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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作品名称:阉割      作者:颜为心声      发布时间:2017-04-03 06:29:00      字数:11316

  第七章
  一
  看着司马迁渐渐离去的背影,刘彻的脸上挂起了一缕微笑。在皇宫扶疏的树丛下穿行,元朔五年的秋阳在司马迁的背上跳跃,映射出兴奋以至快活的辉光。对此,刘彻不能不笑,不能不感觉到自己的强大——他只用一个小小的手段,就令对方随之起舞了!
  是的,人活在世上是需要手段的,尤其是皇帝。有效的手段使刘彻有一种玩弄他人于股掌之上的快感,一种征服的快乐。男人就是为征服而生的,作为皇帝尤其是,可惜他碰见的都是些似乎被阉割了的男人,天生期望被人征服的贱种。而这个傻乎乎的司马迁却不是,于是征服他,一时成为刘彻的理想之一。
  郭解事件之后,司马迁出游。这里面很明显有着避难的意味。但刘彻相信这并不是司马迁的本意,更多的是被他的父亲司马谈逼迫的结果,年轻气盛而又自视甚高的司马迁决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的主张。但当壮游归来,刘彻却从司马迁的上疏中看到了屈从。
  在疏中,司马迁详尽地叙述了他这几年在外面的所见所得,还特别列出了高祖当年的神迹。高祖的那些故事,连刘彻自己都难以置信,刘彻相信那不过是当年高祖为了笼络人心编出来的故事,为了争夺天下,高祖什么卑鄙的手段没用过?为了逃命,连亲生儿子都能推下车!难道司马迁看不出这一点?就是看不出,对视真实如性命的司马迁来说,这种荒诞故事也是不可接受的!
  不过这也可以看作一种文化史料,司马迁收集它们表明了他严谨认真的求实态度;另一方面,司马迁对天文星象颇有研究,那么对这些民间传说颇有兴趣,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但刘彻知道关节不在这里。在疏中,司马迁对郭解在沛县杀官救人的事只字未提。郭解事件正是司马迁被迫提前出门游历的原因,而郭解做的这件事,正能为司马迁提供自认为正确的佐证,他怎能忍得住一字不提呢?依司马迁的性情,如果你不能证明他是错的,他就会死犟到底。但他却出乎意料地选择了沉默,这表明他默认了皇上的行为。刘彻不认为这是赞同,而是隐忍。但不管怎样,这都是屈服的表现。是什么使他选择了屈服呢?
  这种屈服,刘彻太熟悉了。
  在这个社会中,聪明的定义是这样的:能够预见灾难并采取相应的方式趋利避害,避凶趋吉,最大化地扩张自己的利益。也就是说,其标准是以利害关系为基准的,那么不顾利害的人,不用说就是愚蠢的家伙。因此向皇帝屈服,献媚讨好是聪明的,跟皇帝意见相左也罢,还要固执己见,当然是愚蠢得不能再愚蠢的行为。因此司马迁以前的行为是愚蠢的,而现在则变得聪明。做一个聪明人,是每一个人打小孩起就被培养的思想,没有人会自觉自愿当笨蛋的,有神童之称的司马迁当然更不会。
  然而,这是刘彻最不喜欢的。尚未过招,敌人就已莫名其妙地投了降,太没劲了!这使刘彻无法显示自己作为一个人、一个男人的强大。但望遍海内,谁能做皇帝刘彻的敌人?谁又敢做他的敌人?他是天子,是地上的神!但是,这正是刘彻最苦恼的——神的强大无庸置疑,但代表神的人,却因此无法展示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强大。这足以令自视极高的一代雄主刘彻,感到空前的寂寞和可怜。
  “强大的人”是怎样的一个概念?单纯的自然人是弱小的,如果刘彻去掉皇帝身份,他还会强大吗?是权力让他强大,变成神之子。但刘彻企图展示的,是他作为一个人的强大,他相信自己是人中之龙,无论智慧还是力量,都远高于所有的人。这实际上是皇帝身份带给他的幻觉。因此刘彻对人的概念是模糊的,他的行为是矛盾的。作神的人要向人本身回归,如果不放弃神子这一位置,他的努力必然失败,绝对不会得到认同。刘彻没有看到这一点,他的行为只是口头上的个人和其所拥有的身份的剥离,因此他的苦恼就成为永远无解的苦恼,他的行为势必滑向偏激和怪诞。正像他对司马迁的态度一样——不许聪明,只准愚蠢,好让刘彻以人的手段征服他,以展现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强大。现在,这个蔑视强大的傻子刚刚冒头,却又要聪明地萎缩。刘彻怎肯轻易地放过他?
