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阵阵鞭炮炸开欢天喜地，一声声笑语迎接你来我往。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马天柱只有五天的假期，初四一早便踏上了归程。望着远去的汽车，马有财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老伴儿则是难舍难分的表情；而李家的母女，这心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没有方向，不知道这棵梧桐树啥时候才能长大开花。
　　“嗨！嗨！老马，老马……”一串急切的喊声从远处传来，一个身影由远及近，瞬间蹿到了马有财眼前，“柱子走了？嗨，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趟。”武装部长一脸的失望和焦急，不无遗憾地远眺着客车开去的方向。
　　“哎哟，部长，过年好哇。给你拜年了。”马有财对这位部长可是内心感激，不是他从中使劲，柱子当兵还真不好说。赶紧拉着他的手，“黄老弟，有事吗？”急忙递上一支烟。
　　“哎呀呀，可惜了，可惜了。这不是才听到信儿，说柱子回来了，书记、镇长委托我说啥也要安排功臣春节吃顿饭，你说这……这咋说走就走了呢？唉……真是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呀。”黄部长吸着烟，叹着气，想着心事。
　　“这小子回来，俺也不知道哇。是部队临时给的假，那啥，老弟，哪能让你请呢，走，到我家去，咱哥俩喝两盅，还得好好谢谢你呢，咱不能忘恩呀。”
　　“老马哟，这可是两回事呀。领导指示，请柱子也是单位报销，这不是体现政府对功臣的优待嘛。唉，可惜了。”黄部长又猛地吸了一口烟，“哎，老马呀，见到书记、镇长可得替我说清楚哇，不然领导该说我不落实指示了，可别整个吃不了兜着走哇。”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放心，这事咱懂。走，到家里坐坐。”马有财拉着黄部长的手。
　　“算了，改天吧。我家里还有客人呢。好，我走了，老马千万别忘了解释呀。”黄部长边摇头，边向来的方向走去。
　　马有财只得往家走，这一路他走得很慢，胸脯挺得很高，真是新年新气象……
　　
　　时光已经进入了三月，正是各级政府总结表彰、部署工作的月份。有好多年了，清溪镇经济不行，也只能在精神文明上有点收获。有时候还被剃了“秃瓢”；领导坐在下面，看着别的乡镇抱着一块块的奖牌、奖杯，心里发虚脸上冒汗。也是该着这任的领导点子高，家乡出了个功臣——马天柱。
　　吴书记瞧着办公桌上的“精神文明先进单位”“双拥先进单位”的牌子，心里可暗自高兴。看着郭副镇长道：“老郭呀，我还真担心咱今年又光秃了呢，那可丢大人了。咱呀得感谢马天柱哇。”
　　“是呀，上任书记在时，咱镇连续两年一块牌子都没得到，脸上无光呀。我当副镇长有六七年了，陪走了三任书记，整得都不好意思参加总结大会。这回好了，你上任一年，咱就拿了两个奖牌，还是书记领导的好哇。”郭副镇长这话恰到好处。
　　“老郭呀，千万别这样说，还不是大家努力的结果。这领导哇，没政绩那能行吗？说明没干事嘛。政绩在哪，不就在牌子里嘛。所以，拥军优抚力度还得加大，对马天柱这个典型咱可得抓好、抓牢、抓实才是。”
　　“书记精辟！看得准，看得远呀。”郭副镇长给吴书记续了杯水。
　　“形势所迫呀。现在提倡‘为官一任，振兴一方’，不能没有动静呀，太平官可没有前途哇。你知道为啥咱县能获得全国双拥模范县？那马天柱是加了不少分的，所以……”吴书记不吭声了，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明白，我们一定关注马天柱动向，把拥军优抚工作做深做细。”郭副镇长似在表决心。
　　“更要做实呀，咱可不能摆花架子，只往脸上贴点金就完事。”两位领导相视一笑……
　　
　　“马天柱，到连部去一趟，连长、指导员找你。”五月的一天，马天柱正在组织班里的战士训练，已经提升为班长的他，劲头那是个足。虽然曾经朱班长说过当兵头将尾的班长，没啥难的，好干，可他还是谦虚谨慎，并没将功臣的荣誉看得如何重。自己就是一个兵，服役期满后回家乡，并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
　　“啥事？”马天柱看着通信员。
　　“不知道，连长脸挺严肃的。”通信员也是心里不清楚。
　　自从连队从前线撤回来后，自卫还击作战也算是告一段落，边境也相对安定了不少。不同的部队转换着，也算是锻炼一下久居和平条件下部队的战斗力。这连队近期一直一切正常，没听说有什么特殊任务，两位主官同时找我，是什么事呢？马天柱边往连部走，边琢磨开了。可到了连部的门口台阶，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报告！”整理了一下军容，马天柱喊了一声。
　　“进来！”是连长的声音。
　　一推门，马天柱走进了连部……
　　
　　一晃又是两个月的时光，现在呈现在马天柱眼前的，是某陆军学校的醒目牌匾。高大的门楼，威严的哨兵，阴森通向校园深处的道路，两排齐刷刷耸立的白杨。如此神秘而又震憾的地方，竟然还是没有将他从晕眩的梦幻中拉出来，急转直下的命运改变，令他惶恐不安，兴奋得辨不清南北，耳畔中还在回旋着连长、指导员的声音。
