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军事历史>大河向东流>第三章 爷爷与父亲

第三章 爷爷与父亲

作品名称:大河向东流      作者:张敦胜      发布时间:2017-04-03 19:24:14      字数:13540

  7.一凡的家世
  
  听爷爷讲那过去的故事
  一天晚上,一凡吃了晚饭就跟爷爷来到牲口棚,那里是他睡觉的地方。老辫子已把牲口喂了一遍,一切收拾妥当。爷爷让他回家吃饭,自己又忙活一阵,然后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没有发现问题,这才放心地来到睡觉的小屋——文雅词叫卧室。
  卧室长宽各3米,除了一个土炕没有任何家具,墙上挂着的都是牲口用的东西,还有几支赶牲口用的鞭子。卧室门出来就是牲口棚,从牲口进出的大门出来才能来到院子。不用说,牲口的屎尿味会直入卧室,但一凡和他爷爷都感觉,那味道并不臭,甚至还有点香。
  爷爷点上煤油灯,拿出那本“绣像三国志演义”看起来。这是一本竖排版的线装书,分若干册。一凡急忙夺下爷爷的书说:“爷爷,爷爷,我听小孩子们说,咱家以前是大地主,是真的吗?”
  爷爷放下书说:“是啊,我小时候咱家是咱村最大的财主。”爷爷不喜欢地主这个新名词,仍使用以前的叫法。
  一凡问:“那财主家里很富,你们是不是天天吃饺子啊?”一凡天天吃地瓜干,吃得肚子直冒酸水。
  爷爷摇摇头笑笑说:“哪里哪里,那样奢侈还能发家?农村人要致富,一要靠勤劳,二要靠节俭。”
  接着他讲:“我的爷爷有一次去赶集,到中午要吃饭了,他摸出口袋里的铜钱想买个烧饼,可犹豫再三,又放了回去,他是舍不得花钱,想回家再吃饭。可回家路上竟饿倒在路边,被人发现给扶了回来。”一凡惊得目瞪口呆,一个大财主竟是这样!
  爷爷说,最经典的被人传为笑话的是,他爷爷吃饭时一般就是咸菜、窝窝头,一棵葱舍不得一次全吃完,每次只剥一圈吃。于是别人夸张地说他,一棵葱吃一冬,还送了个外号叫他“一棵葱”。
  一凡哈哈大笑,心想这也太抠门了。
  爷爷说:“吃一冬怎么可能呢?那葱不早干得没影了,不过他勤俭持家确实是村里有名的。勤劳与节俭是中华民族的一种美德,也是我们从小应该养成的好习惯。”
  一凡点点头。
  接着他说,唐朝有个大诗人叫李商隐,写过一首诗叫《咏史》,前半首是: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何须琥珀方为枕,岂得真珠始是车。
  一凡问啥意思?爷爷语重心长地说:“勤俭可不是个小事情,勤俭可使家庭富裕,国家强盛;反之,奢侈与腐败,小可引发家庭败落,大可导致国家灭亡,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前车之鉴。你要记住爷爷的话。”
  一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地主对长工都很刻薄吗?”
  爷爷想想说:“有刻薄的,但并不多见。农村人讲究厚道,谁要是很刻薄,失去人缘,他就会处处碰壁。谁要是得罪了人,半夜给你放一把火,或者砸你的黑道,你防都没法防。《朱子家训》中说的‘刻薄成家,理无久享’,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要想发家就要诚实待人,和气生财。小富在谋,大富在道,就是这个道理。”
  一凡眨眨眼睛不解地问:“小富在谋,大富在道,是啥意思?”
  爷爷颇为感慨地说:“靠算计、谋划、小聪明,只能得小利、一时之利;要发大财,成大气候,仕途顺利,必须靠诚实,靠道德,靠长久的人格魅力。”
  一凡觉得爷爷的话很有学问,就问:“人家说,咱家是书香门第,是真的吗?读书能发家吗?”
  爷爷略带几分豪情地说:“咱家几辈都是读书人,饱读诗书,勤奋耕作,历经数代勤勉持家,也积攒下不小的家产,算得上是一方财主了。”
  一凡想起自家大门上的对联:“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横批是,“耕读人家”。对联是爷爷的魏碑书体,笔锋遒劲有力,见者无不称赞。
  一凡稚气地问:“读书能做官,咱家出过做官的吗?”
