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隐杀（第十四章）4

　　青如：见信好！
　　你是知道的，我不识字，更别说写字了！这封信我是请娘家私塾先生代写，花了十个铜钱。
　　先生说不要，他说你是杀鬼子的好汉，他不收钱，最后还是收了。我说你不收钱我就不请你写了，老先生就收了。
　　你离家已经有一千二百七十八天，我不识数，就剪绳头，过去一天就剪一截，整整一千二百七十八天，是小翠帮我数的。青如，小翠很想你，想的有时候都哭了。爹也想你，他嘴上不说，但我看得出来。我也想你……家里人都很好，小翠长高了，长漂亮了；也懂事了，她还能写好多字，能背唐诗宋词，都是给你写信的先生教的……我真羡慕啊！
　　爹的米店还在，生意不怎么好，我劝爹不要做了，爹不听，他说赚一个子是一个子。我说不过爹，只能由着爹了。
　　近来我们这里不太平，常常有鬼子进村。不过没事，我们有专人放哨，鬼子来了我们就往山上跑，等鬼子走了我们再回来。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家人。
　　二妈家的大闺女出嫁了，婆家也是个酿酒的…
　　青如，我要说的太多了，怕耽误你的工作，就不啰嗦了，等你回来我天天讲给你听，好吗？
　　在外注意身体，好好干，等赶走了日本人你就可以回家了，我和家人等你……你忙吧，我该去照顾我娘，她近来身体不好！
　　愿一你切都好！
　　幼铭口述，黄先生代笔！
　　中华民国三十三年一月二十三日。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读完三个月后收到的家书，艾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
　　艾忠哪里知道，当朝幼铭写完给艾忠的家书后，她的后娘——曾经虐待过她的后娘因病去世了。临闭眼的时候，后娘拉着朝幼铭的手说：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本就生性善良的朝幼铭哭得死去活来。丧事办了整整七天，七天后，当朝幼铭回到板桥南湾，家里突然来了俩个陌生男人。其中一个自我介绍说，他们是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并请朝幼铭不要害怕。朝幼铭说我不害怕，因为你们是跟我丈夫一起杀鬼子的好人。其中一人说，我们就是为你丈夫的事而来。朝幼铭问我丈夫他还好吗？那人说，你丈夫犯了点错误，你得和你公公一起跟我们走一趟。朝幼铭问犯了什么错误？严重吗？那人摇摇头！朝幼铭哭了，对方不说话就说明很严重了。朝幼铭擦干眼泪，她说我跟你们去。那人说你一人不行，得有艾老先生一起同往。朝幼铭说你们等着，我去镇上喊我公公……
　　在一次干部会议上，艾忠从一位同事的闲谈中得知，当时俩个男人是受局长的派遣专程请去父亲和妻子到根据地，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当事人的家人请那位团首长网开一面饶艾忠一死。局长当时作出的补救措施相当有效，也很及时，团首长最终被艾日豪和朝幼铭的真诚所感动，并承诺不再追究艾忠过错。
　　艾忠更不知道，当亲人们为他求情的时候，他还在去广水交通站的路上。
　　
　　雷公庙，1944年4月28日，晚八点；艾忠、向大山、白志天、老左及尖刀连的几名排级干部正坐在一起商讨如何夺取太平寨作战方案。艾忠让大家各抒己见，最后总结一套最有效最快捷的作战方案。
　　最先发言的是向大山，他说他比在座的每一位都了解太平寨的防御部署。他说最难攻打的当然是山寨大门，山墙都是用巨石砌成，高八丈，厚三尺，子弹打不透，炮弹炸不塌；而且寨台上架设三口打油锅，锅里盛满松油，见火就着，攻城的人根本无法靠近。还有十二处暗垛，暗垛里藏有神射手，其中有两支德国造毛瑟7.62毫米狙击步枪，射程两千米。这两只抢都是从日本人手里搞到的……这样说吧，山寨只需布置一百人就可以阻挡一千人的进攻，若是强攻，恐怕不行……
　　向大山陈述完毕，白志天接过话茬。他说太平寨的地形他不熟悉，只要哪里需要他就会无条件配合。
　　白志天说的没错，他只是奉命协同作战，只要有了取胜的把握，白志天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向大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强攻不是办法，这样会元气大伤。山寨不但攻不下来，还有可能给敌人造成有机可乘。
　　老左发言，他说这是场硬仗，硬骨头，搞得不好会崩掉牙齿，不能强攻，要智取。
　　“假如有孙悟空的七十二变就好了。”一排长很随便地开了句玩笑。
　　没料到艾忠一拍巴掌说：“一排长说的没错，我们就是要变，要把假的变成真的，变他个天翻地覆。”
　　仇海不解地问：“变？变什么？怎么变？”
　　艾忠手指向大山，说：“怎么变就要问我们的向大哥了！”
　　“我？”向大山大惑不解：“我怎么变？我又不是孙悟空！”
　　艾忠呵呵一笑：“你不是孙悟空一样能变。”
