了虎子的黑状，可马继承信誓旦旦地不承认。马继承说当时乡里来有人，是不是回去告诉了乡长这就难说了；马继承还说向上面告状对自己有什么好处？那只能说明自己没能力。说自己这些天因卖余粮任务紧，一直在村里守着，李姗姗可以作证。王富山问过李姗姗，她也说马继承一直没到乡里去。
　　想到此，王富山在鞋底上磕磕烟袋锅说：“桂花呀，这事儿不怨马继承，我问过马继承也问过姗姗，马继承一直在村里没到乡里去，很可能是那天乡里人回去说了。我明天到乡里跑跑，不行的话我到县里去讨个说法！”
　　虎子顶撞马继承那天，乡里的来人一直在马继承家里由马继承的父亲陪着喝茶。马继承回到家后向乡里来人编织了一套王虎子如何蛊惑群众抵触卖余粮的经过。最后感叹说：“以后我这工作可咋做呀？这个‘钉子’不拔，我只能辞职不干了！”
　　马继承的话伴随着酒菜装进了来人的肚子里，使得马继承的意愿得到了最大的发酵。
　　
　　秋叶打着旋转，无声无息、悠闲自得地飘落在地上，带着秋天独有的意境。树叶上书写着春天的娇美、夏天的奔放、秋天的厚重和无奈。李姗姗吻着秋风，踩着秋意，带着久别的思念和感伤去县城找刘辉去了。
　　县城离河湾寨有三十几里路程，当李姗姗来到县城已接近中午，太阳的脸虽然还算温和，可她浑身冒着热气，两腿也不情愿再为自己而付出了。她看到旁边停着一辆人力车，告诉了要去的地方，讲了价，坐上了车子……
　　刘辉和李姗姗在街上吃了午饭，趁着午饭后的时间他们向郊外走去。
　　“刘辉，刚才那女的谁呀？长的可怪标志呀？”李姗姗话里带着醋意。
　　“我们班的文艺委员。”
　　“那你呢？什么干部？”
　　“我是宣传委员。”
　　“嗯，怪般配的呀？都是委员吗！”李姗姗话里有话。
　　“啥意思呀姗姗？你可甭往别处想，学校准备文艺汇演，我们在商量如何把这次活动搞好。”
　　“看看？你自己往别处想了不是？”
　　“好了姗姗，别逗了，说说家里的情况吧。马继承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吧？”
　　李姗姗回头瞪了刘辉一眼：“你也往别处想了？借马继承个胆儿他也不敢！”
　　刘珊珊接着讲了家里王虎子因卖余粮和马继承发生碰撞，继而派出所带走王虎子至今未归的事；接着又讲了王富山四处为王虎子奔波的情况。李姗姗接着说：“王虎子家拿不出多少余粮，马继承说是寒碜他，为此发生了口角，不过那天乡里来有人，十有八九是他们回去告的恶状。”
　　“这都是马继承搞的鬼！狗改不了吃屎，你还得提防着他点儿？”刘辉提醒李姗姗。
　　李姗姗点点头，接着告诉刘辉：“今后写信别写得那样肉麻，信都寄在村部，马继承容易看到的。”
　　“他看到又咋了？就是要公开我们的关系，免得有人有非分之想。”刘辉拉住了李姗姗的手。
　　他们边走边聊来到郊外，玉米田是一年中最漂亮的风景，经过夏季阳光的沐浴，棵棵玉米都亭亭玉立，释放着成熟前特有的魅力。
　　刘辉一路拉着李姗姗的手，把李姗姗心拉得飘渺起来，心里一晕便倒在刘辉的肩膀上。他们一脚踏进了玉米地，密麻麻的玉米守护着他们，安抚着他们，爱情的烟花在彼此心中绽放了……
　　
　　王富山为王虎子奔波着，他来到龙河乡找到乡长胡秋说明来意。胡秋说：“马继承是我乡年轻有为的基层干部，也是我乡村干部的楷模。王虎子煽动群众阻扰卖余粮工作，还辱骂村长，其行为极其恶劣，社会影响极坏！为了挽回影响必须对王虎子严惩，杀一儆百！”
　　“王虎子犯了哪一条杀头律法？无非是他和马继承因卖余粮闹点儿口舌吗？你到王虎子家看看有多少余粮要卖？他们一家四口能度过黄春就不错了。虎子可是为解放韩城负过伤的？你们要杀他天地不容！”王富山有些火了。
　　“同志，不知是你理解错了还是我表述不清。我的意思不是杀头，而是把虎子拘留起来让别人看看，以免别人效仿来顶撞政策，辱骂干部。”
　　“已经六天了，还要拘留吗？家里的老妈耳聋眼瞎，孩子才两岁，他家桂花一人在家伺候上伺候下，忙里忙外可怜呀！看在虎子解放韩城流血负伤份上，放他一马吧？”
　　“你先回吧，我们研究研究吧。”
　　
