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十章 “1941年线”被迫换文定案

　　中国政府见英国迫于形势，于1940年12月18日，由中国驻英大使郭泰祺（1889—1952，湖北籍）说服英国重开滇缅公路。郭泰祺是个“英国通”，和英国各方人士接触广泛，在英国也算名人。为抗日，筹得善款1000多万英镑。他以增进中英友谊相求，不断地与英国首相、外长、外交次长等人进行会晤，列举日本在中国大肆搜捕英国侨民的大量事实，指出英国对日本绥靖的危害。首先解决了药品、急救车辆的运输问题，随后解除汽油禁运，最后，英国终于终止了关闭滇缅公路的英日协定，中国通过滇缅公路的军事补给线路重新得以畅通。
　　1941年4月，郭泰祺被任命为外交部长。他再次向英国递交一份铁路备忘录，提醒英国政府注意滇缅铁路对中英两国具有的重要意义。表示中国政府将克服一切困难，继续施工，希望英国政府不要在边界问题上纠缠，和中国相向而行，尽快建成滇缅铁路腊戍—孟定段。
　　对此，英国政府做出了比较积极的反应。不过，英政府内部还是有人主张，借此机会，按英缅意愿确定滇缅未定界。
　　英属缅甸政府也以自身的国防战略及财政问题为由，照样咬定：在“红线”问题得到他们满意结果以前，缅甸不能承担什么责任。
　　英国缅甸事务大臣露骨地表明，“不愿失去这个缅甸用以获得边界问题按照其观点满意解决的交易筹码”。也许这是英国唱白脸，把殖民地政府推出来唱黑脸的老把戏。不管形势怎样变、利益关系怎样变，英国几十年前的掠夺野心没变！
　　在向中国政府承诺修建滇缅铁路缅甸境内路段以前，英国政府内部曾讨论过，趁此良机，应当向中国索取什么？缅甸事务部在提交给内阁的备忘录中指出：“在向重庆政府宣布陛下政府愿意承担修筑缅甸段铁路工程的决定时，陛下政府应明确表示，希望中国政府依照缅甸政府已做出的提议，对位于所计划的路线周围的地区长期争论不休的滇缅边界线的位置进行调整。”
　　缅外交部还向英内阁提议：“应告之中国政府，陛下政府准备提供必要的经费修筑滇缅铁路缅甸段，如果中国政府愿意：1.同意划定一条缅甸政府感到满意的边界线；2.用他们自己的资源或者从美国获得的美元贷款，尽可能快地担负起缅甸边界至昆明段的建筑；3.为缅甸段提供一切需要用美元支付的铁轨和材料，以换取在将来的利润中有适当份额或在供给可得到时，从英国获得等量材料。”
　　英外交部把这三个条件定为最基本条件。英国内阁讨论后，同意这三项条件。
　　艾登随后给卡尔的电报发出了指示：应就滇缅铁路工程秘密地向中国政府表明，陛下政府已决定，如果能从中国政府得到以下第四至第七段中所提问题的满意保证，他就会提供所需的财政援助，使缅甸政府修建从腊戍过萨尔温江至边界的铁路，而且一得到中国政府的满意答复，陛下政府将立即要求缅甸政府完成缅甸境内的必要勘测，开始修建已勘测过的部分。
　　艾登在这里所说的第四至第七段提到的问题，实际上就是英国政府就工程向中国提出的那三项要求，特别是关于滇缅边界南段未定界问题：“陛下政府真诚地希望，作为提供这段铁路工程帮助的回报，中国政府将同意按照缅甸政府提出的方法解决未定界的滇缅边界这一显著问题。”
　　艾登的意思还有：尽管缅甸政府自身并不负责出资修筑铁路，但是建造这样一条铁路，必将使他们担负各种各样新的义务。这条铁路最终的税收前景如此难以确定，以至于缅甸政府没有动力使他们自己承担起这些义务。除非按照所建议的方法调整边界，让他们以满意的方式确立起对萨尔温江以东地区的管理。
　　所谓“按照所建议的方法调整边界”，就是按照缅甸政府的要求，按照司各特“红线”，划定多年争论未定的南段未定界。艾登政府要秘密地跟中国完成这笔交易，可见其做贼心虚。也是担心有人眼红，学他们乘人之危抢着瓜分中国。
　　此刻，大半个中国已沦陷。陪都重庆遭日军狂轰滥炸，中国抗战到了最艰苦的阶段。一些人失去了信心，也就没有了耐心，也就不知道怎样和敌人周旋。让吧！
