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中学时代 11.放卫星 12.办大学 13.
作品名称:大河向东流 作者:张敦胜 发布时间:2017-04-06 19:04:24 字数:7752
第四章中学时代
11.高产卫星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张经国坚辞小队长,未曾想却被村长大个柱请到大队干上了大队会计,这真是歪打正着。他想,干会计很清闲,乐得轻松自在。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刚清闲了一年,到1958年就再也清闲不下去了。
麦收季节,张经国拿着会计报表来到淮河公社,又一次被陈彪书记训了一顿:“你们太行村是怎么搞的?为什么总是那么保守?保守,你懂不懂?太保守了!你们的亩产小麦怎么才500斤呢?这不是故意瞒产吗?你们村是不是想插白旗?想要白旗,叫你们大队长张恩柱过来,我马上发他一面!”
陈彪书记就是前两年的陈乡长,自从淮河乡改为淮河公社后,因紧跟上级领导,现已提拔为公社书记。此时的他,脸色气得有些发青。
经国说:“这是我跟大队长及主要干部再三核对的,实际也就450斤,这还多报了50斤呢!”
太行村原来小麦亩产不到400斤,现因有了水利灌溉,已提高产量,但绝对不超过500斤。第一次如实上报450斤被打回来,这次加了50斤,没想到还是挨了书记一顿狗屁呲。
经国心里想,这书记真是个彪子,那粮食是吹口气就能吹出来的吗?悻悻地回到村里,立即跟大个柱队长汇报了挨批的情况。
大个柱说:“也不知怎么了,人民公社刚一成立,各村的产量就呼呼地往上涨。我听北村的队长说,他们向公社报了亩产800斤,南村就立即报了1000斤,公社立即发给他们一面红旗。可没过三天,东村就报了1500斤,立即得到陈彪书记的大会表扬。看来咱报500斤实在是太少了。这个白旗是注定要插到咱们头上了!怎么办呢?”他一时想不出主意。
也不知是谁发明的,1958年的先进、中游、落后分别用红旗、黄旗、白旗来表示,习惯上也就成了左、中、右的代号。一旦被插了白旗,那就意味着右倾,右倾不是右派,但离右派不远。1957年打的50万右派那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阶级敌人。
“先拖拖再说吧,反正咱是农民,右倾就右倾,白旗就白旗。”大个柱说。
张经国说:“听大脚嚷嚷,河西县有个村长被插了白旗,被拉去公社批斗,一时气愤,半夜就上吊自杀了!”
大个柱把桌上的算盘狠劲一推,气呼呼地说:“那咱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说亩产1500斤,那不是瞎扯淡吗!到时候按这个数计算征收公粮,那老百姓还有吃的吗?让大伙喝西北风去?”
张经国说:“那些混账彪子们,光想自己捞荣誉,图个人升官发财,一级一级往上虚报,全然不顾老百姓死活,真是太可恶了!”
其实,淮河公社上报的1500斤,比别的公社报的产量那叫差了去了。河东县上报的最高才2000斤,人家河西县是2500斤,鲁州市往省里报也没突破2800斤,看看其他地方你就知道,这些数字也太没气魄了!
1958年夏天这几个月,一凡的四叔张校长一直关心着报纸新闻,对于各地放的粮食高产“卫星”,一开始是怀疑,继而是愤怒,最后竟笑哈哈地说:“好啊,中国人真是了不起啊,吹口气就能把沙子变成粮食,大家就要过上天堂日子了!”
他把从《人民日报》上剪下的“卫星记录”送到大队部,对村长大个柱说:“你们开开眼吧,真是井底蛤蟆,少见多怪!”
大个柱一看也笑了,大声念起了这些报纸上的“重大新闻”。
6月12日,河南遂平县嵖岈乡亩产小麦3530斤。
6月16日,湖北谷城县乐民村亩产小麦4353斤。
6月30日,河北安国县桌头村社小麦亩产5103斤。
7月10日,河南西平县和平社小麦亩产是7320斤。
7月12日,江西贵溪县水稻亩产2340斤。
7月20日,贵州金沙县大坝村水稻亩产3025斤。
7月22日,福建闽侯县水稻亩产7275斤。
8月1日,湖北孝感县水稻亩产15000斤。
8月13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出现一个通栏大字标题,上面一行是:湖北省麻城县建国一社出现天下第一田,一行最大字号的字是:早稻亩产36900斤。下面一行是:福建省海星社创花生亩产10500斤。并为此配发了社论《祝早稻花生双星高照》。
然而,“天下第一田”的记录只保持了一个月,就被打破。四川郫县水稻亩产82452.5斤,广西容县水稻亩产130434斤。
大队长还没看完呢,就被张经国一把扯过报纸揉成一团扔到墙角,忿忿地说:“看这些狗屁报纸有啥用?纯粹是吹牛不纳税!”