  于是,刘彻放弃了追究司马迁勾结罪犯郭解杀害朝廷官员、以打击其威风的打算,一改而为怀柔政策,好让司马迁已经收敛的傻气重新冒出。他召见司马迁,给他一些嘉勉,鼓励他参加孔安国主持的博士弟子员考试,以显露才华,成就功名。司马迁的长处在于对写史有狂热的爱,文字严谨,是一个作史志的人才,但除此而外,其它就抱歉了,单纯得像一个婴儿。你看,刘彻稍稍使些手段,就让司马迁兴奋以至有些张扬起来了。
  刘彻急于征服司马迁的另一个原因是,司马迁是将来的史官,如果不能征服他,以后他的那枝笔就很有可能随心所欲,而不是依照皇帝的意旨写史。虽然刘彻相信自己命中注定是伟大的,但他无法保证别人对他的伟大另有看法,而司马迁暴露出来的看法,恰恰是对他颇有微词,那么给他洗脑,让他确信今上是伟大、光荣、正确的,就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了。征服,就是洗脑的过程。
  现在,目送司马迁离开宫殿之后,刘彻脸上的笑还没有消退,他想到一个令司马迁更张扬、更容易冒出傻气的办法:赐婚。司马迁和李广的外孙女柳安君两情相悦,刘彻早就知道了,赐婚只是顺水人情而已,但这对司马迁的鼓舞却一定非同小可。刘彻相信这一点。
  司马迁结婚,他在婚床上会有何表现呢?这样一个呆瓜,恐怕连目标都找不到吧?如果插进不该插的地方,柳安君是积极地逢迎呢,还是抗拒?会不会叫得连房顶都掀起来?呵……
  恶毒的想象让刘彻的下体鼓涨起来。他起身,沿着宫墙溜进后廷。一座假山旁的花树下,一个宫女正在折花。刘彻踮着脚,悄悄走到宫女的背后,突然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直直地按在假山上,使她的头几乎整个都塞进了假山的窟窿里。那宫女惊叫一声,拼命挣扎着,想把头拔出来。但哪里可能?
  刘彻要的就是尖叫和反抗。他更兴奋了,撩起宫女的裙子,露出下体,猛烈地插了进去。从去年起刘彻就下令禁止宫女们穿亵衣,这倒不是为了行事方便,而是为了让她们喊疼。毫无准备的阴道收得很紧并且干涩,女人们痛苦的喊叫和呻吟,可使刘彻得到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满足。
  这个宫女的反抗出乎意料地激烈,叫声也尖利许多,被窟窿罩着,更显奇异。刘彻更兴奋了,手上加劲,动作愈发凶猛。一阵激烈的搏斗之后,宫女终于老实下来了,软软地伏在假山上,不再做声,也不动弹,只有雪白的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刘彻满意地拍拍她的屁股,说:“你不错,朕喜欢!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的?”
