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流年忆

　　或许，终是心伤难耐，程易始终没有注意到对面街道上的保时捷，自她从亦安出来，便一直跟随在身后。远远地，一如这些年，他们之间的状态。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顾衡浅看着漫步在旧日今夕街道上的程易，模模糊糊中，目光所及处，难以看清她脸上的一颦一动，是眉头紧锁忆往昔，还是云淡风轻追过往……
　　不管是故土还是他乡，他似乎只能一步一趋地跟随在她的身后，八年了，他依旧只能在她的身后独自垂泪。
　　看着她颤抖着肩膀慢慢蹲下，顾衡浅骨节分明的双手紧紧地抓住方向盘，一行清泪悄然溢出了眼眶。他苦笑着，一遇到她，似乎所有的情绪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内了。
　　看着前方久久没有站起来的女子，突然想起了什么，顾衡浅快速伸出手，推开车门走了出去。转过身来，再次抬起头，看到温晏扶着程易坐进了车里，落寞地摇头苦笑。
　　这幅美好的画面经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似乎这些年，目及所到女孩的地方，总会是这样一副美好却刺痛他眼睛的画面。
　　相依，相伴，依的是谁？伴的是谁？而他依旧是形单影只地望着有她的方向。
　　倚着车门，原来，他始终是错过了一步，是不是真的要各自安好了呢？
　　温晏看着程易恹恹的模样，便把她送回了酒店，轻声细语地对着一直低着头的女子说道，“小易，你先休息，今天不去温园了。”
　　程易转过身来，抬起头，满目歉意地看着温晏，“阿晏哥，可是已经答应温妈妈了啊。”
　　温晏修长的手指轻轻覆上那双由于哭泣而盈盈闪烁的眼睛，他最怕的，便是她这幅歉疚的模样，把她轻轻拥进了怀里，柔声安慰着，“没事的，我和妈妈说。你好好休息，小易，别忘了阿晏哥一直在身边呢，”揉了揉她黑黑的柔软长发，温文而笑，“好了，进去吧。”
　　“嗯，谢谢阿晏哥。”程易和温晏说了再见，便进了房间。
　　站在门口的温晏，却久久没有离去。自从四年前重新站起来，房内的女孩便再没有在他的面前流过泪。
　　再次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心中不禁一丝苦涩，原来自始自终，只有那个男人才能让她回到生动正常的模样。
　　可是看着眼睛红红的女子，他犹豫了，劝她回国到底是对还是错？
　　温晏拿出手机，拨了一串陌生的号码，目光清冷地看着前方，“顾总，你好。我是温晏，出来谈一谈吧。”
　　电话那端传来冷冽的嗓音，短暂而坚定地道出，“好。”
　　程易走进房间，拿着照片，一直坐在落地窗前。十月的N市已有了萧条的感觉，梧桐树叶已经泛着淡淡的黄色，马路上时不时地飘着一两片树叶，打着旋窝，缓缓落地。
　　秋风吹进房间，窗帘随风飘舞，一丝丝的冷意渗入心扉。不似L市的湿冷，这里的初秋干干爽爽的，让程易有种久违的感觉，倚着墙，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曾经那个少年，看着秋阳下仰着头，眉眼弯弯的女孩，阳光随意地洒在女孩白皙如玉的脸颊上，透着无限宠溺地笑着问，“小易，很喜欢秋天吗？”
　　女孩回过头来，眯着溢着流光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将要展翅的蝴蝶，忽闪着，看着他，“嗯嗯，我最喜欢秋天和冬天。”倚着男孩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喜欢落叶飘飞的秋天，似乎一股脑儿的烦忧都可以随风逐叶而去，又回到了清清爽爽的时光里。喜欢寒风慢慢而来的冬天，好像一身的疲惫都在纷扬的大雪里冻固，来到干干净净的开春之时。”
　　肃杀的秋冬，洗尽来时的尘土，过滤走过的铅华，还给岁月一个原原本本的自己，一个真真切切的自己。在四季的轮回中，依然守候最初的岁月，言笑晏晏。
　　多美的梦啊！程易转过头看向窗外，午后的阳光跳跃在梧桐树叶上，带着远走夏季的一丝丝似有似无的热意，长发随风而起。
　　衣袂飘飞的季节，总是让人想起年少的好时光，光着脚丫在河边戏耍的青梅，挥着手臂在操场呐喊的同窗，牵着手指在回家路上的竹马，好似那时的光阴就在面前，张牙舞爪，好是肆意。
