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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作品名称:阉割      作者:颜为心声      发布时间:2017-04-10 18:25:05      字数:12773

  一
  快乐,那只五彩的吉祥鸟,在司马迁头顶的天空上飞舞。它的辉光让远远近近的树木和房屋都闪闪发亮,生命从大地的深处涌起,水汪汪地裹着尚未伸展开来的树叶,浅浅淡淡,如叶片里裹着的露珠,在冰凉的空气里摇摇欲坠。吉祥鸟的鸣声漫过车队,让车声辚辚颤动,马蹄敲起快乐的鼓点,合奏着一首轻松明快的进行曲。而在不远的前方,大城周南沉静地踞在青气氤氲的大地上,等待着这列被征尘覆盖的车队进入。
  今年,元鼎七年,是一个奇妙的年份。司马迁眯着眼睛,微微地笑着,想。三十六岁,本命之岁,是人生中最奇妙的年岁,卦相里说,三十六岁是转运之岁,以前得意的,以后可能要失意了;以前失意的,以后一定会得意。而他的三十六岁准确地印证了这一说法。
  司马迁的转运,其实从去年就开始了。
  那一天是如此地稀松平常,一点也没表露出与以往有所不同的征兆:阴沉沉的朝堂,死气沉沉的大臣,声色肃厉的皇帝……当散朝之后,刘彻吩咐司马迁留下的时候,司马迁并没有为皇帝的破例感到任何光宠;相反,他是忐忑不安的,不安得近乎惊惶。自李敢事件之后,司马迁和皇帝的关系就变得微妙,不和谐的微妙。但当皇帝开口,司马迁却惊呆了,接着是忙不迭的磕头谢恩——圣上居然以商量的口气要他出使西南,平定当地蛮族的叛乱。“希望爱卿能抓住这个机会,不要辜负了朕的信任……”惊喜来得如此突然,除了大力磕头谢恩,司马迁再没有更好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在知道这机会是圣上拒绝了李广利的竭力争取,坚决给他之后,司马迁的感激就更甚了。
  自两年前李夫人——小琳——受宠,李氏兄弟飞黄腾达,李延年出任协律都尉,主管朝廷音律,李广利入宫侍卫皇上,与以前有了天渊之别。那李广利更是雄心勃勃,缠着圣上讨要建功立业的机会。但当机会来临,圣上却把它降落到根本连想都没敢想的司马迁头上!这幸福如此巨大,司马迁觉得,极有必要让这个貌似稀松平常的日子,在他的记忆里,变成闪闪发光的珍珠。
  是的,司马迁从来就没有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写史志的人才,写史志之所以成为对他的第一要求,只是因为他碰巧出生在一个写史家族罢了。司马迁相信自己有能力做出卫青霍去病们一般的丰功伟业,他缺少的只是机会。但这世界并不是你认为自己能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而是别人认为你能够做什么你才能做什么。他跟皇帝的关系处得如此之僵,早已堵死了机会到来之路,不用别人说,他就自觉地收起了在这方面建功立业的梦想。但现在,机会出乎意料地落到他头上,他接近死灭的功名之梦,怎能不像热带旱季的枯草,在经雨之后,催生出疯狂的绿?他对汉世宗刘彻阴郁的看法,怎能不发生急剧的变化?虽然在司马迁心中,皇上早已不是正义的化身,但他要建功立业,的的确确要借皇上的一臂之力!至少在这件事上,皇上做得很对。既然做得对,为什么不能赞同呢?人是多面的,不能完全肯定一个人,但也不能完全否定一个人。难道不是吗?