　　记得那天刚进入连部时，连长、指导员脸上都挂着少有的笑容。可马天柱能从两人的同一笑容中读出不同的味道，他有一些蒙，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柱子，来来，坐！坐下！”连长翘着二郎腿，指头上夹着烟，惨白的刀条脸透着一种神秘莫测，指着一个空椅子；指导员则憨厚地冲马天柱笑了笑，站起身来给他倒了杯水，黑红的方方正正的脸上始终浮着慈祥。
　　“马天柱同志，身体怎么样？头还痛不？坐，坐呀。”指导员拍拍他的肩膀。
　　马天柱的屁股刚沾到椅子角，又针扎式地“噌”站了起来：“指导员，好得差不多了，春节回来就犯过一次。”然后扫了一眼连长。
　　“嗯，倒是年轻，底子好，恢复的快。”指导员又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马天柱同志，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指导员脸变得严肃起来，把话切入了正题。连长始终是莫测的眼神，一言不发。
　　马天柱心里一惊，自从他入伍就没有过什么打算。离开家时，马有财叮嘱过他，好好在部队干三年，然后复员回家，分配个工作，这也是他唯一的打算。现在指导员突然问此问题，还真有些蒙。
　　“指导员，打算……打算，我没啥打算，好好站岗服役，干满三年退伍。”马天柱实话实说。可总觉得缺点啥，似乎少点政治口号的味道，又“噌”地一下站起来，“服从部队需要，党让干啥就干嘛。”
　　“你小子屁股长疥子了？毛毛愣愣的。好事，走狗屎运了。”连长刀条脸一扬，嘴一咧，似笑非笑，不大的眼睛瞅着马天柱。
　　“走狗屎运了？”马天柱心里嘀咕起来。按理说，走运是好事，可这走了狗屎运八成就不是好事。这是啥意思呢？瞧了一眼连长，又瞅一会儿指导员。
　　“连长说的没错，是好事。送你上学深造。”指导员点破了窗户纸。
　　
　　一听上学，马天柱这脑袋“嗡”地大了一号。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混的初中毕业，见到书本脑袋就痛，现在又深造，那不是要命吗？“呼”地一下又窜了起来，喘着粗气道：“别别，我可不上学，一上学我就……就头痛。连长、指导员，求求你们，让别人去学吧，我脑袋有伤，学不了习。让我……我干活、训练啥都行。”一边挠着脑袋，一边抹着额头。
　　连长本来刀条脸有的一许笑容，听了马天柱的话，瞬间挂上了冰溜子，冷冰冰惊恐的眼神看着马天柱：“哎呀，我说你个傻柱子，你这脑袋八成真是炸坏了吧，咋好事坏事还分不清了？这学习深造那可是别人脑袋削个尖地往里钻的，你小子倒是属猪的，屁股往回缩呢？”连长“呸”了一口烟，“你个熊蛋玩意。”眼睛瞟了下指导员。
　　“不是，连长，我真的学习不行，我那初中毕业证，要不是我爹找校长送礼，还……还……”马天柱觉得有些失言，赶紧闭上了嘴。
　　指导员听后，可是哈哈大笑：“我说马天柱哇，可能是我们没说清楚，你误会了。是这样的，上级有指示精神，为了保留战斗骨干，准备保送一批战斗英雄和立功人员，进军事院校学习、深造，然后充实到各部队担任基层指挥员。上级党委已经做出了决定，你就是保送人之一。我们现在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是传达上级的决定，你听明白了？”
　　“指导员的话你听明白了？是入军校学习提干，将来就是军官。他娘的，我的兵咋这么缺心眼呢。”连长皱了下眉，真想狠狠地在马天柱的屁股来一脚才解恨。
　　
　　马天柱是真明白了。嘴张得老大，傻傻地盯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杯子，脑袋一片的空白，“嗡嗡”地转着炫圈。这巨大的意外让他几乎整个身子都飘浮起来。提干？当军官？以后可以穿四个“口袋”的军装？这可是所有士兵的梦想。早就听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句话，他马天柱不是不想，是根本不敢想。可就是因为不敢想，也就没想，结果这突然的好事降临，他怎么能承受得了呢……
　　“哎！哎！我说你是范进中举了？”指导员摸着马天柱光秃秃的脑袋，使劲地摇了两下。
　　“谢谢指导员，谢谢连长！”马天柱再次从椅子上窜起来，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嘴叉子僵硬地咧着。
　　“行了，别光顾着高兴。现在是填报各种材料阶段，两个月后才入学呢。这段时间还要努力工作，要抽时间学习学习，就你那点文化底子，都就饭吃了吧？到军校还……还不……”指导员没接着往下说。但马天柱知道，连队政治教育考试，他就没有一次超过四十分，这还是抄的成绩。
　　“是，我一定努力站好最后一班岗，加强文化学习，保证不给你丢人现眼。”马天柱一拍胸脯，又是一个军礼。
　　马天柱离开后，连长、指导员相视一笑，连长开了腔：“这小兔崽子也不容易呀，用命换来的自己前途，但愿他能在从军路上一直走下去。”连长的话似乎隐含着另外一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