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浴火重生

　　夜里，暗室里传来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叫声划过石壁上的火炬，火苗微微摇动接触潮湿空气时“呲呲”作响。
　　刀光剑影掠过，寄澄被丢出暗室，此刻温热的血自他脸上流下，原本白净俊秀的脸血肉模糊。他痛倒在地上痉挛。
　　同他一起被抓了过来的八个孩子接二连三飞出暗室，就有一个抱着瓷罐的黑衣女子取出粉末为他们疗伤。也不知用了什么药，那血迹瞬时就干了，剑痕结起嫩红色的痂。但疼痛依然如蚁在面，密密麻麻地灼烧。
　　九个死仕悄无声息站到他们后面，九个孩童全被拎了起来。“站直！”创一改与秦九娘谈生意时的傲慢，声音又高远又威严。
　　“小孩子要慢慢教。”老者悠悠踱步进围场，手抱瓷罐的女子路经他时朝他做了个揖，他眼皮都不抬径直走向创吩咐：“剩下的全部给我解决掉。我有这九个宝贝还要他们作甚！”
　　创领命退下，寄澄偷跟了他离去的背影一眼就被老者觉察：“我的小寄澄，莫非你也很喜欢玩死亡游戏？放心爷爷不会亏待你的。”
　　“你不是我爷爷，爷爷向来只喊我澄儿！”
　　“澄儿？”老者如夜莺般明亮的双眸，混黑的夜色中找出寄澄脸上最深的那道疤，他伸出拇指狠狠地按了下去，“死仕是不需要名字的，死仕需要的从来都只有主人和命令。你那不三不四的过去最好给我忘掉，听到没有？”
　　痂破了，血液再次喷涌而出。寄澄不答话他便再一个耳刮子抡过去，现在火辣辣半边脸都是猩红一片。心中有种冲动涌上双眼，寄澄恶狠狠地瞪着老者，若不是被身后的死仕拉得紧紧的，他早就冲上去拼命了。
　　“放开他。”脱离束缚寄澄立刻扑了上去，来不及近身老者，肩上受了一脚便滚落在地。“何必挣扎呢，现在的你什么都不是！愤怒、仇恨统统都是刀剑，你越是反抗伤得越深，甚至搭上性命。圆滑一点有什么不好呢，讨我开心啊，请求我的饶恕啊……你为什么不说话……再瞪把你眼睛也弄瞎……把他吊起来，什么时候乖顺了再放他下来！”
　　他被吊了起来，在高处看着那八个孩子被强迫扛着铁墩蹲马步，眼中心上愤怒仇恨一波接着一波翻涌。天空黑漆漆的与常善村繁星点点的景象截然相反，他被吊得很高，但仍旧高不过那一道道恍若天宫插下来的围墙。那些围墙，大概没人能够翻越……
　　霞明岛的日子在接连不断的高强度体能训练，日复一日的洗脑下流逝着。寄澄简直忘记了疼痛的感觉，亦不知今夕何夕。
　　他拥有百毒不侵的体质免去与同伴们吃被下过毒的饭菜，所以自己的意志尚且很清晰。可惜的是，他并不能够有什么太正确的价值观。霞明岛的景色永远是橙红色的夕阳，高高的望不到尽头的围墙，岛上缭绕离人们最近的死亡气息，以及适者生存的霸道生存法则……
　　十岁那年，为了透析寄澄无法抵抗哪种毒类，他被老者亲手推入地下室。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山洞，身后玄铁所制的出口轰然合上，他并没有回头路。
　　洞里非常潮湿，水滴嗒嗒滴落或轻轻划过石柱的声音皆清晰可闻，狭小的暗道里危机四伏。
　　来了。他轻轻抬眼回身斩断从石柱上飞射下来的毒蛇。他冷漠地望着足有一个成年人手臂粗的断蛇，举剑划落两条潜伏在头顶的细蛇。
　　又来了。一大群！他旋转跳跃出剑，四面八方前仆后继的毒蛇残体铺了一尺厚。寄澄轻盈地踏过尸地，粘稠血腥的液体从靴子上漫过。他厌恶地皱起眉头，暗嘲老者的伎俩低俗。
　　突然肩上一痛，一只蝎子冷不防蛰了他一下。他愤怒地捏爆它，肮脏的泥浆溅到他的衣服。快步向左右侧石壁十掌连击，快步后退向右侧石壁十掌连击，收手全是滑腻腥臭的污秽。
　　真讨厌。环视四周前后的路皆被密密麻麻的毒物堵死，虽然他可以看到熬夜里的东西，可是毒物太多他根本无从分辨。飞虫频率不齐的振翅声混淆了他的听觉，除了一刻不停地杀出去之外别无选择。幸好他训练的是以一对多的战斗模式。
　　那些毒物如一个焦黑的圆球团团将他围住，剑气划过的声音被隐没，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擦擦”的碎骨声回荡耳际……混杂的血液劈头盖脸飞过来，他竟呕吐了。这是十分令人意外的事。他决定不再恋战一边搏杀一边突围……
　　很久之后，乱哄哄的声音渐渐远离，他嘁了一声钻进一个微微发绿的小洞。洞口初入极狭，后来越走越宽，空中弥漫的雾气五颜六色切换着，没一会儿突然就没路了。