  我想我没有充足的理由指责司马迁的健忘,这只是人类心理的特性:过去的事件在记忆里会逐渐变得模糊,像食物在胃液里溶合,它们只能作为新近事件的背景存在。当然,这背景是有色偏的——冷色调或暖色调。当新事件的色调与记忆的背景趋向一致时,它会提醒记忆,并最终加强记忆的色偏;反之则只突出自己,就像绿叶丛中的一朵红花,霸占你全部的视野。但是,再鲜亮、再突出的绿叶,也无法阻止你注意到它背后的同类们。
  而对未来的展望,也是以最新事件的色调为依托而延伸的——当我们注视一朵盛开的花,它毫不变动的姿容会给我们永恒的感觉;当我们注视枯叶,它的萎败也会使我们感觉到它将永远萎败下去。但是经验告诉我们,不是这样,于是感觉被背叛的痛苦遂演变为伤春悲秋的吟唱。
  在煽情的文学创作中,我们可以看到对人类这一特性的有效利用:一个做过无数坏事的坏蛋,因为一件偶然做出的好事,一变而为一个好人,一个被夸赞者,读者的感动对象。一件事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善恶本质吗?不能。但无数恶事已沉降为背景,突出的只是这件好事。人的心理特征保证了这一谎言的圆满成功。
  在司马迁这里,这一特征表现得更明显。这与他是事件后果的承受者有关,更与他身处弱势位置有关。当我们无法凭自己的力量改变现状时,我们就只能寄望于强势的一方自动改变;当改变真的出现,强烈的感情会使我们幻想和祈祷这一改变永远持续下去。这,无疑有力地强化了人类展望未来时所表现出来的那些心理症状。展望和现实混同,更激发人的情绪。虽然现在,感恩和得意是司马迁情绪的主题,但我们可以想见,当这朵鲜艳的花萎落,沉郁的绿色将又重新占据他的思想。毕竟,心理底色才是起决定作用的。
  幸福的吉祥鸟并没有忙着落下,它五彩的羽翼还在司马迁的头顶快活地搧动。
  确定了出使日期之后,郎中将(只增加一个字,文官就变成了将军)司马迁向刘彻上奏,请求皇上恩准建章监李陵随从南行。自李敢死后,李氏一族日渐式微,李陵早有重振家声之心,但苦于没有机会,只能当一个小官磨日子。作为好朋友,司马迁当然要利用自己的这次机会,替李陵寻觅一些机会。他的理由正确而天真:圣上既然能任人唯贤,他司马迁当然也可以举贤不避亲!这样的君臣才是真正的君臣:君不负臣,臣不负君!而刘彻居然也痛快地答应了司马迁的要求,还专门召见了李陵,让他演示了自己的才艺,并褒奖有加。处境喜剧性的变化让司马迁和李陵兴奋得像两只喳喳叫的鸟,把他们快乐的鸣声一直带到了西南的邛、笮和昆明。
  吉祥鸟的羽翼还在快活地搧动。
  当那些土著们吼叫着向司马迁他们冲过来时,遭到伏击的司马迁看见,锐利的光芒从一个人身上发射出来,在一瞬间,就夺走了全部伏击者们的生命。郭解的出现总是及时的,及时得显出了强烈的戏剧性。但这一特征被当事人更加强烈的惊喜掩盖了,司马迁没想到,会在这样的荒蛮之地碰到大侠郭解!虽然有李陵保护,但司马迁不想否认,郭解又一次解救他于危难之中。
  十多年不见,郭解已经老了,历经风雨的面庞更加黧黑,也就更加丑陋,胡须虽然仍固执地卷曲着,但也不得不变得花白。郭解又想回家了,他的年龄和健康状况都要求他金盆洗手。但他不敢回家,他害怕朝廷不放过他。因此他与司马迁貌似偶然的相遇,其实是精心策划的必然:他要向司马迁打探情况、讨些主意。而司马迁给他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司马迁认为,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和他对皇上新的认识,使他有资格、有根据向郭解大拍胸脯),加上李陵敲边鼓,他们的相会终于变成一场纯正的欢乐。
  吉祥鸟振翅的频率变快了,把司马迁的回忆推向欢乐的高潮——
  不战而屈人之兵,收伏蛮王,平定蛮族叛乱,设置五郡,由汉官和蛮族头领共同担任郡守,加强了中央政府对边远地区的领导,并使之成为汉蛮经济交流的联结点,最大限度地解决了蛮民的生计问题。民以食为天,生计问题解决了,一切都会平安……最理想的结果变成了现实。这结果表明,司马迁得到了机会,并成功地抓住了机会,他的兴奋可想而知!而用这样一个高潮结束去年开启今年,实在是再理想不过了!
  在这种兴奋情绪的支持下,所有的记忆都变得鲜活生动,趣味实足:蛮族特异的风俗、西南长青的草木、蛮人们艰辛的生活……
  车队进城了,车轮在石板铺就的周南大街上轱碌碌地欢唱。司马迁换了一个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他微笑着——吉祥鸟的翅膀仍然在他的头顶搧动。
  西南平定之后,李陵留在了楚地丹阳,他听郭解说这里民风剽悍,有心招募一批军士。多年游走西南的郭解自然不能自顾自离开,就和李陵一起留下了。司马迁单独回到了京城,但他在京城没有见到皇帝。汉世宗刘彻封禅泰山,尚未开春就出发了。这样的旷世盛事,怎能缺少司马迁呢?听说圣上并没有直接赶赴泰山,而是先北上征讨匈奴,完全有可能赶上,司马迁征尘未洗,就忙不迭地一路打听着追上来了。
  但周南并没有皇帝驻跸的迹象——汉世宗刘彻已经离开了,只余少数人在此善后。虽然这很令人丧气,但另一个惊喜却补偿了司马迁——他的父亲、太史令司马谈也在这拨人里!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父亲,司马迁的心就兴奋得砰砰直跳。他相信,父亲看到他取得的成绩后,给予的夸奖一定更无私、更丰沛!预想中的荣耀已在司马迁的脑门上闪闪发光了。
  刚跨进太史令寓居宾馆的大门,司马迁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一把抓住对方,惊喜地叫:“老安,你看看我是谁?”这个急慌慌的家伙是司马府的老家奴司马安,他是看着司马迁长大的。
  但司马安并没有表现出相应的惊喜,反而一把甩开了司马迁的手,丢下一句:“少爷你先进去。老爷昏迷了,我得赶紧叫医生!”就磕磕碰碰地跑了。
  “什么!”喜悦还来不及从嘴边消失,惊恐已挂上了眉梢。父亲,怎么病重至此!