　　向大山越发困惑了，他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了。
　　众人相互凝视，都不明白艾忠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仇海问道：“艾局、你别跟我们打哑谜了，有什么好办法说出来吧。”
　　艾忠收敛笑意：“向大哥，李不让会易容术对吧？”
　　向大山点点头。
　　艾忠又问：“李不让跟你那么久，你不会一无所知吧？”
　　向大山说：“不是很精，知道一些配置流程。”
　　艾忠双击巴掌：“那就好，如果我让你扮成仇科长模样你能做到吗？”
　　向大山犹豫一下说：“我想应该没问题……不是，你到底想干啥啊？”
　　艾忠狡黠一笑：“暂时保密，不过，我需要白连长和老左配合，当然少不了你向大哥。呃，时间不早了，其余的同志可以去休息了，明天为你们演一曲好戏看。”
　　众人都满腹疑惑纷纷散去。
　　
　　第二天天还没大亮，正在熟睡的战士们被一阵嘈杂声惊醒。
　　“同志们，快来看啊，抓了两条大鱼。”有人在庙外喊道。
　　战士们闻声纷纷起床，跑到外面一看，哪里是什么鱼，分明是俩个人被五花大绑跪在庙前。一名是日本军官，另一名是一汉奸打扮的男人。有人失声叫道：“方原！还真是一条大鱼吔。”
　　方原的名字知道的人不少，但见过方原的人没几个，大伙一听方原被抓了，都欢呼雀跃起来。
　　艾忠站在一旁笑而不语，等战士们的兴奋劲差不多时才问道：“同志们，你们确认地上跪着的就是方原吗？”
　　“确认、就是方原这个大汉奸！”
　　“既然确认是他，我们该如何处置？”
　　“杀了他——”
　　“为民除害……”
　　一直跪在地上的“方原”突然站起来，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有人大怒，上前就要揍他。
　　艾忠拦住，问道：“先别动手，你先仔细看看他到底是谁？”
　　“方原啊，就是这个狗汉奸！”
　　“凑近看看？”
　　“没错，就是他……艾局，把他交给我吧，我保证让这王八蛋死得舒舒服服。”
　　艾忠笑了，他拍拍“方原”的肩膀说：“向大哥，我这位战士要杀你，你看怎么办？”
　　“方原”撕下面具，向大山的真实面目显露出来，刚才嚷着要杀方原的战士惊得后退一步；稍倾，才恍然大悟道：“像、太像了，呃、向大哥，我刚才不是骂你啊！”
　　向大山豪爽地笑道：“我明白，你骂得好，骂得痛快！哈哈……”
　　在场所有人如同看了一场大戏，都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仇海问：“艾局、这就是你昨晚说的一场好戏？”
　　艾忠点头微笑。
　　仇海不愿意了，他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说：“这戏演的确实不错，可惜我们能先一睹为快！”
　　艾忠赔礼道：“仇科长勿怪，不是信不过你，我只想把这场戏演得更真实些。”
　　仇海呵呵笑道：“理解理解，如果我没猜错，这小鬼子就是白连长吧？呵呵！”
　　白志天庆幸道：“幸亏没让我扮汉奸，否则会被活活打死，哈哈……”
　　众人皆笑。笑过之后，不少人还是心存疑惑；在这一夜之间又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日本装备——日军军装，东洋刀、王八盒子及十余支三八大盖？难道艾忠真的会七十二变？答案是否定的，在与日寇长期对抗中，加之交通战线特殊环境所致，艾忠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考虑到全局，这就是艾忠的过人之处。尤其是有大行动的时候，艾忠更会想到这一点。在老左下山之时就已得到艾忠的委托——把缴获的日军装备一起带上山来，以备不时之需。有人说下棋要看三步，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艾忠比下棋想的更远。他想到太平寨必然会重新多会来，他还想到山寨回归之后必然会遭到日寇的疯狂反扑。为了能做到未雨绸缪，艾忠先后派出三名交通员沿路打探有无日军的动向。随后，他又命令白志天的尖刀连务必在当晚子时埋伏在寨门右侧，而向大山的人马也要在同时埋伏在寨门左侧。一切安排就绪，他又让向大山把自己易容成“方原”，将仇海易容为日军军曹，而老左则扮演一名日军上等兵，其余十余名交通员也都扮成日军士兵。
　　计划在有条不紊中进行，艾忠还特地向仇海传授几句简单的日语。仇海怕记不住，就不停地念叨，惹得周围的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们差点把仇海当成真的日本鬼子了。
　　当晚子时，向大山、白志天按原定计划同时前往太平寨设伏。艾忠站在庙前，目送两支队伍渐渐隐于夜幕之中……卯时时分，当艾忠穿戴整齐走出庙门时，仇海、老左及十几名“日本兵”早已整齐地等候在外。艾忠不觉一阵感动，同时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