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马天柱入军校深造之事，镇里是一个月后得到的信儿。战斗英雄、二等功臣、军官，这身份地位的变化，令书记、镇长是兴奋不已。不仅仅是替孩子高兴，更暗喜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出了这样一个好苗，造就了一个如此光辉的人物。那这拥军优抚的“牌子”可要常驻沙家滨了。这是巨大的政治资本，更是仕途上稳固前进的基石了。
　　“我说老郭呀，这马有财那儿子可真出息了，成了军官，咱镇可是百年不遇的呀。这将来要当了大官，成了将军，那咱镇不是成了将军镇了？说不准还能借上光呢，哈哈。你像什么‘将军县’、‘红军村’，名气多大。所以拥军工作不能放松。”吴书记瞧着手里烟头上的火星，似乎已经看到了远处的太阳。
　　“是呀，书记，没想到的事儿。都说淘小子有出息，还真不假，要不是这小子小时候抽烟把房子点了，八成还出息不了呢，嘿嘿。”郭副镇长吹着茶叶沫，瞟看着书记的动静。
　　“啥叫时势造英雄？这就叫。如果没有这次的自卫反击作战，他老马家祖坟能冒出青气来？”
　　“对，还是书记看问题准，抓住了问题实质，时势造英雄，造英雄呀。”
　　“老郭呀，咱优抚力度还得加大，看看有什么好点子。”吴书记盯着这位当了六七年副镇长的“老油条”。这位副镇长的水平，倒不一定能高到哪去，可在这地界混的时间长了，情况熟了，人脉基础厚，有些事还真离不开；更重要的是忠诚，执行领导指示不打折扣。有点小私心，但却没有坏心眼，如此的人可用，但不能重用，水平有限呀。
　　“书记，要不多送点东西，多走访宣传宣传？”郭副镇长用征询的眼光看着这位“带头人”。他就是佩服有思想、主意多、讲话一套一套的顶头上司，甭管说的是实话还是空话，听起来那就是精神振奋，有一种甩衣服、光膀子干工作的冲动。谁让他以前干过生产队长、大队长、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呢。那火红的年代的惯性，还在推着他，激情四射。
　　“老郭呀，那些东西都是解决一时的，没有长久作用，况且影响面也不大。我琢磨着，如果在政府里给老马家里的人找点事做，你看怎么样？”吴书记看似不是深思熟虑的想法，还再征求这位“下属”的意见。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老郭是一拍脑袋，表现出极大的醒悟：“对呀！我咋没想到此呢。咱不是用勤杂工吗？让老马家人来镇上上班，那作用，那可……哎呀，不行呀书记，可是马有财女儿还在上中学呢？”郭副镇长又犯了难。
　　“我说老郭，干嘛总盯着小丫头？老马老婆不是也闲着嘛，勤杂工谁不能干，有机会进大集体，再转正式。至于老马那丫头，看情况，将来整个事业编啥的。啊，我只是个建议，具体咱得民主决定，组织程序可不能忘。”书记马上收口，公事公办。
　　“明白，我们研究下，尽快拿出个方案上会，集体讨论决定。”
　　这么多年，老郭已经深知这里的奥秘。领导的意思有了，但也不能胡来，用正当的渠道落实领导的想法，那才是好干部。也就是这短暂的建议、议论，老马家的命运是彻底改变了。
　　
　　一九八四年，是马天柱最幸福的一年。从军校毕业后，被分配到某部基层连队任排长。战斗英雄、二等功臣的头衔，还真令他走到哪里都是一颗“星”。部队首长更希望这颗“星”种子能在自己的部队生根、发芽、结果。所以，在部队欢迎新干部大会上，首长多次提到马天柱的名字，几番讲过炸碉堡的事迹，认准了他就是这支部队的典型苗子。
　　马天柱也是争气，两年多时间，带出了两个先进排，第三年头，便被任命为所在连的副连长。
　　
　　“休假结婚？好事呀，是男人就得结婚嘛。英雄难过美人关，过了美人关就不是英雄了，哈哈。姑娘是哪的？咋一点没露情况呢，你小子保密工作做的不懒呀。”当马天柱把结婚报告送到政治处郝主任的办公桌上时，老主任感到既高兴，又吃惊。高兴的是又一个单身干部脱离了光棍的队伍；吃惊的是，英雄的婚姻他咋没插上手呢。
　　“主任，对象是俺们老乡，从小一起长大的，嘿嘿。”马天柱有些脸红。
　　“噢，青梅竹马哇，好好，有感情基础。漂亮不？”主任看着婚姻申请，从笔筒里拿出了钢笔。
　　“嘿嘿，不……不漂亮，一般人。”马天柱挠着脑袋。
　　“不漂亮结什么婚？美人才能配英雄。”主任把钢笔往桌上一拍，头不抬眼不睁，吓了马天柱一跳。
