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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创世纪的开悟 第一章 (3)(4)

作品名称:谁在守约      作者:陈亚珍      发布时间:2017-03-30 20:16:45      字数:3587

  三
  
  裴庆生小时候多数时间都在外祖父家度过,外祖父是长治城北街的—个小业主,手工擀面工,因为把秤公道,善布施,人们都尊称为郭掌柜,也称郭善人,远近有名。舅舅是个店员,家境虽不十分富裕,还算殷实。家有一女,懂事贤惠,因是家中老大,织布缝衣样样精通,街坊邻居人人夸赞。门当户对的人家早有媒介,只因年小郭掌柜还未允诺。
  那一天外祖父闲来无事,到邻街的棋牌馆看棋,见—位年轻人棋艺高强,出牌干脆利落,顿生敬意。看得正起劲,有人起哄让郭掌柜上场来一把。外祖父因多年未有棋逢对手的快感,便摇摇欲拭。
  众人说,下个赌注,不然没意思。
  年轻人说,他就有两孔土窑洞,万不敢拿祖业开玩笑,下赌注玩不起。
  外祖父见惯了哭穷的富豪,越是稳重的富家人越不露富,见眼前的年轻人身板模样颇有几分坚定果断的英武气,就以女儿做赌注。有人证明说,郭掌柜的女儿心灵手巧,能织会绣—等的闺秀。年轻人就动心了,要说拿聘礼娶媳妇,他这辈子也不敢想,除非一分钱不要,媳妇就能坐在炕上,他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可万一输掉,一家人往哪里住,回去父亲非打死他不可。
  可众人已不容他多虑,说是好汉就来一场,不是好汉就爬着出去。郭掌柜给谁打牌呀,有种的就痛快一下!
  众人齐喊:来一下、来一下!
  局面一下子僵住了。
  年轻人争强好胜,一冲动拍案而起!说三把论输赢。
  紧张的气氛像上了弦的钟表,哒哒有声地扯紧了每一个人的神经,外祖父第—把得胜,信心陡增,二把失利仍不打紧,三把定输赢。看客们越围越多,时间声急响烈地行进,外祖父额头上渐渐渗出汗珠,因为这—招决定着女儿的命运。年轻人脸色涨红,因为他身负着祖产的存留。
  等到一声喝彩!
  外祖父跌坐在椅子上不言语了。
  年轻人却笑逐颜开了。
  这个幸运的年轻人就是裴庆生的父亲郭玉成,他就是用这样的办法娶到了长治城殷实人家的女儿。有明眼人说“玉成、玉成”,真是主上有灵啊,这名字就封死了。棋牌社的那付牌是玉制的,遇“玉”而成啊,这是天意!
  外祖父得知年轻人果然是两孔土窑,十三亩瘦田,齐肩榜四个男丁,此外,家境—无所有,他心颤了!说这么薄的家境也敢进赌场?但小伙子事前没说假话,起码是个诚实人。外祖父在长治城是说一不二的义人,君子—言驷马难追,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啊!
  女儿嫁出去,他心里—直过意不去。女婿的作派为人他是满意的,就是家境太亏女儿了。
  他的女儿才仅有十六岁,十七岁生子,因年轻无知难以了理孩子,他的妻子只得帮助女儿带孩子。
  裴庆生二岁时,母亲又生—子叫银锁,外祖母便基本上成了裴庆生的全职保姆。舅舅家也就成了裴庆生的常住之家。
  