  二
  一切都灰蒙蒙的,仿佛沉落于浑浊的静水,残月昏朦的辉光把尘嚣推远。来到周南的野外,司马迁,想通过荒凉的景色,寻找一份悲痛,一份让自己满意的悲痛。
  他的父亲,太史令司马谈,在儿子到达周南的第二天就辞世了。然而这样的生死惨变,居然没能使司马迁感觉到预想中的剧烈伤痛!这是不能容忍的,司马迁既然不相信、更不肯承认他的不孝,那么他就得找到悲痛证明自己的孝顺。于是,他来到了凄清的荒野。
  境由情生,溅泪的花和惊心的鸟都来自于人的伤痛,没有人,没有人情绪的浸染,所有的景象都只是自然无目的的存在而已。司马迁又怎能找到他需要的悲痛呢?——但我们能由此否定景色对人的感染吗?久雨的天气使人烦闷,而雨后的阳光又使人精神焕发,这种情绪的变化,难道不是单纯由景色引发的吗?然而,由此得到的悲痛与丧父之痛,在多大的程度上相关?这不过是作戏,是自欺欺人,是给疑惑的眼睛们一个貌似正确的答案而已,是对个人完美形象的保持和弥补。
  为什么感觉不到悲痛?司马迁真的对父亲毫无感情,以致连装模作样的悲痛都要借助于外物来引发吗?
  答案是否定的。
  虽然理智早已明确地宣告父亲的生命已经结束,但感觉却固执地认为父亲还活着。而情绪是产生并诉诸于感觉的,那么,为一个不曾死亡的人悲痛不是太荒诞了吗?这就是司马迁拼命想悲痛、但终究悲痛不起来的原因。但是很显然,他的感觉才是荒诞的。
  为什么感觉不到父亲的死亡?因为父亲没有离开他。父亲,就在他的身边,在他的头顶,甚至在他的鼻孔里吹吸。父亲,仍然严厉地压制着他!
  “迁儿,我们司马家族,于商周之朝即主天官,延续至今。自孔氏《春秋》之后,至今四百余年,却没有一部像样的史书。为父虽早有心思,欲继孔子而续《春秋》,然而诸事纷乱,我又才力不逮,致使老而无成啊……虽然抱恨,但亦有慰藉:我儿才气逼人,正是完成为父心愿的绝佳人选。但你心性浮躁,不安本分,这是著者大忌……我告诉你,你追求的,那些所谓的功名荣耀,其实,不过是你对虚荣的欲望——为父也是从这里过来的。实际上,修史传人真正的根基,不在于此,而在著述!这一点,你要牢记啊……”
  是的,这段话就是父亲。打司马迁出生,这段话就一直守护并压迫着他,这段话,就是父亲给予儿子的全部:一种由不安和完美欲求混杂而生的性格基调,一块无法去除的囚牢烙印。这种感觉,能随着父亲肉体的消灭而消亡吗?如果不能,那么父亲就永远活着!
  事实上,司马迁父子对著述的理解是有偏差的。在司马谈那里,绅石室金匮之书是他保卫自己的盾牌,他无法在现实中找到适合于自己的生活场所,那么,他就要给自己搭建一个人工的、可替代现实的世界。虽然这个世界的主题——至少是在表象上——是指向现实世界的,但因为其架构来自于自己的心灵,因此它总是有序的,不会成为现实世界的复制品。于是,它完美地挽救了著述者。
  但对司马迁来说,著书立说,只不过是求取荣耀的一种手段,是攻击而不是防守。但获得荣耀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司马迁也不认为自己只有这么点能耐。著书立说在他这里,只是一个心理保证——最不济,他还能通过这种家传的方式获得荣耀!但,在其它通向荣耀的路途还畅通的情况下,有必要急着操起这把最后的武器吗?——对司马迁来说,这把武器并不是最称手的,甚至是拙劣的。文学创作的作者,是他作品的主人,所有的角色都得听作者的调度,因此真正的主角是作者本人;而史志作品的作者只是一个书记员,一个连陪衬人都算不上的被动记录者,他笔下的角色超脱于作者之上,自行其事。那么,在史志作品中,你愿意当哪种人呢,是作者,还是作者笔下的主角?——司马迁的选择就在这里出现了突破性偏移。这种选择在理论上是完全正确的:人有权利最大限度地实现自我。
  司马迁的这种偏移,并不表明他放弃了原有的任务,而是在此之上的进一步叠加。因此代表着父亲的那段话,将在司马迁完成任务之前,永远永远地压迫着他。因此父亲将永远活着,并时时刻刻监视着他。对于永远活着的父亲,司马迁,又从哪里去找悲痛来悼念父亲的死亡呢?
