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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回 复仇女孤身闹县城 王县长趁机捞一把

作品名称:百姓的天      作者:祁志云      发布时间:2017-04-17 21:05:12      字数:4727

  祝宝山自从那一晚兵败青山谷,就一直耿耿于怀,随时都在想除掉曾金凤和她的儿子,以绝后患,铲草除根。他可就是迟迟下不了手,感到她也并不是那么好惹的,又有乡民和那些撵山的护着,怕逼急了会引起麻烦,加上现在已是国共合作的时期,更感到不是时候,就一直拖了下来。令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他心中的一股恶气没出,反倒被姓曾的在“双十节”的庆祝大会上当众告了自己一状。
  这一天,他代表西路各乡镇在主席台上就坐,他感到能同县上的达官和名流坐在一起,算是他祖宗有德,自己才有了这番荣耀。偌大一个“中山广场”人头攒动,祝宝山不由鼠头鼠脑地四下张望:后幕上孙中山和蒋介石的像并排挂着,两边是青天白日的国旗,台口上方是庆祝会的横标;台下,前排是本县中学生组成的军乐队,后边依次站列的是来至学校、驻军、商会及各界人士,有的还举着红红绿绿的小旗,穿着稀奇古怪的装束,也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摩登女郎,西装革履的翩翩少年,锦缎旗袍的女士和乡绅商贾;竖立在会场周围的缎面彩色旗迎风招展,挂在绳索上的条条三角小旗凌空而过。
  好一派莺歌燕舞的升平景象!
  “咦,看样子要游行!”祝宝山在想,“管他妈哟,等会老子梭(同躲)到鸳鸯楼去自在他一下!”他叽里咕噜着,胡思乱想地对大会的进程全然不知。当军乐队奏起国歌,他才如梦初醒,也学着他人的样子肃然而立,注视着国旗的徐徐升起。待他坐下后,又听司仪宣布王梦芝讲话。他并认真去听,心思早就云里雾里地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他虽初入场不久,但也略一知晓这是当权者所惯用的玩弄政治的把戏,他更是懒得去理采他哩!
  当王梦芝讲了一番空泛的政治内容之后,就听台下一声:“县大人,为民妇申冤啦!”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却有力,字字掷地有声。这突如其来的呼叫,令在场的几乎是所有人的震惊,东张西望,有的在想,哪个吃了豹子胆,敢在光天化日下冒闯会场?王梦芝更是吃惊不小,举目四下张望,当他还没明白这声音发至何处时,就见一妇人,全身着白布,纵身跃至台上直扑他而来。他一闪身,躲开那妇人,口里直呼:“来人呀!”
  跳上去几个宪警,意欲上前去抓那妇人,不料那妇人双臂一展,倒使得那几个宪警立脚不稳,差点栽倒在地;那妇人身子一转,躲过了他们之后,朝着王梦芝顺势一跪,大呼:“民妇有冤要诉,恳请大人做主。”说完,就将一张用大纸早就写好的诉状展开,举过了头顶。
  那几个宪警刚一站稳,又向那妇人扑去,却被王梦芝用手一挡说:“慢!”他见那几个宪警站住之后,又对那妇人说:“这是开会重地,是随便可以冲撞的吗?不过,念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规矩,就免你扰乱会场、破坏公共场所之罪吧!”
  “不,大人,民妇有冤要诉!”
  “有冤无冤法院处有裁决,找法院去吧!”
  民妇并不吃他那一套,断然否定他的话说:“民妇几次三番去法院,每次去都被轰了出来,还吓我说:‘这是你来的地方吗?’民妇就搞不懂了,刚才还听大人口口声声在讲要继承先父孙中山的遗愿,要将三民主义发扬光大,民妇在想:‘三民主义既然都离不开个民字,可民妇为啥连个法院的门都不让进呢?又何言民生、民主、民权呢?’所以民妇这才冒着胆子,抵死一拼,以求讨个公道。”
  话语铿锵、字正腔圆,毫无一点惧色,在场的人,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是一种对妇人的敬佩,一种对法院无视人权的愤慨。
  王梦芝听那妇人之言,在内心不断发出:这女人真不简单哪!需慎之对待。就在他考虑如何应付妇人之时,他的机要秘书从一侧走了过来,指着那几个宪警说:“愣到干啥?还不快给我拖下去!”