  没有回答,宫女就那样伏着,一动不动。刘彻奇怪,抓住她的衣领往出一扯,宫女躺在了地上。她的一只眼睛变成了血窟窿,额头上也凹进去了一块。她死了,是假山窟窿里突起的硬石害死了她。
  刘彻叹息一声,摇摇头,离开了死去的宫女。太没劲了,怎么忒不济事呢?但是嘱咐过宦官埋掉那宫女之后,刘彻又高兴起来了。这件事不正证明了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强大吗?此前他曾跟一些亲信弄臣说过,自己非得一夜御过八女不能满足,现在,他又有一个有力的、令人陶醉的例证了。
  二
  从宫中出来,司马迁脸上的笑还没有消逝,他手搭凉檐看了看太阳。正午笑眯眯的太阳让人全身都蒸蒸地冒起兴奋,感觉有些热。被首次受到皇上的召见和嘉勉的激动驱赶着,他信步沿街走去。
  时间会把一切都推向死亡,包括正在激动着司马迁的爱情。事件的死亡方式就是被遗忘。像滴入水里的墨汁,刚开始时是沉夜一般的浓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就淡薄了,直至消散不见;像弃置的刀剑,久而久之,铁锈便夺去了它的锋利——是的,那些凄惨的故事,在司马迁的心中已经淡化了。
  这种变化使司马迁不再急躁,行动变得从容徐缓。想要皇帝听进自己的话,首先要做的,是徐图进取,而不是自以为背倚正义,直言犯上,像他当初的所作所为。另一方面,这也使司马迁不再怨恨皇帝,而对圣明天子的期望和信任则重新涨潮,虽然已不能达到当初的境地,但距离放弃也还很远。
  为了达到某一目的而审时度势,选择自己认为最适宜的方式去完成,这是人之常情,人不可能逆自己的本性行动。刘彻如此,司马迁也如此。几年时间怎么可能改变司马迁最根本的东西呢?刘彻对司马迁的改变觉得突兀,是因为他对司马迁的认识还停止在三年前。
  于是两个人的误会便由此开始:司马迁的退是为了更好地进,皇帝的嘉勉使他认为初步的目的达到,所以他高兴;刘彻的嘉勉是为了激活一个敌人,然后征服之,司马迁的兴奋证实了他手段的生效。我们完全可以想见,后面司马迁将会在适当的时候重提他认为不公的事件,而刘彻也将振奋精神,将其征而服之。虽然目的完全不同,但就当事人而言,却是环环相扣,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这怪异的现状,真实地反映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荒诞——人们互相依存,却永远不能真正理解对方。于是整个社会就在数不清的误解中行进,于是组成这社会的人变成了第二位的,而貌似正常或者反常的事件却鸠占鹊巢,反而成为第一位的。这种状况使理想的人类社会似乎永远没有实现的可能——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去司马迁身边,看他要走向哪里吧。
  回到京城二十多天了,司马迁一直没有机会跟柳安君联系,他开始想这个女孩子了。想她沉静的坐姿,想她的秀发在鬓角摇动,像春水之上的涟漪,想她消瘦的香肩垂下,如江南小小的绿山,他想她的笑,毫无前兆,突如其来,闪电一般,訇然地就闪亮了她安静的眉眼,他想她细柔的声音,像一条百环千折的小径,大大小小的花朵沿路次第开放……距离,把一切都变得曼妙无比。
  三年前与郭解的那场爱情和婚姻的讨论,在确定了柳安君应该不会因偶然一次的性交而怀孕后,基本上安下了心的司马迁还打算跟郭解讨论一个更深刻的问题(至少在他认为是这样):与一个女孩有了性行为,作为男人,他是否一定就要与她结婚?为她的一生负责到底?如果他不爱她怎么办?因为官兵突然而至的搜捕,这个话题没有进行下去。但是,这真的需要讨论吗?
  这个问题实质上只是一个生活态度问题,司马迁的对人生的认识早就确定了他的选择。那件事发生之后,就是真的会破坏司马迁的生活,他也会选择担负。勇于负重是一种美德,司马迁接受到的教育就是不断地给自己身上增加重压,这使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生命存在的重要和必要。重,是他生命的寄托。即是说,不管讨论与否,柳安君都是司马迁择偶的不二人选,因为他要为柳安君负责,担承自己的罪过——事实上,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司马迁都认为这罪过(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是一桩美好的罪过——你看他一想起这个罪过,脸上就忍不住氤氲出笑意来了!