  月亮已经沉落,所有可能引起情绪动荡的景象都已湮灭于黑暗。心情沉郁的司马迁没有找到他需要的悲痛,他只能转向自己的内心,从有记忆时开始,努力回忆父亲的点点滴滴。慢慢地,有些东西动起来了。是的,父亲的形象仍然严厉冷硬,但似乎跟过去有些不同了。
  突然地,十多年前的景色跳上心头。那是司马迁刚刚壮游归来,被皇上召见,因为久不见归,父亲急得去宫中打听他的消息。那时司马迁就已感动,但很快就过去了,像人海里匆匆的一瞥,身影刚刚跳出,还没来得及品味,就又淹没于人海之中。接着,李敢事件中,父亲忧虑的面孔也浮现出来了,但在当时,它的命运和前一例一样,很快,就被激烈的争论和焦虑掩埋……
  这,就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呵,多么像一个羞怯的少女,暗恋着,偷偷地注视着,注视她心仪的人。她所有的爱都集中在那个人身上,然而对方却毫无感觉。但这丝毫也没有影响到她对这份无望之爱的坚守……当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子回头,惊觉并决心守护这份难得的爱情时,那双深深注视着他的目光却已熄灭,她那由爱组成的身骨已沉没于泥土,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个不伦不类、甚至不够恭敬的联想深深地打动了司马迁,他的眼泪一瞬间就涌出了眼眶。他终于找到了,找到了父亲最柔软的地方!他的悔恨,他的悲伤,突然地,就爆发了!
  男人的哭泣是无声的,声音是对真情的玷污,就像在花朵上涂抹色彩更强烈的颜料,虽然更加吸引人,但却无法不虚伪。因此,真正的哭泣只能属于自己,宣之于人就成为一种表演。在父亲的葬礼上,自己会不会痛哭流涕,已不在司马迁的思考范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了,父亲对他的爱、和他由此而生的痛悔,是多么的深重!
  是的,这与别人无关,这是父子间真情的流露。而真情,不是用来表演给人看的,它,只适宜独自品尝。
  三
  如芙蓉重叠的花瓣,以峻极峰、以峻极峰上天子脚下的石台为圆心,簇拥的山峰四下倒伏。劲峻森凉的山风将心情帆一般扯开,飞腾于晴空之上。云涌起,又溃散,在山峦间汤汤流淌。而群臣惊叹的声音远了,掩埋于澎湃汹涌的云之大河中。站在嵩山主峰的峰顶,汉世宗刘彻的心胸天门般打开,兴奋灌注中,他的脸迅速地潮红了——这就是刘彻向往的境界,准确地说,是他向往的那种境界的象征:极高,高到不可攀越,高到另一重天地!