  爷爷摇摇头:“基本没有,我爹——你老爷爷,做过县太爷的文书,那叫刀笔吏,虽叫吏,但算不上是啥官。”
  爷爷轻轻地说:“读书能当官更好,不能当官也不要紧,读书主要是为明晰事理,开化脑筋。有了学问,无论从政、经商还是务农,都会比文盲做得好。你看,咱家务农不也成了一方富户了吗。读圣贤书,方能做圣贤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切都要以读书为起点。这就是朱熹老先生的教诲——读书志在圣贤,非徒科第;为官必存君国,岂计家身。”
  爷爷就像一个老师,恨不得把自己一肚子学问,一下传授给他最喜欢的学生——他对长孙寄予厚望。
  说着,他拿起那本《绣像三国志演义》来:“就说这里面的诸葛亮吧,他就说过,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结果他成了一代名臣。相反,有些人斤斤计较个人名利,到头来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叫‘急功近利,欲速则不达’。严重的,还会倒霉,那叫‘事与愿违,物极必反’。”
  一凡才上三年级,对爷爷的教诲似懂非懂。直到长大后,才慢慢懂得爷爷的处世哲学和良苦用心,那里面充满了《朱子家训》《曾国藩家书》等诸多道德理念,这对青少年的成长是很有帮助的。
  一凡打破沙锅问到底地继续问下去:“那为啥到了你这一辈咱家就败落了呢?您不是很有学问吗?”
  爷爷叹一口气说:“唉!都是让兵荒马乱给闹的。1937年我40岁那年,发生了‘七七事变’,日本鬼子全面入侵中国,很快就来到咱这地方,那狗日的小鬼子糟蹋老百姓的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又加上国民党腐败,横征暴敛、地方土匪抢粮抢钱还绑票,咱家就被绑过两次票,花尽了储蓄,还卖了一些地。这三股恶势力把老百姓可害苦了,老百姓的日子就没法过了。经过几次折腾,只十来年时间,咱家的家底就全完了。到土改时,咱家已成为中等户、一般人家了。”
  一凡正想往下问,只见爷爷擦擦眼泪(他说过,那眼是因交不起粮,被国民党兵打坏了,经常流泪,视力模糊)说:“唉,也幸亏家道败落了,不然给划个地主,家产也得被没收,还得挨批斗。”
  他想起那个远房的大哥张宏仁来。他被划为地主,其实是很冤枉的,只是因为弟兄仨没有分家,他的地就成了全村最多的。土改必须找一个地主,不然就是革命不彻底,于是就把他划为了地主。其实,他的地并不多,对雇工们也很好,农忙时都是上大饼卷大葱,尽着吃。就是因骂过德财爹几个懒汉干活偷懒,就结下了梁子。土改时就狠命地斗他,没完没了。一个月后,终因受不了侮辱想不开,吊死在自家坟地的树上。
  爷爷喃喃地说:“唉!咱家是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啊!”
  10岁的一凡当时还不懂得家庭成分有多重要,到他长大后才逐渐感觉到,爷爷这个“因祸得福”是多么精辟!
  爷爷遗憾地说:“你爹小时候还享过几天福,到你出生后就完全不行了。”
  一凡知道自己是1945年出生,记得小时候娘的抽屉里,有很多用细绳串起的方孔铜钱及大一点的铜板和纸币,弟弟一饿就哭,娘就拿一个出来,让自己去买烧饼,弟弟一见烧饼,立即就不哭了。卖烧饼的那家,就在那棵几百年的老槐树底下。
  一凡长大后才知道,铜板上那个光头叫袁世凯,所以铜板叫袁大头。纸币上那人叫孙中山,是个大人物。
  爷爷问:“你知道,你的小名——胜利,是怎么来的吗?”一凡摇摇头。
  爷爷说:“你的生日是九九重阳节,阳历是10月。那年,日本鬼子被咱们打败了,宣布投降是1945年8月15日,之后的一个多月,各地的鬼子纷纷放下武器投降,中国人那个高兴啊,到处都在庆祝胜利。日本鬼子都糟蹋中国八年了,胜利来之不易啊!就在这时候,你来到咱家,那真是双喜临门啊!我一琢磨,就给你起了胜利这个名字,全家人都说好,于是就定了下来,这就是你小名的来历。”
  一凡听了挺高兴,直夸爷爷给自己起了个挺革命的好名。
  爷爷说,他们那些名字也不错。像“天柱”,是取“擎天一柱”的意思,希望孩子有出息,做个顶天立地之人。顺子、安子,一目了然,顺利平安之意。只有“伟力”不好,谐音是“为利”,学名又是“德财”,谐音“得财”——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他一家都是那种唯利是图者,名如其人。爷爷的口吻颇为不屑。
  “爷爷思想还挺革命的呢!”一凡夸起爷爷。
  爷爷摇摇头:“这还算革命?要不是你奶奶和你老爷爷反对、拖后腿,我可能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当然,也可能早已牺牲,不在你眼前了。”
  一凡一愣,但爷爷却没了下文。