  美好的罪过加上敢于承担的道德勇气,结果如何,还用多说吗?它甚至差点掩盖了司马迁的选择是一种貌似自由的不自由这一真相。人都是不自由的,自由只是一种理想状态。司马迁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因此这真相并未在他心里制造出不愉快的阴影,反而给了他一种安全感。这个世界是不安全的,社会缺乏对人的负责任的允诺,人和人之间亦是如此,种种事件已使这个认识在司马迁的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所以安全感——哪怕是虚幻的——都足以使他留恋不去。因此,除了性交的后果真正令他担忧外,其它的,都是早有答案的造作。
  司马迁的爱情游戏玩得很顺当,但是也很无味——毫无经验的当事人使他们的爱情游戏出现了很大的缺憾,也使司马迁自己感到了深深的不满足。
  在司马迁的理解中,爱情首先是男人的任务,他必须关照她、讨好她,为了她寝食不安,像《诗经》里说的那样:“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而女人则应像高不可及的女神,必须让男人经历足够的艰难险阻才能得到她。但柳安君显然不是这样,她对司马迁非常顺从,认识到生命脆弱的她,已懂得生命中的每一刻都是非常宝贵的,因此她不可能、也不愿意给自己的爱情设置人为的障碍。她练过武的身体也非常争气,三年多时间连个小小的头痛脑热都没犯过,干净彻底地否定了司马迁为爱人效劳的企图。这让司马迁非常郁闷,因为他没有足够的空间全面展开自己扮演的角色。
  爱情是一种需要痛苦结晶的东西,没有经历过痛苦的爱情不会刻骨铭心。这种痛苦不管来自于哪方面,都可以加重对方在自己心目中的砝码。可惜自刘阶强娶事件后,再也没有发生足以令人痛苦的事情。而刘阶强娶事件发生时,司马迁的爱情还没有苏醒,因此可以不算。如此,他们的爱情就成了白开水,而不是可资回味的美酒。
  另一方面,由于先有性,然后才谈情,这种顺序的颠倒也使得他们的爱情变得别别扭扭。很多次,司马迁都无耻地回味着柳安君的身体,想着她圆圆的乳房和细腻喷香的皮肤,而不是对纯洁爱情的向往。性和爱是对立的吗?不是。但性和爱的确不同,你可以强迫别人与你发生性关系,但你无法强迫别人爱你。因此爱是一种忠诚,而性不是,打开的身体可以与任何一个异性交合,谁也不是谁的唯一。所以司马迁有理由怀疑他对柳安君的感情是一个身体对另一个身体的迷恋,而不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
  值得庆幸的是,司马迁的壮游并不是专门跑出去谈情说爱,更重要的工作是搜集史料,他的这个工作得到了柳安君的全力支持。因此三年多的同舟共济,他和她之间的感情更像一对异性朋友。在某种意义上说,朋友之情比爱情更持久、更有意味。这使司马迁觉得娶一个朋友式的妻子也是很不错的选择。而柳安君因为司马迁着意讨好的行为,也恢复了自己被改变的特质,这就更加加深了两人之间朋友的意味。
  但现在,因为距离,被友情篡夺了位置的爱情开始反攻,向司马迁展现她的迷人之处了。因此他真正认识爱情的力量并陷入,是在回到京城之后。其实爱情与距离和时间无关,爱情产生于幻想,只有幻想,才会把爱的对象塑造得美伦美奂。就司马迁来说,是距离,给了他幻想的空间,因此他的爱情才突飞猛进,像一朵急急开放的昙花。
  信步走着,猛抬头,司马迁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郎中令李广宅第的门前,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已长成壮小伙的李陵老拿他和柳安君取笑,如果进去,碰上这小子又得尴尬,还是回头罢!
  这个错误是美好的!司马迁想。这个错误,明白无误地告诉他,柳安君,真的已成了他的一部分,像心跳,属于心脏。
  三
  “我说没事没事,伯母你看,我子长大哥这不是高高兴兴地回来了?”
  一听这声音司马迁就知道是谁,他笑着跨进客厅,大声说:“好啊你个李陵,还把我没欺负够,撵到我家欺负我来了!”
  “我怎么敢欺负大哥?”几年过去,李陵已长得比司马迁还高了,但孩子气还是一点没脱,他冲着司马迁挤眉弄眼,“我就是想听听大才子怎么吟风弄月,好给我表姐报告啊。”
  “怎么?你和柳小姐还有什么事情要办吗?”母亲狐疑地盯住司马迁,问。
  “没有没有!”司马迁连忙否认。母亲一心要给自己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做媳妇,现在一旦露底,结果怎样还真不好说。话题一转,他问母亲:“妈,我爸人呢?”
