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退伍回乡 02

　　到家以后，父母告诉我说刘九孃已经出嫁了，我和伯会的亲事改由九孃的父亲来负责。我猜想这是不是九孃本人的意思还是另有原因，他们没有细谈，我也不便多问。心里想，只要我和伯会的亲事还属实，你们（指我的父母）请谁继续做媒都没有关系。
　　我的母亲不太放心我，不厌其烦地给我详细叙述刘九孃娘家地址，就生怕我走错。其实，她也太小看我这人了，山东那么远我都敢去，难道还找不到她说的地方吗？真是的。可父母之命难违，我只好不断地保证说：“你就放一百个心，我记下了，保证不会走错。”父亲在一旁微笑着说：“我们不是不相信你，就怕你整错了还没有把事情办好。所以就多重复两遍，你也不要心烦。”我懂事地点了下头，带着礼物骑着父亲买的第二代摩托车（第一代是老嘉陵猪儿摩托，这第二代是换挡的，相比之前的要高档一些）朝着母亲所指的地址飞驰而去。
　　如果不骑车的话，从我家到九孃娘家的路程单凭走路估计就要半个小时左右，我曾经步行过，所以就记得很清。但现在骑着车，凉风把头发吹起，真是凉爽无比，心情似乎也轻松一点了。几分钟就到了建设煤矿集团附近，因为要爬坡，摩托车上不去，就只好先寄放在别人家的晒坝上，免不了要跟主人家客气一下打声招呼，言下之意是拜托主人家适当照看一下车子。
　　走过一段小路，过了一座水泥桩搭建起来的平桥，河水深浅不一浅地翻着白色的泡沫和漩涡哗哗向前流过。我从一块块菜田当中穿过这才开始爬坡。坡度不算陡峭，在我这样二十多岁年轻人的眼里，还没出汗就到了屋子外面。
　　九孃的父亲我见过几面，父母叫我喊他家公（四川方言，就是外公，北方人称姥爷，指母亲的父亲，或者是母亲相认的和外公平辈者）。他是一名乡土医生，会一些常见病的诊治，听说常有患者前往就诊买药，因而生意还算不错，主要用于家庭开支。他家的屋旁有一丛茂盛的青竹，住的是瓦房，房屋周围也是里里外外的墙壁被刷白，开着大门，但里面的光线暗淡。进了门，我赶紧招呼家公，他老伴我叫家家（四川方言，就是外婆，北方人称姥姥。指母亲的母亲，或者是母亲相认的和外婆平辈者）也在，腿脚不太方便。
　　他正在帮人开药，听到我声音后抬起头，鼻梁上还架着老花眼镜，就对我笑了笑说：“你来啦，快坐。我马上就好了。稍等一下哈。”
　　我说：“不急，不急，您老先忙。”这时，我才仔细看了看他。年届古稀，身材高瘦，眼睛不大，嘴角的胡须也见白色，精神状态尚佳；头戴一顶藏青色的鸭舌帽，身披一件深色风衣。堂屋（指四川农村民居中最大的一间屋子，跟城市里的客厅有相同的功能）里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中草药，有的还散发出药味；一张八仙桌就摆在正对大门的靠墙一角，上面黑乎乎的，两张高板凳（指四只脚较高，顶端固定一块宽大的整木板）分列桌子两侧。一把铡刀被固定在一条板凳上，还有一个舂草药的兑舂（指研碎一些较硬的草药的专用工具，体积像四川农村人常用来磕干辣椒面的那种工具，多半是用砂石打制而成的，中间是一个圆，四周略鼓，其上被打刻了竖条纹，同时还有一根下端椭圆的圆柱状石棒用来敲击干辣椒一类的）。
　　他老伴慢腾腾地挪动着碎步，不停地走来走去，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嘴里小声地念叨着。她颤巍巍地递给我一张小方凳，我双手接过来道声谢谢后弯腰放在身后坐了下来，又准备给我倒茶的时候，家公已经把患者的草药准备妥当，详细告诉了对方怎样吃法，那人付了钱后就告辞走了。他这才急急忙忙地给我倒了一杯热茶，脸上笑呵呵的。我简单按照父母交代的原话说明来意，同时把带来的礼物交到他手里，他呵呵一笑：“还说你们的事情我都没有帮上啥子（四川方言，就是什么的意思）忙，你爸妈就弄客气的，反而把我弄得不好意思呢。哦，对了，你吃稍午（四川方言，就是指吃午饭的意思）了没安？”
　　我笑道；“我和伯会的亲事，将是要辛苦您老奔波了。我是吃了稍午才来的。”
　　他眯着眼，吸了一口香烟，挂着笑说：“还说你们这件事情呢，本来是刘老九负责的，没想到她没把事情办好就耽搁了。她临出嫁前就跟我讲了，说你和高伯会两个人很有缘分，也谈得来。本来安，她很想给你们把这件事情办圆满才走的，没想到她的婚期已经定好了没办法拖延，所以走前就再三交代，一定要我把你们的事情办好，不要留下遗憾。”
　　我口中连连感激：“其实，我和伯会这件事情，都已经给九孃和您添麻烦了，都不好意思得很。哦，要是我早一年退伍，说不定就能参加九孃的婚礼了，真是遗憾。”
　　家公又说：“这点请你和你爸妈放心，只要我办得到的，绝无二话。再说了，你们这是好事情，别个都会相助，更何况我们还是沾亲带故的呢。是不是嘛？”
　　我点了点头：“是的，家公辛苦了哈。”
　　他爽朗地笑出了声；“哈哈，不辛苦，也就是走走路，权当锻炼身体嘛。再说了，我答应了你九孃的，就一定要办妥。总的来说就一句话，尽我最大的努力来帮助你们。这点还请你们放心。”
　　我充满感激地说：“有您老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我回去后会原话转告我父母的，也让他们高兴高兴。”