  一凡再问,爷爷说:“你该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呢。”于是,一凡带着一个问号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半夜醒来,见爷爷正端着油灯给牲口加料呢。
  第二天,他在学校里抽空去找他四叔,也就是他的老师和校长,问爷爷昨晚的话是什么意思?四叔说,我刚从县城的书店买到一本书,你看看就知道你爷爷的故事了。
  一凡接过书一看,书名叫《我和爸爸一起坐牢的日子》,作者是卢大勇。四叔说,卢大勇是北京的一个大干部,书中的“爸爸”就是你爷爷的同学、干兄弟,名叫卢志英,黄埔军校一期毕业,曾被蒋介石任命为江西省警察厅厅长。后加入共产党,成为周恩来的亲密战友,被捕后被蒋介石杀害,现葬于南京雨花台。卢大勇刚解放时从北京回老家看爷爷奶奶,火车专门在他家那个车站停了3分钟,让他下车。那个车站很小,是个货运站,客车一般是不停的。据说是周总理指示的。
  一凡感觉很神奇,接过书回家,一口气就看完了。
  书里主要介绍卢志英在狱中的坚贞不屈,但也提到,他在狱中跟儿子回忆到他的家庭、学校和同学等往事。里面有几个进步老师和同学的名字,其中就有张宏林——一凡的爷爷。他们曾在县城散发过革命传单。
  一凡晚上问爷爷,爷爷断断续续地给他讲了他跟卢志英的故事。
  卢志英,小爷爷3岁,1901年生,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那年,他们考入本县桑蚕丝绸学校,这个县的丝绸纺织已有200多年历史,该校也大名远扬,远近学子报考者众。卢志英离家去县城学校有60里地,路上必然经过我们村,于是同学二人便结伴同行。由于二人志趣相投,不久就义结金兰,拜为兄弟,遂情同手足。
  邻县的珠城,出了个中共早期党员王钧美,1921年7月从上海开完党的会议回来就四处活动,宣传革命。桑蚕丝绸学校乃学子荟萃、思想激进之地,革命思想很快被青年接受,卢志英当属为首者,曾与宏林等同学多次散发传单,宣传救国救民之真理。1924年,卢志英在王钧美的引荐下,远赴广州报考了黄埔军校,在此认识了政治部主任周恩来。此时他把原名卢长富改为卢志英——立志报国,誓学英雄。
  黄埔一期,名将云集,共产党的陈赓、左权、徐向前,国民党的胡宗南、杜聿明、宋希濂皆为卢志英同学。几年后卢志英升为江西警察厅厅长。但1927年,蒋介石背叛革命,在上海发动震惊全国的“四一二”大屠杀,卢志英痛骂蒋贼背信弃义,遂站到周恩来这一边,到上海直接受周恩来领导,以丝绸厂老板的身份作掩护,为党筹集经费,从事地下活动。1930年被叛徒出卖被捕后,蒋介石急令押往南京派多人劝降,均遭拒绝,后慷慨就义于雨花台。现在的南京雨花台烈士纪念馆,有他的专柜,陈列着烈士的遗物。他的墓碑后面,清楚地记载着他的生平和英雄事迹。
  一凡爷爷从沉思中回到现实,他抹一把婆娑的老泪,深情地说:“他给我来信,让我出去一块干,我也想出去,谁没有男儿的一腔热血啊!可是,我走了家中怎么办?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人啊,哪能说走就走呢!”
  是啊,人生命运的拐点有时出现得很偶然。当你站在两条交叉路口时,大多数人会本能地选择一条平坦的路前进,而有些人却会选择那条艰险的路走下去。这就是英雄与凡人的区别。长大后的一凡这样想。
  如果爷爷抛家舍业出去了,可能早就牺牲了。如果有幸活下来,可能会成为共和国的功臣,而身居高位。但他没有出去,一生也乏善可陈。但这,难道就有什么遗憾吗?不。
  毛主席说,人民群众是创造社会历史的主人!一凡想,英雄值得敬仰,但每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都为社会为民族做出了自己的贡献,也同样值得尊重!这才是历史唯物主义呢!
  
  8.小脚女人
  
  这次还是“众人皆醉我独醒”吗?
  1956年的春节刚过,太行村听到一个消息——初级社要改为高级社,人们议论纷纷,不知道这高级社比初级社高在哪里?农民是墨守成规的,有一点点改变,往往就会引起骚动,甚至是轩然大波,人们在忐忑不安中打听着小道消息。
  张经国听说河西县已开始动了,心中微微产生一丝担忧。那是正月的一天傍晚,隔壁邻居大脚嫂,推着一辆独轮车歪歪斜斜地回到村里。赶了一天集,她已累得散了架,但碰到经国,立即来了精神。
  “大兄弟,我刚从河西赶集回来,听那边人说,不得了了,又要瞎折腾了!”她故意说得严重些。
  这个大脚嫂就是一凡的同学家顺他娘。这年她刚40岁出头儿,是同龄妇女中唯一不是小脚的,大脚的称呼也由此而得。她说话大大咧咧,而且总喜欢夸大其词,那是为了故意引起别人的注意。
  经国问:“大脚嫂,啥事啊,看你云里雾里的,又散布什么小道消息?”