  在以前,在刘彻和赵以秋交锋之时,我曾经指出,刘彻对荣耀的渴望是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的,他的光荣将和死亡一同到达,他不认为臣民当前的称颂是他真正的荣耀,原因是,他怀疑,他们的称颂,至少有一半,是畏于他皇帝的权势不得已而为之,因此,只有失去这种畏惧之后的称颂,才是真正的称颂。和司马迁对死亡的理解不同,刘彻的死亡不是无知无觉的大静,而是新一重天地的开辟,是成为真正的神,而不是现在的人神。只有死后成神,才是对他建立于此世的丰功伟绩最中肯的肯定。这可以理解为一种进化论:只有破茧而出的蝴蝶,才是真正的蝴蝶,才能展现它的美丽;死于茧中的蛹虫,无论怎样的赞颂,也无法改变它失败者的角色。对于人来说,要成为神,当然是先作好人,造福人间,修德立业,为自己的成神积累资本,就像蛹虫要化为蝴蝶,就得先保证自己是一只健康合格的蛹虫一样。而汉世宗刘彻认为他的资本早就积累够了,在万民称颂中,他早已是不可攀越的道德典范!因此对神界、对与神界有关的一切——神迹、瑞兆等——超常的兴趣和向往,就成了刘彻生活中最重大的主题,就像儿童对长大成人的渴望一样,急迫,并且成为生活的全部目的和意义。
  这种肯定从何而来?自己的比较(跟以往的皇帝)和他人的结论(实际上就是臣下的歌颂。那些称颂,虽然可以认为有不实之处,但仅止于怀疑;真心实意的称颂,肯定也有,这无庸置疑),以及种种神迹的出现。
  但是,这三种证明方式都有错误:与其他皇帝的简单比较,对他们是不公平的,不同环境下的简单比较只能得出荒唐的结论;他人的结论是不足为凭的,谁能证明众口一词的说法就是真理?神迹云云,更为无稽,你如何证明它就是神迹,并且是神迹中的祥瑞而非凶兆?你甚至无法证明神迹是否真的就是神迹——没有任何证据可以供你肯定或者否定,在无所凭依的情况下,任何定义都是随意和不负责任的。
  这就是人类的处境:毫无依托,对事物意义的选择,其全部价值仅仅在于:它被人挑选上了。其它并存的、既不互相包容但也不相排斥的可能性,在人做出选择之后,变成了被排斥、被否定者——人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他得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而正确只能是唯一的,就像真理永远都是唯一的一样。但选择的随意性使人永远也无法证明自己的选择就是正确的,于是人陷入一种毫无保障的恐慌和焦虑之中,只能永无休止地寻求新的证明,以图掩盖自己的恐慌和焦虑。
  选择是容易的,证明选择却是艰难的——那是一口永不餮足的黑洞,需要肯定再肯定。从过去的文成五利、游水发根诸人,到现在的公孙卿,这些方士无不以神鬼之事干进,无不是刘彻寻找并证明神和神迹(从而也就证明自己的功绩)的工具。封禅泰山,为的不也是这样一个目的么?而现在,登上中岳祭山,他追求的,还不是那种荒诞的自我肯定吗?
  ——这过程,这过程中的艰辛,千年之后,不,甚至在当时,就已成为彻头彻尾的笑话。但现在,站在峻极峰的石台上,刘彻感觉到了自己的胜利。他的身体无限制地扩展,高天和流云像醇厚浓香的酒,灌注进他的心胸。他陶醉,并且晕眩。他确信,自己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神了。
  “公孙卿,你说黄帝乘龙上天,为何此处留有遗冢?”
  “回圣上,黄帝登天成仙后,群臣想慕不已,因取衣冠为葬,故有此冢。”
  “是么?那么将来我上天后,你们肯定也要葬我衣冠了。哈哈……”
  春天在黄陵桥山上的对话在耳边响起来,刘彻微微地笑了。他在笑自己当时的愚鲁。成了神,还会在乎人间的想慕么?人会在乎一条狗的钦羡么?人会把狗对自己的钦羡当成荣光么?人之于神,就像狗之于人!嵩山高藐的云天让刘彻突然明悟了这一点。
  “禀告圣上,西南特使、郎中将司马迁求见!”一个宦官在石台下跪倒,大声禀报。他尖细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顶显出令人恼怒的贫弱和滑稽,细细的,像一条拼命扭动挣扎的吊线虫。不过,这条可怜的虫子还是把刘彻从遐想中钓了出来。
  “是么?宣他上山来罢。”刘彻梦幻般地微笑着,吩咐道。他还沉浸在美妙的神的感觉中。
  司马迁是一条志大才疏的笨狗,不,笨人——这个无意识的错误让刘彻微笑起来,完全回到人神——皇帝——的角色上了。
  令司马迁出使西南平叛,只是刘彻的一个恶作剧,他想看看司马迁狼狈推托的窘相。所有有点脑水儿的人都看得出,平叛西南,绝对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使。山高林密,极难用兵——刘彻之所以拒绝给李广利这个机会,就是因为,他根本不认为这是一个机会,至少不是一个好机会。没想到司马迁居然像见了肉骨头的狗一样,惊喜万端地扑上来,紧紧咬住不放。这让刘彻更加有兴味了,他要看司马迁如何出大丑,丢大人!退一步说,就算司马迁平叛成功——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也不是就没好戏看了,臣子间的争宠,其斗争之激烈,甚至比与敌人面对面的生死搏斗更为凶险。如果没有皇帝的庇护,司马迁将很快发现自己麻烦缠身。——到那时候,司马迁也许就该乖乖投降了吧?刘彻不无得意地想。是的,天上从来就不会掉馅饼,所有从天上掉落的馅饼后面,跟着的,往往是陷阱。
  刘彻一直以为,司马迁只是一心一意继孔子而续《春秋》,立志写史——这也许是司马谈给他造成的错觉——他也一直认为,司马迁在其它方面是个蠢货,只适宜干这种工作。但这件事使刘彻认识到,司马迁,并不是安于本份的臣子,他有着强烈的建功立业的勃勃野心。然而刘彻明白,司马迁缺乏这方面的能耐——看看他处理人事方面那些天真而不可爱的举止就知道,司马迁,的的确确是个蠢货!退一步说,他就是有,也得看看再说,皇帝刘彻没有谁想干什么就无条件及时满足的义务,尤其是司马迁,皇帝心目中的假想敌。
  站在石台上,刘彻微微眯起眼,想继续享受成神的美妙感觉。然而那感觉似乎有点变了。也许,原因在这里:神是不在乎人间的生死荣辱的,而刘彻,这个将来的神,却在兴奋地等待着,观赏一条狗陷落于他亲手挖掘的陷阱之后的窘迫。
  四
  “臣司马迁叩见圣上,我皇万岁万万岁!”