　　没过多久，我就接连跑了两趟。在川南农村，像我说的这种情况就是给媒人送三回东西，方显主人家的诚意。媒人若收礼，才好花大力气继续做媒。
　　别过家公家家，沿路返回。前方是一道道不高也不矮的山梁横在远处。眼下是冬天，上面光乎乎的，只有山下才见有树有竹，树木的叶子都掉光了。山下可见一条灰白的盘山公路蜿蜒绕过，万寿到金鹅那条小河陪伴着公路一直向前延伸。一般来说，在四川西南，冬天都很少见到阳光，天气状况是要么不下雨，要么就是成天雾蒙蒙的。若是下雨，短的三几天，长的十天半月也有。有人就说过，四川冬天的雨，就跟四川的柔弱女人性格极为相似，一旦伤心哭泣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让人心里很不痛快。若是天晴，也不一定就能见得到冬阳，多云倒是很常见的了。对我们来说，只要天不下雨，便是不错的好天气了，无需再奢望冬日阳光灿烂，出门暖烘烘的那种感觉了。若要寻找那种感觉，只有远离四川到北方，就会如愿以偿。
　　停好摩托车，父亲和母亲都在屋里。详细询问我去家公家的情况，我一五一十地详细地告诉了他们，这才放心地笑了：“这样嘛就对头了，我们的礼节走到，下一步就看你家公的本事了。反正，大家都要抓紧点。你和高七的亲事，如果进展顺利，力争尽快处理了，拖久了也不是个事。”父亲坐在我对面，郑重其事地对母亲和我说道。
　　当真，没过几天。家公就来我家里，给母亲说；“我昨天翻了一下黄历，明天是个好期辰。你们商量哈。要的安，我明天就给你们这点老大跑一趟。我等会再去高家看看情况，给他们说说。如果不得行安，就另外看期辰。”
　　母亲笑得合不拢嘴：“要得要得，明天就明天。将是你老要多操心了。”
　　家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也笑了：“这个没的啥子的，也就是跑跑路，还说这件事情我都不好意思，老九没整巴适。”
　　母亲：“你老的场个（四川方言，就是怎么的意思）这样说安？还说我们的礼数不周，你老的要多担待，不要计较哈。”
　　家公：“哪里哪里哦。这件事情，主要还是要看他们年轻人和你们大人的了。我安，没的啥子，充其量就是跑个腿，传个话，出发点都希望事情最后能够成功。是不是嘛？”
　　母亲：“对头对头。”
　　家公：“这样，我就不耍（玩）了，还要赶紧走上坝（指伯会家里）克(去)耍哈儿。看看那门（他们）的意思，明天才好安排。”
　　母亲：“要得，你老的辛苦了，二两天（四川方言，就是以后的意思）等娃儿的婚事成了，我们再好好地感谢你老的哈。”
　　家公：“不辛苦。我们俩就不要客气了。我走了哈。”
　　母亲：“你老的慢走。”
　　第二天上午，家公如约而至，向母亲谈了昨天下午去伯会家里的情况，说她们家里同意我今天过去。父亲那天也在，他和母亲在讨论究竟是拿600元还是1200元的彩礼钱时，起初还有些争论，但很快就形成了统一意见只拿600元，就让我背着礼物和家公一起去了伯会家里。
　　起初的气氛都还不错，大家有说有笑的。午饭后家公谈了来意，并从口袋里取出600元现金准备交给我岳母大人。伯会问是多少钱，岳母说：“只拿了600元。”
　　伯会“哇”的一声就哭开了，边哭边说：“我就不相信，他们（指我父母）1200元的彩礼钱都拿不出来。如果真是没有，那就算了。妈，把东西退回。”
　　岳母坐在床头，好言相劝：“要不算了，600元就600吧。”
　　伯会很坚决地哭道：“不，要是不拿1200元，那就算了。”
　　岳母走出屋来，对家公说：“不好意思啊，看样子还要麻烦你辛苦一趟。我高七不同意，你就原话转告。东西嘛，肉我留下，其余的带回。”
　　家公说：“要的嘛。我也是受人之托。”
　　临走前，我来到床头，安慰哭泣的伯会：“我也不晓得会是这个样子，抱歉。没事，我先回去了，相信我家公会妥善处理好的。过两天我再来看你。别哭了。乖。”
　　伯会扬起头来，满眼含泪地望我一眼，我为她擦去眼泪，两人拥抱了一下。
　　回去以后，母亲以为事情解决了，还有些高兴地给家公泡茶。
　　家公笑了一下说：“事情没办妥，送过去的礼物只收了二刀肉，其余的原封不动退回来了。高七的意思是彩礼钱1200元，我这是原话转告，要不你们再考虑哈。我猜想啊，主要是高七想到家里还有几个哥哥嫂嫂的，600元的彩礼钱少了。要是收了，可能嫂嫂些有闲话要说。你说安，是不是这样的？”
　　母亲就在一旁不太高兴地数落起我来：“都怪我这大娃儿不争气，不晓得说点有用的？你以为现在的钱好找啊。你看哪家的说几个媳妇，基本上就没花钱。”
　　家公好言相劝：“我也不是倚老卖老，也是有儿女的人。当父母的，养大儿女哪个又容易安？其实，说白了，人家也都是象征性地收点，再说了钱也不是好多。我也不怕你不高兴，像你们这些家庭嘛，不存在三。”
　　母亲:“你老的说的道理我懂，你都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们再商量哈看嘛。”
　　家公：“要得嘛，我先回克（去）了，你们商量好了再给我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