  大脚嫂是个推独轮车赶集串乡的流动小贩,也就卖些针头线脑、茴香八角之类的小玩意儿。儿子家顺跟一凡一样大,才11岁。家顺还有几个姐姐弟弟,家顺爹身体有病,只得靠她卖点杂货赚点辛苦钱养活全家。不用说,常年的走南闯北,她也算得上是一个消息灵通人士了,对于外面的事知道的还真不少。
  大脚嫂把眼一瞪:“你说我散布小道消息?哼!”——她是个大眼睛、大脸盘,长得还算漂亮的中年女人。“我可跟你说经国,我就是个女流之辈,我要是个爷们,我一定跟你争争这个队长的宝座,说不定我还能干个村长、乡长什么的呢!你信不信?”说着自己先笑弯了腰。
  经国说:“那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干得了村长、乡长呢?”经国故意一停,显出不屑。大脚嫂正欲发作,经国却马上来了下一句,“你是干县长的料嘛!哪能大材小用,牵个老虎来拉磨呢?”
  一听这话,大脚嫂笑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控制不住,鼻涕喷出老远。她把鼻涕一把抹到自己的鞋底:“经国,跟你一说笑,我这一天的疲劳全没有了。”接着又是一阵轻快爽朗的大笑。
  经国说:“那你得好好谢谢我呀!”
  “怎么个谢法?你说。”大脚嫂毫不示弱,她可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
  “你让我亲一口吧,怎么样?”经国开起了玩笑。
  大脚嫂立即凑到经国面前,说,“你亲你亲,你要不亲,就是耗子养的。”——胆小如鼠嘛!这一下把经国吓得连连后退,赶忙求饶。
  “行了,嫂子,谁不知道你是女中大丈夫,我算服了你了。”略一停顿又说,“咱们说点正经的吧,你还没把那小道消息告诉我呢。”
  在农村,嫂子和小叔子打闹是普遍的,不打不闹不热闹嘛!平常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自娱自乐也算是一种调节疲劳的方式。
  大脚嫂说当队长那是说笑话,但她确实有一定能力。这种社交能力遗传给儿子张家顺,家顺真的就当了村长,当然,那是多年之后的事。
  当大脚嫂把河西县正在建高级社的消息说完后,经国本能地感觉,这初级社刚成立一年,还没摸着头绪呢,又要扩大规模,这合作化是不是走得太快了?一片疑云在他脑海中漂移不定。
  没过几天,村长通知经国开会。乡长亲自来做动员报告——初级社要升高级社,传了多日的小道消息果然成了大道消息。
  乡长说:“咱们的初级社已建立一年了,一年来,咱们太行村在毛主席和党中央的英明领导下,在省委省政府的亲切关怀下,在县委县政府的直接指导下,在乡委乡政府的……”说到这里,他感到那些好词都被前面用完了,到乡这一级该用个什么好呢?他抓耳挠腮,一时竟想不出恰当的词来。
  乡长姓陈,是本县北乡人,文化不高,小学毕业,凭着舅舅在县里当干部,加上自己的小聪明,几年就当上了乡长。
  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干脆就省略过去,他继续说:“我们……我们太行村,这一年取得了伟大成绩,成绩很伟大……很伟大。”他喝了口水,想了想说,“但是,我们要取得更大的成绩,就要大步往前迈,就要成立高级社,高级社比初级社高……高在哪里?我跟你们说,初级社是半社会主义,高级社就是完全的社会主义。咱们要快马加鞭,一路飞奔,早日奔向共产主义。”
  底下一阵骚动,都是些贫下中农村干部,上过学的不多,不懂半个社会主义、整个社会主义是啥意思。
  陈乡长说:“初级社,土地、农具入了社,是要分红的,这就带有资本主义的性质,所以是半社会主义。高级社取消了这一条,完全按劳动分配,这就叫完全社会主义。”
  底下一下炸了锅,大家都说,初级社都快两年了,从来就没给土地、农具分过红。那我们早就是完全社会主义了。
  现实与理论往往隔着一段距离。党中央所制定的初级社和高级社分配原则,确实有是否分红这一条。但是到了最底下,可能是极左路线的影响,也可能是文化水平低理解不透的原因,甚至还可能是贫下中农干部自己地少农具也少,不愿执行这一条的原因。反正,附近这些村从来没有搞过土地分红、农具分红。
  接着陈乡长说,上面说了,有些共产党人、革命干部,对走社会主义道路,总是迈不开步伐,像个“小脚女人”,不敢大胆前进。这些人身体进了社会主义,脑袋还留在新民主主义社会,他们跟不上形势,早晚会被历史淘汰。
  大家对这些身体和脑袋分离的理论也搞不太懂,甚至连陈乡长自己对这些现学现卖的新词也未必全明白。但无所谓,上面怎么喊,底下怎么干就行了。会后,不管你是同意还是不太同意,明白还是不太明白,1956年春天,太行村高级社还是宣告成立了。