  “嗯,你来了。不必拘礼,起来罢。”
  刘彻踞于案前,头也不抬地看着眼前的书简。蟠龙大烛金黄的手指拂过,使得挂在圆顶帐篷壁上的刀枪剑戟闪耀出锐利的光芒,铿锵碰撞。黄金甲胄在皇上的身后,像武士一样站立,魁梧,威严,黄澄澄的颜色显露出它不可企及的高贵。世宗皇帝喜欢这种金戈铁马的风格,这代表着力量和勇气。
  司马迁垂手站着,等待的过程使时间变得漫长。他不知道皇上今夜为什么唤他前来,因此感觉更加不安,甚至恐惧。圣上的心思,于臣子永远是神秘的。而神秘,从来都是唤起研判兴趣或恐惧心理的前提。这一段时间以来,圣上对他莫名其妙的冷淡引起的忐忑,使司马迁感知的,只能是恐慌。
  圣意真的不可猜度啊!在嵩山见到圣上,出乎司马迁意料,他并没有得到自己向往的嘉奖。听完他的汇报,圣上只是淡淡地向他道了声辛苦,嘱他好好休息。然后一直到泰山,圣上都没有再问过他一句有关西南之事,甚至对父亲司马谈的死,他都没有一点表示。难道西南之事他处理得不好吗?就算不好,皇上为什么不指出呢?虽然司马迁坚信,西南之事是他的得意之笔,但……
  刘彻这些出乎意料的举动,使司马迁感到了山雨欲来的惊惶,在路上时种种美好的想象、美妙的打算,都一并消失了,至于替郭解说情,更是开口不得。他只能等待,等待一些有助于他判断形势的信息,然后相机行事。
  现在,皇上突然地召见使司马迁手足无措,不知是福是祸。如果皇上对他西南之行不满,他建功立业之路……司马迁不敢想下去了。惶恐的蚯蚓一点一点爬上了脊背,沁凉,潮湿,他的手指痉挛着,攥在一起,手心里,油腻的汗渐渐渗出来。
  司马迁的窘态刘彻尽收眼底,但刘彻仍然毫无表示。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刘彻知道,驾驭臣下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永远保持自己深不可测的神秘,永远也不要让臣下摸准自己的想法,让他们和皇上的距离,近在咫尺,又远隔万里,永远有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少年天子的张扬、那种企图以个人魅力征服所有人的幼稚思想,已经离开了壮年的皇帝刘彻。坦白的展现征服不了几个人,只能让一些人觉得,皇上也不过尔尔,因为一个人无论怎样做,也无法填满所有人对伟大的各种不同的想象。而适度的神秘却像绘画中的留白,看似空无一物,却满足了所有赏画者的需求。这一点不难做到:只要在顺畅有序的事件流程中,做一两件令臣下难以理解的事情就行。臣下们这种对圣意无法把握的焦虑,和皇帝万人之上的强权地位相结合,又产生了一种绝妙的效果:恐惧。当皇帝,是要人恐惧的,但这种恐惧又不能太真实,太真实的恐惧会使皇帝变得暴戾,无法得到臣子的拥护;而无法捕捉的恐惧却会使臣子拼命表现自己的忠诚,努力向皇帝靠拢。看看司马迁,这个乱冒傻气却又骄傲的臣子,这个曾经企图与天子一较高低的年轻人,现在,站在天子刘彻的面前,不也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惶恐不已,如一棵寒风中的秃树吗?
  在心里,刘彻轻轻地笑了一声。难以理解的事情总会有一个答案的,没有答案的,是需要永远保持的神秘。现在,他已经等到了答案。
  刘彻抬头,说:“你还站着么?不必拘礼,坐下罢。”他用下巴向御案旁边一张黑色的案几点了点。
  “谢圣上赐坐!”司马迁低低应了一声,低着头,快步趋前,恭谨地跪坐在案几前面。
  “司马爱卿,你知道朕为何宣你前来吗?”刘彻的头又低下去了,似乎还在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书简。黄澄澄的烛光把他的头发摇成了一片金色。
  “微臣……不知。”司马迁连忙跪起,恭谨地回答。
  “卿自南归以来,朕对你的态度何以如此,你明白吗?”