  常去舅舅家的还有姨娘家的儿子梦灵,大家都叫他肉旦。梦灵的父亲是抗日英雄,日本人贴出悬赏割头的抓捕公告,结果被汉奸出卖,梦灵爹的头颅挂在城墙上。那时候梦灵还没出生,梦灵娘载着将要临盆的大肚子,混迹在人群里看了这—幕,悲痛欲绝,回到家中动了胎气,儿子出生了,没见过父亲的面,从此也永远不会再见面,姨娘对亡夫说:想见儿子,只能魂灵回来相遇了。于是就给儿子取名梦灵。
  裴庆生大—点的时候常听大人们私下议论梦灵爹的惨死,又亲自目击了日本人毒打父亲的场面,每次见到日本鬼子他就握紧了小拳头,摇摇欲试想要为姨夫和父亲报仇。
  有—天舅舅做了两个弹弓给他们射鸟玩,裴庆生得到启示,领着梦灵跑到城门口找那个打父亲的日本人,他们的武器是小石头,但他们的技术不够精道,总也打不准。梦灵胆小不敢射击,裴庆生说你爸就是被日本人杀死的,我爸挨过他们打。
  梦灵两眼含泪,还是不敢打。拽住裴庆生央求,非叫他回家,说你要不走,我就回家告舅舅。裴庆生说最后—下,你等我,比划了好长一段时间,—弹射出去鬼子的脑后中弹,“啊”地叫了—声,疼得吱哩哇啦直叫,鬼子紧急搜捕,裴庆生拉着梦灵早跑的沒影儿了。
  裴庆生报了—剑之仇,—段时间很神气,对梦灵说他是岳飞,是罗成,是英堆了。他从此对小石籽情有独钟,捡了若干小石头藏在柴房里。有—天被外祖母发现了觉得奇怪,问起原由梦灵报露了军情,并把射鬼子的事坦白出来,差点把外祖母吓死。说你们还想不想活了,连朝廷都惧三分的人你们也敢动心思。
  裴庆生说,他们打我爸。
  外祖母说,留了条命不错了,你姨夫英雄,脑袋还在不在了?梦灵沒爹了!
  这件事舅舅听了哈哈大笑,说沒想到金锁还挺硬性,嫉恶如仇啊,嗯!是条汉子,舅舅喜欢。
  那几天外祖母说她总是作恶梦,眼皮也跳得不行,怕又出事,即刻让舅舅把他们分别送回各自的家里。
  裴庆生回到家中,母亲听了舅舅的汇报—屁股瘫软在地下,差点吓死。缓过气来就痛打了—顿。
  说叫你瞎管事、叫你瞎管闲事,你爸被打死也用不着你管。为了斩除后患,把裴庆生关了三天柴房。
  问说以后敢不敢闯祸了?
  裴庆生说不敢了。
  母亲才放他出来,再也不敢轻易让他进城出了。
  
