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发作 第十三章 恼人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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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牛大鹏，明水妈妈说：“明水，你也当老师了，别觉着当老师委屈，到老了你就知道，学生就是这个工作最大的意义。”
　　“哪个学生也要善待，别管他学习好孬。您的至理名言。我上班几年，您就说了几年，不嫌烦啊。”明水笑着关上门，跟妈妈一并回来。
　　这是个很普通的平房小院。四间正房，两间一口，每口都是一间做客厅，另一间隔成大小两个卧室。明水妈妈住西头一这口，奶奶住东头那口。屋门口有个出厦，用玻璃封起来，和其他人家一样，上面是晾衣架，下面就是些花花草草。奶奶的躺椅放在朝阳的地方，她常常坐在那里晒太阳。
　　明水父母结婚的时候，这房子原是东头三间是一口，西头一间是一口。后来，为了给明水爷爷治病卖掉了老房子，奶奶也搬过来。明水奶奶讲究东边为上，她是长辈，自然要住东边这一口，可让儿媳住在一间屋里又不妥，就用木板重新隔成了今天的样子。
　　明水本来住西头小卧室，大学毕业后搬到了奶奶的小卧室，方便夜里照顾奶奶。西头的小卧室就给明水做了书房。
　　“去跟奶奶说声你回来了。”妈妈接过明水手里的电脑和纸袋提到西屋去了。
　　明水就拉开纱门进到东屋里。
　　“谁来了？”奶奶正抱着老黄弯腰在抻里屋的床单。老黄是只泰迪，是明水上大学的时候大姑从同事那里讨来的，明水想叫“豆豆”啊，“乐乐”啊，“贝贝”啊，奶奶不同意，就叫“小黄”，现在成老黄了。
　　之前老黄听见大门响，早就连扑带跳地到门口欢迎过明水了，这回是第二次见面。它从奶奶身上跳下来，两只前爪摁住地，身体后拉，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奶奶，是我回来了！”
　　“你可回来了。”奶奶拿起床边的拐杖迎出来。娘俩刚坐下，奶奶又扶着沙发欠身起来，说：“明水，这两天没舍得吃顿好饭吧？回来好好补补，我还给你留着吃的呢。”她拉开橱门，拿出两个黑乎乎的牛油果来，说，“你大姑拿来的，说是外国的，快吃点。”
　　明水顺从地接过来放在桌上，他并不急于吃那个疙疙瘩瘩油黑的东西：“奶奶，你打电话是有事？”。
　　奶奶没接茬，去拿茶杯倒水，问：“听着有外人说话，谁呀？”
　　“是我小学同学，我跟着他的车回来的。他是我妈的学生，非要来看看我妈。”明水接过茶杯，边喝边说。
　　“你妈，瞎当了这些年老师，现在连句实话也没有了。”奶奶的慈祥一下子烟消云散，挂上惯常的焦怨脸色，说话也成了降调，声音逐渐升高，唯恐隔壁的儿媳听不到。
　　“又怎么啦？您不是又自己找气生吧？”明水早习以为常，也没往心里去。他知道奶奶心里搁不住话，这两天他去槐河，奶奶一定憋坏了。
　　“奶奶，怎么回事，我妈让你生气了？”明水笑着，放下水杯，把奶奶扶到八仙桌旁的椅子上，那是她发火的时候常坐的地方。只要奶奶生气开腔，就会转悠着坐到那里，她要与明水妈妈拉开距离，并且要提醒明水娘俩，她才是这个家的掌门人。
　　明水的不以为然让奶奶倍感委屈：“明水，我就你一个亲人了。你大姑供着我吃好穿好是不差，哪回来也得把我数落一顿走，恨不得把我吃了，我是不指望她了。你这个妈，现在都快赶上俺老祖了，看着我没本事，花着她的了，也敢反话顶我了。”奶奶一脸恨怨，眼镜也摘了，去抹眼泪。
　　明水忙又倒杯水给她，嘱咐说：“慢点说，别急。”
　　“我年纪大了，老糊涂了是不差。可是我不编事，不说谎，一辈子实话实说。她倒好，老了老了，会编瞎话了。”奶奶把食指在自己的心口指点了半天，又指向门外，好像明水妈妈就垂头站在门口认罪一样。
　　“那一回你大姑拿了把怪好的伞来，我就收着了准备给你用的。前天下雨，来了俩人，也说是她学生，临走来我屋里找伞，就拿走了，到这也没送回来。今早晨我问你妈，她还来了理，说是她买的。明明是你大姑拿来的，就成她买的了？我说打电话叫你大姑来对质，她就摁着不叫打，你说这不是心虚是什么？你大姑要是知道了，以后还能买东西来吗？”奶奶眼里带着厌恶，嘴上使着劲，手里的拐杖也捣着地“当当”地响，声音高得墙外的邻居都能听见。
　　说了一阵，她低下头愣了一会子，又带着哭腔说：“我是真活够了，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不活了。这两条腿天白天疼了晚上疼，受不了了，再天天生气，我活着还有啥意思？！”
　　明水是了解妈妈的，这把伞哪怕是金子一样贵重，她也绝不会说谎。奶奶虽然脾气急，有事爱埋怨别人，但也不可能诬赖妈妈，这就是叶溪说的“误会”了。
