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流云断

　　皓月清风星霜洒，几度离思心间藏。
　　一场寂寞凭谁寄，多年鸿雁断，而今空留泪。
　　当台上主持人悦耳的声音飘进耳中时，“下面有请我们今天的主角，顾先生和周小姐。”
　　一对佳人缓缓地向台前走来，相视而笑，画面美好，一点一点渗入骨髓，心肺俱痛。程易已经恍惚，台上笑意盈盈的男人是否还是她的少年？
　　新人的笑，刺的心肝俱焚，却只能淡淡一笑，话别。故人的泪，落到手心血肉模糊，徒留一席凉意，殇离。
　　程易在想，如若什么都不去在乎，只是单纯的爱一个人多好，多好。可是，他们终是错过了那么多，泪水潸然而下。温晏看着红了眼睛的女孩，握着她的手刚要起身。
　　程易拭去腮边的泪水，笑着，“阿晏哥，这一次让我自己去找回自己的幸福吧。”
　　提着月白色的裙摆，缓缓向台前走去，阿浅，我饮过世上最浓的茶，却不如你冷冽眼眸中的那份清明；我留着有生最长的发，却不如你修长指尖的一抹柔软。
　　最终，我依旧跨不过你心中茫茫的沧海，徒留一人迷醉在自己的往事里。可是，我不愿……
　　两年来，渐渐的，她爱上了流浪的日子，天涯海角泅渡可笑可悲的自己，山南水北锤炼可悲可笑的自己。
　　不敢停下来，没有他的日子里，即使安安稳稳，依旧觉得心在飘荡，没有一丝的平静。
　　人潮汹涌，海角天涯，水北山南。路过可笑可悲的青春与长大的交接，走过一个又一个汹涌人潮的转角，度过疼痛岁月中的阵痛与纠结，一厘一寸地长成该有的模样。
　　青春跳跃在长大的阳光里，记忆飘飞在长大的天空里，华发细纹是岁月给予的下一个阶段的烙印。
　　想要一把蒲扇，缓缓地摇啊摇，让世间的风慢慢渡入尘世的火中，恰是刚好地温热人间的这份佳酿，不痴，不醉，沁人心脾。
　　想要一把摇椅，慢慢地晃啊晃，伴随凡尘的坎坎坷坷，领略人生路上路下的一草一木，不骄，不躁，温文而润。
　　她以为这两年真的长成了不悲不喜的模样，却不曾想只是没有看见那个人。一遇到他，所有的一切都土崩瓦解。可是……
　　当她集聚此生最大的勇气回到这里时，他还是不要她了吗？
　　她笑意盈盈地抬起了头，不管是记忆中的少年，还是台上俊逸雅致的男人，她要他依旧是她的阿浅。
　　“阿浅”，程易提着裙摆盈盈缓缓地走上舞台，眉眼弯弯，柔柔糯糯地唤出支撑着她走过最为疼痛时光的两个字。
　　这些年总是在杂乱的脚步中，跌跌撞撞地追寻想要的美好，起起伏伏，难以安稳。
　　走过些许的地方，遇见许多的人们，往事的束缚总是穿透笑容，在面具下妖娆起舞，忘了最初的脸庞。
　　在飘飘荡荡的流浪里，突然发现，心老了，人累了，颠沛流离的倦了，只想卸下面具，露出真实的面孔，陪着她的阿浅走到时光的尽头。
　　月白色的抹胸收腰长裙，飘逸白纱的裙摆，及腰的黑色长发随着她的步伐在背后肆意地舞动着，画着淡淡的妆，精雕细刻的眉眼，爱意浓浓地看着他。
　　时光有时也是个好东西，八年来把他的女孩雕刻的，如画中走出的江南女子，温婉安然，温润如玉，早已不是年少时在他身边恣意妄为的模样，无形中平添了一份纯真的妩媚，举手投足间均是柔情与蜜意。
　　他貌似云淡风轻地笑着，冷清淡然地看着她，心中却是百转千回，背后的手指默默收紧。八年了，从未正面看过她，知晓这八年她的疼苦与挣扎，果真也被岁月打造成如他一般喜怒抑于心中的成熟模样吗，心突然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看着纹丝不动的顾衡浅，心中慢慢升腾起浓浓的不知所措，假装镇定地走到顾衡浅的面前，轻声呢喃，“阿浅。”
　　踮起脚尖轻轻拥抱着日思夜想的人儿，然而顾衡浅依旧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台下却早已乱了。她薄唇轻颤着，放开了他，流光溢彩的双眸定定地注视着他，“阿浅，我回来了。”
　　顾衡浅轻起薄唇，淡淡地望着她，“妹妹，欢迎回来了。”
　　七个字瞬间冻住了程易，颤颤巍巍将要倒下。耳边来来回回地一直荡漾着，那七个字“妹妹，欢迎回来了。”
　　妹妹，果真是要划清界限吗？
　　温晏赶紧走上台，扶住了她。程易强力把眼泪逼了回去，看着始终面带微笑站在顾衡浅身边的周家小姐。环顾四周，未见顾家的一丝身影，果真是真爱，不惜与世界为敌。
　　突然转念想，或许，摇了摇头，好个妹妹啊。
　　恢复脸上的笑意，拿起身后的酒杯，看着顾衡浅的眼睛，“这就是嫂子吧，来，妹妹，敬哥哥与嫂子一杯，祝你们百年好合。”说着摇了摇酒杯，看了看顾衡浅，缓缓地仰头喝了下去。