  “臣……不明白……”
  “那么,看看这个,朕想你就会明白的。”刘彻把面前的书简草草卷起来,抛给了司马迁。然后,他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他在假寐,但是,他的耳朵却大睁着眼睛,捕获来自于司马迁的所有响动。
  竹编的书简被展开,与几案碰撞的声音,像一排清脆的马蹄急促地响过,然后是微微的喘息。渐渐地,喘息声大了,并且越来越急促,像一个拙劣的驭手,企图驾驭那匹蹄声镗嗒的烈马,紧张,惊慌,孤苦无助,却又不得不拼力征服胯下的对手。
  衣服带起了风,风又将衣服拂响。司马迁跪起来了,对皇帝磕了一个头,大声说:“此书之见,微臣以为甚为愚鲁,西南之事……”但慷慨的语气并没有压制住声调的颤抖,于是惊惧便脱掉了气愤的外衣,令人羞惭地把自己裸露在另一个人面前。
  “这些,卿不必说了。”刘彻慵懒地摆摆手,眼睛依然眯着,“这个时候宣你来,朕不是要听你对西南平叛之事的见解的,朕只是,让你也了解一下别人的看法——哦,持这种看法的官员还有一些,内容大同小异,你就不必一一浏览了。”
  “那……微臣……”
  “朕要休息了。”刘彻的头垂下去了,像一颗硕大的葫芦。一个宫女快步趋近,小心翼翼地钻进皇帝的腋窝,搀起了他肥壮的身体。
  “……微臣告退。”
  在起身的一刹那,刘彻微眯的眼睛捕捉到了司马迁的迷惑和惊慌,也看到了一点点的不甘。他的嘴角满意地翘了翘,露出一个难以觉察的微笑。
  五
  坐在案前,公孙卿的脸涨得通红。宽大的颌骨紧紧地咬住上颚,把同样宽大的嘴唇逼成了一把凶猛的刀。帐篷外,绿树的光影毫无心机地飞进来,像翩翩的蝴蝶,一簇簇,在他的脸上扇起斑斑的淡绿。而这,却更煞得他的脸透出了凶猛的紫黑。
  公孙卿在发怒。他发怒是因为有人侮辱了他。但他也只能坐在自己的帐篷里偷偷地发怒,他的处境、他现在的地位,使他不能无所顾忌地发怒,他,除了要让皇上满意之外,还要安顿好所有有可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人,使威胁不成为威胁。在还没有能力消灭威胁者时,使威胁者感到满意,是最好的自我保护方式。
  “男儿嘴大吃四方”,长着一张大嘴的公孙卿现在吃到了皇帝。从遥远的齐地来到长安,并能得到皇帝初步的青睐,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因此,吃定皇帝,使自己这一辈子过得风风光光,是公孙卿最大的理想。
  能够接近皇帝,公孙卿借助的是宝鼎的力量。元鼎元年,汉世宗刘彻在汾水发现了一尊古鼎,十分高兴,把当年改元为元鼎。公孙卿闻讯,立即从齐地赶往长安,向皇帝献书。其书名《札》,讲的是当年黄帝得宝鼎,是辛巳朔旦冬至,今岁汉得宝鼎,适当己酉朔旦冬至,古今相符,足称盛瑞。果然大得皇帝欢心,召他入见,穷诘不已。对于皇上可能会提出的问题,公孙卿早已有备(没有人会面对关乎前途的机会漫不经心):《札》书受诸申公。申公已死,只有此书遗下。申公尝谓大汉肇兴,正与黄帝时代运数相合。大约高皇帝后,或孙或曾孙,圣圣相承,必有宝鼎出现。宝鼎若出,将上与神通……公孙卿没想到英明神武的汉世宗居然那么好哄,轻易地就相信了他;公孙卿也没想到,在朝廷,要办成一件事居然那么难!从见到皇帝面陈封禅并得到极大赞赏开始,到现在整整七年,方得成行。这般缓慢的办事效率,使公孙卿短期内攀上高位的臆想破灭了。
  但这缓慢却给了公孙卿认识这个社会的最高层、矫正自己过激处事方式的机会。他是聪敏的,他不想、也不会重蹈文成五利等人的覆辙。在来到长安之前,他只知道这些前辈方士们,是因为请神不得,而被皇上杀掉的,但进入宫廷之后,他才知道,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对高官厚禄过分的贪恋和行事的张扬,更是他们覆灭的重要原因之一。树大招风,这是千古不移的真理。因此公孙卿把当初的高调变成了低调,他甚至拒绝了皇帝封他“将军”的恩惠,说等请得神后,再封也不迟,他不能无功受禄(这一举动得到了皇帝和满朝文武的极大赞赏)。实际上,这辈子能否请到神,他绝对的心中无数。他向皇帝展开的,只是一个虚假的幕布,他又怎能保证从虚假里打捞出真实的东西呢?
