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旧寒留

　　十月初的N市，阳光明媚，肆意地倾洒在酒店前的喷泉上，水花像晶莹的玻璃球，跳动着，好似轻盈地在女孩的心上欢快地蹦跳着，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清香，幸福正在悄悄地走来。
　　顾衡浅看着喷泉旁，仰着头的女子，如缎般的长发随风而起，溢满笑意的侧脸，微微闭着弯月般的双眸，不由地扬起了嘴角。他的女孩依旧是如此的美好，如玉般晶莹剔透。
　　如果可以，想轮回到最初的地方，一切都是刚开始的模样，他握着那双带着微微凉意的双手，她一副小女孩的模样依偎在他的身旁，温暖四溢，花开正好。
　　没有历经时光的流逝，没有覆盖世间的尘埃，一切都是崭新的面貌。风一样的少年，花一样的女孩。蝶飞翩翩，花谢无忧。
　　即使是灰头土脸衣衫褴褛，仍然是快乐的精灵，自由与自在。流云飞花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眼角总会慢慢湿润。
　　不过，一切都已过去，他的女孩终是回来了。
　　萧瑟秋风中，飞飞扬扬的红叶，好像年少时的红丝巾，载着青春的欢声与悸动，依稀看到单车划过时的落叶。刹那欢喜，时光在不经意间似乎重叠了。
　　女孩在单车后张开了手臂，“哥，好像放飞起来了一样。”
　　男孩赶忙放慢了车速，温声提醒，“小易，扶好，别摔下去了。”
　　身后传来女孩欢快的笑声，“有衡浅哥哥在，不怕。”
　　旁边的骑着单车的男孩，“程易，你摔成猪头，可别说认识我啊。”
　　程易揽着顾衡浅的腰，瞪着辛琛，“辛琛，你怎么就不盼我点好呢？”
　　辛琛大笑着，“走了，追上我再说。”
　　顾衡浅慢慢加快了车速，对着前面的男孩高喊着，“阿琛，慢些。”
　　好像那吵吵闹闹的声音还在耳边，而他们却早已走远。
　　即使寒意重重，心也会慢慢回暖，在这明晃晃的秋阳里，泅渡的不过是故人的心，离人的泪。不过，还好，还好，滴滴清泪历经尘霜，氤氲成了花。那女孩依旧美好的站在面前，只是距离稍微的远了些。
　　旧日的记忆，慢慢被时光的落叶覆盖，岁月轮回的种子，慢慢地出土发芽，迎接新生。
　　程易仰着头微笑着，露出如玉般的皓齿，“阿浅，我回来了。”对红尘往事没有遗忘与执念，只是变得更加坦然与无畏，“我们应该快要相见了吧。”
　　越过悲喜交加的曾经，她想，今日留下的是随遇而安的自己。
　　悲喜交加，最是修炼，修炼成长的阵痛，修炼逝去的岁月，修炼年少的遗憾，修炼长大路上的风风雨雨，修炼人总要的铜墙铁壁。
　　一夕之间，真的握住了生命的真谛，学会了什么是爱，学会了如何去爱。在这多雨萧瑟的季节里，走在日益枯黄的梧桐树下，不经意间总会有雨滴落下，化解了心中的那份摇摆与惶恐。
　　偶尔的天晴，程易仰着头，深呼吸，阳光穿过梧桐树叶，留下一片一片斑驳的光影，驱散了心中淤积的愁思与不安。想想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一切似乎又美好了起来。
　　慢慢地重新爱上这座旧日里的城市，忘记刹那疼痛的涅槃。即使是狭路相逢，终于可以云淡风轻地微笑走过。
　　站在马路旁，向出租车招了招手，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如风铃般悦耳的声音，“师傅，去新海苑。”
　　清晨的第一单生意，温雅和善的女子，司机师傅好像都被感染了，笑意浓浓，“好嘞。”
　　晃晃几载，青丝几缕，几许温暖，几度红尘，想要笑的潇洒坦然，想要一片繁星一轮明月。
　　是岁月辗转的太过繁复，是华发悄然地快速滋生，是寒冷侵占的过于透彻，还是红尘滚滚的满布狼烟，盈盈的一弯眼中泪，柔柔的一抹嘴角笑，相互交错，痴嗔难辨。
　　他已经不记得，多少次这样默默地在一个角落里看着她，好像这是八年来唯一的姿势，更换不了，不敢亦不舍更换。