  上小学四年级的一凡,这个时候从他爹和四叔那里,都听到了这个新名词——“小脚女人”。他感到很新鲜,“小脚女人”是啥意思?他开始注意娘,发现娘的脚小小的、尖尖的,像个小辣椒,还没有爹的脚一半长呢。跟娘一样的老太太全是小脚女人,走路颤颤巍巍,慢慢腾腾,悄无声息。只有隔壁邻居家顺他娘是个大脚,走路风风火火,发出“啪戚啪戚”的响声。
  再研究发现,小脚女人头发都挽个发髻在脑后,穿衣服也都肥肥大大的。张一凡突发奇想,这个类型的女人是不是一出生就这样?老太太出生就是老太太?小孩子真是傻到家了,哪像现在的孩子五六岁就知道啥叫结婚,个个像个人精。
  长大后的一凡在阅读《毛泽东选集》第五卷时才发现,发明“小脚女人”这个词的人就是毛泽东主席。1955年夏天,他希望尽快建立社会主义制度,在批评一些人不愿尽快建立高级社、尽快过渡到社会主义时,就说他们像“小脚女人”走得太慢了。这些被批的人中,有毛泽东1953年钦点、由武汉中南局副书记岗位急调中央任农村工作部部长的邓子恢,还有世人皆知的刘少奇、邓小平,大概还应包括总理周恩来。
  一凡摇摇头,默默地想:毛泽东在井冈山时期,曾以“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高瞻远瞩,批判王明、博古等人的苏联式“城市暴动论”,建立了一条“农村包围城市”的中国式革命道路,从而把中国革命引向了胜利,其功绩可与日月同辉。但这一次,在如何建立社会主义这个重大道路问题上,他又是“少数派”。是这么多人跟不上形势发展呢,还是中央犯了急躁冒进的错误?后来的联产承包制挽救了农村经济,事实已经作出无声的回答。
  
  9.艰难前行
  
  经国感到,这个小队长越来越不好干了。
  太行村的高级社成立后,全村还是那八个生产队,但合并成一个生产大队后,太行村称太行大队,村民去村委办事,称到大队办事。大队长还是原来的村长——大个柱。大个柱是个复员军人,30来岁,他在抗美援朝时被冻坏一只脚,走路略微跛脚。因为个子高,名字叫张恩柱,辈分又低,所以一般人都叫他“大个柱”。
  大个柱又一次去找张经国,一见面就急急地说:“大叔,你赶快跟经运大叔说说,让他赶快入社,咱们的水渠乡里催得很急,就他那块地挡着,没法干,我已挨陈乡长两次批了,不能再拖了。”
  张经运,一年前他退出初级社,现在还在单干,凭借自己的牛骡大车等全套农具,自己干得正欢呢!没承想,才一年,就碰上成立高级社,接着就修水渠,正好从他地里穿过。
  经国说:“是啊,春天正是修水利的好时机,再拖下去就耽误农活了。他这个人,死牛蹄子不分叉,死犟死犟的。我再去说说看。”
  吃过晚饭,经国来到经运家,见经运正给那头心肝宝贝似的高头大骡子刷毛呢。经运一看是队长,很热情地急忙招呼:“来来来,坐凳子上。”顺手拖过院子的长凳,并解下腰上的烟袋递过来,“尝尝我这关东烟怎么样,这是我外甥从东北带来的,真不错。”
  经国接过烟袋,一面装烟,一面说:“大哥啊,你这小日子过得真是滋润,还想永远单干下去?”
  经运立即红了脸,就一句话,他已猜到经国来干什么了。他这人虽然犟点,但一点不笨。
  “经国啊,既然你开门见山,我也就实话实说吧!”
  经国问:“想通了?”经国更不笨,一句话就能听出这话有门,不是上次一口回绝的口气。
  “我也反反复复想过了,全村修水渠,就我那块地挡着,那我不成全村的敌人了?成了公敌,那我还能在太行村过下去吗?”这话是被逼无奈的意思。
  经国安慰说:“理是那个理,但不能说公敌,哪有那么严重?”
  经运说:“说心里话,我也不是怕别人沾我的光,我也不是自私自利。我就是觉得吧,这吃大锅饭的路子不行,俗语说,人多了乱,龙多了旱,母鸡多了不下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啊,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有这个理!”经国附和他说,这是经国的狡猾之处,不能硬顶。
  经运果然挺高兴,遇到知音了嘛!
  “可话说回来,合作化是全国的大潮流,我能顶多久?我那块地就像一块孤岛,周围一片汪洋大海,早晚不被淹没了!”经国就等这句话呢,暗自高兴。
  经国说:“我看到一本书,说英国伦敦有个中餐馆,原是300年前英国威廉二世情妇的住宅,政府想买下来,与附近的古城堡用地道连起来,开发旅游。可老板不卖,因为这块招牌会带来滚滚钞票,政府也没办法。”
  经运说:“那是资本主义,咱是社会主义,没法比。”
  经国趁热打铁:“你知道国情不同就好办了。”抽口烟又说,“其实,这就是一个谁服从谁的问题。个人利益服从集体利益,大多数人得好处,就是好社会。”
  “是啊,我懂。”
  见火候已到,经国说:“修了水渠,咱这十里八乡都得利。集体了,好多一家一户办不了的事都能办。再说,集体的大锅饭也可以从制度上解决。更重要的是,城市都公有了,农村不公有,两条腿一长一短,那不成瘸子了?还能走快?”
