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财商教育风波

　　No.44
　　晨曦依旧融尽夜幕，新的一天开始了。
　　后窗传来轰鸣的摩托车声，是章彪出门了。
　　明水眼前现出章彪胡子拉茬的脸，他一定是带着上高中的女儿赶去学校了。
　　真不想起床，临睡前特意关了闹钟，就想让自己睡得饱饱的，明水甚至想如果明天早晨起晚了，干脆就请假睡一天。这一夜再不用背教案了，心静得像波澜不兴的湖水。
　　夜里好像下了小雨，听到檐下滴水的声音。这会儿，梧桐花的香气已经挤进这小屋里来了。
　　梧桐，吴桐，明水想到叶溪，想到牛大鹏讲的“邂逅”，不禁笑了。
　　一只小麻雀落在窗外的电线上，伸头缩颈，唧唧鸣叫。
　　该起床了，大小的生命都已经开启了日光模式。
　　明水使劲伸了伸懒腰，大喝一声，起床了。
　　果然下了雨。明水看着院中滋滋往上冒的小菜，别提多欣喜了。“夜雨瞒人去润花”，刚学过的古诗真应景。今天得跟学生再说道说道这句诗。
　　No.45
　　车刚拐下公路，明水就看见自己班的几个调皮鬼正等在学校东院墙外。既有又高又壮的刘春阳，也有又矮又瘦的孙明军。看见老师来了，一群人就“嗷”地一声欢呼，争先恐后地奔向学校。
　　“老师来了……”
　　这种场面，明水见得多了。虽然已是五年级，但这些孩子依然单纯，对老师崇拜得不得了。要是让他们中间的一个去帮着端水拿书，剩下的那些就都嫉妒坏了。
　　“张晓萌，你在这里干什么？”明水看到张晓萌站在学校门口，就停了车。
　　“老师，吕昊的爸爸在教室里发邪，我们都不敢进去了。”张晓萌皱着眉头焦急地说，后面几个女生也跟着七嘴八舌附和。
　　“什么事？”
　　“昨天就来一回了，要打吕鑫，张校长给劝走的，今天又来了，何老师正劝着。”
　　明水赶紧把车一加油门，奔向了教室。
　　
　　果然，教室里桌椅东倒西歪。吕昊爸爸一窜一窜地叫骂着要去扭吕鑫，何老师正张着手臂把他们隔开。
　　明水一个箭步挡在何老师前面，把当事人都吓了一跳。
　　“好啊，杨老师，你总算来了，昨天何老师就说你是班主任，让你回来处理，那你就处理吧。”吕昊爸爸的酒气扑面而来，红眼珠子都快冒血了，他的手伸得老长，差点指在明水脸上。
　　明水把他的手压下，说：“有事去办公室说，别吓着学生。”他还是个没结婚的人，不会把学生叫“孩子”，就为这，教研室评课的时候还指出过，说叫“孩子”显得亲切，可他就是不习惯。
　　明水毕竟高大，摁住吕昊爸爸两只胳膊，很容易就把他半推半搡地弄出了教室。
　　这个吕昊，也真真是个倒霉的孩子。就是这个爸爸，成天喝酒打人，把老婆逼跑了，孩子推给奶奶，自己四处混饭吃，站不到人前去，连累吕昊在班里被嘲笑。
　　每周五明水把吕昊拽到宿舍洗校服洗头，好歹像个学生的样子。
　　明水逮着老吕一条胳膊，听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吕鑫，暗地也使了些劲，心里真想狠揍他一顿让他清醒下。不说别的，一个大男人不出门劳动，大清早喝哪门子酒呢？
　　但是有用吗？人要是自己不想改变，外人给多少力，也只能管几分钟罢了。
　　
　　“第三的，怎么又来了，昨天不是都解决了吗？”老张一看见吕昊爸爸，就气得把手里的水杯“砰”放在桌子上。
　　“你别问我，你问问吕鑫那个王八羔子，他爹满庄坑人，他才多大？一把攥着两头不出的熊玩意儿，也学会坑人了！”吕昊爸爸那脏兮兮的身体一下杵在赵老师铺着垫子的椅子上，赵老师恶心得龇着牙把头扭一边去了。
　　“昨天不是都说好了吗，钱也退给你了，你还想干什么？你看你，喝了酒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老张看着这个排行老三的邋遢鬼，一方面觉得本庄人让老师窝心丢了面子；一方面又觉得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庄亲，处理不好后患无穷，说话也先硬后软。前两句听着和炸雷一样响，后面就缓和了些，还用纸杯倒了水递到那一双黑乎乎的手里。
　　“昊昊昨晚才说，前几天他还在班里抽奖，骗了十五个同学的钱，我们家那傻子也扔进去一块钱。一块钱，我买两个馒头吃还饱肚子呢，白给他了？”那醉汉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嗯？还有一回？”老张也吃了一惊。
