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作品名称:褪 色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7-04-20 16:54:16 字数:3212
马有财听到副镇长跟他说有人向部队写举报信的事,可是一脸的无奈,委屈得这鼻子都快抽成腌黄瓜。似乎是在埋怨镇里不应该这样大张旗鼓,让儿子在部队不好抬头;更恨这些举报的小人,就他娘的不盼着马家好。
“有财呀,我说你这是老鼠胆咋地?政府拥军名正言顺,谁敢他娘的放半个屁,说半个‘不’字?这是破坏军民团结,这是影响拥军政策,这是给咱‘双拥先进单位’抹黑。不!是给咱县抹黑,这是阶级敌……”郭副镇长突然刹住了口,自觉又有些犯了“老毛病”,“嘿嘿”一笑,接着道,“有财,没事,我一定好好查查,谁这么不长眼,就算现在查不清,等我当上……啊,早晚我得查清。”老郭一急,差点把还没成事实的东西说出来。其实,他早把自己的屁股坐在了镇长的椅子上,现在在慢慢练着这行政一把手的作风做派。
“镇长呀,算了,举就举,报就报吧,只要部队不处理柱子,比啥都强。”马有财不想树敌,只要儿子没事,他就没事。
“柱子那肯定没事,咱政府已经去了公函,澄清了问题,绝不会影响柱子的前途。”这位当了七八年的副镇长,说话也硬气起来。“得一定要查,这天还是咱的天。”
“谢谢镇长,谢谢镇长。”马有财一个劲地谢,心里渐渐落了底。
无论这事咋折腾,柱子和大妮子那甜言蜜语的书信可是如蚂蚁搬家,一封接着一封。这边的邮递员隔三差五地叫大妮子接信,那边的通信员三天两头给副连长送信。现在的马天柱可不再用媳妇给改错字了,肉麻麻的词他运用自如。三个月后,大妮子来信说要休探亲假来部队看他,柱子是一蹦八丈高,赶紧收拾宿舍。
连长是个过来人,看着马天柱兴奋的跟打了鸡血一样,“嘿嘿”冷笑着一拍马天柱的肩膀:“我说副连长同志,这咋这么勤快呢?有什么情况,汇报下,不会是吃了蜜蜂屎了吧。”
“哈哈,媳妇要来探亲,收拾下。”柱子傻笑着。
“哦?在修‘靶台’呀。好好,好好修,争取一枪中十环,打出一个班,嘿嘿。”连长拿起烟看了眼。
马天柱脸一红,还有些不好意思。
“哟哟,都过来人了,还他娘的装生牤蛋子呀?你小子这次媳妇来了,不把‘地’给老子种好了,小心老子折了你的‘枪’。”一口浓浓的烟从连长口中喷出。
“保证完成任务。”马天柱一个立正,眼露“凶”光。
“靠!瞧你这点出息,不是刚离开老婆吗,又想了?嘿嘿,那继续修‘靶台’吧,走了!”连长一步三晃走出了马天柱宿舍,留下子傻愣愣的柱子……
时间跨入了一九八五年,这一年对于百姓来说,很平常,除了经济更开放,经营更方便,人们更自由外,并没有与往年有什么大不同的。然而,对于军队来说,却是震憾的一年。这一年,邓小平同志敏锐地察觉世界的格局,正确判断了国际形势,大胆地提出“世界大规模战争不会在几十年内出现,和平与发展是当今时代的主题”;中央军委果断地作出了裁简军队员额一百万的战略决策,人民军队建设要从数量规模型,向质量效能型的转变。从这一年开始,百万裁军拉开了序幕。
马天柱有些郁闷,他舍不得这身军装,虽然“三块红”换成了领花和肩章,可那身草绿色仍然是他心中的勃勃生机。他的命是属于军队的,他还想着把第二次生命奉献给部队,他舍不得这低廉又高贵的军装。
“柱子,这是干嘛呢?眼睛直勾勾的。”早操结束后,马天柱没有急着去洗漱,而是直愣愣地盯着一棵树发呆。连长手掐着腰带走了过来。
“老哥,你说这裁军一百万,那部队不都减没了吗,还咋打仗?”连长比马天柱年长几岁,也是多年的老“基层”了,与战友们相处的如同兄弟,所以,平时大家都称其为哥。
“我说柱子,这事是你考虑的?上面有团师军,还有总部、军委,你这不是瞎琢磨吗。你就是一个脑袋想出两个头来,也整不清其中的道道。上级精神不是传达了嘛,你这是没吃透呀,要不让指导员再单独给你开个小灶吧,做做你这落后分子的思想工作,嘿嘿。”连长或许也不太懂,但他知道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
马天柱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脚步缓移,边向宿舍走,边琢磨着。