　　寄澄震碎那座光滑的石门，有趣的是门后只独独插着一根石柱。他伸手推了推，却推不动，他又尝试着拔下它，然而也拔不起。就在他生气地揣出脚时，它弯了。地板徐徐划开，一条石砌的台阶路直通地下。
　　地下是平地，正中央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冒着泡，墙角乱乱地丢着一堆夜明珠。夜明珠亮度与白天无异，却是一种更加温和的亮光，亦是许久未见的亮光。
　　“啊——你是人！”小女孩尖利的声音从锅的背面弱弱传来，寄澄闻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那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她穿着白色的萝裙，头上简单编着两条长辫子，辫尾扎着细碎的小花。她并不是霞明岛上的人。
　　“你是谁？”他明明说的是问句，却扬一扬语调的意思都没有。小女孩惊慌甩出一把白色的粉末，寄澄及时挡住。她跑到大锅的另一面赤脚浮在空中。
　　“你居然平安无事闯过了毒气阵，”说话的时候她的头顶开出一朵纯白的兰花，莹亮的花辫照得她小小的脸透明干净，“等一下……你是妖怪？可你看起来真小。”
　　她浮过来轻轻伸手抚摸寄澄的肩膀，拉丝粘结的液体被她牵引过去送入口中。她睁着无辜的双眼，咂砸嘴评价：“装久了，不好吃。”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寄澄又问。
　　她坐在大锅上，双手撑着锅沿晃动着脚说到：“我的名字叫作石邪。曾经有一株兰花仙草长在我身上灵气便也传给了我，兰花仙草成仙后为了报恩把我变成了一个小妖怪，我就在森林里做起了守护神。有一天我的行踪被炼狱发现，拥有百毒不侵体质的我就被囚禁在这里制毒。你从门口进来时看到的那些毒物正是他们提供的材料。我的身体里下着咒，若不制毒必死无疑。”
　　她抬头看了一眼寄澄浮上前抱住他，轻声说：“按理你不该活着走到这里。即便你逃过虫阵也逃不过毒气阵。能闯到石邪洞的几年来你是第一个。这全是因为你是妖。”
　　“我……是妖。”他是妖吗？记忆好模糊，“我并没有自己是妖怪的记忆。”
　　“我能感知到你体内有一股强大的封印之力。我可以告诉你解开咒印的办法，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她稍稍偏头甜甜一笑眉眼弯弯头顶的兰花有规律地一张一合。
　　“我只需要你说出离开这里的办法。”
　　“没用的。过了我这关前面还有个老妖怪，他法力高强，你根本打不过他。但我可以同你讲一个秘密，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她又笑了，恬静的脸上泛着胸有成竹的自信。
　　“或许，杀了你也出得去。”语毕，抽剑出鞘，每一剑都是快准狠。但石邪轻灵无比，一一避开剑招。
　　“我活了七百年，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答应我一个要求有那么难嘛！”她的口气是妖怪何必为难妖怪，却因为着急气红了脸。
　　“先说秘密，再提要求。”
　　“好啊。那个老妖怪是条千年毒蛇，每隔七年都要出洞去夫人墓地扫墓。你可以趁他出行偷偷溜出去。”
　　“还有多久他才会离开。”
　　“好巧不巧，前些天他刚回来。你可以留在这里有我陪你聊天你不会无聊的。而且七年不出地面上边的人大约会以为你已经死了。与其现在就去送死不如七年后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喜欢。”
　　“真的不喜欢？难道你不恨炼狱嘛，那个毁你容貌让你受尽折磨的老者。只要杀了他你就自由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杀炼狱。他的使命是效忠王啊！自由是何物，也是他这种死仕可以拥有的吗？
　　“只要你出去之后找个道士替我解除咒印，我的条件就是这么简单。”
　　“外面有那么好么？”
　　“没有。外面的世界到处都是自相残杀，相互算计，我甚至都替那些伪善的人感到羞耻。但是，我有一条小溪朋友非常善良。它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妖怪，我得去找它。”石邪语气坚定，明摆着认定了寄澄会离开霞明岛。他“哦“了一声，朋友这种存在他还没有见过呢。