  经国到底是有文化,报上的东西他会现学现卖。经过经国的一番“曲线救国”,经运思想通了,爽快地说:“就按你说的办,明天就入社。”
  经运的问题解决以后,太行村的水利工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水渠从淮河东岸向东延伸到太行村,再往东到其他几个村的大片地里,全长十几里。淮河边上修起提水站,淮河水由此向东流去,可灌溉几百亩良田。这一年水浇的麦地长势很不错,春季小麦大丰收,老百姓感到高级社的确有优越性。
  但是大锅饭的毛病是难以解决的,加上国家“统购统销”政策的出台,农民种什么,种多少,完全由各级政府层层下达指标,农民的经营自主权消失了,生产的积极性受到了影响。
  麦收过后转眼到了夏天,经国队长有些闷闷不乐。他感到,这个小队长越来越不好干了。
  早上太阳一出来,他就去敲钟——那个挂在大街上老槐树上的废弃的犁头。
  “铛铛铛……铛铛铛……”连敲3分钟,这是集合大家一块下地干活的命令。大夏天,太阳出来才干活,那已经是很晚了。
  但是,一袋烟抽完了,没有一个人出来,没有人把命令当命令。
  他压着一肚子火,“铛铛铛……铛铛铛……”又敲了3分钟,这次敲钟的力量更大,声音也更响亮。
  又抽了一袋烟,他听到有人开大门的声音,循声望去,发现是经运大哥出来了,经国队长一阵窃喜。心想,终于敲出一个来了,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但是,他没有看到经运大哥走过来,却听到又一声大门响,他忙回头,却看见这死老头又返回家里了。
  原来,经运出门一看,一个人没有,只有队长在那抽烟。根据经验判断,半小时后再出来也不晚,所以又回家收拾自家的院子去了。
  经国气呼呼地拿起敲钟的锤子,狠狠地砸向那块生铁,看那架势,似乎是非要把它砸碎不可。
  经运的判断一点没错,等到经国队长抽完第三袋烟,第一生产队干活的男女劳力30来个人才陆续到齐。这时太阳已老高,离经国敲第一次钟已过去40分钟。
  以后,一凡参加工作了,单位开会经常是“八点开会九点到,十点开始作报告”,他这才知道,敢情是城乡同规,农工一理,全国一盘棋呀!
  按照头一天下工时的吩咐,今天继续去锄昨天没有锄完的那块玉米地。经国心里很纳闷,这块玉米地已锄三遍了,怎么地里的草总不能根除,玉米总被青草包围长不起来呢?
  这一帮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扛着锄头,挎着草筐,迈着方步,说说笑笑,慢慢腾腾地向地里走去,那模样用“散兵游勇”来形容倒是很恰当。
  半小时后大家终于走到3里地远的那块玉米地,大家齐声喊累,要求歇一会儿再干,经国队长不得不同意。于是,男人拿出烟袋,吱吱地抽烟,女人忙着纳鞋底,飞针走线。一眨眼,半小时过去了。队长赶忙吆喝大家起来赶快干活,都快9点了,太阳开始热起来了。
  干了一个小时已到10点,有人又喊该歇歇了,于是又休息。仍旧是男人抽烟,女人纳鞋底。又是休息半小时,10点半开始继续干,又干一小时,已到11点半。有人喊太热了,太累了,太饿了,该收工了。经国队长没办法,一声令下:“收工。”不用说,这一上午只干了两个小时的活。他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哎!这样下去,生产队怎么能搞好呢?”
  一说收工,一些人急忙去捡地里锄出的青草,把它送到队里喂牲口能挣工分,自己晒干也能做饭当柴禾烧。可一捡青草发现,一些地方一些压着的青草根本没锄出来。经国队长一下明白过来,怪不得一块地锄三遍照样青草盖过玉米,原来是有人为省力气,锄两步草就压在没锄的地方,等于一半地没锄,一半草没除。
  经国队长一下气得火冒三丈,急令检查是谁在偷懒耍滑。很快就查出,有一半人没锄干净,几个人差得很远,其中伟力爹最严重,一多半地没有锄,青草原封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是被锄出的草盖着。队长立马开现场会,指着伟力爹吼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你知不知道?就这样干法,地里怎么打粮食?你让大伙来年喝西北风去?”
  伟力爹被抓了个现行,无言以对。队长当场宣布,最严重的这几个人扣罚今天的工分,并立即重锄,直到合格为止。
  然而再严厉的措施也是治标不治本,给公家干活总没有给自己干活那么认真。
  
  10.经国辞职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伟力爹被抓现行,遭到经国队长的当众呵斥和惩罚,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
  伟力爹名叫张怀仲,由于排行第二,大哥叫怀伯,他就自然叫怀仲。因为他品行不端,许多人就故意把怀仲喊成了“坏种”。可能是父母对小儿子娇生惯养的缘故,这怀仲比他大哥可差远了,小时候飞扬跋扈,长大后就好吃懒做,吃喝嫖赌抽,样样俱全。他爹也怀疑,老大忠厚老实,老二却完全相反,到底是怎么搞的?心里想是不是老婆那块地上下的是别人的种?其实,那倒不一定,俗话说,龙生九子,形态各异,五个指头还不一般长呢!