  那妇人没等那几个宪警动手,倒先站了起来,挥动着双手,仰天长啸:“天理何在,国法何在啊!……”怒吼声掀起的层层声浪,一波又一波冲击在人们的头顶上空,有的在为妇人鸣不平,有的却在看作为一县之长的王梦芝如何结束这一台戏。
  王梦芝至此,也不得不伸长着脖子,细细瞧那妇人,似曾相见,但又回忆不起在什么地方……
  “王县长太健忘了,就记不得,去年在此青龙场镇公所为那壮士许下的诺言了么?……”
  王梦芝这才恍然大悟:“啊,原来你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向以应变极强著称的王梦芝,也不免口吃起来,倒引得台下的一阵交头接耳。台下一阵一阵的躁动一下激起了他的灵感,立刻眼珠一转,对曾金凤说:“好!本县令今天就破例收下你的诉状,做一次为民请愿的好官。”他伸手去拿曾金凤手中的状纸,却被她躲开了,说:“大人,你连状纸都还没有看,也不晓得我告的是哪个,就敢接?”
  “不管告的谁,只要你说的是实情,本官都为你作主。”
  “此话当真?”
  “说话算话,君无戏言。”
  “那好……”曾金凤突然一转身,用手直指祝宝山说:”我告的就是他——身为西路联防司令、青龙镇镇长的祝宝山,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假公报私,烧我房屋,杀我男人——大人,你可要为民妇做主啊!”
  原本还装着一本正经、正襟危坐的祝宝山,自从认出了曾金凤后就再也坐不住了,现在她竟然还当着众人、王县长的面指名道姓数列他的罪状,“你的胆子也够大了!”他的话一出口,一下又冲到王梦芝跟前,指着曾金凤说:“王县长,这个臭婆娘,莫听她的!他俩口子暗通共匪、窝藏红军伤员——”
  他的话立即被王梦芝挡了回去:“别说得那么难听!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一切不利于团结的话就不要讲嘛。”他见祝宝山不服,继续想把话争辩下去的样子,阻止说:“好了好了,你就不要讲了,情况我也略知一二。”调头又对曾金凤说:“民国政府是个依法行政的政府,这一点你应该相信。这样吧,本县令今日收下你的状纸,代为转交法院,谁是谁非,本县令一定会督促他们秉公断案。”
  “那好,民妇就再相信大人一次。”
  王梦芝怕她提到去年在镇公所许下的剿匪一事,抢先一步,将状纸拿到手里后,就示意司仪宣布游行。
  司仪会意,立即高喊:“大家请安静,现在开始游行!”
  军乐队骤然起奏,队伍在一阵躁动中开始移动……
  王梦芝那天在大会上的表现,事后遭到一些同僚的弹劾,说他被一山野村妇的胆大妄为所屈服。他申辩说:“很可能是共产党地下组织的一次有准备的精心安排,想挑起事端,伺机闹事。记得前几年,日本人侵占东三省,不少人上街游行、演讲、发传单,闹得连庆祝‘双十节’的大会也不敢开了;今年,想趁着国共合作之机热闹一番,却撞来个不怕死的。我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必须来个当机立断——宁可作出让步,也不能扫了大会热闹的兴。”并威胁同僚说:“如果真的发生了骚乱,上边追究起来,谁担当?”同僚怔了怔,不敢再言弹劾二字。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他怕曾金凤当众揭他的底,他当年在镇公所许下的剿灭“镇山虎”的愿不但没兑现,反而把交的枪依然还给了“镇山虎”,并委以重任,打红军去了。
  这是一层。另一方面,他想趁机狠狠敲一下祝宝山。去年在镇公所,一毛不拔,就不想想他的镇长和西路联防司令是咋当上的!
  当天,没等游行完毕,他把祝宝山叫到了县政府他的办公室。他晓得他很有钱,是西路首富,进过“洋学堂”,但骨子里却具有他祖辈传下来的那种“土老肥”的特性,吝啬得很,现在不趁机敲敲,恐怕以后就难得有机会了。
  当祝宝山一走进他的办公室,他就把手中捏着的状纸往他面前一扔,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说:“你自己看看吧!”
  祝宝山并不以为然地拿过状纸,一目数行地看了一下,依然又把它递给了王梦芝。
  王梦芝见他有些无所为,便指着状纸的内容特别提醒说:“你再仔细看看这部份。”
  祝宝山不好拒绝,只得照着他的要求看下去。文中写道:“……谓,三民主义乃富国强兵之本。然,却有为富不仁者,视民众为猪狗,呜呼,且不怪哉!当前正值寇狼入侵,举国同仇、前方将士奋力抗击之际;然,却有盛者,于我百姓而不顾,毁我根基、坏我阵线,是可忍,孰不可忍!呜呼,天理不容,国法难饶!……切怜仲裁,乃我万民之盼矣!……”
  “危言耸听!”祝宝山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把状纸猛地往王梦芝面前一推,然后双脚并拢,向挂在墙壁上的蒋介石像行了立正礼后,对他说:“委员长不是教诲我们说:“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走一个吗?就算他何志成被我错抓、错杀,烧了他家的房屋又何足挂齿!”一副十足的土豪霸气。
  “可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共军亦已改编成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和新四军了,现在的皇历再不能照着过去的翻啦!”王梦芝并不示弱地说。
  “那又咋样?”祝宝山仍显出一副傲气。
  王梦芝见他态度强硬,立即换了副面孔说:“如果按照状纸上所说是真,就可以定你个‘视民众为猪狗,’‘毁我根基,坏我阵线’之罪。”
  “你吓老子不懂!”祝宝山心里这么说,嘴上却软了:“哪,依王县长之见呢?”他也知道官场险恶,如果真的要定你的罪还不容易?看来只有蚀财免灾了。
  “好说……”王梦芝望着他诡秘地一笑。
  祝宝山望着他也笑了笑,心里却在说,我就不信钱不能使鬼推磨!