　　“你一定没有朋友吧？”石邪顿了顿，“出去之后你可以住我那儿。我们都是妖怪，陪伴的日子自然更久一点。”
　　寄澄向石邪借了一间密室，石门合上之前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不是妖怪。”
　　石邪炼完药偶尔心血来潮会跑到不承认自己是妖怪的寄澄门外搭讪。
　　“喂。小妖怪，你是什么妖怪呀……”
　　“喂。小妖怪，都三个月了你确定你没死吗……”
　　“喂。小妖怪，刚刚的爆炸弄裂了我的锅……”
　　“喂。小妖怪，又有一个人来闯地下室了。不过在虫阵就被吃了个精光……”
　　“我突然想起来我忘了小溪的生辰了。我都欠它几份礼物了，也不晓得它有没有想我……”
　　寄澄每天都在练功全然不理会石邪的话。小妖怪小妖怪吵得他好厌烦恨不得结果她。直到他频繁做着一个噩梦，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确实是个妖怪，且是当今世上独一无二的噬念兽。
　　当日父亲将他丢在花雨山的时候，往他体内注入了自己关于噬念兽的意念。只不过被千序一并封印了。现在因为自身的力量壮大反倒冲击了封印。噬念，石邪无疑是最佳的实验对象，奈何自己不得不靠她出去。于是他按捺住心底的邪念专心练功。
　　又是几轮不知今夕何夕。
　　“喂。小妖怪，你打算在里面呆几个世纪啊！还有一个时辰就天亮了。老妖怪就要走了哦！”石邪负手浮近石门耳朵，凑出去听里面的动静。
　　石门打开，走出来的人简直不像是寄澄。他足足飙升一米八五的健壮体魄，让石邪头上的兰花惊得忘记开合。至于石邪反应为何那么大，是因为寄澄袒露着上身和双腿，七年前的小衣物能够护住重要部位已经很不容易了。虽然那几年没洗身子颜色有点恶心，但那恶心颜色下的肌肉可谓结实有力啊，身材是十分完美的。唯一可惜的是他坎坎坷坷的脸拉低了他的颜值。要不是毁容，必然是个绝世美男。
　　“你不吃不喝是如何长成这模样的？”石邪震惊。
　　“里面明明有一股流水，只不过藏在石缝间一般人难以觉察罢了。”
　　“我都七百岁的老妖怪了，你个小屁孩懂什么一般人呀！回来！你去哪儿！那老妖怪还没走呢。你想让我们七年的等待都作废吗？”
　　寄澄停住脚步同意自己确实不该冒险，便席地而坐擦拭起剑来。“有什么意念是你不想要的吗？”
　　石邪眨眨眼“嗯“了一会儿说：“仇恨。来到霞明岛的每一天我都在仇恨炼狱，恨不得他死去。但我知道小溪不会喜欢心怀仇恨的我。所以仇恨是我最最不想要的意念。”
　　“那就把你的仇恨给我。”
　　“嗯？”她对上他的眼睛，只见他神情专注脸上却是漠然，“你在做什么？”
　　行不通，是咒印未解的缘故么？他冷淡地忽视小女孩好奇的目光，寻问道：“你朋友的想法就那么重要？”
　　“当然重要啊。两个人到了非常要好的程度就会不知不觉染上对方的影子。就会想要用尽一生守护对方的美好。”
　　“美好是何物？”
　　石邪咯咯笑了：“美好不是某种东西，是品质啦……”石邪耐心地给他讲了很多他只是听着也不做声。
　　两人边走边聊差不多都到出口的时候，那老妖怪留下的幻影出现了。“糟糕，你快走！”
　　纷纷扬扬的兰花挡住冲上来的幻影。“那老妖怪可能正在回来的路上。我先挡住一阵，你快走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寄澄剑已经砍了上去却是毫无作用。
　　一瓣，两瓣。石邪头顶的兰花正在凋落，她的眼中洒出晶莹的泪水。她轻声说：“谢谢你陪了我七年。若有机会见到我的小溪朋友请转告它，我很想它。”
　　一团兰花包了上来一股力将他甩了出去。寄澄从地上站起来，熟悉的晚霞映红他的双眼。洞口不见了，石邪也不见了，一切多像一场梦结束得那么突然。
　　她为什么要救他，如果仅仅是为了一己之私她又何必连她居住的森林都没有说明白。你又该往何处找寻她的小溪朋友呢？
　　犹豫间巡逻的死仕已经发现了他，领头的是那个叫作创的男人：“你还没死？立马到炼狱总司处报道。”
　　寄澄听出他语气中不敢置信的意味，冷冷一笑后双眼刷上腥红，剑已经飞将出去。正好，欠他的旧账该好好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