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爱情开花 三，喜结连理

　　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山顶上就被朝霞染红了，出早工的人们已经匆匆走在去往梯田的山路上。
　　巧娘就扛着一把锄头走在这个队伍的最末端。她不顾英嫂的劝阻坚持自己不用休息，今天就和大家一起劳动。走到村口时候遇到大伙，英嫂被队长狠狠骂了一顿，说她心硬的像石头。呵斥着，让巧娘回去休息两天再来劳动。然而等他带领大家刚拐过村口的山梁时，发现巧娘又跟上队伍了。“这娃，还挺犟”他想，心里却满心喜欢地想“嗯，是咱山里人，勤快，好娃。”
　　当山上桃花盛开的时候，巧娘已经在这里安静地生活了几个月了，在这里，乡亲们把她照顾得很好。除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想自己的孩子，流泪。她毫不眷恋那个噩梦里的他曾经的家。虽然远离家乡，这个环境却没有心理和肉体的折磨。几个月下来，她的脸色竟慢慢变得红润了。如今的她洗的清清爽爽，陕南的山系是丰富的，她不用想在家乡时候那样为了节约水常常不洗脸。甚至每天还可以自己烧水洗个澡。虽然穿着那个年代农村普遍的补丁衣服，却也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在这里劳动巧娘是快乐的，至少是轻松的。突然间有个可以作为人融入大家、参加劳动的机会，或许劳动还可以深埋伤痛。从小就在农村参加劳动的她自然很熟悉各种农活了，打小，她的身体早已适应了农田繁重劳作的辛劳，巧娘不知疲倦的劳动着。
　　“巧，来歇会，大家都在休息呢你还不过来，等着占娃给你端水过去啊”英嫂坐在田边的大树下嬉闹她，除了年长的大家都哈哈地笑了起了。巧娘的脸一下红了，农村的妇女玩起来没轻没重的，不知什么时候起，休息的时候大家好像有意识地相互默契。只要她去休息。那她的位置总是和占娃在一起，就算就是看好好的占娃不在，一会就有好几个人推搡着占娃，踢着他的屁股，按住他和她坐在一起。现在听英嫂这样打趣，她更不敢过去了“哦，我把这点弄完，就过来”她头也不敢抬的答道。“这个死占娃”她心里骂了一句，想一想又好像没有多少骂的成分，偷偷地笑了。
　　“占娃，还不去给巧送水去”有人在地头高声打趣。“去就去，你们都在这歇着呢，巧还在干活，就不兴人家喝点水，没一点同情心。”这是占娃的声音，这家伙竟说的这么义正言辞，巧在心里骂着“死占娃，你可千万别过来，被人笑话哩。”
　　“吆！说的这气壮的，你媳妇啊瞧把你心疼的。嘻嘻”一个妇女的声音。占娃弄了个大红脸。
　　“同情心是什么？是心疼吧？还是爱上了，说，还干什么了，嘻嘻嘻嘻”见占娃有些害羞了，妇女们更来了劲。
　　“嗨，还别说，你们看到没，巧刚来的时候是没收拾，如今你们看，这可是我们村最俊俏的女人，你看你看，这身段，啊，这模样，要啥有啥。那屁股蛋子，大的，那个男人看见了不喜欢？”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羞得占娃的脸通红。
　　“这死英嫂！”巧也羞了个大红脸，心里狠狠地骂着，“这死嫂子咋啥话都能说出口啊”，她只好装作没听见，索性往地的那一头刨去。
　　“就是么，占娃就是有眼光啊。还同情心，我看你是看上人家的模样了吧”这是旺财婶的声音。
　　“看上就看上了，咋？”占娃有些豁出去了，他想给巧送水，被这些人说的不知道怎么过去，但是真的想送，他已经注意到了巧转身装作刨地往地的那一头去了，她一定也被这些人弄羞了。为了给巧解围。他抓住了最后说话、而且相对嘴比较笨的旺财婶开始反击“又不是旺财叔看上了，你急什么。”旺财婶反应不上来，一时语塞。