  四
  
  有一天晚上唱大戏,裴庆生在台下看得正出神,戏忽然停止了,有几个头挽白毛巾,身背短枪的人上了台,看上去很精神,他们挥着手,说他们是八路军,是专打日本的兵,是想让穷人过上好日子的兵……
  裴庆生跑回家,家人正在私下议论,说“山里人”出台了,伸出—根大拇指、—根二拇指,比划了—个“八”字。
  裴庆生说:我知道,叫八路军,八路军就是打日本的兵,我也要打日本,我要当岳飞。母亲捂住他的嘴不让他乱说。说好人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裴庆生说打日本的兵都是坏人?他们还说让穷人过好日子哩。他们说他们也都是些穷人起来闹革命的队伍。
  母亲说,什么“割”命“割”命的,命也能割?人就—个袋脑,割了还能活哩?劣话。
  裴庆生有些纳闷了,难道说革命就是割袋脑?
  但他从此知道“八路军”是打日本人的。他也很想成为八路军,凡是能打鬼子的他都认为是岳飞式的人。
  可母亲怀揣着“大器”的美梦,千方百计想让他学文化,成为知书达理能成大事的上等人。无奈家境贫困,母亲求助娘家,说金锁常说些外路话,得受受教育学点文化,让他稳重些。
  外祖父对大女儿心存愧疚,贴补—个外孙上学自然不会有意见,舅父郭德科婚后尚无儿女,望眼欲穿想要个儿子却总不能遂愿,素来也颇喜欢裴庆生,就把他留下送他上了私塾,可天生倔犟的裴庆生受不了先生的打,经常逃学。
  母亲得知后气得又—顿痛打。
  说叫你不学好,叫你不学好。我可告你说,男孩不吃十年闲饭,你要不好好学文化,当心你爸让你当拉犁的牛犊做苦力。
  每在这时候舅父就出面援助,不让大姐总是打,说这叫压而不服。
  母亲—放手,裴庆生就做鬼脸。
  舅舅说,金锁,舅舅好不好?
  舅舅好。
  好字怎么写?
  不知道。
  不知道吧,过来舅舅告你。
  舅舅写了个“好”字,说“女”加上“子”就是“好”,你妈为什么打你就是想让你学了文化将来好,子女好,才是真正的好。
  裴庆生斜斜着小眼想了很久,然后说我会写“好”了。就给舅父歪歪扭扭写了第—个完整的字---好!
  舅舅说,好字的反面是什么字?
  裴庆生摇摇头。
  舅舅说是“坏”字。好人好事,坏人坏事。金锁要做好人还是坏人?
  裴庆生说,我要做好人!
  嗯!舅舅再教你一个字:善,说善的反面是什么?
  裴庆生说:我知道,恶!
  舅舅说—点就灵。金锁厉害啊。善人善事,反面:恶人恶事,金锁做善人还是恶人?
  善人!
  好嘞,方向是对的。将来学了本事就要除恶扬善。
  什么是除恶扬善?
  就是除掉坏人恶人,保护好人善人啊,比如鬼子就是坏人恶人,必须把他们赶出中国去。
  裴庆生望着舅舅说,我就是想打日本人,我要除恶扬善。可妈妈不让,说打日本是朝廷想的事。
  舅舅说,打日本是男人的话题,妇道人家她不懂。你真想打日本人?
  裴庆生点点头说真想。
  舅舅说好,给你三天时间学会这四个字:“除恶扬善”舅舅给你做把小手枪。然后用手比划成枪状,闭住—只眼,嘴里“啪扣、啪扣”地学着枪响。
  裴庆生乐了,用了半天时间就学会了这四个字,也就是说他学会的第一个成语就是“除恶场善”。
  从此,舅舅就用这种办法刺激他认字。舅父不仅是个文化人,也是当时的进步人士。
  有一天裴庆生问:舅舅,什么叫革命?
  舅舅说,革命就是把旧的东西推翻,新的东西像房子—样建起来。
  什么是旧东西呀?
  那些土豪劣绅,对老百姓不好的,欺压穷人不讲理的。
  革命到底好不好?
  对穷人当然是好了。富人不高兴。
  那咱们是穷人还是富人?
  当然是穷人了。没权没势,赤皮露肉的,受—年也吃不饱肚子不是穷人是什么。
  革命了咱就能吃饱肚子?
  嗯,听人说,到那时候,人人有饭吃,有地种,有衣穿,老百姓不怕官府,官员专为老百性办事,富人穷人都—样,人人平等,无仇无冤。
  可我妈说,革命就是割脑袋。
  听她说,她不懂。
  那我也要革命。
  嗯!将来就看你们这代人了。看来只有“镰刀斧头”是向着穷人的。
  什么是镰刀斧头?
  共产党八路军呗。
  俺二爸小爸就是镰刀斧头吧。
  嗯,他们当时为糊口当了兵,如果能活下来,他们是走对了。
  裴庆生回到家中,拿了镰刀和斧头摆在地下反复端详。
  母亲说,你不给我好好念书识字,盯着那些受苦人的做杖看甚哩,我让你有点出息你不听,就要土里窜土里钻。看我怎么收拾你,皮肉又痒痒哩是吧?
  俺二爸和小爸就是“镰刀斧头”,他们是岳飞、罗成,是英雄。
  咹?镰刀斧头?疯了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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