  怀仲跟大哥分家时,自己也分得老子几亩地,由于不好好干,没几年就让他卖光了。正好赶上土改,倒是坏事变好事,顺理成章地成了地道的贫农。不仅分到几亩好地,还混进贫协当了个副主任。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几年,又让他折腾光了。老婆气得扔下幼小的儿子伟力跟别人去了东北,从此怀仲就一直没娶上媳妇,哪个女人敢跟他啊!由于受不了荷尔蒙的刺激,他竟去强奸寡妇,蹲了两年大狱,那也没让他改邪归正。这不,去年冬天他就又盯上“大脚妹”了。他感到她大大咧咧,似乎容易接近。
  大脚,其实是个苦命的女人。
  她不是本地人,据说是从外地逃荒过来的。还是“闹鬼子”的时候,家乡遇上了大旱,颗粒无收,日本鬼子横征暴敛,逼得人们四处逃荒。他爹娘在逃荒路上就饿死了,只剩下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孤苦伶仃十分可怜。在好心人的劝说下,她嫁给了因为穷而一直未成家的现在的丈夫。虽说年龄大她一些,但夫妻二人都是穷苦人,相亲相爱,也生了一堆孩子。她的脚从小就没缠过,因此就天生一双大脚,倒成了干活跑路小脚女人所无法企及的好事。
  去年冬天的一个傍晚,怀仲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大脚妹赶集回来,就先躲在村外河边等她。大脚推着独轮车赶集卖东西,那是必经此地的。
  他老远就喊:“大妹子,赶集去了?”
  “是啊,你怎么在这里?”她略感惊讶。
  “啊,我也是从这里走,正好碰上你。”说着就去接她推的车子,“你赶了一天集,太累了吧,我给你推吧!”
  大脚是何等聪明的女人,从以往他对她的言谈、眼神中,早已看出他的心思。
  大脚放下车子说:“你倒挺会体贴人的,还真累散架了。”说着就坐到车子两个把中间的横梁上,脱下鞋子往车把上“啪啪”砸两下,然后往外倒鞋子里的沙子。
  怀仲一看大脚不仅没反感,还称赞他,心里美滋滋的。于是就大着胆子说:“大妹子,你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天天风吹日晒地去赶集,真是太可惜了!”说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恨不得上去亲一口。
  大脚哈哈一笑:“我都40多岁了,还说我漂亮,你这是故意取笑你妹子吧?”
  怀仲急忙表白:“不是取笑,不是取笑,我是真心的。你比那些二三十岁的大闺女小媳妇可漂亮多了,你看你那脸,你那胸,在咱村里没人能赶得上!”他越说越放肆。
  大脚也越笑越“骚情”,只笑得胸前上下乱颤,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小树林。
  怀仲见时机成熟,一下从口袋掏出一个银镯子,送到大脚前说:“大妹子,我这里有个银镯子,是伟力娘留下的,我也用不着,就送给你吧。”那其实是他当贫协副主任斗地主时,从地主家搜到的。
  大脚又是哈哈大笑,直笑得怀仲摸不着头脑,不知啥意思,心里紧张地直打鼓。
  “莫非大妹子看不上?”他边说边瞧那镯子,又加了一句,“这可是真银的,不信你瞧!”急忙在她眼前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大脚止住笑说:“大哥,你对妹子一片情意,妹子领了。可是,我也是走南闯北的人,哪能不懂得无功不受禄这句江湖行话呢?”
  怀仲一听这话,立马放下心来:“什么有功无功的,往后你对大哥我好点不就行了!”
  大脚说:“怎么个好法?”说着拿那漂亮的大眼斜睨了他一眼。
  怀仲立即浑身冲血,心想,这娘们还真对我有意呢!稍一停留,他终于鼓足勇气说:“你让我亲一口吧,我想死你了!”说着就立即向大脚扑去。
  没曾想,人没扑着,一下栽倒在独轮车上。
  原来大脚见眼前这家伙如老虎扑小鸡般扑来,顺势低头一闪,他就扑到车子上了。她一回头,只见怀仲趴在车上半天没起来,就去拉他。等他站起来,自己立即笑翻了天,原来他这一扑太过着急,嘴与车子来了个零距离亲吻,竟把嘴上磕出一块青来。
  怀仲捂着嘴,一脸尴尬。大脚安慰说:“你这人也太性急了,你看这是什么地方,人来人往的,你就不怕别人看见?”
  一句话把怀仲的疼痛全部驱散,他高兴地问,“那你说……”
  “你要真想跟妹子好,你今晚到这里,咱到旁边那个河边小树林去玩。”
  “真的!你说话算数?”怀仲不敢相信幸福会来得这么快。
  大脚推起车子,一回头又来了个飞眼:“不信,不信你就别来!”
