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首白发生遗恨 昔年孽债今报还
作品名称:塞上风月剑 作者:潏川戴月行 发布时间:2017-04-17 22:09:18 字数:4973
修念大师就这么死了。他一世纵横江湖,后来受持三宝,礼敬如来。虽然加入了义军血战报国,但始终不忘我佛慈悲,念念为的是普度众生。可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心智错乱,颠狂之下只知奋死杀敌,已然将求生西方抛于脑后。那么在其死后,会不会回归净土,圆成佛道?这个答案,想必没人知道。或许,我佛慈悲,感知他舍身保国,亦是为弥陀宏愿,亦是为拯救苍生,稍有些许功德恩准他轮回人道,重新修持。
由于沿途之上均有两帮人马接应,是以群雄顺利抵达了渡口。就瞧渡头泊着一大溜小船,几十名劲装大汉守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那船上的水手亦面露期盼之色。看到一众人等到来,为首一名虬髯壮汉率众出迎。此人正是船帮的副帮主‘虎蛟’韩少华。众人上了船,顺流而下。岸上的两帮兄弟则伏在渡口的草莽中阻击追兵。船队行了一程,但见的此段水面开阔,沿岸芦苇连绵。那韩少华点了一名堂主率了数条小舟散在两侧迟滞强敌。那堂主冲着群豪拱手道‘在下定当不辱使命,唯死而已。望众英雄早日驱除金狗,复我河山。’言罢率了小船分头隐入芦荡之中。大家心知追兵很快就会杀至,是以也不敢停留。
行至黄昏,一只信鸽扑落船头,那韩少华看罢纸条凝重地对身旁的佟庄主言道:“方才帮中弟兄传讯,金人以令张明雍派战船逆流截击我等,我估计上游的舟师距此也不远了。如若遭强敌夹击,咱们万难脱身。依晚辈之见,老庄主可护送太行密使觅路翻山而行,由在下吸引强敌。诸位若到的汉阳城,可凭此物前至金龙庙,届时自有帮中兄弟接应。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把尺许短刀。但见的此刀白玉为柄,黄金吞口,鲨鱼皮精制的刀鞘,那刀鞘上还镶着七粒明珠,形若北斗,端的华美异常。这刀一经拔出,声若龙吟,那刀身上寒芒流转,冷气森然,细看之下,其上雕着一条戏波游龙。此正是船帮的镇帮之宝‘七星游龙刀’。韩少华接着言道,‘此刀乃老帮主临行所托,持此刀者如帮主亲临,船帮上下莫敢不从。
此刻天色已黑,江风渐起。但见两岸山壁如削,高有万仞。崖壁上不时传来夜枭的悲号,其声凄厉哀切,摄人心魄。众人见陡峰耸歭,决难攀爬,面上均露踌躇之色。这时欧阳圣神言道,此崖不难攀越,晚辈到可一试。群豪闻言俱有些难以置信。欧阳天尊也不管众人的神色,径直向那韩少华要了长索,利刃等攀爬之物。这韩少华自是不敢怠慢,忙命人自别船抛过长绳,短刀。待船在陡崖下泊定,欧阳尊圣挂上长索,接过短刀,一抖手,三点寒星没入绝壁。但见她一提丹田气,身形拔起,足尖在刀柄上轻点,又自跃起数丈,只弹指间便掠上了绝壁。欧阳圣座手舞足蹈地卖弄了好一番,方将绳索牢牢地系在了巨石之上。佟庄主及龙洲道人等数位英豪攀上陡峰向下观望,但见暮色渐浓,那里还有船队的影子。众人方欲举步前行,突然见得上游一带灯火灿然,势如游龙。回头再瞧,下游也隐隐有点点光亮恍恍惚惚逆流而至。众人心知片刻之间一场血战不可避免。但此时他们身处山巅怎生救援?更何况还有重任在肩,却也延误不得。