大个柱笑嘻嘻地捡回报纸说:“后面还有更精彩的呢!”说着又展开报纸,大声念到:“1958年7月23日《人民日报》社论:农业增产的潜力有多大,谁也不敢下断语。只要我们需要,要生产多少粮食就可以生产多少。8月3日的社论说,地的产量是人的胆量决定了的。8月27日,人民日报社论的标题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念完后队长笑哈哈地说:“看来咱们的胆子确实是太小了!”
张经国说:“一亩地660平方米,那个天下第一田亩产13043斤,平均一平方米产量200斤,就是往上堆粮食也放不下200斤啊?这些狗屁记者到底吃错什么药了,真是荒唐到家了!”
大个柱队长说:“记者只是吹鼓手,那些掌权者才是新闻的真正制造者呢!”
从这时起,太行村就疯传着一段笑话,说一头母牛正在太行山上悠闲地吃草,忽见一头公牛狂奔而来,一面跑一面喊:“快跑快跑,记者来了!”母牛问:“记者来了,关我屁事?”公牛着急地说:“这些记者专门喜欢吹牛B!”母牛一听,立即撒腿狂奔。跑了一会,她又觉得不对头,就问公牛,“记者喜欢吹牛B,你为啥跑?”公牛无奈地说:“哎!这挨千刀的小子,不仅喜欢吹牛B,更喜欢扯淡!”
了解底细的人说,这则笑话是一凡四叔张校长编的,大家知道他是才子。有人当面问他:“是你干的吧,你可太有才了!”张校长不予回答,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12.文化大跃进
村村办大学,这是政治任务。
淮河公社的陈彪书记在河东县委开了一天会,没等吃晚饭就往回赶,他要赶快回去布置大炼钢铁的任务。那辆破自行车刚推出来,就被县委书记杨国忠叫住了。
“你回去要全力以赴把分给你们公社的炼钢任务完成,今年要初见成效,明年必须大见成效!省里抓我这个点,我要把你们淮河公社当成我的点,这是政治任务,你明白吗?”杨书记一脸严肃地看着陈彪,在“政治任务”上加重了语气。
“你就放心吧,大舅。你外甥能力不敢说很高,但要说对你的忠诚,那是无人可比。”陈彪一拍胸膛又加了一句,“我敢向毛主席保证!”
“大舅只能在家里喊,外面要注意影响!”杨国忠说。他对这个外甥总不太放心,因为他办事的确有些彪,前两年自己当县委组织部长时提拔他当乡长就有议论,自己当了县委书记提他当公社书记议论就更大了。
陈彪书记骑车一阵急驶,很快就回到自己坐镇的淮河公社,连夜准备了一阵,第二天就召开了公社各村干部大会。太行村张恩柱既是村长、大队长,又是支书,想躲也躲不过。他认真地听着、记录着。
陈书记传达的县委会议精神是——今年8月,咱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冒着酷暑,亲自视察了河北省徐水县和河南省漯河市,对全国农业生产的大好形势非常满意、非常兴奋。他要求全国人民进一步解放思想,破除迷信,发扬敢想敢说敢干的精神,继续鼓足干劲,力争上游,争取1958年粮食产量比1957年增80%,由3900亿斤增加到7000亿斤,1959年比1958年再增50%,由7000亿斤增加到10500亿斤。
在农业大跃进的同时,工业决不能落后,要通过全民大炼钢铁,争取1958年钢铁产量比1957年增长3倍,由335万吨增加到1070万吨,1959年比1958年再增3倍,由1070万吨增加到3000万吨。
毛主席特别强调说,一个粮食,一个钢铁,有了这两样东西,就什么都好办了。毛主席还说,咱们要争取用三个五年计划即15年左右的时间,在主要经济指标方面,赶上美国,超过英国,到那时,咱们就可以把中国贫穷落后的帽子扔到太平洋里去了……
听到这个“赶美超英”的宏伟目标,会场上有人带头鼓起掌来,掌声立即响成一片,非常热烈!谁都盼望那一天早些到来,中国人民挨饥受饿的日子太久了,谁都急切地盼望在毛主席的领导下,打败美帝国主义,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但临到陈彪书记向各村下达炼钢任务时,大家都傻了眼。一个个说,让我们种地没问题,可让我们炼钢,那不是向庙里尼姑要孩子——找错地方了吗!