　　“漂……漂亮，嘿嘿，只不过俺俩从小到大总在一起，看习惯了，就不……不……”马天柱知道主任在开他的玩笑，也就顺竿演戏。
　　“处多久了？”主任还是板着面孔。
　　“从小就处……不不，就认识，嘿嘿，认识。”
　　“马天柱哇，马天柱，你小子早恋呀，但这也忒早了点吧？没看出你早熟哇。”
　　“不是，主任，入伍后我们开始谈的。”
　　“哈哈，好小子是个爷们，有担当，没学陈世美。炸碉堡行，抢媳妇也不赖，行，这事我批了。准备什么时候走？”主任在申请结婚报告上龙飞凤舞签上了名，还习惯性地在姓的右肩头重重点上一笔。
　　“看首长何时批准我离队，工作能调剂开就走。”马天柱站直了双腿。
　　“嗯，回去和连队主官商量下，尽快吧，不然你小子憋出病来，咱卫生队还没有这类的药治呢。”主任抬起头，笑容里藏着更多的内容。
　　“是，首长！”马天柱利利索索地敬了一个军礼……
　　
　　要说这马天柱的恋爱可是奇葩的。自从那次和大妮子春节相遇、针尖对麦芒了一番后，两人便开始了秘密的通信往来。两人书信是越来越多，越来越频，除了对过去时光的“揭短亮丑”外，就是对未来理想事业的“精心谋划”。二三年下来，信纸上还没留下“亲爱的”三个字的影子。可俩人总觉得有说不完的话，唠不完的嗑。马天柱的每封信，大妮子看完，都在信纸上圈圈点点地找出错字别字，然后再随回信寄回去。
　　这圈圈点点是越来越少，可俩人的感情却越来越深。如今，大妮子也高中毕业后，在本地邮局谋了个职业，虽说是大集体，可总算有了工作。上封信里，马天柱突然提到结婚的事，大妮子心里一喜，脸“腾”地红若桃花。四周瞧瞧没人注意，这才抚了抚“呯呯”乱跳的心。
　　想想自己已经二十四五了，一直以来都倾心这位“小柱子哥”。可这马天柱总是打擦边球，就是不往正题上唠，搞得她神魂颠倒，却又舍不得离开他。母亲是三天两头在她耳边嗡嗡，她是哼哼哈哈不知如何给老娘一个准信。特别是去年娘俩的一次闲谈，差点没让她误入了歧途。
　　
　　那是一个周末，大妮子正在对着镜子梳理着乌黑的头发，母亲拎着一筐菜走了进来，把筐往炕上一墩，长长出了一口气。俗话说，“姑娘大了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愁”，这话可真不假。
　　“瞧瞧，这个臭美，连个对象都没有，美了给谁看？也不知是咋想的。”强烈的光线射在她脸上，更显惨白，抓起一棵芹菜揪了起来。
　　“我的老娘哟，没对象就不收拾了？没看我照镜子呢嘛，没人看咋地，我不是自己看自己吗？”大妮子瞟了眼母亲。
　　“我说你这个死丫头，就知道贫嘴，再过年二十五六了，你不急妈可急呢。跟妈说说，有目标没有？”一双渴望的眼神盯着大妮子，手在忙活着。
　　“没有，看不上，单位没好人！”干脆地回答。
　　“你个死玩意，是不是还放不下柱子？”使劲地揪着芹菜。
　　“哎呀妈！你是摘菜呢，还是切菜呢？”
　　“你呀就甭想了，人家柱子又是英雄，又是军官，还能看上你？这一走一封信都没有，给他妈来信也没有一个字提到你。对，也没问候过我，你说这还能有戏吗？依妈看，赶紧的……”母亲看着手里揪烂了的菜。
　　“他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呢。军官咋地？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嫁个个体户，挣大钱。”大妮子嘴撇得老长，又使劲往上撅了两下。
　　“唉，要说这柱子真不错，可这咋就没缘份呢。我和你小凤姨都觉得你俩不错，可你俩咋就不能冒火星呢？愁人，真愁人。”听了女儿的话，当妈的心里倒“咯噔”一下，真是不希望这缘分断了……
　　
　　现在，这柱子突然提出结婚，大妮子虽然感到意外，可也觉得在情理之中。于是，毫不犹豫地提笔写了回信。信的内容极其简单：同意。落款是：妮。这是她第一次使用“妮”这么亲昵的简称。
　　信是发走了，可大妮这心里还是“呯呯”不安，自己跟做贼似的。工作几年，单位的人没少给自己介绍对象，一概回绝。现在突然要结婚，柱子给她搞了个突然袭击，她也如法炮制，给姐妹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俩人更要给父母来个“紧急集合”，大妮子还是觉得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