绵绵的细雨一直下个不停。因为山路湿滑难行,众人只得觅了处岩穴暂且歇了下来。大家怔怔地瞧着外面各自想着心事。从洞口望去,群山笼在一片迷离的烟雨中,山谷间那氤氲的雾气似梦幻般的涌动着。莽莽峰峦影影绰绰间更显凄迷忧怅,而众人的心情也一如游子般沉郁,伤婉。石壁上渗下的水珠一点一滴地滴了下来似乎敲击在众人心头,触动着那最最柔弱的情怀。欧阳小师妹自怀中取出一支翠竹短笛悠悠地吹了起来。这笛子还是表哥送给自己的,她记得年幼之时。每当月上东山,表哥就和她坐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吹笛子。那个时候,表哥背着自个跑过春日的山岗,踏过乱石错落的河滩,在他们身后洒下一串如银铃般的笑声。唉,表哥这人呆头呆脑,武功又不好,就这手惊人的吹笛技法尚值得称道。她还记得表哥说过,我超尘出世来做韩湘子,你美艳如花就做那何仙姑吧。表哥可是自个最好的玩伴之一。自从小月月逃出村子后,表哥就成了自己唯一的玩具,慢慢的许多潜能被发掘了出来。他可以在自己指挥下偷盗,因而,自己吃东西是不花钱的。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欺压他,他从来不知反抗,因为他已然习惯了,至少她这么认为。自己可以将一切的罪责算在他的头上,因为此刻的表哥沉默的像根木头。所以他的绰号就叫‘行木尊者’。但是表哥已经死了,和可怜的小月月一样永远离开了自己。他们都是好孩子,很善良,很单纯的好孩子。可上天为什么要残忍地夺去好孩子的生命?她突然想到,师兄应该也勉强算是一个不太合格的好孩子,那么,他会不会在某一天离开自己。她不敢想下去。怎么说呢,她打小就是一个很顽皮的孩子,村里几乎所有小朋友的脑壳都被自个砸破过。因为但凡敢于忤逆自个,那么她就会让其死无葬身之地。尽管在别人眼中她欧阳小魔头野蛮,狠毒,但她知道,其实自己的内心是十分脆弱的。每当那些小孩子包括暂时偷生的表哥,抛开她逃的远远的,她就会很难过。每当自己无法吃到美味的甜瓜、葡萄、酸梨、青枣、柿子、山楂、核桃、板栗、毛桃时她就会感到自己很彷徨、很虚弱、很无助,那种感觉就好似天要塌下来了。就好像这个美好的世界要离她而去,永远,永远地不再回来。疯狂也许是这世上最最厉害的毒药,而自己当之无愧地就是一个疯狂的人。她相信,疯子是战无不胜的。所有敢于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都将倒下,只可惜,疯子也有清醒的时候,一如现在这么虚弱。她不敢想象那些同自个一道长大,一起奋战的伙伴竟会永远抛下自己。她不知道如何来承受这无尽的伤痛于孤寂。
久违的太阳终于出现了。苍山如洗,青翠欲滴,到处一片生机盎然,大家重新踏上征途。沐浴在阳光下,欧阳圣神浑身充满了力量。她相信灿烂的阳光会给人带来信心。她从小就讨厌下雨,在雨天,冷冷清清时就会无缘无故地生出许多古怪的想法。不过这些无聊的念头已经过去了。只不过是场梦而已。啊,晴朗的日子真好!就算这世上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也会过的很开心。自己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作为同她成日搅闹的玩伴,坏师兄倒是蛮了解自己,所以给其起了一个贴切的绰号‘无心魔君’。不错,只有野蛮无情的人才有资格纵横天下,像师兄这样的家伙,哼,他啊,比小月月也好不到那里去。