  母亲叹一口气,说:“你被圣上召见,许久不见回来,你爸放心不下,怕你傻不愣登又惹圣上生气,早早就到皇宫里打听去了,都快两个时辰了……”
  春潮带雨,突然地,感动就漫上了司马迁的心头。父亲对他一直很严厉,多年来除了教育他努力向学,父子间鲜有情感上的交流,使司马迁一度认为父亲对儿女缺乏感情;而在官场上,父亲又以糊涂懦弱出名,更使司马迁产生了鄙夷之心。他理想中的父亲至少应该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虽然是史官,不理民事,但为正义奔走呼号应该做得到的。现在,当他长大,忽然发现了父亲不同于母亲的舔犊之爱,除了感动,还能有什么呢?
  那么,他对父亲的鄙夷,是不是也是误会的结果呢?他有什么理由相信自己的主张就是正确的?如果大声呼吁就能改变不公,那么他的主张没错,问题是呼吁的结果未必如此,有时甚至带来更大的不公——三年前的郭解事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那么他的这种主张,除了个人道德意义上的圆满外,还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呢?为了自己道德上的圆满,让别人去冒遭遇更大不公的危险,是不是更为自私?
  这实际上是一个选择的问题,因为缺乏参照,而无法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也可以说,因为参照太多,两种选择方向都有足够的支持,仍然无法给出答案。它们并不互相否定,但人的选择只能是一种,因此这是两难的。对一个两难的选择,选择者不但毫不怀疑自己的正确,而且还极力攻击另一种选择,这如果不是胸襟不够开阔,就只能说明选择者幼稚无知。
  ——这只是一瞬间的风暴,突然在司马迁的头脑里掠过,在他还没有看清时就已消失,只留给他一个曼妙的背影。略略一顿,司马迁就清醒过来了,他喃喃地说:“我爸多心了……”
  “你没惹圣上生气么?那就好!那……圣上都跟你说了些啥?”
  司马迁高兴起来,说:“圣上看了我的上疏高兴得很,对我颇多嘉勉呢!对了,我得定下心好好看看书,圣上让我参加孔安国孔老师的博士弟子员考试,我可不能辜负圣上的期望!至少嘛,不能丢我妈的脸喔!”
  母亲慈爱地在司马迁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说:“傻小子,高兴糊涂啦?我又没教你,丢我的啥脸?”
  李陵在旁边嘿嘿笑,说:“好啊大哥,你要当官啦!什么时候提拔兄弟?”
  司马迁一把掐住李陵的脖子,笑着说:“当什么官?你又拿我取笑!”
  正在笑闹,司马谈手里挥舞着一卷黄帛,大笑而入,大声说:“好消息,圣上给咱迁儿赐婚了!”
  母亲最先反应过来,惊喜得声音颤抖:“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啊!你怎么得到这消息的?”
  父亲笑着,说:“我不是进宫打听消息去了吗?正好圣上下诏赐婚,准备让宫里的刘公公来咱们家宣旨,见我也在那里,一高兴,就转给我了……你们猜,圣上给咱迁儿赐的媳妇是谁?”
  母亲摇头:“这我可就猜不着了!宫里的女孩子那么多,别说我不认识,就是认识,也没法子猜啊!”
  “不是宫女,是外面的。你再猜!”
  “外面的?谁家有女呢?唐大人?不是?杨大人?也不是?那该是何大人吧?也不是?唉,这可真难猜……”
  父亲高兴得和母亲捉迷藏,司马迁和李陵却愣住了,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皇上赐婚了,那柳安君怎么办?李陵是替表姐担心,司马迁想得更多。毕竟,那女孩已把一生都托付给他了啊……
  “猜不着吧?你听好了啊,这个女孩就是:飞将军的外孙女,柳——安——君!”
  “柳小姐啊?”母亲有些气绥,“她家跟我们不太门当户对吧……”她看到李陵在一旁,闭口不说了。
  打成死结的问题突然又解开,李陵高兴得握住司马迁的手又蹦又跳:“好啊!表姐夫,表姐夫,我早就想这么叫你啦!”
