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小凤一路向家里走，这心里可就开了锅。本来应该好好想想怎么和马有财、李姐商量两个孩子的婚事才对，可这心思就是跑不到婚事上去。脑子里塞满了镇长的话，这心里琢磨的全是如何完成镇政府交待的任务；如何不让吴书记、郭镇长挑出毛病；如何让领导满意、开心、升官。小凤现在咋寻思都觉得自己、柱子、马家、李家就像是一群木偶，这线操控在政府的手里，领导咋说自己咋动。
　　这一路的琢磨，就连路人与其打招呼，喊着“小凤，今天下班这么早哇”都没听到，引得背后传来“进了政府，就了不起了”的埋怨……
　　此时的小凤可不管别人说什么了，柱子明天就回来，这婚事还没捋出个头绪来，她能不急吗。
　　
　　“爹妈，你们听听我们年轻人的意见，然后再定好不？”看着双方三位父母各说各的理，却没有个定盘，刚到家的马天柱也顾不上休息，看了一眼边上的大妮子，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从前，马天柱没发表过自己的啥意见，一是年龄小，二是有老爹马有财压着，三是小凤一直把他当孩子，所以，他也不掺乎家里的事。可自从从前线立功下来，尤其是升了官，这地位可就不一样了。并非是马天柱争取的，而是马有财这个当爹的心里有数，改变了以往的做法。儿子能耐了，人家在部队每天面对手下百十号兵呢，你马有财除了面对老伴儿，手下就剩两头猪、十几只鸭了；再说，老伴儿也成了半个政府的人，他再也摆不起谱了。马有财不太相信啥，他就相信实力，今非昔比呀，这是他最大的感叹。
　　当老伴儿跟他说政府出面给儿子主持婚礼，吴书记还要亲自做证婚人，马有财这腿肚子差点没转筋抽倒在地。这有点相当于皇帝钦点的婚姻一样。虽然这皇帝是个“土皇帝”，那可比“金皇帝”好使管用。现在家事愣成了公事儿、政治大事，这还了得了？马有财和老伴儿现在的想法是，儿子的幸福倒是其次，完成政府的任务才是第一；就连李嫂和大妮子，也都是心里既惊又喜，又没底，不知道马天柱这头“犟驴”回来会如何办。这可与他在信中说的“一切从简”大相径庭。
　　“柱子，你说吧，大家听你的。现在你见多识广，你说咋办就咋办。”马有财连叼在嘴上的烟都不吸了，眯着三角眼瞅着马天柱。
　　“对对，柱哇，你咋想的赶紧说说，婶听着呢。”李嫂也紧跟一句。眨下眼觉得不大对劲，又补充着，“现在该叫妈了，慢慢说，妈听着呢。”
　　这句话让大妮子脸“腾”地红了，粉若桃花。她娇羞地看了柱子一眼，只是信任地点点头，不再言语。
　　小凤干脆声都不吭，她不想耽误时间，儿子说啥她就办啥，现在是儿子最大。
　　
　　“爹、娘、妈，本来妮子我们商量简简单单、悄悄办了就算了，不大操大办，省着影响不好。可现在政府都知道了，想瞒都瞒不住了。”马天柱扫了一下“两个妈，一个爸”，卷起一支喇叭筒。
　　三位长辈心里一“咯噔”，这儿子是怪自己没做好保密工作，愣是把事整大了？相互看了几眼，既怀疑对方，又检查自己，不知道这漏洞的风是从哪堵墙里刮出去的。
　　“不过这政府知道就知道，给我主持婚礼咱也不能不识抬举，这是政府的一种拥军举措，这里的道道深着呢。咱们既不能得罪政府，也不能不领情意，但又不能把什么把柄落给群众，这是原则。”马天柱又停下来，喝着水。
　　马有财可是瞪大了眼睛听着，儿子嘴里能说出“原则”两字儿，那他觉得这水平绝对高。虽然他不明白这“原则”真正的含义，但台上讲话的领导多数都是满口的方针、政策、原则、制度，这些词一般人不会说出口。马有财一直认为，老百姓越听不懂的话，那道理越深奥；道理越深奥，那只有越大的官才能讲出来。不是说“山高皇帝远”嘛，那皇帝的官多大呀，他就认准了“话离百姓越远，讲话的人越有水平”……
　　“政府让谁参加婚礼咱甭管，咱两家尽量少通知人，有几个最亲近的人参加就成了，省着人多嘴杂；再就是政府咋搞形式咱不管，听招呼，但最后的花销咱都包了，不占公家一分钱。这就好说了，顶多是借用下政府食堂呗，也不算啥违犯纪律。爹娘，你们看呢？妈，你觉得咋样？”马天柱又转头看看大妮子，“妮子，你单位也只告诉几个头吧，待政府这边结束，咱再单独请下单位的好同事，补上就是了，你说呢？”满是温柔的语气。
　　
　　马天柱这话刚说完，其他人是啥感觉马有财不知道，他自己倒是心里“呼啦”一下打开了一扇天窗，这个敞亮。原来如此复杂、棘手，令他坐立不安的难题，让儿子这几句话就轻松破解了，这嘴里的烟也不再是辛辣的味道，额头上的皱纹也像扇子一样“啪”地打开了。这儿子真他娘的争气，这脑袋真他娘的好使。突然，马有财冷不丁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他娘的还是我儿子吗？咋不随我呢？
　　“好！儿子，低调点对，就这么办。只是有些委屈了大妮子了。不过没事，等应付完政府的事，咱再好好请下娘家的人。”马有财挺了挺胸，拿出了家长的派头，来证明这个决定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成成，就按马兄弟的意见办，听柱子的。妮子，这柱子下车就没休息，你陪他到咱家休息休息去，我和你爸妈再商量商量，啊……”李嫂向女儿挤了两下眼神，又推了推柱子，眼神和动作里可是有着复杂的内容；尤其是那声长长的“啊”，可是有着丰富内含的感叹呀。