　　谈了一中午的误会，到家就遇上了，明水哭笑不得。他把头扭向门外，一抹夕阳正打在东墙上。还说什么呢，他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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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了衣服，明水回到西屋，妈妈正坐在门口明快的地方，戴着眼镜拆奶奶的棉衣，看明水过来就抬起脸来笑笑，她什么也没说。
　　“妈，奶奶说的伞是怎么回事？”
　　“哪什么事？没事。那天超市搞活动，太阳伞特别便宜，我就买了一把。回家来可巧你大姑来了，你奶奶自然就认为是她买的了。”
　　“呃……”想来也是个误会，但是这算什么呢？对一个人来说，不都是小插曲和调味料吗？明水无言以对。
　　明水肚子还隐隐作痛，就斜靠在沙发上，看妈妈拿剪刀对付那些针脚。奶奶花眼以后，这些棉衣就是妈妈做的了。他不明白奶奶为什么总不能念这千针万线的好，非要和些鸡毛蒜皮过不去。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不是讲得很好吗？不好受是吧？脸上没点儿神气，累着了？”妈妈停下来，看着陷在沙发里的儿子。
　　对于失去丈夫的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明水懂事、勤奋，从上学到工作都不让人操心。她每次看着明水，一半是安慰，一半是愧疚，总觉得没给这个孩子提供更好的条件。心下不忍。
　　“没事。”明水不想让妈妈担心，笑着说，“外边的饭吃不惯，全当减肥了。”
　　明水又觉得身上有些冷，就坐起来。老黄跑过来，一下跳到他腿上，热烘烘的小身体像个暖水袋一样。它刚剪了脸上的毛发，像个小狮子一样。明水碰碰它黑黑的小鼻子，它就装腔作势要咬人，把明水逗笑了。
　　“下午我们吃鸡，你奶奶今早晨就嘱咐我好几遍了。我已经炒了，等会儿加上菜花就行了。”妈妈把身上的线头捡了捡，起身放下棉衣要去厨房。
　　“妈，我这两天吃坏了肚子，不想吃油腻的。有绿豆吗？我喝碗稀饭就行了。”
　　妈妈笑了笑，没说别的，摘下围裙出去了。一会儿，明水听到大门响，他知道妈妈去买绿豆了。
　　他心里有些堵，眼也热起来。这种感觉从他工作开始，就经常有了。每当看到妈妈咽下各种责备，默默地为他和奶奶忙碌，他就忍不住心酸。特别是现在，妈妈准备为他买房子，每一分钱都俭省着用，更让他心里像压了秤砣一样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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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忽然响起了提示音——“夏日冰淇淋”——是叶溪的微信，“我的钱包不见了，可能掉在哪个地方了，你帮我问问你同学哈，找不着就算了”，后面是一连串笑脸，估计是嘲笑自己果然丢三落四。
　　这就是不缺钱的人，钱包丢了还笑得这么自在。
　　明水想到了叶溪背后的吴桐，想到他开的车，相当于开着一套房子在路上，他觉得那个在他心里有些模糊的吴桐高大了起来。
　　明水联系了牛大鹏，第三天大鹏就找到钱包送来了，是掉在表哥诊所的床底下了。
　　很小很薄的绒面软钱夹，是贴身带着的那种，一定是叶溪翻本子记电话的时候带出来的。
　　打开钱夹，里面除了几百块钱，照片，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猜的话可能是吴桐的吧。这应该是叶溪的备用夹，万一哪天丢了包，还可以用这个应付下。
　　“给你送去？”
　　“不用了，除了钱没别的，东城分校每月都有人来开会，让你大姑给帮忙捎来吧。”
　　嗯，是个办法。
　　明水把钱包给大姑送去，大姑看着这玫红色的小东西，狐疑起来。
　　明水没办法，就把食物中毒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大姑。
　　“哦，那还是个好姑娘，我去的时候得好好谢谢人家。”大姑点着头，想了下，又说，“你还写张纸条给她吗？你那一手好字，派点用场行吧？”
　　明水知道大姑早惦记自己连个女朋友也没有，但叶溪和吴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关系，这种自作多情也未免太没意义了。
　　“不写了。”他有些害羞，“您去的时候，帮我买点吃的东西送给她表示感谢就行了。”
　　但他想了想，还是在纸上写了“谢谢你”几个字，放在钱夹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