　　02年的夏天，知了总是不停地吵闹，天气也是异常的炎热。可那时的程易，总是早早地起床，慌忙地收拾好，跑去了顾家，拉着顾衡浅往外跑，大街小巷的都是他们的身影。
　　那时的顾家只有顾家三子顾国和一家与老爷子顾明、顾奶奶在N市，程家则因为程爷爷生前留下的房子离程远夫妻任教的N大近便一直住在顾家隔壁。
　　程妈妈沈然看着慌忙下楼的女儿，总是无奈地说，“小易，外面那么热，总出去干什么啊？”
　　程易摇着妈妈的胳膊，眼中闪着狡黠的光，笑着说：“妈妈，你不怕我在家打扰你和爸爸的二人世界啊，我多识相啊，看你们难得放暑假，天天往外跑不是为了不打扰你们嘛。”看着厨房里准备早餐的爸爸，“是不是啊，程教授。”
　　程远看着狡黠的女儿，宠溺地点着头，“是啊，是啊，快走吧，别打扰我和你妈妈的二人世界。”
　　程易笑嘻嘻的，“得令”，便往外跑去了。
　　那时的幸福总是那么容易的便来敲门了，蹦蹦跳跳的女孩，喜笑颜开。
　　沈然看着跑远的女儿，无奈地看着笑吟吟的丈夫：“你就惯着她吧，都十三岁的小姑娘了，整天皮的像个男孩子。”
　　程远看着轻轻皱起额头的美丽脸庞，搂着老婆往厨房走，“那是我们家女儿活泼，多好啊，真性情。难道你不知道她去干嘛吗？”
　　“知道，顾家那孩子不是快出国了嘛，你家女儿舍不得呗，天天腻在一起。”沈然看着笑嘻嘻的丈夫，美目一转，瞪了他一眼，“你就不担心啊，他们还那么小，怎么可以在一起啊。”
　　程远随手拿了个生煎递给老婆，“担心什么，他们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突然分开，不舍得罢了。而且衡浅那孩子，我放心，做事是有分寸的。”走过来搂着妻子的肩膀，“你不要多想了，女儿开心就好啊，来，你看这个生煎设计怎么样。”
　　顾家大院里，程易推开大门，欢快地跑到厨房，“顾奶奶、杨奶奶，早上好。”
　　“小易啊，这个暑假你和衡浅总是往外跑，不热吗？”顾奶奶和杨奶奶一边准备早餐，一边和往顾衡浅房间跑去的程易说话。
　　“衡浅哥不是九月份就要出国了吗，四年都不回来的，我要他把N市的大街小巷都记住了。”程易手扶着楼梯，回头说着。
　　顾奶奶笑着走了过来，“慢点，别绊着楼梯了。小丫头骗子，是怕衡浅忘了你吧。”
　　杨奶奶抬起头，也笑着说：“小易，快去叫你衡浅哥下来吃饭，吃完饭再出去好好逛。
　　“好的，杨奶奶。顾奶奶，我也怕衡浅哥把您给忘了啊，这样不就可以加深他的印象了嘛。”女孩眼睛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芒，看着顾奶奶，甜糯糯，“是不是啊，顾奶奶。”
　　顾奶奶慈祥地看着灵动的女孩，笑着，“是的，是的，小丫头骗子，快去叫你衡浅哥哥下来吃早饭。”
　　“蹬蹬蹬……”程易笑着跑上楼去了。
　　早些年，杨奶奶和顾奶奶是一起上过战场的战友，由于丈夫去抗美援朝了，后来再也没回来过，无儿无女的，便被顾奶奶说服留在了顾家，顾家几个儿子如待顾奶奶般。
　　“哥，你起床了没啊。”程易跑到顾衡浅的房门前推开了门，甜糯糯地问。
　　顾衡浅叠着被子，回头笑着说：“一个暑假，你都没睡过懒觉，累不累啊？”
　　走了过来揉了揉他家女孩的头发，女孩不愿意了，歪着头，“哥，别蹂乱了我的头发，今天要做很重要的事情呢。”
　　“什么事情啊，这么神秘。”他宠溺地笑着，今天他家丫头真漂亮，扎着利落的马尾，穿着白色及膝的百褶裙，马尾在一蹦一蹦地跳跃着，女孩眉眼弯弯地回过头来，牵着他的手，“秘密，哥，快点，奶奶让我们下去吃早饭呢。”
　　“哦，对了，给你介绍一个人。”便拉着她走到隔壁房间的门前。
　　“谁啊，那么神秘。”程易嘟囔着走在男孩的身后，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顾衡浅回过头来，“丫头，别闹啊。”
　　当后来的后来，程易坐在L市他的诊所里，微笑着看着对面早已更名改姓，换了面貌的他，“尹辰大哥，要是最初，我们不曾相见过，或许，你依旧是顾家那个最为夺目的军人。”
　　尹辰看着窗外飘落的树叶，前尘往事如云烟，沉稳而真挚的开口，“小易，我从未后悔过遇见你，短短的那些相伴的时光，依旧是记忆中最为自在的存在。”
　　大院中长大的孩子，谁又可以按着各自的心意任意生长呢，而身旁这个女孩，给了他人生中最为肆意的一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