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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三章 沉默的羔羊 (3) (4)

作品名称:谁在守约      作者:陈亚珍      发布时间:2017-04-11 18:41:22      字数:3304

  三
  
  那时候形势瞬息万变,—会儿这派压倒那派,—会儿那派又压倒这派,而每—派都自称是忠于党忠于毛主席最革命的那派。工厂停了,机关瘫痪了,大字报—层又—层地覆盖。裴庆生一时闲置在家里,有时候出去看看大字报,更多的时候蜗在家里看书。
  有一天一个污头垢面的男子溜进来,裴庆生一时没有认出来是谁。来人全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大冬天穿着单衣单衫。裴庆生走过去惊愕地问:你是……
  来人牙齿“得得”地响着,看上去他不仅冷,神色中还有极大的恐惧感。他缩手缩脚地蹲在墙根下,不时地看着门口,好像有人追杀一样,听到裴庆生问他,刚抬起头,裴庆生就惊呼:梦灵!你怎么了?
  他说大哥,我是从老家跑出来的,狗日的们追我。
  为甚追你?
  两派斗争。
  你参与武斗了?
  是啊,为保卫红色江山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行,你这儿也不安全,他们都知道你在太原,恐怕会有人来这儿找我,我得走。
  大冬天你往那儿走啊?
  裴庆生摸摸他的衣裤,就穿这么点?裴庆生二话没说把妻子刚给他织好的毛裤脱下来让他穿上,又把身上的绒衣给他全副武装起来,梦灵不再抖了。说真暖和啊。裴庆生说玉兰不在,我给你做饭吃,吃了就更暖和了。梦灵吃了二大碗面,神色依然惶乱,说我得走了,不然会连累你。
  裴庆生说这是什么话,亲兄热弟的连累什么,我不怕,你就在这儿我看他们来要怎了你。你是抗日英雄的后代,红彤彤的家史有什么问题。裴庆生拉住梦灵不让他走。
  梦灵说,你是什么派?红联队还是红总站?
  裴庆生说我没派,是被排挤的人。
  你骗我的吧?这么轰轰烈烈的运动你会没派?梦灵对裴庆生好像产生了质疑。说你不保卫红色政权?
  裴庆生说当然保卫了。
  梦灵说那你跟我走,人多力量大。
  裴庆生说我在待命,怎能跟你走。
  梦灵说那我得走了,你不要拽我,放开!
  裴庆生说太危险了,姨娘就你这一根苗,是姨夫唯一的香火,万一……
  梦灵看裴庆生四平八稳的样子火了,好像对裴庆生不认识似的,说你是我以前认识的大哥吗?你怎么变得这么胆小怕事,唯唯诺诺?你不会是蜕化变质了吧?梦灵像面对一个阶级敌人一样,说在革命的关键时刻你怎么说出这话,万一党变色,国变质,一条命算什么,那我爸不是白割头了?我们的父辈流血牺牲换来的江山怎能恭手相让,你别拦我,放开、放开!
  梦灵挣脱裴庆生走了。
  裴庆生惊怔了半天沒说话。
  不久,从老家传来话,说梦灵在两派斗争中被整死了……
  裴庆生为此大哭一场,他后悔当时没有强留他,因为他也在矛盾中,除去对姨母着想以外,对梦灵的革命热情他也没理由反对。可是他的热情像无数热血青年一样死于非命,他父亲是烈士,可他什么也不是,只折损了姨娘唯一的念想。抗日战争失去丈夫,文化革命失去儿子,做为母亲以后可怎么活。裴庆生痛失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弟,他一直是梦灵心目中的英雄,可留给他最后一幕的是:梦灵对他的卑视!他一段时期情绪不振。
  他对妻子说,这场运动斗来斗去,把亲情、友情斗没了,把信任斗没了。一个家庭的亲人因为观点不同转眼就成了仇人。原玉兰也说了很多因派性问题反目为仇的夫妻。他们一直很谨慎地活着,只怕出了什么差错。可就在一天,原玉兰出去看大字报,有—首诗她挺喜欢就随手抄回来,诗曰:
  锁要有弹簧,
  人要有脊梁。
  谁知这下惹了祸,有人说这是裴庆生写的,很像他的话,当时造反派操办公室的档案、文件,裴庆生誓死不让,之后出现了这张大字报,而且是原玉兰抄回来的。
  显然,当时的墙头草很多,保皇派也未必人人胜任,裴庆生这样做了,但他确实没有这样写,意志在他内心,不在纸上。结果他被立即抓走了……
  