　　“我真得睡一会儿，真困。”马天柱站了起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晃了两下。大妮赶紧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两人往外走去……
　　“那什么，好好休息，把门关上！”小凤口无遮拦。
　　两位亲家母相视一笑，满脸是幸福的甜蜜。
　　
　　马天柱婚假一个月，小两口是甜甜蜜蜜地度过，两家老人更是忙忙碌碌地乐呵，全镇子的人们也都是犄角旮旯闲聊。现在的焦点可不是小两口，而是马有财。只要他一走在镇上，准会如同走红地毯的歌星，有人围着就七嘴八舌不断。
　　“老马呀，牛哇！政府给办婚姻，牛！真牛！”
　　“有财呀，好哇，儿子出息老子沾光呀，硬气！硬气！”
　　“哟哟，看把你美的，给个梯子能上天不？儿子结婚还不告诉妹子一声，俺高攀不上哟……”
　　不论是良言冷语，还是笑脸撇嘴，马有财一慨“嘿嘿”着脸，态度和善，翻来覆去一句话：“谢谢！政府咋说俺咋做，但钱可是俺自己掏的呀。”
　　
　　俗话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本来作为功臣的马有财一家，无论获得什么荣誉，报纸电视上怎样宣传，这些“虚无”的不能当饭吃的东西在百姓的眼里都不是“硬货”，没有什么根本的东西让他们嫉妒；甚至他们也会跟着政府的口气，大肆宣传，口若悬河。反正只是动动嘴皮子，又不损失自己的利益，政府高兴，马家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可一旦涉及到利益，特别是那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那有些人的眼睛可就变了色，由绿变红，再由红渐紫；或者有那么个别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就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强，更见不得政府咋就把你当成个宝。凭啥你老马家就奖励电视？凭啥你老马家就有政府给修房子？又凭啥你老马家的人就能进政府“上班”，端上铁饭碗？如果说前几次得到实惠，是“是可忍”的话，那这次又是政府给办了婚礼，场面还不小，领导还出面证婚，那可就是“熟不可忍”了。于是，一封检举信，比马天柱早两天飞到了部队，这可搅得领导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这个马天柱，怎么能这样？也不注意下身份和影响，这个马天柱！这个马……他娘的！”主任把信从办公桌上拿起来，“啪”地拍在桌子上；又瞅了瞅，再拿起来，又“啪”地拍在桌子上，这手拍得火辣辣的，可也没有这心火辣辣的难受。培养一个典型容易吗？马天柱不但是这个部队的荣誉，更是师、军的荣誉，并且还牵扯地方呢。如果问题属实，如果这个典型倒了，如果……主任可不敢想了，急忙拿着匿名的检举信到了二号首长的办公室。
　　二号首长摘下老花镜，眼光从信上离开，用手捏了捏鼻梁骨以缓解眼睛的疲劳，顺手拿出“云烟”吸了两口，脑袋再转着圈，活动一下大脖筋。主任坐在边上的沙发上，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淡淡的烟香飘进这位从来不吸烟人的鼻子里，但他不讨厌这种优质烟叶味。传言“川酒云烟山西醋”，这才是正宗的东西，所以首长的待遇也是很“正宗”。自从“全民”经商后，这好烟好酒也不像过去少见，部队不也搞生产经营嘛，也没有脱离社会经济发展的大环境。
　　“主任呀，这事还得慎重，低调处理。这不但是关系到军地的政治影响问题，关系到这面旗能不能立住的问题，更关系到马天柱这个典型的前途问题。按理说，政府拥军优抚这是国家政策，力度如何，那是政府决定的，体现的是对军队建设的支持，对功勋人员的优待，这是有利于部队建设的，也是符合国家、军队的相关政策的。现在不是到处都犯‘红眼病’吗，可以理解。至于其它婚事大操大办，这倒是个问题，特别是政府给办，那得好好调查下，把问题搞准搞实，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不给群众一个交待。查清楚再研究处理意见，怎么样？总的原则是英雄要保，问题也要查。”一支烟已经吸完，二号首长又拿起一支。常年思考问题，首长养成了手不离笔，嘴不离烟的习惯。
　　“是，马天柱再有两天到假，我亲自找他谈谈；再通过信函向地方政府了解下情况，然后再向首长汇报。”
　　“好吧，要慎重，要细致。”
　　“是，那我去办了。”主任出了二号首长办公室。
　　
　　马天柱回到部队后这两天，不但还没从新婚的甜蜜中解脱出来，现在又一头扎到了为自己英明决策而兴奋的酒坛子里。当他把自己的婚事一五一十向主任汇报后，特别是那句“费用全部是自家掏的”的话，让主任这心里终于拖了底。不几日，政府的一封盖着鲜红大印章的信函摆到了主任的面前，再一次验证了马天柱的汇报。主任这心里乐了，自言自语着：“马天柱哇，马天柱，你小子文化不高，政治上是越来越成熟了，还是有步哇，有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