　　顾衡浅看着恢复正常的程易，眼中狡黠的光芒，突然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所幸她懂得。所幸时光并没有抢走那个玲珑通透的女孩，依旧冷冷地看着她，但眼中却多了一丝难掩的心喜与柔情。
　　他们这是怎么了，在最心喜人的面前竟也带起了厚厚的面具。岁月终究还是教会了他们……
　　“小易。”温晏赶忙去阻止却还是晚了，“走，阿晏哥带你去医院。”温晏拥着程易往外走，并回头对顾衡浅说，“你这是在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她酒精过敏吗？”
　　看着远走相倚着的背影，顾衡浅似乎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难道不知道她酒精过敏吗？
　　怎能不知，怎能不知，不然为何在晚宴开始前换掉所有的酒类。之所以忍心让她喝，不过是不含酒精的果酒，他当真忍心吗？当真忍心吗？
　　只是，她回国那么久才来见他，他不确定这一次是不是真的不会再放开他的手了，不会再次把他推得远远的。他要把她心中的那一丝摇摆，完完全全地彻底抛离。
　　顾衡浅望着消失的身影，落寞地开口，“三哥，还不出来吗？难道婚礼也要我帮你完成吗？”
　　台下又是一片哗然，顾衡浅转身离开，留下一脸茫然的宾客和气急败坏的顾衡煜，“你见过这么过河拆桥的吗，今天爷爷又要招呼我了。”顾衡煜对着周适哼哼地说。
　　“没事，不是还有我嘛。不行，不是还有你儿子吗？小四不容易，就当咱们做好事了啊！”周适挽着顾衡浅看着离去的孤寂背影，安慰着气急败坏的顾衡煜。
　　顾衡煜皱着眉头，是啊，他家小四不容易，但他就纳闷了，你说这小子，眼巴巴地望了八年了，终于把人给弄回来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呢？不过现在还是担心自己吧，先斩后奏的婚礼该怎么向爷爷交代。
　　“阿晏哥，送我回酒店吧。”程易看着车窗外闪过的霓虹，何时她也可以为他守候万千灯火中的一盏，柴米油盐，儿女绕膝。
　　当年龄树上的圆轮越来越密集时，当眼角的笑纹越来越清晰时，当心中的期冀越来越平凡时，她想停留在一人的身边，想构筑一个温暖的小窝。
　　“小易，刚刚喝了红酒，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温晏担心地看向程易。
　　“阿晏哥，我没有过敏的感觉，那酒中应该没有酒精，不用去医院了。我有点累了，还是回酒店吧。”紧张一晚上的程易，此时却是那么的平静。或许是这静谧的夜晚感染了她心中的躁乱，或许是看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儿安好如初光鲜地站在那儿。反而，此刻有了一丝的倦意。
　　温晏看着一脸疲倦的程易，看了看她的手臂上确实没有什么异样。想想当时顾衡浅淡定冷峻的模样，便已了然，调转车头朝酒店开去了。
　　郎骑竹马来的梦，红袖青梅随的缘，在时光的尽头空留依依话别的伤，挥不去，忘不了。
　　执手细语的瞬间，是否含有一丝的真情实意；泪雨凝噎的刹那，是否赋予一毫的心痛难舍。惊艳世间的欢颜，依然停留在谁的梦里？那年依依惜别的泪水，是否还挂在他的心上？
　　竹马穿过的濛濛细雨，青梅弄酒的念念等待，终究是错过轮回的交叠，白发，浊泪……
　　突然想起，婚宴上好像没有看见那个少年的身影，“阿晏哥，你看到辛琛了吗？”
　　温晏想了想，“没有，听外公说，阿琛最近有任务。”
　　程易倚着车窗点了点头，那么多年未见的少年始终是他身边最真挚的陪伴，或许，一切真的只是表象。
　　趴在车窗上，看着熟悉的街道，八年了，有些东西依旧根深蒂固地难以改变。
　　谁的青丝缭乱了岁月的眼眸，谁的朱颜惊艳了红烛的焰火，衣袂挥舞轻轻地推开相隔的门。刹那的美，永恒的痛，忘了前生，留了今世。
　　或许，所有的疼痛与错过只是上一世的轮回，涅槃而生的她，相信心中的那份信仰。
　　在最好的年纪里相遇，在最美的梦想里追逐，在最纯真的情感里分离，在最诚挚的祝福里长大，他们都散落却温暖着。
　　爸爸总是说，失去的，总会在某个不期然的瞬间，以另一种方式完好归来。
　　看着这个穿过百年风霜，依旧灯火通明的城市，程易时常在想，或许真的是透过时间的剪影，岁月中的执念终将日益模糊，在各自看不见的岁月里，留下的只是纯真的曾经与生辉的未来。
　　安然入睡，明天，或许有着更加美丽与倾心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