　　“咱旺财叔可看不上，他眼睛不行。”还是能说会道的英嫂出来为旺财婶解围“你们看咱们占娃，可精了，怪道我说他怎么小时候把自己一只眼睛戳瞎了呢，想起民兵打靶我才知道，就是闭一只眼睛为了瞄的准嘛，这不等了快三十年把巧从甘肃瞄了来！”“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笑的人们前仰后合，就连平日严肃地队长也哈哈大笑起来。在农村，和性格随和的人开他生理上的玩笑是司空见惯的，何况占娃和英嫂一家那么熟，平时老喜欢和英嫂嬉闹。
　　占娃羞得再也不说话了“管他呢，我说不过他们，我就去送水，巧都干了一下午了，被他们害得不敢过来歇还不兴我送点水过去？看上就看上，就是看上了”他低头在心里想着，弯腰从桶里倒了一碗水。
　　此时的巧娘尽管离人群远了些，但是他们高声的谈话还是听的很清楚，她的脸烧得通红。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这个死占娃，可千万别像往日一样送水过来啊，羞死个人了。英嫂他们就不是好人”然而，她还是听到了脚才在田地里特有的莎莎声由远及近，“死占娃！”她在心里骂着，却并不气恼。“这个看起来有些单薄的人，其实心眼挺好的。也是个苦命的人，从小爹娘都没有了，这个还不如我呢。但是他有这么好的乡亲，他们东家一口水西家一口饭的把他拉扯大，照顾他都成了乡亲们的习惯了，年长些的，包括比他只大十来岁英嫂，都把他像孩子一样的看。”“巧。喝口水，别太累着了，日子长着呢。”正当她一边无意识干着活，实际上是往田地的另一端去躲避乡亲们的取笑。一边想着占娃的人生时候，占娃已经到了她身后。
　　巧娘慌忙抬起头来看看身后，地头的乡亲们正嘻嘻哈哈哈地指着他们笑呢，她的脸更红了。整个脸都成了粉红色。占娃呵呵的憨笑着“巧，喝口水”“你这真是，那么多人看着呢，你还来，人家笑话呢”她咬着嘴辰，羞涩地看了占娃一眼。占娃没听到似的，看着巧娘“巧，你真好看，嘿嘿”“胡说什么，傻乎乎的，人家笑话”巧娘赶紧接过水，娇羞地说。然而她的心却在颤抖，过电似的，酸涩，娇羞，幸福，五味杂陈，忽然间她想流泪。
　　虽然田头的人们还在嬉闹中，英嫂还是英嫂还是远远地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其实这个事在英嫂心里盘算很久了。“看来不能再耽误了啊”，英嫂笑眯眯地想。
　　那日从田间回来的路上，英嫂更撺掇着众女人开着混玩笑，企图把窗户纸给捅破了，巧娘始终脸红着浅笑，英嫂说，"占娃啊，你到底啥时候娶了咱巧妹子，你要是还不着急赶明我可是给她介绍好人家了，西头梨花村的李二狗可托人来捎话了。"占娃突然听着就急了起来，急得呼哧呼哧的，可此时更急的却是巧娘，她以为英嫂说的是真的。"死占娃，你到时候说啊，你个死人，再不说我真让人娶走了咋办"，巧娘心理急着脸涨得通红。"呦，占娃这是还在考虑呢，得，你继续考虑着，我明就让回信说让李二狗来咱村看看巧"，英嫂装着正经说。"哈哈，像巧这么伶俐的妹子可不多啊，李二狗那坏怂倒要捡便宜喽"，秀二婶子大笑着推了占娃一下。"我我我，我……"占娃越急越说不出口。"英嫂，既然占娃这么勉强，那就让李二狗明天来吧"，巧娘给添了一把柴，也给自己的人生下了一次赌注。听到这话所有人一怔，占娃楞楞的用布鞋踢着土，"巧，我娶你，你别嫁别人。就这样他们的事情说开了。看似偶然，实则必然。这便是生活。
　　三、喜成连理
　　人活着就像行走在山间的小路，你永远不知道拐过一道弯前面的风景是什么。生活对只因为一个巧遇，在巧娘走投无路的时候，对她展开了美好的一面。
