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武陵王有惊无险之三
作品名称:血海乾坤剑 作者:未杲 发布时间:2017-04-07 08:57:51 字数:4303
王敬则又困、又乏、又饥、又渴,先生既已有言“虚礼则无须计较了”,也就不多俗套。捧起酒海便是一番牛饮……这才叩拜过先生,将萧道成为何遣自己前来一一禀告。末了道:“此时师兄等已率卫队随武陵王及王府上下人等徐州赴任去了,师兄生恐自作主张处置失当,遂吩咐敬则前来禀告先生,请先生定夺,以便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道成此举,深合我意。”果不其然,萧道成先斩后奏,先生则乐见其成。要说贺振指点萧道成兄弟四人前往襄阳,原本就有参与柳元景军务之想。不料萧道成竟然所见略同,果然不是池中之物。贺振未免慨然,却又想起徐州兵燹之灾在劫难逃,倘然刘骏与路惠男有个三长两短,且不说自己布下这局棋心血白费,更连累于戈、萧道成他们前程遭受蹭蹬。贺振思绪纷乱却神色自若道:“敬则饱餐过后,安然你安顿他盥洗了再睡个好觉。敬则你明日随我一道启程彭城去。既然战乱难免,便须未雨绸缪。”
彭城,相传尧封彭祖于此,西楚霸王项羽曾建为都城。
彭城城高池深,民风骠勇,乃兵家必争之地。可自打彭城太守王玄谟奏请北伐,刘义隆倒也晓得悬瓠城倘然失守,自己这皇帝宝座便折了一足,再也坐不太平了。既然王玄谟忠勇可嘉,如何还顾得上这“忠勇”是否应有真才实学支撑?立时加授王玄谟为宁朔将军,率大军由水路北伐。倒是步军校尉沈庆之忧虑王玄谟胜算无几,却又明白皇帝老子正在兴头之上,泼冷水只不过自取其咎。唯有另呈奏章,荐建威将军柳元景率偏军,取关中策应王玄谟。此本老成持重之策,刘义隆自然准奏。遂悉征诸州民丁充入行伍,且竭力搜刮民脂民膏为军需。彭城百姓焉能置身事外?固守拒敌之力,未免又弱几分。
暮色苍茫,倦鸟归林……官道上两人两骑飞驰而来。要说并不算晚,然而战事无常,岂敢大意?这两人两骑来到彭城南门之时,城门早已关锁。
这二人正是贺振与王敬则。王敬则见城门关锁未免焦躁,朝着城楼大声道:“守城将士出来听话,徐州刺史武陵王……”
王敬则怎能看着先生在村野过夜?这一叫唤自然合情合理。只是贺振却不愿招摇,制止道:“敬则不可张扬,武陵王不比你我轻骑快捷,只恐尚需数日方能来到彭城。你我倒不如先城外找个庄户人家将就一夜,再说战事已起,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知者,知天、知地、知人。你我正好先将彭城周边地理、民情……了然于胸。待武陵王到时,再召见彭城守将,因事制宜。”
彭城郊外西南有“云龙山”,方圆数十里,连绵九节,恰似一条卧龙,人称“九节龙”。相传刘邦曾隐此山中,有云气若龙……石径诡谲,松柏丛茂,四季常青,郁郁葱葱。难怪当年刘邦之隐,令搜索者宛如大海捞针。
山之东麓有“兴化寺”。方丈觉空禅师慈眉善目,早已不管寺中琐事。
然而,寺中知客竟然又来扰他清闲,危言耸听道:“……那先生举止洒脱,谈吐不俗。说道彭城兵燹迫在眉睫,兴化寺难逃池鱼之殃。倘然不防患于未然,只恐……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这知客僧看来是六根未净,觉空禅师尽管道行高深多了,却也不能不顾及寺院芸芸众生。那先生之言岂敢轻忽?忙不迭将那先生迎进方丈。
“那先生”正是贺振,觉空禅师见他风流儒雅,绝非信口雌黄之徒。请教道:“……兴化寺乃方外之地,何来池鱼之殃?尚请檀越明示。”
