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新政临门

　　1979年的那一年的春天，山上的花开的特别灿烂。村里的老人都啧啧称奇“怪了，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没见过山花开的这么灿烂，莫有大好事要发生？”
　　在这个闭塞的山顶生活着的老人很少出门，他们并不大知道，其实当时我们的国家的确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改革开放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始了！国家的重心已经转移到经济发展上。即使山村里的老人们很难将国家的政策和自己的生活联系起来，然而，深远影响他们生活的第一件事遽然间到来了。
　　一天中午，大伙刚准备去地里上工。队长在村里边走边喊：“大家注意了，今天下午一律不上工，乡里的李干部来了，大家都在村东头的大槐树下集中，开山顶村全体村民会议。”“这是又要批斗谁？莫不是巧没当地户口的事被村里知道了？”大伙不约而同的猜测着，心里七上八下地去东头的大槐树下集中。
　　当乡里的李干部在山顶村的全体村民大会上宣布，即将实现土地生产责任承包制的时候，人们才松了一口气。这个消息却使很多人回不过神来“这会不会是真的？搞私人生产不是资本主义尾巴了？”大家都不敢说话“李干部不会是喝酒了吧，乱说闯祸”很多人心里想。在很多村开过这样的会的李干部倒是很老到了，早知道大家心里怎么想的。“以为我在说梦话吧？好吧，给你们吃一个定心丸”说着，在他的人造革皮包里拿出了文件说到“看吧，这是什么？这是中共中央的红头文件，是关于在农村落实土地承包的文件指示”李干部高举着文件。“中央的？不会明天有一个政策我们就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了？”十年的文化大革命，使人们对这个似乎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政策充满疑的一声，把文件虑。“你们这些人，金元宝送到手上了自己却害怕了？”李干部“啪”的一声把红头文件摔在树下的大石头上“告诉你们吧，这是真的。全国很多地方都已经落产到户了，就是我们省里，咱们这里已经是晚的了。你们这里不通电，也没得几个人识球几个字，也不看报纸。”他在包里拿出一张《人民日报》“看这是什么，告诉你们吧，人民日报！党政机关办的报纸。”李干部指着报纸标题下的一个举着手的人像和旁边一行大字说：“看着，我再给你们吃一颗定心丸，这是中央领导人，他说，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至少十五年不变，我们共产党人说话是算数的！”“共产党万岁！”有人喊出了口号，更多的人含着泪水描画着自己拿到土地后的好光景，是呀，农民，有了自己的土地就好办，就一定会有十足的干劲，能过上好光景。那个年代中国的农民其实很简单，他们只是想想有自己的土地，只想吃饱、穿暖，然而为了这个朴素的愿望，他们已经等了几千年，实在是太久太久了！很多人激动的眼角红了……
　　“什么时候分地呀？”有人冒冒失失已经迫不及待了。
　　“方案公社已经定好了，这次我来就不走了，协助村干部和你们一切制定具体的分配方案，然后马上就分。”公社的李干部说“公社也急啊，我们已经落后了，新来的张主任说必须尽快！我马上就和队长合计合计。”说完，就收拾着自己的人造革公文包和文件
　　“下午大家都不上工了，都回家去，和自己的婆娘好好合计合计你们自己的想法，明天接着开会。去吧，大家散了”队长说完，带着公社的李干部，大踏步的向自己的家走去。