　　又是两天过去了可还是没见虎子的影子。王富山借着煤油灯火苗点燃了一锅旱烟，用那干枯的手指掂着，缓缓放到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却闷了好久才轻轻地从鼻孔冒出来。他的眼神仿佛被凝固似的直挺挺地盯住一个方向，却有一种无奈的思索在旋转。在这个黑夜里没有青红皂白，赤橙黄绿，大地的一切景物都被一幅巨大的黑色幕布所笼罩。煤油灯的火苗挑逗死的在王富山面前摇摆着、跳跃着。寂静的夜让人孤独无助，偶尔传来一声像是梦幻般的虫鸣，翻卷着烟雾消失在夜空。一阵风吹来让烟雾呛了王富山一口，他连咳了几声，眼中闪现着些许的泪花，不知是咳的还是伤的。
　　王富山老伴儿知道他有心事，就不便打扰他，她知道这种夜属于他的，而习惯地、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王富山把那些辛酸的，心痛的，难以诉说的，想忘而不能忘的，都统统揉进烟锅里。王富山由王虎子想到了儿子王铁生，他俩是一起当的兵。儿子铁生十八岁结婚，十九岁有了孙子王根，王根五岁时铁生就穿上了军装。儿子王铁生那短暂的一生是在枪林弹雨中度过的，他还没有真正尝到“老婆娃子热炕头”是啥滋味。一家人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铁柱，可星星月亮倒容易盼到，铁生只能相见在梦中。一次孙子王根在半夜里喊着“爹！爹！”那喊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惊醒了一家，那喊声是那样的惊喜、真切，又是那样伤感、让人心疼，全家人都哭了，孙子哭的更痛。一家人都记住了铁生一句话，那还是他穿上军装临走时的一句话，也是他人生中留给家人的、永远再也听不到的一句话：“我穿上军装是为了给咱穷人打天下的，等全国解放了，咱们穷人就幸福了，到那时我可回来好好照顾这个家。”然而，天下太平了，儿子却再也没回来，儿媳妇也无望地改嫁了，孙子王根也让时间抹掉了父亲在脑子里容貌。
　　王富山再由儿子想到了虎子。他俩在一个部队，在解放韩城时儿子牺牲，虎子负伤。铮铮男儿历经着枪林弹雨中、血雨腥风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太平了有个好日子过吗？可现在呢？却因鸡毛蒜皮子事被关起来了！想到此，王富山心里一阵阵伤疼，我要不把虎子捞出来就对不住那些为穷人打江山死去的战士！明天去县里，县里不行去省里、去中央！
　　
　　王富山来到县兵役局，见到原来在龙河乡任乡长，现任兵役局局长的郑恒清。郑恒清也是军人出身，作风正派，为人和气，加之郑恒清和王富山也算是熟人。因王富山是烈属，逢年过节领导慰问烈属时会过面，再者王富山因老木匠的事找过郑恒清，所以郑局长见了王富山好像是见了久别的朋友一样分外亲热，让座倒茶非常客气。
　　闲聊几句后王富山把王虎子被拘留的事从根到秧一点不漏地讲了一遍。
　　郑恒清听了非常生气：“他们太不讲道理了，根本不知道手中的权利是谁给的！不知道自己屁股下的椅子是谁做的！没有咱当兵的流血牺牲哪有今天的好日子过？不知道感恩反而恩将仇报把功臣拘留了！以后谁还愿意当兵保家卫国？别说没余粮可交，你乡里、村里还应该多去照顾才是！富山大叔，你放心三天之内一定让他放人！”
　　郑局长的话王富山听了就像吃了蜂蜜，甜在嘴里，美在心里；又像响亮枪炮轰击着那该轰的目标，王富山听得解恨、听得振奋、听得过瘾。
　　环境影响人，人又反作用于环境。同处在一个社会背景下，不同的人格对事情的看法、处理就不同。特别是处在干部位置，对社会的作用尤其重要。
　　
　　在王富山的奔波下，在兵役局局长郑恒清的努力下，县政府通知龙河乡放回了王虎子，并由乡长胡秋领着村长马继承来到河湾寨王胡子家赔礼道歉。由于乡长胡秋对马继承情有独钟而竭力庇护才未被免职，从此马继承对王富山也有所顾忌。一场风波过去了，河湾寨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