  司马迁的脸色也和缓下来,但他并未像李陵那样狂喜,只是微微地笑着。母亲的障碍出乎意料地解决了,但……想了想,他说:“爸,我现在不想结婚,能不能把婚期往后推上一年半载呢?”
  四
  推迟婚期,是因为司马迁刚刚尝到爱情花朵最最浓郁的蜜汁,他还需要足够的时间去品味。但是这个理由他无法宣之于口,只能以要参加博士弟子员考试为借口。所幸圣上并没有限定日期,只是要他们自己择定黄道吉日,于是婚期就定在了大年初九。这是所能推后的最后时限。
  被皇帝赐婚,这不仅仅是司马迁个人的荣耀,更是整个家族的骄傲,但对司马迁来说,却并不是一件特别值得高兴的事,因为这使他的爱情失去了滋味。但圣上此举显然是为他好,司马迁也就只能感恩戴德了。
  “为了你好”,这是我们干涉别人生活的最佳借口,可以有效地陷人于两难之境,从来都是所向无敌,为被干涉者最难拒绝的。而皇帝的命令,当然就更加绝对,不容反抗了。但也就是这一点,使刘彻的目的落空:他不是从人的角度出发,而是从皇帝——人神的角度处理此事,已先期剥夺了人的自由。囚犯的幸福是什么样的幸福呢?
  这个阴影在司马迁心里闪了闪就过去了,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下,他已习惯于这种专制。现在,笼罩着他的阴影是:圣上是怎么知道这个连父母都不很清楚的秘密的?
  阴影是好是坏?这个问题的难答之处在于:它隐含了一个比喻。而比喻是偏激的,它放弃了其它所有可能性,只留下一种。它是情绪化的、或者经验的产物,并不具备理性。不具备理性的问题却要求理性的解答,我们只能说这是一个伪题。同样,我们也完全有理由怀疑所有以比喻作为论证方式的答案。在所有有关光明和阴影的问题与答案里,我们默认的是:光明是好的,阴影是不好的。就像“阳光之下总有阴影”的高论。真是这样的吗?——我们还是回到司马迁那里罢。
  考试已经结束,司马迁不出意外地获得了好成绩。他没有任何理由推迟婚姻了,而双喜临门从来就是生活难得的境界,司马迁很快就调整了心态,欢欢喜喜地要迎娶柳安君进门了——没爱够,结了婚再爱也不迟!
  于是,相关的人们都忙起来了:去陇西成纪搬请柳安君的父母,奉诏召回守卫定襄的飞将军李广和李敢,从新设计并改建新房……他们都欢喜得像从青色黎明的羁绊中挣脱出来的朝阳,忙着把温暖的喜气涂抹给尚自清冷的大地。准新郎司马迁却无所事事,他不愿意出去,所有的人都笑嘻嘻地跟他开玩笑,让他尴尬。没办法,他只好窝在书房里,看父亲给他的《天地阴阳交欢经》——这是那时候的“新婚指南”类书籍。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对比:所有忙着的人都为别一个人忙得前脚打后脑勺,该忙的人却闲得发慌,只能看书解闷。
  这是司马迁第一次读这类书籍,以前从未涉猎。这并不是说司马迁对男女之事缺乏兴趣,而是他认为这种内容的文字对他思想境界的提升没有帮助,甚至很可能还有反作用。对此的一无所知是他自我压抑的结果。他是一个纯洁的老青年。
  翻了一阵后,司马迁才搞明白男女之事是怎么回事,一是书里面太多的比喻模糊了要表达的意思,二是司马迁的想象一直固执于自己发热之夜与柳安君的亲密行为。看明白之后,司马迁噗哧笑出声来。真是太无知了!原来亲亲嘴、搂抱抚摸,这些无论如何也不会导致怀孕!原来,秘密在女人的腿间!如果要庆幸,应该庆幸自己当时正在生病,身体虚弱,对柳安君的搂抱,更多的是噩梦醒来,对依靠感的一种企求,而不是对异性身体的渴望。否则的话,结果就很难说了。
  这是一个暂时只能独享的秘密,一个有趣的笑话。在没有对这个笑话背后的意义进行探究的情况下,司马迁就已骄傲地认定,这个笑话是美德的反映。对两性之事一无所知是美德吗?这个社会的回答是:是的。万恶淫为首,两性交合是为了繁育后代,而不是其它。因此不懂这种事是纯洁的反映,而纯洁是美的。然而,我们仍然可以像质疑阴影和光明的话题一样,问道:纯洁真的是美吗?