　　“易易，你真的放下过去回来了吗？”想起温晏的话，顾衡浅眼神坚定地看向不远处，伸手触摸阳光的女子，这一次谁也没有理由让他松开手指了。
　　新海苑温园里，看着前来的程易，温妈妈笑着牵着她的手走进客厅，“小易，刚回国，怎么不多休息会啊。”
　　程易把带回来的礼物，放在桌子上，“我是来向温妈妈赔罪的啊，本来是昨天过来的，结果爽了温妈妈的约。”
　　温妈妈轻轻拍着她的手，“这丫头，阿晏说你昨天不舒服，我还想着一会去看看你呢。怎么样，现在好了吗？”
　　程易眉眼弯弯地看着温妈妈，“我没事，只是刚回国有些不适应而已。”拿起桌子上的盒子，“温妈妈，您最喜欢的画册。”
　　温妈妈打开盒子，“就属小易最明白我的心思了，谢谢小易啊。”
　　“呀，这是谁啊。”温在从楼上走下来，快步走到程易面前，“妈妈都有礼物，我的呢？”
　　程易拍打着伸过来的手，“你啊，没有，只有温妈妈有。”
　　温在一副痛心地坐在沙发上，“你也太偏心了吧，回国不告诉我，竟然连礼物都没有我的。”
　　程易笑着打开身旁的包包，递了个盒子过去，“给，出去拍外景，在山上求的啊，挂在车上，你每天风风火火的。”
　　看着盒子中精致的挂坠，温在一脸感动地走了过来，抱着程易，“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的。”
　　温妈妈看着滑稽的小儿子，笑着，“去楼上叫你哥下来，说小易来了。”
　　温在一脸的怀疑，“哥，还没起床吗？那个工作狂怎可能还没下楼。”
　　温妈妈拍打着温在的肩旁，“哪那么多废话，快去。”
　　“哥，你发什么呆呢，小易来了，在楼下陪妈妈吃早餐呢，你还不下去吗？”温在看着坐在书桌前发着呆的哥哥，“你不会昨天一晚上没睡觉吧？我说哥，钱是挣不完的，注意身体啊。”
　　温晏按了按太阳穴，脑袋有些沉重，摇了摇头，向卫生间走去，“别与妈妈和小易说，你先下去，我洗个澡换下衣服就下去。”
　　温在看着走向卫生间的哥哥，眼中闪过一丝的担忧，“好的，我不告诉妈妈和小易，但是，哥，你要注意身体啊。那我先下去了。”
　　昨天晚上和顾衡浅见过面后，他便在书房一直坐着，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温晏摇晃着杯中的红酒，“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暗处默默地守护着小易，或许小易没有发现，但远叔和我会经常看到。我也知道，你是在等着小易彻底地走出来。可，你真的这么相信小易不会忘记吗，还是你对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太过自信，不怕我八年的守候一样可以住进她的心里吗？”
　　对面男人苦涩地开口，如落入玉盘的珠子，一句一句地敲击着人的心扉，“我从未自信地认为，八年后的今天，易易依旧是我的。生活与她已经有太多的苦难，我只是想，让她可以快乐地生活下去。身边是我也好，不是我也罢，只要看着她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顾衡浅拿起手边的清水，轻轻摇晃，好像他这些年独自守候的日子，不动声色的表面下，也许只有他自己知晓那其中的心痛翻涌，“其实，温晏，我真的很感谢你，感谢你陪她度过了这八年的不易时光。”无奈地苦笑着，“今生，我于她恐怕只能是心口上早已溃烂的伤了。”
　　温晏一脸的悲怆，他与他，谁又是幸运的呢？
　　顾衡浅羡慕着，他可以在她的世界中正大光明的存在着，陪她走过心痛心伤的岁月。而他温晏呢，羡慕他可以在她破碎的世界中屹立不倒，不管经历怎样的伤痛都不愿伤他一分与一毫。
　　温晏看着眼前的顾衡浅，八年的时光真的让他铸就了今日不着声色的淡然冷清眉眼，竟然找不到一丝女孩口中那个温文尔雅、谦和有礼的旧日少年了，“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她为何现在回国吗？难道你把顾、周两家联姻的事情办的那么隆重，真的只是你顾衡浅深爱着周家千金吗？或许，真的只是帮着你三哥骗过顾家老爷子？何必与我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呢。”