  四
  
  裴庆生被各家造反派轮流审讯,说他和黑省委站在一起,迫害革命干部,让他写请罪书,他不写。他说他没有罪。秘书是他的工作,不是他的罪过。
  后来机关造反派“抓鬼队”传他讯问情况,讯问的内容是让他没完没了地写毛笔字,他们念一个字,让他写一个字。写完之后让他站在窑洞的中央,造反派围起来对他进行逼供,他的回答造反派都不满意。他们突然喊一声:“党予生”!
  裴庆生莫名奇妙,毫无反应。
  这么反复三次,后来才知道造反派是抓一个叫党予生的人,党予生写过一张小字报见解独特地触犯了造反派,造反派怀疑裴庆生就是党予生,所以取笔证,可是他确实沒有参与过党氏兄弟的任何活动。造反派不信,抄家三次,带走了15个笔记本,一套“毛选”,因为页眉页脚批着他的随想随思的读书笔记,说要回去审查。
  当时几个秘书因为他们跟过领导,逼他们写揭发领导的材料,有三个秘书揭出了造反派认为“有份量的材料”,迅速和有罪的领导脱离了干系,当时叫“反戈一击”,从而被造反派赦免了他们的罪行,还对他们另眼相待,并很快投入到造反派队伍造反去了。可是裴庆生揭不出来,三个秘书揭出的问题他一点也不知道。打死也揭不出来!于是裴庆生从铁杆保皇派又升了—级,叫成了钢杆保皇派
  此后,他的厄运接踵而至。机关造反头头在监管干部大会上点名批判裴庆生:“干部好坏不在大小,有的干部大,可不顽固,有的小干部,裴庆生就是一个,很顽固,很坏!”
  他被赶出了东花园的宿舍,那天下午机关行政处的人告诉他此屋另有安排,让他尽快搬出去。而且勒令他必须在第二天下午四点搬出。裴庆生说他一家老小有困难,而且这是东花院最差的房子,希望领导照顾一下。
  来人说这是例行公事,别的管不了。
  于是他和可怜的妻子只好含着眼泪抱着刚满一岁的孩子,家中的物件也好搬,一小平车就拉走了。搬到后小河西院的一处房子里住。房子走风漏气,也沒时间收拾,能找个窝住下已是万幸。妻子安慰他说,只要平平安安有个地方住就行。你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可那时候的差错哪里是个人能把握了的。造反派不定时喊着口号来抓,而裴庆生的罪名已经不止是保皇派,而是特务。
  原因是,1966年夏天,他参加了“华北局会议”的服务工作,担任记录员。会上针对袁振的问题进行批判,袁振是“文革”初期的焦点之一,此会主要是解决领导之间的不团结问题。在“1、12”夺权时,袁振又造了省委的反,成了革委会领导成员,于是,一部分支持袁振的造反派就让裴庆生揭发“迫害袁振的内幕”。
  裴庆生说:这是组织原则,所做记录都已上交,会议内容他个人没有权力在会外乱说。
  造反派遭到拒绝后,就给他冠以黑省委的特务分子。
  另外一项罪行是在夺权之前,他看不惯造反派的过激行为:抢砸档案,占领办公室,损坏公共财产,停工停产行为。他和省委办厅办公室的李玉明、刘耀高几个人写了抨击造反派过激行为的文章,印了数千份,许多观点相同的人冒着危险到大街上散发。捍卫政府的威严。
  红卫兵到办公室抄档案,烧文件,裴庆生把所有的文件锁起来,用沙发堵住文件柜,他坐在沙发上,做了坚决的抵制,他说这是国家机密,任何人不能随便启动,除非看到党中央的批示。
  造反派说,这是毛主席发动起来的无产阶级专政,谁抵抗谁就是反革命。
  裴庆生说,毛主席发动无产阶级专政我相信,但谁拿出中共中央批件,谁就过来执行,这是组织原则。天王老子也不能破例。
  没有人能拿出批件。
  一时静场。
  但片刻之后,造反派头子说:原则、原则!原则是你爹还是你妈,你心理除了原则是不是心肺肝脏都烂了,知不知我们在革命?想活你就滚开。
  裴庆生宁死不“滚”
  造反人一挥手,群起而攻之,推他拽他,有人动手打他,他仍是岿然不动。再后来—群人干脆连人带沙发把他抬出去,砸了锁把办公室抄了个片甲不留。
  这两件事成了长期批斗裴庆生的罪状。
  裴庆生一度非常绝望,机关里滑头的人纷纷见风驶舵脱离了干系,可是他所苦恼的仿佛不是干系问题,而是他的心陷入了彻底的迷惘之中……
  他看到很多人说假话、办假事,逢迎、献媚,投机钻营,丑态百出却一时红得发紫,而正直者却一个个打入冷宫。更多的人缩头缩脑,夹着尾巴做人,多数人都戴上了面具,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谁是谁非都懒得追究。更让裴庆生痛苦的是他也开始得过且过了……他的理想、信念、感情都受到了深深的挫伤。他所坚守的原则,在别人看来全是愚蠢的可笑的,他感到人格被狂风扫败,他所确立的人生意义如同塌天石在一块块地跌落……
  但他一直坚守着眼前看得到的事实,他绝不可能为仕途发达而无中生有,他凭得不是先知而是良知。同时他也陷入了一种大孤独,而这种孤独又是无法言说的。真正的孤独,是一个人同无形的东西作斗争。所对抗的并不是物质,而是笼罩一切的令人窒息的空气和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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