　　巧没去开会，她借这个难得的时间把很多破布片正往一块缝呢，斌娃大了，她已经和占娃说好了，准备下半年送娃上学读书去。
　　占娃一溜烟地跑回家，一边喊着：“巧啊，好日子就要来了！”
　　“挺好的呀，还要什么好日子，这么快会开完了？”巧头看了占娃一眼，笑笑。
　　其实，这许多年来，尽管公社的干部很少到村里来，但是公社的干部每次来了她都心里不安，生怕人家发现她个外乡人私自跑到这里来户口都没有。开会的时候从来没敢去过。如今看到占娃这样放心了，想想这日子挺好的，也就这样了，还会有什么好事。又埋头干起自己的活来。
　　“哎呀！巧！你也不问什么好事啊。”占娃有些着急，但是也没有影响自己的兴奋，他做贼似的四处看看，问“斌娃呢？斌娃子在哪？”
　　“刚才还在呢，可能出去玩去了。”巧从紧张恢复到平静，只顾干活，没看到占娃的兴奋。
　　“哦，巧，告诉你哈，村里的土地要承包到户了，我们真的可以过自己的小日子了，你说好不好！”占娃来起干活的巧“这是党决定的，说六十年不变呢这政策，我们有好日子了”巧脸上从疑惑到兴奋，刚想说什么，越说越兴奋的占娃，突然抱住巧在脸上狠狠地亲一下响亮的吻声和巧惊愕的“真的？”的声音同时发了出来。也就在这个瞬间，树上突然传来奶声奶气的一声断喝：“占娃干啥呢！你咬我妈干啥！”紧接着他俩都一惊，遁声寻去。
　　斌娃正在下树，“原来这小家伙刚才一直在树上”他俩羞红了脸，赶紧彼此分开了纠缠在一起的身体。
　　如今的斌娃已经六岁了，尽管当时的农村一般吃不到什么好的，但是把她视为命根子的占娃夫妇把家里的白面几乎都给他吃了。占娃还觉得孩子受委屈，经常晚上去山里捉些野味，下河抓点鱼给斌娃吃。占娃是村里人共同长大的，巧来后又热心助人，加上斌娃嘴乖。一家人在村里人缘极好，谁家做了好吃的都忘不了给斌娃端一碗。大家一起把个斌娃养的胖嘟嘟的，这在当时的农村是罕见的。所有人的喜爱也使这个孩子什么也不怕。
　　山里的孩子没玩具，都忙着上树下河玩了，虽然只有六岁，上树下树就像个猴子似的，三两下就到了树下，急急忙忙跑过来，攥着鸡蛋一样大小的小拳头砸着占娃的大腿，一边小脚踢着，气的呼哧呼哧的喘着气质问：“你为啥欺负我妈！你为啥咬我妈！”占娃躲避着，羞红了脸，嘿嘿的傻笑着，嘴里还再骗斌娃“没有咬，我是替你妈看她鬓角有虱子没有呢”，
　　巧的脸红红的，痴迷的看着这在院子里追打着的爷俩，小的追打大的一边不停地质问着，大的躲避着一边忙不迭声地解释着。巧的心里第一次觉得原来做女人做母亲可以这么幸福啊！她痴痴呆呆的小声嘟囔着：“春天真的来了……。”
　　第二天早上，村长宣布了土地承包方案：山顶村没有水浇地，就不存在三六九等。分配起来很简单，方案很快就出来了：把村里的总底面积除以村里的人口，再乘以每家的总人数，就是这个家庭的承包地了。整个村庄无异议。公社干部宣布了分配时间，——夏收之后可是分配土地承包到户，也就是说从今年起，谁家想吃个嫩玉米棒子不用再到队里申请了。整个村庄都欢呼雀跃，大家都沉侵在摩拳擦掌大干一番的兴奋之中。
　　按人口分，人口当然指的是户籍了，巧娘没有。由于母鸡和蛋的关系，斌娃也没有报上户口。三个人分一个人的土地，这日子可咋过？在全村人都兴奋的日子里，唯有巧娘和占娃愁碎了心！日子一天天过去，麦子已经不是那么翠绿了。
　　雨过天晴的时候田地里泥泞，村里人是不上工的，这一天占娃说要带镇子里看一个朋友，一大早走了。后半晌，巧娘站在门口，心事重重地远眺着下山的路，期盼占娃早点回来。
　　村里的老槐树下，不懂事的斌娃和村里人一起兴奋，和很多孩子欢蹦乱跳地玩耍着，巧娘心既疼也焦的看着他的孩子在尽情的换了“又是个苦命的娃啊”她好心酸：“我的娃怎么都那么苦命呀，那五个，缺吃少喝的，还要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一个个皮包骨头似的。这一个，在乡亲们照顾下是快乐的，然而却越长越大了。傻孩子啊，你不知道因为你命苦的妈你户口都没有啊！”