“哦,柱子,我知道了,你是担心裁了?哈哈,放心,老哥我敢肯定,裁谁也不能裁你的。你琢磨琢磨,再裁总得有人带兵打仗吧?减人不减战斗力。像你这样的有实战经验,又有战功,又年轻,又经过部队院校培养出来的骨干可不多呀。放心吧,军队培养你们可不容易,不会轻易放走你的。哎,你知道吗?我听咱政委说,培养一个军官,比培养一个大学生要多花四倍的财力。宝贝呀,放心。哈哈。”连长用腰带在柱子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
“可俺……俺文化程度不是低嘛。我听主任报告说,干部队伍‘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我这知识化就‘化’不了,我看悬。”
“哎哟,我说傻柱子,我说你这两天情绪不高,合着天天琢磨自己走留呢?自私,自私呀。我还没担心呢,你急个屁?你那么年轻,就算‘一化不化’,也是一脚踢卵子上,没那啥事,嘿嘿。”连长突然打住了话头,撇了眼马天柱,“嘿嘿,也不是一化不化,至少是革命化,能留就好好干,让走就回家抱老婆哄孩子。不是有那么句话嘛,愿做革命一块砖,东西南北任党搬,用到长城不骄傲,放在厕所也心甘。省省心吧。”连长举起腰带,抽打身上的灰尘。
“嘿嘿,老哥,你当政委行,思想工作做得好。”马天柱也乐了。
“少拍马屁。我当政委,我还想当主席呢,可惜,念报纸还总念错字,废喽,嘿嘿……”
马天柱看着连长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打心里佩服。这老哥就是想得开,有一个乐观的心态。
在精简整编期间,时间过得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快的时候,是因为马天柱心情好;慢的时候,是因为马天柱心情差。他这心里,随着各种消息的进进出出,如同坐过山车一样。这“过山车”是啥子东西,马天柱不知道,只听人讲,这心里一上一下,忽忽悠悠的,这就是“过山车”的感觉。
这忽悠来忽悠去,就忽悠到了年底,马天柱的过山车也终于不动了。因为他又收获两件让他兴奋异常的喜事。一是他可以继续留在部队了,而且还从基层调到了机关,当上了后勤的一名助理员;另一件就是媳妇十月怀胎就要一朝分娩,自己当了爹,父母当了爷爷奶奶,岳母当了姥姥。虽然朝夕相处的连长老哥转业了,其他的兄弟也走了不少,在留恋之余,他还是满肚子的幸福感。
攒了快一年的假,就等着老婆生孩子的时候休呢。在老婆要分娩三天前,他回到了家,第二天便把大妮子送进了镇医院。要按当地的习俗,找个接生婆在家就生了,可马天柱坚决反对。现在他在家里是说一不二,可他整的这些事儿,也都正确无比,父母、岳母也不得不听。
当女儿“呱呱”坠地后,马天柱大嘴咧得像哭,想蹦想蹿,但碍于身上的军装,只得在产房里转圈,眼光盯着红扑扑的女儿的脸蛋,像毛驴子拉磨,咋转圈都离不开那个磨盘。
“好好,女儿是爹的小棉袄!好,嘿嘿。老婆,我那军功章真给你一半,你也是功臣。”马天柱瞧着女儿,瞅着媳妇。
“抠样,就不能都给?”大妮子瞟了他一眼,用手轻轻拍着女儿。
“不抠不抠,都是你的,嘿嘿。”马天柱挠挠还是在部队时理过的毛寸,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都想好了姑娘的名字了,咱就叫她‘马彩军’,有纪念意义,咋样?”
“马彩军?哪几个字?”大妮子瞪起了眼睛。
“‘马’,自然就是马天柱的马了,‘彩’就是光彩的彩,和裁衣服的裁差不多,‘军’就是军队的军,多有纪念意义。我想了好几个月,嘿嘿。媳妇,咋样?”
“不咋样,啥破名字,硬梆梆的。不像姑娘叫的,一听这爹就没文化。我都想好了,叫‘马露’,露珠的露,晶莹剔透,这多好听。”大妮子摸了摸女儿黑油油的头发。
“成成,马路就马路,社会主义阳光大道,好听,就是有文化,嘿嘿。”马天柱“嘿嘿”笑着。可大妮子却直拿眼睛瞥他,估计他听成了“马路”了。
半天没吱声的三位长辈,看着小两口一来一往,也是满脸挂着笑容。但最早收回笑容的则是马天柱的母亲、马有财的老婆、大妮子的婆婆小凤。她在孙女脸上轻轻捏了一下,说:“好,叫啥都好。不过呀,这丫头总是给别人家养的,将来再生个孙子,来个双全,那才是马家的正根,亲家母你说是不?”
这是当父母的最大、最传统心愿了,本来无可厚非。可谁也不会想到,这句话、这件事,却从此彻底改变了马天柱的命运,也让他吞噬了一枚不仅仅是这句话才导致的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