陈彪书记立即拉下脸来:“什么叫解放思想,破除迷信?你们要好好想想。毛主席早就说过,我们就是要干前人没有干过的事,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咱们河东县委已经请来了炼钢专家作指导,据说炼钢很简单,你要能把地瓜煮熟了,就能把钢炼出来!”见大家颇为怀疑,一片为难的表情,又补充一句,“大伙都给我听好了,县委杨书记可说了,这是政治任务,谁要不重视,那就插他的白旗!”
这年头,没有人敢把“政治”当儿戏!听到“政治任务”这个词,大家头皮发麻,面面相觑,无人说活。
一个月后,各村的钢铁厂都建起来了。太行村的钢铁厂名叫“跃进钢铁厂”,建在村东,那附近地下刚好有铁矿,可就地取材。炼铁炉建了几十个,都是用砖头泥巴垒成的,高1米,铁矿石砸碎就扔到顶上圆形泥巴锅里,底下有人拉风箱吹风烧火,木柴来自村南太行山的树木。几个月后,山上的树木烧光了,就收集各家各户的木头家具当柴烧,但最终也没炼出铁来,只是一堆铁渣子。陈彪书记来检查,说这就是铁,完全合格。
几天后陈彪书记又说:“上级要求,光炼铁不行,还要炼钢。炼钢可以用废旧铁器,别地方已把能见到的铁器,包括做饭的铁锅、洗脸的铁盆、铁门环、铁锁、铁香炉以及墙上的铁钉等等,一切大大小小的铁件都扔到火炉里炼钢了,这是外地的成功经验,咱们照着学就行。”
恩柱村长当场头就大了,顶了一句:“炼钢是为了做铁锅、铁钉等生活用品,这样倒过来,岂不是本末倒置,屁股脑袋搞反了吗?”
陈彪书记立即拉下脸来,一瞪眼说:“你这个村支书是怎么当的?咱们现在是共产主义,吃公共大食堂,你还保留那些铁锅干什么?还想倒回去搞一家一户吃饭,复辟资本主义吗?”
这顶政治帽子不小,谁也不敢复辟资本主义,那是要掉脑袋的!
就这样,一声命令,各个村都把铁锅全收走了,谁家要是阳奉阴违交一个藏一个,就会以破坏“钢铁元帅升帐”的反革命行为论处,批斗是轻的。但恩柱村长顶着没办,各家交出一个藏起一个做饭锅,骗过了陈彪书记。两年后公共食堂垮台了,太行村很快就各家自己做饭了,而别的村却到处买不到做饭锅。
大炼钢铁还在进行,人们开始怨声载道,消极对抗。检查团来了就干,检查团一走就停。谁都知道,这是一种劳民伤财的瞎折腾。由于炼钢,地里的秋庄稼都没人收,地瓜烂在地里,玉米、黄豆等很多只收了一部分,任其散落一地,人们心疼地掉泪。
种麦子的季节到了,全民炼钢已经抽走了大批壮劳力,村里没几个能干活的了。陈彪书记却不管这些,又下发一道新的政治任务——深翻地,种冬麦。
他在大会上说:“工业农业要双丰收,县委高度重视外地农业放卫星的经验,人家为什么会取得小麦亩产三四千斤的高产?秘诀就在于深翻地、多施肥,多撒种,高密植。”
于是要求各村深挖地至少1.5米,晚上也挑灯夜战,种麦子不像种麦子,倒像是战士挖战壕。
翻地的只剩下那些妇女老人和小孩,简直就要累死了。知道这是瞎折腾,就想出对策——检查团来了,人们就边干边喊口号,很是轰轰烈烈;检查团一走,就地一躺睡起觉来,只留一个站岗放哨的。
由于违背基本常识,把地下的生土都翻上来了,还长什么庄稼!而且撒下了正常3倍的种子密植,麦秆细得像粉条,风一刮全倒了,第二年麦子产量连种子都没收回来。
“我可管不了结果怎么样,只要上级号召我就积极响应,只要上级高兴我就能升官。这年头,只要给我乌纱帽,把我爹卖了我也干!”彪子书记心中盘算着。
工业、农业大跃进,文化也不能落后。很快,陈彪书记下达了第三道政治任务——村村办大学,来个文化大跃进。
在全乡干部大会上,他拿出县委文件,宣布办大学通知。而后念起报纸——1958年9月11日《光明日报》的报道说,河南省遂平县在短短几天里,就创办红专大学,半耕半读综合大学,水利工程学校,业余农业大学,卫生学校,音乐、美术、舞蹈艺术学校等各类学校570所,学员10万多名,基本做到每个社员都成了大学生。
陈书记接着说:“县委要求我们,一月之内要做到村村有大学,每周都有赛诗会,每个公社都要争取培养出一个鲁迅、郭沫若那样的文学家。”
陈彪书记传达到这里,各村干部又是一阵骚动,纷纷说,你要我们种地,再大困难也不怕,你让我们炼钢已经是向庙里尼姑要孩子了,这回让我们办大学,那比赶鸭子上树还要难啊!