  纯洁就是幼稚,幼稚就是愚蠢。那么愚蠢美吗?用道德评语定义非道德现象是彻头彻尾的愚蠢。实际上,纯洁的意义在于它具有无限可能性,像婴儿,无数条道路通向他脚下,在踏上选定的道路之前,他就是神秘的化身。这才是最吸引人、也被人稀里糊涂赞颂不已的地方。
  从另一个方面,我们也可以证明它的荒唐可笑:在中国,真和美的定义是一种圆满,一种非残缺的存在。而对两性知识的缺失,显然是一种残缺——至少在知识方面如此。一个抱残守缺者不但不为自己的无知不安,反而得意洋洋,这难道不荒诞吗?而一个社会,张扬的不是对知性的追求,却鼓励民众以无知为荣,那就不仅仅是可笑,而是可怕了。
  虽然司马迁现在抱持着这样荒诞的认识,但当婚期到来,在洞房,当他伏在柳安君身上,进行新一轮开发时,那种感觉,一下子就冲垮了他那荒唐的理念。他向新娘调笑自嘲的企图,也因为性生活带来的新感觉而变成了真正的羞耻,绝口不谈了。没有真正的自嘲,所有的自嘲都是潜在的自美,和对普遍性存在的一种置身事外式的嘲弄。这道理,司马迁也许没有很明白地思考到,但他早已运用得非常纯熟了。
  五
  春天了,一些性急的花已先于叶子开放。就像柳安君和司马迁的爱情与婚姻:爱情的叶子还没有完全展开,婚姻的花朵就已霸占了生命的树枝。
  自从去岁秋回到京城,司马迁就陷入忙乱之中,结婚之前,他甚至跟柳安君连一面也没见过。女人的爱情依靠的不是想象,而是实在的接触,也只有接触才会让她被呵护的渴望、母性的柔情得以满足,司马迁的冷漠使柳安君无法不产生怨恨,但皇帝突如其来的赐婚解除了柳安君的幽怨,让她成了太史令府的女少主。第一次,柳安君对皇帝产生了感激之心。
  但是婚后的情形是她没想到的。结婚才几天,司马迁就被任命为郎中,侍从皇上左右,整天忙着应卯听值,没有太多的时间陪她。无所事事的柳安君只能孤单地站在太史令府精致的花园里,和着同样孤单的春阳,百无聊赖地看着花,看着急急飞舞的早醒的细虫……
  女人身下有一个洞,柳安君是结婚之前才知道的,她看到了母亲放在木匣里的瓦拓,终于明白,男女之事,是怎样一回事。但是柳安君仍然固执地相信,她身上的那个洞,来源于司马迁粗暴的钻刺。婚后的司马迁是一个疯狂的探险家和力士,夜夜,他都在她的身上寻芳探幽,像一条饥饿的狗,耸着鼻子到处乱嗅乱拱,又像一个癫狂的骑手,猛烈地鞭打他温驯的坐骑。每一次,他都不由分说地掀起她的双腿,最大限度地把它们分开,急不可耐地进入她的身体。高潮到来时,他甚至会神经质地紧紧咬住她的身子,让她痛得几乎要叫出声来。柔弱爱情的力量是霸道的,但是表达方式一定也得如此霸道吗?这种令人难以接受的反差,使柳安君不能不怀疑:司马迁,他的做为是因为爱情呢,还是仅仅对异性身体的迷恋,甚至,是一种心因性的暴力虐待?
