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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作品名称:褪 色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7-04-08 17:14:02      字数:3132

  “马天柱!柱子!!”随着巨响的硝烟升起,朱卫国和战友们蹿起来冲向了山顶。
  钱豆豆第一个冲进被炸得塌了半面的碉堡里。看着碉堡内被炸得血肉横飞的尸体,端起冲锋枪一顿的横扫。血红的眼珠,僵硬的二拇指,喷火的枪口,沙哑的吼叫,发泄着无限的愤怒。他的四位好兄弟、好战友,就倒在这罪恶的枪口下,他只能用冲锋枪的怒吼来挽救即将崩溃的灵魂。子弹在尸体上暴开,开山一朵朵粉红色的小花,花瓣似的血滴喷溅到四周……
  “钱豆豆!豆豆!”班长紧跟着冲了进来,一把抱住疯了似的钱豆豆,嘴里不停地喊着,“他们死了!已经死了!”
  枪声骤然停了下来,但钱豆豆的二拇指依然扣着扳机,三十发的弹匣已经打空。“班长!”钱豆豆大喊一声,手中的冲锋枪“咣当”落地,一回身反臂抱住朱卫国,“班长,报仇!!”眼泪喷涌而出,熏黑的脸上,留下了两道灰突突的泪痕。
  班长用力抱住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兄弟,一转身把他推出了碉堡外。狠狠啐了一口嘴里的沙土,向其他战友喊到:“赶快抢救人,快!”他不知道哪位战友还能活着,但他希望他的兄弟们都能安然无恙。
  碉堡里的烟慢慢散尽,白花花的大米从袋子破口处流出,被血染成了淡红色,米袋子清晰地印着“产地:中国”。这格外显眼的字迹,令班长心里酸楚楚。他瞅了一眼,拎起钱豆豆的冲锋枪,枪管依然发出烤人的热辐射;旁边两支同样型号的冲锋枪被炸断了两截,这也是中国造。
  “班长,柱子,天柱找到了!”一声尖叫传入碉堡中。朱卫国一激灵,急切切钻出碉堡,撒腿寻声而去……
  
  马天柱是被巨大的爆炸冲击波推到了一个弹坑里,又被飞起来的尘土碎石盖住了。当被人从土里挖出来时,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气息,额头在渗着鲜红的血。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扶起来,放在班长的怀中。
  “柱子!柱子!我是班长,大哥呀!你他娘咋的了?”朱卫国摇晃着马天柱软软的身体,得不到一丝的回应。“柱子,你他奶奶的就这样走了?你给我回来!”朱卫国又是一阵喊叫和摇晃,可马天柱依然无任何变化。突然,朱卫国停止了摇晃,伸出两个手指按在马天柱的颈部,眼睛死死地盯着难得一见的晴天……
  一下……两下……他的手指感觉到了马天柱胫动脉微弱地博动。“他没死,他没死!快!急救包!”朱卫国边喊,边伸手在空中划了着。
  “卫生员!卫生员!”大家跟着喊起来,四周没有卫生员的回答。
  “嘶拉”一声响,只见钱豆豆已经撩起了自己的军装,从衬衣下襟处扯下了一条白布:“快!用这个好使!”
  朱卫国二话没说,开始在马天柱的头上缠裹着。
  “钱豆豆,你带两个人把柱子赶紧抬下山,其他人继续找人,打扫战场……”平静下来的朱卫国又开始镇定地下达命令了。
  
  雪白的墙壁,温暖的阳光,窗台上一盆杜鹃花开得正艳。一对男女的面孔渐渐清晰起来,是父亲和母亲。小妹呢?怎么没看到小妹?哦,是上学去了,总算回到了家。家里真好,真安静!马天柱微眯着的眼皮,快速地跳动了几下,突然一下子睁得老大,转动着眼珠,打量着熟悉的父母和陌生的家。他记起自己好象终于在空中漂荡累了,飘回了家……
  “柱儿!柱子醒了!医生!医生!”母亲急促的声音传入他的耳膜,随即母亲的身影和声音渐渐远去。马天柱使劲睁了睁眼睛,无奈还是疲惫地撂下了眼皮……
  落日的余晖再次射到窗子上,红杜鹃的影子被长长地投射到雪白的墙壁上,半拉的白色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半个世界。母亲用小勺给马天柱喂着糖水,嘴上不停地叨咕着,眼角是已干了的泪痕。
  “吓死娘了!柱子,医生说你昏过去五天了,我和你爹都来了两天了。”
  “妈,我躺了五天了?可我感觉是回家了呀,一忽悠就五天啦。”
  “回啥家呀,医生说你是严重的脑震荡,就怕你醒不过来,那妈可咋活呀……”又是一滴泪珠涌出来。
  “妈,我不是挺好好的嘛,哭啥。”
  “不哭不哭,妈不哭,妈应该高兴才是呀。”又是一勺糖水送进马天柱的口中。勺子随着娘颤抖的手抖动着,磕在马天柱的牙上,发出清脆的“咔咔”声,犹如机枪的扫射。
  