一场透雨过后,河水暴涨几乎浸没了半个山谷。浑浊的洪滔翻滚,奔腾而下,肆意澎湃的怒浪冲激在岸边的岩石上,发出震天的轰鸣。上流不时有树木,破烂物事,或人畜的尸体被冲下,打着旋儿在浊浪中沉浮着,涌向下游。因为溪河上的木桥已被洪水冲毁,故而众人顺着河道行了半响才找到一个较为狭窄的陡峭山涧。群豪在附近砍了几颗碗口粗的树木,去掉枝杈并排架在河上,方得以到达对岸。
大伙下的山岗,但见远方的山坳里有一群山民在为亲人送葬。就瞧他们身着孝服,有的手持白幡、有的吹奏哀乐、有的挥锄挖墓、有的伏地痛哭、另有怀抱孩童的妇人在低头垂泪,旁侧还有牵着山羊的半大小伙子、挎着篮子采摘野菜的老婆婆、挑罢粪土在此驻足的壮汉、侍弄完庄稼匆匆赶来帮忙的白发老者。山脚下的疏林内停着一口薄棺,山风吹过,那洒在地上的纸钱纷纷飘舞,伴着揪心的哭号进一步撩拨人们哀伤的心绪。群豪本欲绕道而行,怎奈此处背靠高山,下临绝谷,根本无有它途。因而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谨慎前行。佟老庄主久历江湖,他为了防止不测,便悄悄将那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布包交付到了龙洲道人手上,并且一再叮嘱他二人但有意外即刻远遁,切不可因小失大。在老庄主的安排下群豪不动声色地将两个江南英杰围护了起来。眼看走到坟苑附近,突然劲风破空,却是自坟包丛荒中射出一排羽箭,与此同时,那些无比哀伤的村民也猝然出手,各种暗器漫天袭至。大家虽都小心戒备,但猝不及防间已有二人负伤。只转瞬间,贼人闯出将一众英雄围在核心。群豪尽管个个身怀绝技,但对方人多势众,生死立见间一干人等舍命拼杀,他们苦战良久才迫退敌手。环顾之下,己方仅剩四人。除欧阳神尊外另三人俱已带伤。大伙相互搀扶着正准备脱离险境,却不道,随着一声历啸那棺木爆裂开来,一条人影自内中飞射而起。众人眼前一花,已有一人横在面前。只见此人长发披肩,身着血色袍服,腰悬双刀,两手赤红,一对碧眼煞气森然。大家不由打了个冷战,但觉得周身僵硬,冰寒刺骨。这人竟是令江湖人人丧胆的狂魔‘血煞’。相传此人习练邪派魔功,乃是嗜血成性的修罗厉鬼。那一双九幽阴煞掌,两把血月弯刀,普天之下无人可敌,数年前他投身番邦,被金人奉若上宾。其座下另有两名弟子,也是江湖上出名的煞星。一人是‘鬼域无间’张宏范。另一人是‘劫火流天’许清臣。这无间,流火俱是那铁围地狱之名,获罪之人死后下入此界,备受酷刑,累劫难出。这些狂魔为了一己之私叛国投敌,屠戮武林,所犯恶业真是永世莫赎。至于这‘血煞’是何出身,师承何人,却无人知晓。有此魔头现身拦阻,要想脱身,简直比登天还难。