  企图分开这两者是幼稚的,柳安君对爱情的观念还停留在少女梦幻的阶段。在她的心目中,两情相悦,就是静静地躺在一起,说着一些傻傻的情话,就像两株并蒂而开的幽兰,在微风下浅浅地微笑唼喋。但现在,实实在在的婚姻将她安静柔弱的爱情梦幻挤入了死角。对她来说,被人压在身下,高举投降一样的双腿是一种耻辱,一种对个人尊严的粗暴侵略。每当这个时候到来,她就要尽力吹熄所有的灯,但总是遭到司马迁的阻止。在无法如愿的情形下,她的下一个对策是紧紧地闭上眼睛。闭上眼睛,是一种召唤黑暗的方式,可以使她无视现实的尴尬,而从另一条道路,一条纯感觉和幻觉的道路抵达爱情。
  而对司马迁来说,在灯下做爱,是双方相互之间的完全坦白,包括自身弱点的全部暴露。这表露了他对两个人整合为一的企求,对自身强大的渴想。灯亮着,可以使两个做爱的人变成宗教意义上的偶像,一尊正在生成的神。灯,在司马迁的意识中,是一种次神圣的程序,一种“我们结合,并强大”的旁证。狂热的做爱本身,对司马迁而言,就是两个人融合为一的最好的外在形式。身体对他来说是美好的,像思想一样美好。不用说,他的这种感觉主要是从柳安君的身体上得到的。
  但是,柳安君对身体的鄙视根深蒂固。虽然她惊异过自己身体的美丽,但那惊异只是一阵风,刮过之后,留下的,仍然是对身体的鄙视。如果做爱的通道在别处,而不是尿道和肛门之间,她也许更容易接受些。那肮脏的排泄之地,怎能成为爱情圣坛的建立之处?而从阳具中吐出的那鼻涕一般恶心的粘液,也很难让人把它视之为爱情的蜜和露。
  当然,两个多月的性生活,也使柳安君对自己的身体渐渐有了响应,不再一味地抗拒排斥了。现在,她更愿意把阴道想象成一把刀鞘,等待着司马迁刀剑的插入。然而这个意象仍然是静态的,并不适合他们做爱时的激烈。
  但又能怎样呢?很显然,这样的生活是无法摆脱的。你既然无法不让他进入,那么进入之后,你又怎能阻止他猛烈的抽动?柳安君叹了一口气,禁不住把手伸向腿间。那里的情形到底是怎样的?为什么会让男人癫狂?柔软的阴毛,同样柔软的几片肉,一道凹进去的槽,像一条久治不愈的伤口……她突然恐惧起来,一种奇异的感觉吓住了她。她匆匆将手抽出,满脸通红地四下看了看,没有人,这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为什么会产生那种感觉呢?是春阳的缘故吗?还是春花和浅浅的生命绿?好羞耻啊!柳安君不想再呆下去,提起裙子,匆匆向新房走去。
  “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好久!”司马迁挺身从床上坐起,笑嘻嘻地问。
  柳安君吓了一跳,说:“我去后花园转转……你今天怎么回来得忒早?”
  司马迁搂住了柳安君,含含糊糊地说:“圣上给我放假,要我整理史料。以后就用不着上朝了,咱们就可以老在一起了媳妇……”他手脚不停,扯开了柳安君的裙带,把她放倒在床上。
  柳安君抓住司马迁在她身上游走的双手,盯住他的眼睛,说:“你等等!我问你,圣上赐婚后,你为什么企图拖延婚期?——别跟我说什么为了准备考试!”
  司马迁愣了一下,问:“是李陵告诉你的吧?”
  “是谁告诉我并不重要,我要听到你真正的解释。”
  司马迁呵呵地笑起来,说:“瞧你这认真劲,现在都结婚了你还瞎想什么!我还能胡闹吗?放心吧老婆,反正我是为咱们好。等干完事后我跟你慢慢说好不好?”他的手又不老实地动起来了,并且一口叼住了柳安君的乳头。
  这是白天啊!柳安君抗拒着。一阵搏斗之后,司马迁还是脱光了两个人的衣服。柳安君无望地停止了反抗,并闭上了眼睛。丈夫的手和嘴唇在她的皮肤上游动,麻酥酥地痒。奇异的感觉又来了……
  当司马迁进入,那感觉突然爆炸。柳安君紧闭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开,几声呻吟从她微张的嘴角漏出。下意识地,她的胳膊紧紧地搂住了司马迁。在婚礼结束两个月之后,夫妻性生活中愉悦的一面向柳安君打开了。现在,她才真正步入了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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