  病房的门轻轻地被推开,父亲往马天柱的床前走来,一股浓烈的烟草味早已先他扑了过来。
  “小子,你命大,将来有后福呢。”拉起马天柱的手。
  “爹,我想抽烟。”马天柱嗅着鼻子。
  “不能,医生说啥也不能动,当心留后遗症。”
  “就抽一口。”
  “不能,听医生的。”
  “那我闻下你的手吧。”说着,拉过马有财握着马天柱的手,放在鼻子底下闻了起来。父亲手上的烟味比他离开部队前更浓了、更烈了,抚摸起来也更粗更糙了。马天柱知道父亲对自己的思念、担忧、痛爱,都融入到了那浓浓的烟雾之中,他能感受到那大山般沉重的父爱……
  
  “叮个咚个嚓,叮个咚个嚓”一阵震天的鼓乐声划破了小镇的上空。虽然懒洋洋的人们还在阴凉处或打着盹,或煽着扇子喝着凉茶,但多少年都没听到过鼓乐喧天的动静,还是好奇地瞪大眼睛,伸长了脖子,打开了木门,向着鼓乐传来的方向望去。
  王婶看着远处唯一的一条中心街道上,一伙影影绰绰的人由远及近,向这边涌来。回手扯了把还在眯着眼睛、吸着大烟袋的丈夫:“哎,蛋他爹,快看,这是谁家又娶亲了!”
  老王懒散地探出头瞄了一眼远处,嘟嚷着:“瞎白话,屁大的小镇,谁家有喜事不早就传开了?我看不像娶亲的。”
  “哪是干啥的,搞得这么热闹,要不就是谁家生孩子了?”
  “胡猜!咱镇子谁家生孩子敲锣打鼓过?”
  “这可没处说,这不是听外面说要改什么革吗,那可没准。”王婶撇着大嘴巴子,眼睛一直没离开哪伙人。
  “再改革也不能整这么大吧?以前不是生儿子也就摆几桌的,现在开始游行了?”老王不太相信。他只记得“文革”时,经常看到一伙一伙的人,打着标语、敲着锣鼓东窜西逛,这批斗,那开会的。这都几年过去了,这种场景也不多见了,现在……于是,也伸长了脖子,两个脑袋直愣愣地看着那群越来越近的人。
  “哎呀,那不是镇里的头吗?你看,书记、副镇长、武装部长、民政助理……这咋是政府办的呢?不会又有啥运动了吧?”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群,老王很自然地缩了一下脖子,心中产生了一丝的恐惧。他老子就是因为多养了几只鸭子,结果被割了资本主义的尾巴,还开会批了斗。七十多岁的老爷子,一股火冲上头,脑出血归了西。他是真担心这政策会变,运动再来自家猪圈里还养着七头肥猪呢,那还有好?
  老王刚把脑袋缩回来,老婆一把揪住处他的背心,狠狠瞪了一眼:“胆小如鼠,老娘可不怕。再有运动,老娘还到政府去闹,关起来还有饭吃呢。”
  “看把你能耐的,民不与官斗,别忘了你那时候差点没被脖子上挂破鞋,还敢放横?”
  “你……呸!”王婶不吱声了,嘴里叨叨咕咕不知道说些啥……
  人群已经走过了他家的门口台阶,队伍后面是一群半大的孩子蹦蹦跳跳地尾随着。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根本没有“阶级斗争”的冷酷。
  “哎哎!快看,还抬着一个箱子。那是啥东西?这送礼还公开了?”王婶更瞪圆了眼睛。
  老王再次盯着人群看,对眼前的景象甚是不解。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场运动要来了。
  “走,瞧瞧去!”两人趿拉着鞋追了出去……
  
  队伍终于在马有财家门前停了下来。
  自打从部队医院回来后,两人的心没有像刚接到镇里的信儿那时候揪得荒了,知道儿子已无大碍,在部队又是好吃好喝好招待,连来回的车票都给报销了,心里别提多舒坦。儿子在部队是享福去了,有啥担心的。所以,回来后,心里总是甜甜的。马有财天天“吧嗒吧嗒”嘴不离烟,老伴儿是“哼哼叽叽”口不离曲。唯独让他们挂念的是,儿子脑震荡会不会留下后遗症,会不会耽误了娶媳妇、养孙子。
  其实,还有一位更关心马天柱的伤情,那就是邻居的李嫂。那天,听说马有财两口子去部队看儿子,孩子负了伤,这脸都吓得成了一张白纸。对着要走的马有财两口子,是千叮咛万嘱咐,可得把孩子的伤搞清楚,千万别有啥毛病。她知道,自己家的闺女对马天柱有点意思;更重要的是,自己着实喜欢这小子。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了个丫头,没儿子,可想再生,丈夫又意外走了,自然拿马天柱当自己的亲儿子。这要是马天柱有个三长两短,那不是竹篮子打水、猴子捞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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