  愤怒从公孙卿的脸上慢慢退潮。每每,只要一想起这事实,他所有的情绪都会被恐惧取代。他知道,自己踏上的,是一条充满风险的不归路。但他坚信,自己不会像文成五利他们一样,成为自己制造的谎言的牺牲品。他的能力、他的谨慎、他的机警……都可以保护他安全地活过一生——他是人,而不是像少君一样的半仙,长生不死;他也不是少翁,能摄魂来仪,从牛腹中看出藏有“奇书”(少翁就是因此事被杀的);他更非栾大,拥有一大堆神仙当老师,吹嘘自己求仙如拾草芥……他只是一个碰巧遇到过仙人,并得到赠书的凡人,只是受过仙人一点指点。怎样才能再遇到仙人,他也在摸索之中。代圣上求仙,是尽愚忠。因此,若求仙不得,也属正常;若真的最后致仙面圣了,也只是精诚感天,下臣微劳,何足挂齿……留有这么多的后路,难道还不能保证他平安无事么?——哪怕前面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同一条路上失败了,但每一个后继者,都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自己与别人不一样,都坚信自己会成功。人心都是这样的。
  公孙卿对自己的成功坚信不移,但这并不能消除他的恐惧。他的路还很长,他必须时时刻刻都小心翼翼,竭尽全力不让自己落入陷阱,最后安全地到达他想要达到的地方。神鬼之事可以不想,在面圣之前他对这个问题已想得太多。如今,作为一个郎官,他重点需要思索的,是如何在维持圣宠的同时,将其他官员一一摆平。这才是他现阶段的首要任务。
  那么现在,对那个侮辱了他的人,该采取怎样的态度呢?
  对司马迁西南平叛的事,公孙卿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司马迁的成功会对他的地位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很显然,同样作为郎官、同样主持天文神鬼之事的司马迁,他的成功,无疑会使他获得更加隆厚的圣眷,从而使公孙卿在圣上心目中的地位下降、甚至取而代之也说不定。作为泰山封禅的倡议人,公孙卿却没能当上主祭,而被太史令司马谈取代。天幸司马谈中途患病,死于周南,使公孙卿承担主祭的梦想死灰复燃——本来这职位就应该是他的!然而,司马迁挟功回归,使公孙卿的梦想有再次破灭的可能,他怎能不焦虑呢?
  夺取圣宠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消解掉对手的功绩。但公孙卿知道,司马家族世主天官,根深叶茂,搞不好就会惹火烧身。因此,他并没有急急忙忙出面指责司马迁,而是联络了好几位交好的官员——甚至包括因被司马迁抢了风头而愤恨不已的皇戚李广利,几个人同时上疏,指出司马迁在西南设置五郡,令汉官和蛮族头领共同担任郡守,是罪大恶极的卖国行为,建议皇上从重处置。有那么多的挡箭牌在前面挡着,公孙卿不担心司马迁会专门来找他的麻烦。
  然而上疏之后,圣上并没有什么反应,连李广利也没能打探到什么消息,这使公孙卿有点不安。但司马迁今天见到他的反应,却使公孙卿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知道,圣上让骄傲的司马大人碰钉子了,公孙卿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但是司马迁不找别人的麻烦,专门把一口恶痰吐在他公孙卿面前,却使公孙卿气愤难忍:他司马迁不是很牛吗?有本事在李广利面前吐口痰试试!——这一点,公孙卿觉得自己失策了,挡箭牌们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其实公孙卿忘了一点:他和其他几位官员并不是联名上疏的,皇上不一定非要把他们所有人的上疏,都交给司马迁览读。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应对来自司马迁的挑战?
  红潮完全退隐,公孙卿呼吸平稳。他决定了:去拜访司马迁,向他说明,自己只是为公,决无私心。我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然后向圣上反映,有什么错?至于我的见解是错是对,自有圣断。作臣子的,有必要在下面乱骂乱吵吗?如果因我的举动,给司马大人造成了伤害,我可以道歉,但是,我决不收回我的看法!
  当然,公孙卿心里清楚,他不收回的,决不仅仅是这些。争夺对自己命运有决定性影响的人的宠爱,就是争夺利益,从古到今,这种争夺永远都在进行。它们,有结束之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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