陈彪书记又一次沉下脸来:“我说你们这些榆木脑袋,干点事总是叫苦连天,哭爹喊娘!你不想想,人家能干,你们为什么不能干?你比人家少一个鼻子,还是少两只眼睛?解放思想,破除迷信,敢想敢说敢干,如何理解?怎么连一点政治悟性都没有呢?”
听到这里,有些人似乎听出一点名堂来。
陈书记最后又是那张王牌:“都听好了,这可是政治任务!一周以后县里杨书记要来检查。两周以后,省里吴书记可能到咱县视察,说不定来咱淮河公社,谁要是给我砸了锅,我就让他换个吃饭的地儿”。
那不是要到公安局的“班房”里去住吗!听到这里,大家又一次面面相觑。但有几个人却一脸轻松,似乎已胸有成竹。
13.自有高招
村骗乡,乡骗县,一直骗到国务院。
散会后恩柱大队长急忙往家走,路上正想这办大学的事怎么落实呢,后面赶来了东村——磐石村书记刘大胆。刘大胆名叫刘二旦,因最会吹牛,最敢吹牛,于是就有了刘大胆这个外号,淮河公社那个小麦最高亩产1500斤就是他们村上报的。
刘大胆见张恩柱一脸愁容,就像那阴转小雨的天气,就知道这家伙被那“政治任务”给吓傻了,于是故意拿他开涮:“我说,张大队长,瞅你那张脸,昨晚嫂子没让上炕是不?”
恩柱侧头瞅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放狗屁!老子正为这办学发愁呢!你个狗二蛋,有什么狗屁点子,快放!”
刘大胆笑笑说:“我的狗屁那可是金点子,价值连城,你拿什么谢我?”
恩柱抬腿就是一脚,踢到大胆的屁股上:“这就是我的奖励!”
“好,我正屁股疼呢,你这一按摩可真舒服!”接着指着恩柱的脑袋说,“你把这顶破蓝帽子换成一顶绿帽子,心安理得,一切不就没事了!”
恩柱捡起一块石头就要砸他,可没出手,又扔到一边说:“你个鳖杂种,还有心耍笑?你的鬼点子多,快说说,你打算怎么办大学?”
刘大胆嘿嘿一笑说:“彪子书记骂咱们榆木脑袋,我看你比榆木还不开窍。你还听不出来吗,解放思想,破除迷信,敢想敢说敢干,就是……”刘大胆说到这里,却没了下文,然后一挥手说,“我可走了,师傅领进门,剩下的是——修行在个人!好好咂摸咂摸吧!”
恩柱这会有点明白过来了,怪不得会上那几个小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呢!
受高人指点,恩柱回村后立即找大队会计张经国和他四弟小学校长张经晨商量,没用一周,太行村大学在规定时间内挂起了牌子。校舍就是太行村小学现成的教室,村长张恩柱亲自兼任大学校长和书记,会计张经国任副校长兼数学系主任,小学校长张经晨任常务副校长兼中文系主任,太行村凡上过6年高小的统统聘为大学教授。
常务副校长张经晨认为,不办则已,办就应办出个名堂来。学校名字很重要,不能叫太行村大学,那是村级的,太低档;起码应是县级的,叫河东大学;不行,县级也不够气魄;叫鲁州大学,地级的,不行,已经有了,那是国办的;再往上,叫北海大学,更不行,谁都知道省会有这所百年国办名校。想了一晚上,突然想起一个好名字,叫“中国晨鸣大学”,没有地域概念,这下可以和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复旦大学这些不用地方命名的大学混为一谈了。
晨鸣一词的出处,他是很熟悉的。魏武帝曹操的名诗《冬十月》云:“孟冬十月,北风徘徊。天气肃清,繁霜霏霏。鹍鸡晨鸣,鸿雁南飞——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既然像鲲鹏一样的大鸡在冬天的早上鸣叫,那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况且,这也和自己的名字经晨暗合,也预示自己早晚也会一鸣惊人。
跟恩柱校长和大哥经国一说,二人齐声叫好,都说就凭你这学问,咱这中文系还不超过南开、复旦呀!于是,中国晨鸣大学的牌子和太行村小学的牌子挂在了一起。两块牌子一个是大学,一个是小学,路过的人谁看了谁说新鲜、别扭。经晨校长说:“你们真是没学问,我这是大学附设小学,中学就免了,小学毕业直接就上大学,出来后个个是神童鲁迅、少年郭沫若。”
再说刘大胆,回到盘石村就张罗办大学的事,可无奈村子太穷,没有小学,找不到现成的房子,就把一个破庙修缮了一下。破庙里供奉着孔子像,他想,这倒不错,有中国办学的老祖宗当面指导,那还有办不好的!于是在墙上画出一个长方框,用做饭锅的锅底灰抹黑就成了黑板,再用砖头垒个讲桌就齐了。
老师也好找,村会计刘小虎不是上过4年初小吗,他找来小虎问:“你会加减乘除吧?”