　　在滇缅铁路和滇缅边界的纠结中，英国使出惯用伎俩，把缅政府推上前台叫苦叫屈：滇缅铁路对缅方无利可图，“税收前景如此难以确定”，反而“必将使他们担负各种各样新的义务”，纯粹是为了帮助中国输送外援物资。近200公里铁路线，要占用多少土地呀！并且，缅甸财政也负担不起这项大工程，哪里有动力开工？那就得交易、要回报。你中国没钱，他们也不开口；中国人多，他们不要。那就只能割地！
　　重庆政府邀请缅甸代表团来华合作、洽商，表露了以领土换铁路之意，并开始商谈边界让步细节。亲爱的读者，大可不必细究东经、北纬几度几分，从哪条分水岭至哪条中心线，只需知道基本以40多年前中英滇缅第一次勘界中，英方坚持的“红线”，也叫司各特线即可。
　　1941年1月28日，英驻缅总督向英政府电告报喜：“中国政府准备同意的边界线，几乎与我们所提议的完全一样。”按照“我们所建议的方法调整边界，让我们以满意的方式确立起对萨尔温江以东地区的管理”。
　　如此这般，曾纪泽、薛福成所坚持的“黄线”（潞江即萨尔温江）以东地区，大约三分之二归了缅甸。科干（果敢）没能划回来。古老的葫芦王地三弟兄班洪、班老、永邦，除班洪部落一部分，都分割给了缅方，那座金银山炉房当然也归了缅甸，中方只留下受制于人的部分开采权。
　　英国政府达到这一目的后，才电令卡尔向重庆表明伦敦政府资助修建滇缅铁路缅甸境内段的意图。
　　1941年6月18日，中英在重庆换文，郭泰祺与英使卡尔代表各自政府签字画押，划定了滇缅界南段未定界，是为“重庆协议”。
　　这段国界叫“1941年线”，当地军民俗称“红线”（图十七）。
　　图十七“1941年线”示意图
　　我个人认为，边界争端，一般不宜用战争方式解决。我是说一般，特殊情况例外。既然不想打仗或打不起仗，就得耐心地、平等地谈判，必须互谅互让。各方地位、实力、谈判技巧、时机等等不同，都有得有失，只是让多让少、多得少得、或失去了最珍贵的，等等。
　　重庆国民政府在国界与铁路的交易中，显然吃了大亏。在那种特定历史条件下，拍板者也有他们的难处和苦衷。
　　我们输了，亏了，只能辛酸泪水往肚里咽。我更恨趁火打劫的英国艾登政府，而对重庆政府倒有隐隐的同情。他们是想好而难好也！
　　真正令人痛心的是，中国付出如此惨重代价后，滇缅铁路却毁了。
　　1941年12月7日清晨，日本海军的航空母舰舰载飞机和微型潜艇突然袭击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在夏威夷的基地珍珠港。不管这次奇袭珍珠港有什么阴谋、阳谋，太平洋战争由此爆发了，它是继19世纪中期墨西哥战争后，美国领土第一次遭另一个国家惨痛攻击，最终把美国拖下水，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
　　日本奇袭珍珠港以后，于1942年3月，占领了仰光，英军节节败退，他们经营数十年的缅甸殖民地，轻易地落入日本法西斯囊中。
　　中国政府及军方害怕日军长驱直入，从滇西抄中国后路，蒋介石运用切断滇越铁路的经验，授命龙云，颁发破坏计划，摧毁已建成的、等待铺轨的滇缅铁路路基、桥梁、隧道。
　　数十万滇西人民和数万名专家、技术人员的生命、鲜血、汗水结晶，毁于自己之手，化为历史遗迹，破坏比建设还难！这是何等悲壮的结局！
　　有必要毁掉滇缅铁路吗？日军能沿着滇缅铁路打进昆明吗？三四十万滇西人民能白手修通这条路，为何不相信不依靠他们给日军修建10万人墓坑，把侵略者抛尸于澜沧江大峡谷中？为什么没有人想到，不久历史就证明：日军挺进缅甸嚣张之时，正是他们灭亡开始之日。这不是本书所要破解之谜。
　　每当我想起那许多熟悉的滇缅铁路遗址，心情沉重，反思多多。
　　它们会在横断山脉那些深山峡谷中湮灭，滇缅铁路会成为一段凝固的历史，可能被人遗忘。但我相信，我永远不会忘记这条没有发挥作用的铁路。因为她还承载着中国人无可奈何、任何个人无法承担起重责的另一段屈辱。
　　那是我们整个中华民族的不幸。她能含着辛酸泪水告诉后人：我们像昆明人所称的憨包一样，相信所谓友邦、盟国合作，太过于依赖那几千万英镑、美金的援助，却不料总遇着凶险无情，乘人之危，卡人脖子的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