  当晚他就带上两根金条到了王梦芝家一趟,算是把他给摆平了。
  王梦芝想的也太简单了,认为只要哄过那妇人就算了事大吉,你一个山野村妇又耐我如何!
  没想到到了第二天,县城小报就刊登了一个叫小弟暑名的文章,在披露了那天发生在庆祝会上的事以外,同时还登载了走访一些市民和民主党派人士对此事看法的谈话实录。
  人们争相观看,奔走相告,一个小小的县城一时间的谈论话题,沸沸扬扬地在街头巷尾、茶坊酒肆传开了。
  此刻的王梦芝仍蒙在鼓里,还庆幸自己有幸能敲了祝宝山一棒。至于他给曾金凤许下的事,已忘得一干二净,状纸也不知被他扔到啥地方去了。在他看来,区区一桩小事,即或有谁追查此事,我倒要反栽姓曾的,在地下共产党的唆使下寻衅滋事,女扮男装,以武力相威胁我政府官员、破坏会场等等!
  哪知,当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女秘书为他沏好茶,端上茶碗正要品尝时,参议长的到来弄得他连茶也没喝好。
  参议长拿着一份小报,一进门就迫不急待地指着报纸嚷开了:“你看看!你看看……”
  王梦芝对他所指的并不感兴趣,而是把刚沏好的茶递给他说:“不慌,来,品尝老弟托人从河南信阳带回的西蜂毛尖,这可是茶中之极品啊!”
  参议长接过茶碗却没品尝,仍指着报纸说:“你先看看吧。”
  王梦芝只好接过报纸,开始是心不在焉,想应付一下了事,可两行醒目的标题映入他眼帘:
  民妇抵死告团总
  县长大人慰众亲
  “吔,这着棋来得好陡啊!”他一看,不禁脱口而出。
  “是呀,他们把你王县长抬出来,不外乎要逼你给祝宝山治罪噻,”参议员呷了一口茶,把茶放到王梦芝前面后,说了声:“嗯,好茶,不愧是茶中极品。”之后,又指着报纸提醒着说:“你接到(同接着)往下看。”
  王梦芝并没去看内容,因为标题已经告诉了她,只有行文右上方的编者按才引起了他的注意。她看了一下后说:“看样子硬要逼着本县令做一回青天大老爷了!”
  “老兄有何高见?”
  “他们是想要赶着鸭儿上架——故意为难本官,本官就偏不上他们的当,看把我奈何!”
  “可是众怒难犯,那些文人再把舆论一造,借题发挥——那篇刊登在另一张小报上的诉状原文我看过,不是一个妇道人家能写得出来的,这中间的水深得很呐!”
  “我怕个毬(指不怕)!我就不信,大水会冲了我这座龙王庙!”
  “但愿如此。”参议长见他不听劝告,反而给他雄起(指发怒、怒吼),也不愿再说下去,自讨没趣,只好告辞而去。
  没想到第二天省城各大报纸纷纷转载了小城小报所登“双十节”事件和相关文章,一时间弄得省城满城风雨,有的民众和学生还上街游行,到省府和省党部示威请愿,要求严惩祝宝山之类的不法之徒。逼于各方压力,省府只好下文,要求庶城县县府严查速办。
  俗话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王梦芝既然已得祝宝山的好处,只好各方周旋,通过关系,然后又让他花了一大笔钱打通关节(自己从中又趁机捞了一把),弃政从戎,暂且躲避一下,到抗日前方去“戴罪立功”,而自己也保住了乌纱帽——县座这把交椅了。
  祝宝山做梦也没想到会栽在一个女人手里,更恨王县长不够朋友,把他推到了前方。
  临行前,他望着青山谷方向,咬牙切齿地自言道:“曾金凤呀曾金凤,你这臭婆娘!老子迟早会回来的,不报这奇耻大辱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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