　　“肯定还有，昊昊没掺和的我不管！这黑心狗崽子，你们打不得骂不得，我帮着管管！”吕昊爸爸看老张声低了，就又瞪起眼来，一拍桌子，抬起脚来就往外拱。明水又把他弄回来。
　　他英雄无用武之地，自然要找个茬儿发泄发泄，这就轮到明水挨骂了。
　　“干什么干什么！你不去管那驴犊子，摁着我不松手，当我不敢揍你是吧？”他把胳膊一甩，反手抓住了明水的胳膊，“你当我不知道？昊昊说了，你不教学生学文化，净教些怎么挣钱花钱。多大点儿小子，你就教他们坑人，你算什么老师！”
　　他一边说，一边拽拽两条水桶一样的裤腿，气哼哼地一屁股坐下，又把赵老师气得摔起书来。
　　“谁说的，我当老师能教孩子坑人吗？”明水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汪浑水，瞪着眼分辩起来。
　　“童言无欺，老祖说的。昊昊他敢跟我撒谎，我不打断他的腿。”这家伙一副振振有词，一时满办公室的人都看向了明水。
　　“你是校长，你说，哪来的老师来祸害人，我这就去教育局反映，哪来的滚哪去，后社不要这样的！我豁上了我！”
　　老张也有些懵，好歹镇静下来：“第三的，胡来！昊昊没跟你说杨老师对他多好是吧？就他奶奶，走也走不动，能给他口吃就不得了了。你问问他穿的衣裳怎么洗的，天天白脖儿干净怎么洗的？杨老师就差给他做饭吃了！你别连良心也不讲了！”
　　这几句话也算有用，那汉子咧着嘴哭闹起来：“昊昊命硬啊，生下来他娘就跑了，他奶奶就残了，上个学还叫驴犊子骗，你说这是哪路神仙下凡修炼啊……别来折磨我啊……”
　　老张使了个脸色，明水会意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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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吕鑫的爸爸在村里开超市，吕鑫有时候带东西到班里来卖。他还挺有头脑，想出些奇招来吸引同学。比如吕昊爸爸说的“前几天”那回，他拿了一个悠悠球，不说卖多少钱，就说谁想要交一块钱买个号抽奖，抽到谁悠悠球就归谁。结果男孩子都参与了。这个悠悠球就等于卖了23块钱，并不是吕昊说的15块。吕昊也淹上了一块。
　　“昨天”这回是一个橡皮擦。中间是白的，画着个小人脸，边上是黑的，就算是头发，用的时候可以调整着方向用，相当于给这个小人换发型。吕鑫就说谁出价高谁就是“理发师”，结果大家争着出价，最后被吕昊一元五角钱抢到了，那是爸爸刚从牙缝里挤出来给他买本子的钱。下午到吕鑫家的超市一看，货架上的才八毛钱，吕昊爸爸自然就火冒三丈了。
　　而“老师教孩子坑人”这件事也是有影儿的。寒假开学后，明水看到学生忙着用压岁钱买零食，就讲了讲怎么花压岁钱，顺带也“拓展”了下。讲到外国人怎么让孩子从小认识钱，怎么正确使用金钱，怎么创造财富，还提到了“FQ”、“IQ”、“EQ”并称“三商”，对一个人的成长来说同等重要。看来这个话题太新鲜了，以至于学生都回家告诉了父母。
　　“胡闹！孩子才多大，该学的都没学会，教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老张听了明水的解释，气得瞪起眼来。
　　“发达国家都当课程教，咱们国家也有试点了，我说几句还不行？”
　　“那不只是试点吗？谁知道成功还是失败？哪天镇教委下了指示说让教，我们就放心大胆地教，现在不行！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咱们家长的理解水平有限……再说，学校中心任务就是学文化，学生在班上都做开买卖了，还有心思学习？！钱是什么？钱能让亲娘俩对簿公堂！教室里掺和进钱，你就等着看有多麻烦吧。”老张看明水不服气，加重了语气。
　　明水承认，这些话有道理，就低头沉默了。
　　老张又换了下口气说：“就吕昊爸爸这张破嘴满庄一传，没事也搅起事来。咱们说两句话怪轻快，坏了名誉就麻烦了。”他把后一句话说得语重心长。
　　明水心里矛盾的很。他从小受的是节约教育，谁也没教他怎么挣钱。现在他自己严重缺钱，却不知道怎么办。吕鑫才刚过十岁，就灵活地运用了抽奖、拍卖等方式赚钱，明水其实很佩服的。但是这些发生在教室里的买卖又该怎么定性对与错，让学生有个正确认识呢？
　　明水有些困惑。再一想又觉得好笑。明明是吕鑫给自己上了一课，自己却戴上了一顶把学生教坏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