觉空禅师似乎未臻四大皆空之境,贺振却无闲情与他计较禅理。直言不讳道:“拓跋焘亲率虎狼之师进犯悬瓠城,无论能否得手,徐州均难免兵燹之灾。宝刹虽是方外之地,距彭城却是太近了。况且那拓跋焘曾肆无忌惮毁佛寺、焚经像、坑僧尼……恶行累累。彭城战乱起时,除非老禅师法力无边,能令拓跋焘弃恶从善。否则,宝刹只恐……”
拓跋焘恶行天下皆知,如今那魔头来犯,觉空禅师焉能不知自己这方外之地难以幸免?一时里方寸大乱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老禅师真知灼见,令人茅塞顿开。”这“檀越”偏还送了老禅师高帽子一顶。
要说觉空禅师慈善有余,却通悟不足,连三十六计走为上亦不甚了了,似乎也太……好在贺振最不忍心弱者无助,反倒似乎恍然大悟道:“如者,往也。和者,太平也。老禅师这‘如和是好’乃指点僧众前往太平之地暂避方为上策。高见!高见。”
其实,此“和”与彼“何”大不相同,然而正是贺振这一变通,觉空禅师总算明白权宜之计未可厚非。却犹有忧虑道:“多谢檀越指点,只是荒芜了寺院,罪过,罪过。”
“老禅师此言差矣。是那拓跋焘穷凶极恶,罪过在他,果报不远。”这老禅师非但通悟不足,且还欠缺洒落。贺振生恐觉空禅师一时里执拗,开导道,“倒是寺内僧众远离寺院,并将寺内财物搬藏一空,恶徒见是一座荒芜了的寺院,索然无味处,或许不来啰唣。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何愁无柴樵?老禅师倘然信得过我,不妨就近彭城去暂避一时,我当竭力妥为安顿。待兵燹过后,若须重建宝刹,有我在,老禅师不必担忧。”
觉空禅师修行日久,“随缘”之功自然不同一般。既然有贵人相助,乐得受之有愧。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叫老僧如何承受得起?”
贺振自然明白觉空禅师已应允彭城避难去了,遂起身告辞。可觉空禅师焉能不尽地主之谊?吩咐知客僧速设洁净素斋待客,贺振自也无须客套。
次日早起,觉空禅师得知二位檀越欲进山详察地形,便又吩咐时常进山樵柴采蕈的僧人陪着贵客进山去。贺振见有人引路,自然求之不得。
彭城太守府虽也舍宽厦广,却远不及彭城王府邸来得堂皇。而徐州刺史本就由彭城王兼任,因此,彭城王府即徐州刺史府衙。
新任徐州刺史武陵王刘骏,赴任徐州本应入住已然北伐的王玄谟那太守府。然而这刘骏尽管明白自己就任徐州刺史吉凶未卜,却犹自忘不了皇子排场——着典签朱修之先行一步,将彭城王府占为武陵王府,并兴土木精心修葺……刘义康盛极而衰任人欺凌,也算是咎由自取。
贺振几曾料到刘骏竟然如此不知死活?这彭城眼见得兵临城下,放着固城池招募兵勇之事不为,反倒急着修葺府邸。只见那朱修之忙里忙外满脸油汗,未免不忍重言相责。却也不能不吩咐他将手头杂事交与他人,从速张贴榜文,招募兵勇,征用徭役,储积粮草,与王敬则一道监造弩、箭、钩、槊、火药、礌石……并行文州属郡、县:固城池、募兵勇、坚壁清野。一旦有敌来犯,互为策应。
朱修之不是不知刘骏之命荒唐,却苦于不敢将徐州实情禀告路淑媛,唯有勉为其难。好在先生来得及时,且诸多谋略井井有条。先生这一来,非但是武陵王殿下之福,更是彭城苍生之福。
贺振见朱修之按部就班,又吩咐他着人觅一处空宅,留待安顿兴化寺僧众。贺振自己则挑选精壮兵勇练兵去了。待武陵王合府长幼到时,但见徐州所过之处,无不斥骑穿梭、城防森严。尤其彭城,兵精粮足,士气旺盛。甲胄生辉,固若金汤。刘骏原本忐忑之心少定。
然而,当拓跋焘亲率虎狼之师将彭城团团围困后,堂堂徐州刺史武陵王刘骏在侍卫簇拥下登上城楼面对强敌时,犹自骨软筋酥,惊恐万状。
原来,拓跋焘凶残成性,虎狼之师所过之处烧杀抢掳无一幸免,似成所向披靡之势。拓跋焘遂愈加骄横跋扈,谁知悬瓠城军民同仇敌忾众志成城,所部围攻四十余日,非但未曾占着便宜,反倒损兵折将士气衰竭。更有刘宋宁朔将军王玄谟已率水军北伐,拓跋焘倒也明白树挪死,人挪活,这悬瓠城看来并非久留之地,倒不如……