　　她又想起占娃消瘦的模样“占娃从小没爹没娘的，本来身体就不是很好，这几年斌娃越长越大，他几乎从来没吃过一点细粮，省下来都给斌娃吃了。然而接下来三个人种一个人的地可怎么养活啊，还不煎熬死了占娃！”泪水顺着巧娘的眼角悄悄的滑落“这里只有斌娃一个，甘肃的五个孩子呢？我苦命的五个儿女呢？有我的时候他们就瘦的皮包骨头，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最小的女儿现在该是九岁了，大的该十六了吧？还不知道他爸让孩子上过学没有，可能早都在队里挣工分了吧？他那撑得住啊！那个没人性的畜生，说不定让我的孩子都到队里挣工分了，他好那我的孩子挣得粮食，钱讨好那几个相好的，我苦命的孩子，也不知道这几年怎么长大的，有没有……”巧娘这个想法自己吓了一跳，顿时肝胆俱裂。她感到两腿发软站立不稳，接着眼前一黑坐在了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哗哗地冲涮着饱经沧桑的脸“我的娃……”她多么想大声嚎哭一场，然而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我不能让斌娃知道这些事，我不能让占娃为了我的过去伤心，尽管他知道我的过去，但是不能让他现在知道我想过去的家，尽管，只是想孩子。”“然而，怎能不想约！”她质问着自己“就是你，自己命不好害了多少人！”她两只手狠狠揪着头发，压抑着喉咙的呜咽声，泪水不断的滴落在身下的黄土上……。
　　占娃兴冲冲地回来了，傍晚的夕阳映衬下他满面红光，远远的就叫喊着：“巧！哎巧，你在干啥呢。”占娃的声音一下吧巧拉回了陕西，她的这个家，亲爱的丈夫回来了。她很快的恢复着，擦干自己的眼泪站了起来，飞速的弹着身上的土。
　　“巧，干啥呢，有好消息告诉你！”占娃不住声的叫嚷着，走进门来，巧娘往屋子里走了走，傍晚，屋里黑，占娃只剩下一只眼睛又不是很好，竟没发现巧的眼睛红红的，仍然兴奋地说：“巧，别熬煎了，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你说撒，啥好消息？”巧掩饰着自己的声音小声说。
　　“嗨巧，今天我去公社和派出所了……”
　　“啊！你跑那干嘛去了？”巧吓了一跳。
　　“不是看你熬煎的嘛，是什么就是什么，我豁出去了，总不能让自己的婆娘一辈子不敢见人吧？咋样我都要你，我就去看看这事怎么办，咱就把什么都弄到明处。”占娃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这许多年来，占娃这种姿态巧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鼻子一酸“这要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多好”她鼻子一酸，赶紧忍住了。接着有些担心，赶紧问：“那人家干部和警察咋说的？”
　　占娃兴奋地独眼放光，好像刚炸完碉堡回来“人家公社有个管司法的刘干部说，你只要和那男人离婚，再拿着离婚证到当地大队，派出所开个证明，再到我们这里派出所注上户口，咱俩再到公社登记个结婚证就可以了，就是咱们这个地方有户口的人了！像你这样没有结婚证的，也就是没登记过结婚的，只是事实婚姻，你直接到你们大队开证明，然后再到当地派出所开个申请转户口证明就可以”
　　“真的可以这样！”巧兴奋地说。没想到真有这么拨开乌云见青天的曙光真的会这样到来，真的能了结自己曾经不幸的婚姻，开始幸福的生活，成为一个有户口的人！她为自己高兴，更为了她亲爱的斌娃和自己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