　　初夏时分，巧娘和占娃结婚了。自小没有父母又一直单身的占娃自然家徒四壁，而且屋顶还是草做的，就这样的房子也只有一间。好在农村的婚礼向来简单，队长带领大家帮他们把中间隔开，一边做厨房一边是卧室。粮油在队里的仓库盘来的，秋后归还，菜在山上挖——一无所有。然而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幸福。
　　有人说女人幸福不幸福都写在脸上，的确是。巧娘能说会道的一面在婚后充分表现了出来。旺财婶和儿媳吵架，队长老婆嫌队长不顾家，谁家的家长里短都有巧娘宽慰调解的声音，人们感受着巧娘的热心，然而，也可能是这热心过于单纯，只是一味的热心却缺乏，再者每个人的性格是不同的，所以这热心在博得人们好感的同时，也有些低低的声音，"这巧娘真爱管闲事""真多嘴，谁用她说了""真把自己当村里人了"……当然，这些声音总是传两声就过去了，善良热情的村民还是依旧用朴实和热心，将她的一切都收拢在融洽的村情里。
　　占娃和巧娘从心里深深地感谢乡亲们，虽然他们说不出感谢的话，也没有什么东西拿来感谢，但是他们可以做谁家有任何事巧娘一定会第一时间出现，就像老在人家窗口观察者人家似的。不管是缝被子的小事还是婚丧大事，巧娘总是能打听到谁家需要什么。在乐活的忙碌中，在一件件小事的纷扰中，巧真的成了这个村子里的一员，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已经落地，只待生根，农村的壮年夫妻生孩子总是没那么矫情，十七八个月后，他们儿子呱呱坠地了。
　　早在孩子出生前半年，占娃就央求旺财叔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斌”，旺财叔说这个名字会让孩子将来文武双全。按本地乡俗，除了至亲产房谁也不能进——会带走孩子的奶水。巧生从巧生孩子的那一天起，占娃就再也没上过工，一天到晚围着巧娘俩颠前跑后。总是嘿嘿的憨笑着，寸步不离的伺候着巧。满月那天，一大早乡亲们就来祝贺，占娃在院子里招呼着。
　　终于有了独处的几乎，巧抱着她的这个儿子。孩子静静地睡着了，脸上时而露出笑容，煞是可爱。而此刻的巧娘却像换了个人似的没有一丝笑容，低头看着孩子，泪水终于悄悄地滑落。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儿子，却是她的第六个孩子了，她爱占娃，爱这里的父老乡亲。这里的生活，更爱她这个儿子。占娃中年得子，一天到晚不是对着她嘿嘿憨笑着，突然抱住她在脸上亲一口，就是对着才一个月的孩子憨笑着说：“乖斌娃，叫爸。”然后小心的把嘴唇撅的长长的碰碰孩子的小脸蛋。恨不得把这个孩子吸到肚子里去，她没有过高的要求，这一切让她体验到了从没有过的幸福和满足，他们的这个这个孩子是多么幸福！
　　然而谁也不知道，当她的微笑凝固的时候，她会想起她那苦命的五个孩子。她从没见过那个男人对自己的孩子笑过，每个孩子刚会走路的时候就被他打过，常常在他打她的时候孩子被吓的围了一圈哇哇大哭，她常常想相比这个孩子，她那苦命的五个孩子是生活在地狱里！她觉得自己被撕成了两半，一半为她出走、为了这里的生活、为了这个孩子想大笑，一半却在为自己丢下孩子出走而煎熬，“大儿子石头该是九岁了，也不知道他让他上学了没有。最小的女儿草现在四岁了，我苦命的娃也不知道怎么过的”泪水在她脸上默默地流淌……她不敢对任何人提起自己的心事，哪怕是至亲的占娃和她亲爱的英嫂！她知道不管走在哪里，她这样有过男人有过孩子跑出来的女人，在人们内心深处对她是有防范的。他们朴实、憨厚，但是从小生在农村也长在农村的她，更知道他们也狭隘、自私。不，也不能说他们自私，毕竟他们是无私的，无私地给了一个自己做女人的机会。“唉，人的命，天注定，着急上火不顶用。”她默默地念叨着这句始终陪伴者自己，又被自己拿去安慰了很多人的、模糊记忆力奶奶传给她的座右铭。好了，释放了，自己流一会泪真好……。