  怀仲哪能不来呢,他做梦都想这一天!
  晚上他急急忙忙地吃了饭,看天已黑下来,就悄悄溜出村子,来到河边小树林。可那大脚一等也不来,二等也不来,三等还是没有大脚的影子。一个小时过去了,他想回去,但又怕大脚来了错过好事。两个小时过去了,他已在零下10度的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但仍坚持着,认为大脚一会就来。三个小时过去了,他快冻成冰棍了,心里开始骂这骚娘们,但仍舍不得走。这时天上已下起小雪,刺骨的西北风再也抵挡不住了,他骂骂咧咧地很不情愿地回了家,到家就感冒了。
  第二天傍晚他又在老地方截住赶集回来的大脚,劈头就问:“大脚,你耍我是不?昨晚你为啥没去?”大脚连忙堆起笑脸:“啊,大哥,实在不凑巧,昨晚家里小三冻感冒了,孩子才5岁,我出不了门啊!”
  怀仲心想这可能,这么冷,感冒的人很多,我不也感冒了吗!于是他火气小了不少。一看大脚那被冻得红扑扑的脸,就像那鲜艳的红苹果,就想早点啃到,便急不可耐地说:“那今晚能去吗?”大脚肯定地说:“能,但我得抽空去,早呢也可能8点,晚呢也可能11点,等他们都睡了我再偷偷出去,你多等我一会就行。”
  这次怀仲兴致勃勃地7点多就去等,8点没来人,9点人没来,10点没人来,11点过了半小时,连个鬼都没来。可这一夜寒风刺骨得冻,心急火燎地等,冷气入腹,火气攻心,冷热夹击,一下就把这个“坏种”击垮了。回家后一连大病十天卧床不起,更苦恼的是,还不敢说出得病的真相。从此,他就把大脚当成了头号敌人。
  二号敌人就是经国。他想,我在牲口棚干得好好的,竟把我撤了,换了他老爹,这不是骑着我脖子拉屎吗?喂牲口不用下地干活,既轻松,又多挣工分,还能时不时地偷点牲口饲料——各种粮食回家。怀仲越想越恨队长。
  更让他忍无可忍的是,他竟然当众批判我,惩罚我。我不就是除草留了一半嘛,干公家的活,谁不偷懒?凭什么抓住我不放?我一定要报复这两个王八蛋!想着想着,一口唾沫狠狠地吐在地上。土改时,我就狠狠地揍了那个地主张宏仁,谁让他嫌我干活偷懒,还骂我呢。他还上吊,那是自绝于人民,死有余辜!
  还有,那天大脚和经国在大街上相遇,大脚那臭娘们竟然把脸凑到经国脸上让他亲,他竟然吓得往后退,我老远就看到了。他那是装的,要不是在大街上,他不早就啃上了?这骚娘们也真势利眼,我想亲她,她竟让我碰了个鼻青脸肿,他个破队长要亲,就急忙把那臭脸送上去,真是气死我了!队长算个屁!想当年我是贫协副主任,那是村级干部,他一个小队长比我差远呢,哪能跟我比!
  想到这里,他突然来了坏主意——何不来个一箭双雕,一石二鸟呢!
  经国照例刚出太阳就去敲钟,可这次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这钟还没敲呢,大槐树底下已围满了人。“咦!人们啥时提高觉悟了,不招自来。”他一阵高兴,急忙跑上前,却见人们在看大树上的一张纸——那叫小字报。
  只见上面写道:“村东一个队长,一贯装模作样。家中有个老婆,外面又牵个货郎。”尽管错字连篇,但谁都能看懂意思。
  村东一个队长,不用问,只经国一个。货郎也只有一个,即推独轮车卖货的大脚。
  经国立刻火冒三丈,一把就把那狗屁纸扯了下来,正要撕碎,却立即停了下来。撕碎就没法查了——他忽然想到这一点。
  这事很快就被大队长大个柱查出这个诽谤者,因为经国说得很肯定,除了那个“坏种”没有第二人。大个柱找出全村的户籍资料,找到张怀仲自填的那张表,一对笔迹,丝毫不差。
  大个柱宣布,张怀仲因强奸妇女罪被劳改两年,释放后不思悔改,继续调戏妇女,诽谤好人,破坏集体生产,错误严重,应以坏分子论处。今后要在村民的监督下,接受劳动改造。
  张怀仲老实了,但“文化大革命”中,他又跳出来造反,嚣张一时。那是后话。
  由于这次风波,张经国也心灰意冷,他早就不想干这个“越来越不好干的小队长”了,这次终于下定决心辞职。大个柱上门一再挽留也不行,最后达成妥协,让他去大队干会计,这比较省心。经国同意了,因为他打得一手好算盘,别人念账,他用两手在一个长算盘上同时拨算珠,最后两个计算结果完全一样,人们无不称奇。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