小虎说:“倒是会一点儿,难点儿的就不会了。”
“多难的你不会?”
“数多了我就不会除了。”
刘大胆拍拍他的肩膀说:“就你了,你当大学教授吧。”
小虎立马吓了一跳,急得结结巴巴地说:“去吧支书,大学教授能是玩的,我是老鼠尿书上——湿(识)不了几个字。你就饶了我吧!”
“那怎么行?村村办大学这是上级的命令,是政治任务,你懂吗?这可是政治任务!”刘大胆学着公社彪子书记的口气,重复了两次“政治任务”。
一听这话,小虎不跳了。这年头谁敢惹政治啊!他只好哭丧着脸说:“丑话说头里,支书,我只教加减乘除,别的教不了。”
刘大胆说:“你能把100以内的加减乘除教好,就是好教授。”
就这样,刘小虎成了磐石农业大学数学系的首席教授。
几天后的晚上开学了,人们自带小板凳来到大庙。刘小虎把最后一口地瓜塞进嘴里,用衣服袖子抹一把嘴唇和鼻涕就进了教室。大伙一齐喊:“刘教授好,刘教授好!”满屋子一片戏谑和调侃声。
支书刘大胆大手一挥说:“现在宣布课堂纪律——上课不准说话,不准吃东西,不准睡觉打呼噜,不准放屁带响……”一连说了几个不准。最后说,“今天咱们请刘教授上高等数学课,比10个数以内的低等数学要难,大家要好好听,并做好笔记。现在大家鼓掌欢迎刘教授上课!”
一阵特别火爆热烈的掌声之后,刘小虎走上讲台哆里哆嗦地说:“莫喊教授,莫喊教授,这里坐着孔圣人,那才是教授。咱可千万别亵渎了他老人家。”一听这话,大伙笑得更厉害了,都说“就凭你这话,就够教授”。
终于开始讲课了,大家纷纷掏出铅笔,本子放在膝盖上。刘小虎在黑板上写了一气,转身对大伙说:“今天学习乘法,大伙先记乘法口诀,再跟我念念。”大家就照葫芦画瓢在小本本上记。有人喊:“刘教授,千万别教多了,回家跟老婆一睡觉就全忘光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支书急忙站起来,一脸严肃地说:“谁再捣乱,我就开他的批斗会!”这下没人说话了,可刚过半个来小时,就听几个人的呼噜声打得震天响,高音和低音之间还夹杂着哨子一样的尖声,那呼噜可真是飞机上挂暖壶——高水瓶(水平)啊!刘小虎讲不下去了,只好提前下课,说:“今天先讲到这里,什么时候上课,听通知。”
然而,磐石村农业大学却再也没有上第二次课,但这不妨碍刘大胆在公社吹自己的大学办得如何红火。
至于太行村那个“中国晨鸣大学”,早已被公社陈彪书记吹到了省里的报纸上,可压根儿一天也没开学上课。
于是,经晨校长这次又编了一段顺口溜:“村骗乡,乡骗县,一直骗到国务院;我吹牛,你扯谎,一直吹到党中央。”没过多久,这个顺口溜就传遍了大半个中国。据传,诺贝尔文学奖想给他颁奖,却无奈始终找不到作者是谁,因为张校长矢口否认自己创作,即便亮出几百万美元的奖金,他也不承认。这大概是全国都有这样的作者,已无法辨别原创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