　　山里的汉子本来就喜欢喝酒，虽然全是野菜，汉子们还喝的有滋有味。占娃被男人们灌得有些踉跄，女人们则有女人的道喜方式，一会是会计的红印泥，一会是锅底灰，把占娃个脸偷摸的像个怪物，别说脖子，就是他的那一只因为瞎了而闭着的眼皮也没有放过。只有另一只眼睛还是本来的颜色。此刻的他喝的。更是高兴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呲着发黄的牙齿嘿嘿的憨笑，任凭人们用捉弄的方式给他道喜。
　　“死占娃，难看死了，鬼脸似的，就知道笑”英嫂她们玩够了，评价着她们自己的作品。妇女们笑的前仰后合。“嘿嘿，难、难看也是你、你们弄得，你们，喜、喜欢看，就，就。难看死你们”嬉笑着，喝的有些口齿不清。“你本来就难看，谁稀罕看你，别喝猫尿了，快去看看斌娃醒了没，醒了就把斌娃抱出来，我们看看和你像不像”英嫂嬉笑着踢了他一脚。
　　此刻外面的一切巧都听着呢，她幸福的笑着，“这就是家，可爱的人，可敬的乡亲，这里真好”她想。甘肃伤心的一半已经遁去，陕西的一半有通知了这个的灵魂。她赶紧腾出一只手擦干还挂在眼角的眼泪。
　　占娃进来的时候只看到巧的微笑，他憨笑着：“巧，她、她们……”“喝那么多！”她爱怜的娇嗔着，摸摸孩子的脸蛋，亲了下，摇了摇孩子的头：“出去别喝了啊，快把斌娃抱出去，见他的爷爷奶奶去。”
　　这个孩子的命运注定不同于之前的孩子，农村人虽然没有城里讲究，不会太过骄宠孩子，但是斌娃从来不缺爱。他长得胖乎乎的一脸的顽皮，煞是可爱，在这样的家庭里，也由于乡亲们之间的融洽，这孩子从小嘴就很乖，从会说话起。见到人就“爷爷。奶奶”叫个不停。乡亲们都很喜欢也特别照顾这个特别而苦命的孩子，张家在山上套到了兔子，李家在林子里采到了山珍，都忘不了给斌娃送一点来。
　　他在占娃的脖子上开始观看世界，他在巧娘的手心里感知世界，他在一点点长大，巧也在村子里的细细碎碎里度过了她艰苦但难得平静的岁月。只是孩子在长大，嘴上却总供应不上。
　　那个年代的人粮食本来就都不富裕，说是社会主义按劳分配，巧和占娃两个人劳力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谁家的老人，病人，孩子多一点，劳力就会减少，往往是人多工分少，似乎也不大公平和没有人情。因此每到按劳分配的时候，看着村里的老人孩子多的家庭的人们抱怨，难受，她就觉得自己吃了人家那一分，她外来的户口都没有啊！却在这里劳动，分人家有户口人的口粮。
　　但是如果有时候村里按人头分配，她心里就更不安了，自己外来这个身份，拿人家的口粮……。
　　幸好这里的人都善良敦厚，但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很注意不刺激到巧脆弱的自尊，有时候人家领道口粮会说：“唉，要再多一点就好了。”这样的话不一定是针对巧的，但是巧就觉得人家嫌她吃了人家的粮食，心里歉意很久。
　　有时候她摸索着斌娃熟睡的头，看着他在一点点长大，她会偷偷想，这日子是不是该变一变了，不是变回从前，而是变得更好。怎么变呢？她不敢想下去，却在被窝里和占娃做了很多关于这样好日子的，没睡着时候做的梦。那就是，每个人承包一点地，交了公粮剩下再给村里交一些，用于照顾需要帮助的人，然后再剩下多少就是自己的，谁也不妨碍谁。那该是多好的事啊，她巧是能吃苦的，等可以自己安排自己的时间时候，该能做多少自己的事啊，别的不说，她可以养一头猪给占娃和斌娃子吃。那会是怎样的生活呢。即使这样一个假设，也能使她和占娃整夜睡不着。第二天再相互叮嘱：“出去不敢对人家说啊。”终于，坚韧和乐观的她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