　　顾衡浅突然展颜一笑，“温晏，我顾衡浅是真心感谢你陪她的这八年。可是你我是一样的人，都贪婪曾经的美好，贪恋咫尺之间的相守相伴。两年前你与她的那场订婚，是真的吗？我想你比我清楚，国内媒体的大肆渲染，你又是为了给谁看呢。即使是时过境迁，你真的可以问心无愧吗？”
　　问心无愧，温晏笑着摇着头，他从未承认自己是个好人，即使这世上千万件事难以问心无愧，但是于糯糯地喊着他阿晏哥的女孩，他当真可以心安理得。
　　只是他亦不忍他守护着的人儿，有着一丝一毫的委屈。只是不爱便是不爱，他本以为只要他一直在她的身边，终有一天她会爱上他。
　　可终是，痴人说梦……
　　这两年来，只要他在英国，程易便满世界的摄影。虽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工作，其实他都懂，她只是不愿继续耽误他。对于八年的陪伴，她比任何人都要珍惜。只是不爱，便是天涯海角的躲着。
　　有时他也在想，是不是八年不够长。当他看到她房间柜子中，那一叠又一叠关于眼前这个男人的杂志和报道时，他终于知道，原来一开始就已经错过，即使隔着长长远远的时空，她爱的始终都只是那个予她竹马时光的少年。
　　他败在了哪里呢？他败给了她眼中浓浓伤痛中映射出的一道坚韧与执着的光，她把仅剩的光与热集聚在了内心最深处的琉璃塔中。而在那流光溢彩的琉璃塔中，她只为她的阿浅而舞。
　　看着客厅里和妈妈与弟弟说笑的程易，秋日的阳光洒落在她的脸上，好像在她明艳的笑容中看到了幸福的影子。
　　温晏沉思着，如若只有他能给你如今的模样，那，我愿意松开八年来紧握的双手。
　　何必泪眼凝噎，平添他人扰乱。只愿，泅渡这一生的痴念，馈赠下一世的清明。
　　温晏清苦的眸子望向欢声笑语的客厅，或许这便是最好的结果，只要她真的快乐着，以什么样的身份在她身边又会怎样。
　　情丝萦绕的那些日子，朦朦胧胧，好似忘却了。散了，罢了。
　　淡淡一笑，岁月是朵两生花，何必一意孤行，执意与它。她与他，他与她，只是尘世间平凡的路人，要的不过是各自心安，心意相随。
　　“小易，怎么过来的这么早啊，有没有休息好。”温晏走向客厅，“妈妈，早上好。”
　　程易站起来和温晏拥抱了一下，“休息好了，昨天答应温妈妈的却没有来，今天就来负荆请罪了啊。”程易笑着拉着温妈妈的手说。
　　温夫人牵着程易的手，和蔼可亲地看着女孩，“温妈妈哪里舍得啊，小易能来，我就开心了，不像他们两个，整天看不到人影。小易啊，以后要常过来，陪温妈妈说说话。”
　　“看看，妈妈就是偏心，小易来了就不要我了。”温在装着一幅心碎的样子，委屈地看着温妈妈说道。
　　“你小子，一点正经样都没有。”温妈妈笑着去拍打温在。
　　温晏从衣架上拿过外套，“小易，你陪妈妈聊天，晚上我来接你，陪我参加一个晚宴。妈妈，我先去公司了。”
　　“去吧，去吧，就你忙，小易好不容易回国，也不陪她逛逛。你不陪，我陪着小易。”温妈妈看着将要离开的温晏，“你不吃早饭啊。”
　　“不吃了，一会约了人吃早茶。”温晏看了看时间。
　　“阿晏哥，你去忙吧，晚上让司机来接我就可以了。”程易走到门口，微笑着看着温晏，貌似轻松地说着。
　　“嗯，你不必担心，晚宴有我在呢。”温晏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和地对她说。
　　程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在这阳光渗透的季节里，依旧是瑟瑟的冷意，伸手触摸到的光影，晃悠悠的，暖不了离人的脸。
　　四季穿梭中的人儿，只是执着于那一丝一毫残留的前尘旧梦，忘记了时光早已转换，岁月中的旧人依旧只是旧人。
　　那么，她于他是不是也是旧时光中的过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