拓跋焘这里进退维谷,更谁知刘宋新授宁朔将军王玄谟竟然助长了这拓跋焘凶焰……其实这王玄谟既是纸上谈兵之将,且是个贪鄙之徒,竟然连操械前来投营的丁壮亦横加勒索。众心失望处,偏有魏军来袭。王玄谟先是不知所措,后又闻风丧胆,未战而溃狼狈奔逃。幸有步军校尉沈庆之与钟离太守垣护之救援,这才不至全军溃败。
刘义隆惊闻败报,未免斗志尽失。遂命收缩兵力,但求偏安。竟然将直出熊耳山,克弘农、陕县,进军潼关,势如破竹,斩杀魏军万余,眼见得关中收复在望的偏军亦驰诏召还。偏军之将柳元景仰天长叹,唯有班师后撤。总算刘义隆念他有功,加授其襄阳太守之职。
拓跋焘闻报大喜过望,已无后顾之忧,徐州便成了他进犯之首选——果然不出贺振所料。武陵王刘骏几曾见过如此阵势?眼见得城下,敌军兵马蔽野,鼙鼓喧天,已将彭城围得水泄不通。刘骏能不惊骇——即便先生神功无敌,又怎能抵挡得住千军万马?自己与母亲这一回只恐难逃掳掠糟践之辱……一时里心如刀绞,魂飞魄散。
萧道成等见刘骏胆小如鼠,未免愈加鄙夷。贺振却明白这武陵王为何如此失魂落魄,生恐他留在城楼乱了军心,便吩咐王文将其送回王府去。又命于戈、贾忠、李和、萧道成四人各协守一门。并再三叮嘱,若无令出,不得擅自逞勇出城迎敌。至于抛射礌石、火药、弩箭……务须力求杀敌成功。
拓跋焘野心勃勃耀武扬威,悬瓠城下遇挫,非但不知省悟野蛮凶残不能所向无敌,反倒变本加厉,一路上烧杀掳掠直逼彭城。总算他悬瓠城下吃了大亏,似乎长了些许记性。将彭城团团围困,却不急于强攻,仅只虚张声势,并命人唤话恫吓。
然而,城中守军却以逸待劳,暗地里冷箭偏还十中八九——斥骑与唤话者但凡离城近了,轻者血肉淋漓,重则有去无回。
拓跋焘不禁凶性大发,遂下令攻城。这一强攻之下,但见彭城守城将士似乎不及悬瓠城守军来得勇猛。拓跋焘大喜过望,以为攻占彭城轻而易举。却又见自家兵马势虽盛,偏又全无着力之处——那城上将士看似“文质彬彬”,实则井然有序,伍、什、佰、仟……各显身手却能相互呼应。相机观变偏还出手必杀。
拓跋焘只见自家兵马恰似春雪遭逢滚水浇,一番攻杀下来,死伤累累惨不忍睹,却连城砖也未曾啃下一块来。
拓跋焘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只见暮霭沉沉,不得不鸣金收兵,有心安安稳稳歇息一夜,养精蓄锐明日再战。谁知事与愿违,偏就有人不打算叫他太平。
约莫三更时分,侍卫将鼾声如雷的拓跋焘叫醒。这可犯了拓跋焘大忌,正欲发作,却听大帐外人呼马啸沸反盈天,总算明白南人偷营来了。自然顾不上严惩扰他好梦的侍卫,忙不迭披挂齐整,疾趋出帐一看,但见大帐四周数十处火光熊熊,并夹杂着嘶吼惨呼……也不知来了几许南人,搅得营寨乱成一团。
原来,魏军围困彭城前,贺振便已命高禽与王敬则,率数十名王府卫队中轻功出众者,携火药与干粮前去云龙山中蛰伏。待魏军围困彭城之时,每当夜间城楼上有三盏红色灯笼高挂,便潜入敌营放火砍人。断其手足即可,不求一刀毙命。更不可忘却得手便撤,绝不能因恋战折损了卫队中人。
是夜,城楼上果然有三盏红色灯笼高高挂起。高禽与王敬则将卫队一分为二,各率一队,约定分头摸入魏营,相互呼应,见到火起便随即动手,火由里往外烧,人自里往外砍……
要说数十人在这十数万军中,仿若沧海一粟,再么折腾,也掀不起多大浪花。然而,拓跋焘与其部众尽管日间吃了不少苦头,不过彭城守军毕竟未曾出城迎战,似乎心存怯战之意。魏军将士未免心生骄矜,警觉全无处冷不防凶神恶煞从天而降,见人便砍,放火便烧,偏还不肯一刀了断——断臂断腿之人身在火光之中鬼哭狼嚎……待将领回过神来,下令围捕偷营者时,凶神恶煞早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