就见这‘血煞’环视众人,森然笑道:“釜底游鱼还作困兽之斗么?”佟老庄主迈步向前,怒声喝道:“无耻老贼,你为祸江湖,苍天难容。今日老夫就除了你这金人走狗。”说话间他向欧阳惊鸿于龙洲道人使了个眼色,而后飞身跃起,一式‘长虹贯日’长剑带着丝丝劲风直刺‘血煞’当胸。与此同时,副庄主徐昭琪也自一旁挥刀夹击。那‘血煞’早有提防,他狂笑一声,自刀光剑影中飘身而出愤然嘶吼道:“佟嘉栋,你好一个名门正派!好一腔浩然正气!你忘了血洗杭州城?你忘了火烧帮源洞?你忘了残杀同袍兄弟了吗”?那悲凉,愤慨的喝喊声在高空中回荡不绝,直震的叶落纷飞,空山摇颤。那佟,徐两不由一怔,心中似激起了骇浪狂涛。这‘血煞’竟是方腊余党,自己的旧识?他两人纵横江湖,侠义铁胆,武林同道无不敬服,只是有一件憾事耿然于心,自责不已。原来二人少年时曾投身梁山,又受朝廷招安征剿那江南方腊,最终拼了个两败俱伤,到头来却让宋庭阴谋得逞。想宋大哥忠义无双,为国为民奋不顾死,然这一片愚忠不知害了多少江南义士,又空洒了多少梁山好汉的一腔碧血。当年二人随宋大哥一路南征,无数次目睹了英雄相残,眼见了家破人亡。方腊覆灭后,他们随一众江湖同道四处捕拿魔教余孽,可最终却反遭奸臣构陷,直落了个四散奔离,走死逃亡。他二人侥幸逃的罗网,隐在汉南群山,经过几十年苦心经营才创建了这武林中人人敬仰的枫林庄。天下豪杰俱都仰慕他们的高风亮节,但又有谁知晓他们亦做过这令人不齿之事。
二人听的‘血煞’一语心中激荡不已,许许多多往事忆起心间。他二人目视‘血煞’良久,脑海中一个俊美的少年渐渐浮现。他们不由颤声问道:“你,你莫不成是那寥兄弟?”那‘血煞’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悲然答道:“不错,我正是姓寥。想不到我寥玉杰偷生多年竟成了个大魔头。看看我这个样子?二位仁兄的恩情,寥某永难忘怀!”二人闻言心如刀绞,当年奉旨征剿魔教,宋大哥心知方腊骁勇,便听从了军师建议,事先派遣燕青,柴进以及佟,徐四人先后投入江南义军并伺机潜到方腊身旁作卧底。那方腊为人仗义,爱惜人才,欣赏几人的豪情,武功,又听了他们的辛酸往事,见的他们身上的累累伤痕,确信他们出身贫苦,乃为官府所迫,是以慕名来投,故而将之留在自己身边,令亲兵统领寥玉杰好生照顾。他们这几人年纪相仿,志趣相同,因而倾心相交,竟恨不得能累世厮守在一起。寥玉杰自幼孤苦,打小便待在方腊身边,他成日处在义军中,耳濡目染尽是仁义节烈,那晓得江湖上的尔虞我诈,龌龊机谋。这个处事未深的淳朴少年一直为自己能交上这等出类拔萃的好儿郎而感到高兴,可他那里想的到这几位看似于自己臭味相投的好兄弟竟会反了大王,屠戮自己的好兄弟。天呐,这酷毒的世间还有什么信义可言!
‘血煞’盯视着二人双目直欲喷火。他历声道:“我寥玉杰自认为对你几人不薄,可你们怎生待我,又怎生等待自己的好兄弟?”他一面将双拳握的嘎登作响,一面凄然说道:“我寥玉杰出身魔教,后又投在番邦,杀人害命,无恶不为。二位豪侠英明远播此时正好替天行道及早除却我这妖魔?”二人听的‘替天行道’四字肝肠寸断,他们悲声道:“寥兄弟,我梁山对不住江南义士,我二人对不住兄弟你。”那‘血煞’截断了他们的言说狂吼道:“你们梁山好得很!你们四人好得很!”佟徐二人泪光闪动竟弃了兵器羞愤地言道:“寥兄弟,我们对你不起,但燕大哥,柴大哥已然故去,这千错万错,我二人一力承当。”说罢举掌击在自己头颅上,立时鲜血飞溅,气绝身亡。
‘血煞’望着二人尸身口中狂笑不止,笑着笑着泪水夺眶而出。他历吼一声,抽出双刀愤然挥去,红芒飞卷之下几株松柏轰然倒地。这许多年来他一直问自己到底是情深还是恨浓?想来无人可以告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