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帆动之外号风波（三）

　　外号这个问题跟着翡翠，跟了两三个年头。如今高建民对自己外号的态度影响到了翡翠。他怎么能这么看得开呢？为什么我就没有像他一样啊！然而，这困惑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翡翠又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老同学乔小亮和豆豆同一个班，他也光荣赢得了一个全新的外号——事儿妈！尽管他三令五申不让别人喊他，但是谁又听呢！他早已不是小学时代威风八面的班长了。豆豆看在眼里，心里竟会有说不出的滋味儿，不过也只是一会儿罢了。话说吸溜着鼻涕偶尔尿床的年岁里，两人还坐过同桌。
　　豆豆与翡翠认识并成为密友仅用了一节课的时间。在翡翠三岁的时候，翡金玉便把她送进了幼儿园。豆豆是翡翠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同桌，以后两人便一直是同桌，中间偶有不同班级不同桌的时候，而豆豆总有办法使得两个人重新成为同桌。以至于后来新老师听见她的名字，直接自动将两个人分到一班且同桌。在那偶尔的空隙里，乔小亮与豆豆做过两天同桌，那时两人不过五六岁。
　　小亮的书包里总会装上大把的棒棒糖，各种口味都有，有时是袖珍水果。他还喜欢将未拆包装纸的棒棒糖齐齐的摆在桌子上，一边吸溜吸溜的添唆着嘴里的糖，一边眼含笑意地看着桌子上的，时不时的还要用手拨拉两下，就像弹奏钢琴。豆豆坐在小亮的一侧，眼巴巴地看看小亮的嘴，再看看小亮眼前五颜六色的糖，眼珠子来来回回，来来回回满眼眶乱转。
　　终于察觉到那束迫切的目光，小亮“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的同时将桌子上的棒棒糖一股脑儿推进了课桌一边拉开的书包里，“刺啦”一声拉上了书包的拉链。看的豆豆愣了两秒钟，接着没有征兆“哇”的一声哭了，说什么也不和小亮坐一块儿。当时班里小老师正好刚上岗不久，处理这样的情况还不熟练，索性将两人调开。就这样，豆豆和翡翠相遇了。只一节课两人神神秘秘的小声分享了各自所有的小秘密，包括小亮的恶行。
　　乔小亮的形象在两个小姑娘最初的记忆里就此定型。之后，乔小亮竟然一直当选班长，局势不利的情况下，再不济也还是干部。两人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搞懂，乔小亮怎么就取得了老师的信赖。难道是他周正的国字脸？或者是那副乖小子的姿态？他怎么能欺骗得了那么多只眼睛。他下达老师命令的语气，差遣小兵们的神态，那脸庞斜仰十五度，两只鼻孔也招摇的厉害。
　　小升初开学第一天，乔小亮又一次被光荣的任命为班长，只不过还在观察期，一旦不合格，立马有候补班长顶上。乔小亮的脸仍旧习惯性斜仰着，不过说话的频次以每日加二倍的速度上升着。仅仅由小学校园换了初级中学校园而已，以班长为中心围绕一周的人们散去了不说，乔小班长还需反过来一个一个的找相关人员处理琐碎杂事，一不小心便被人嚼了舌根。
　　豆豆除了那么一刻心里不舒服之外，其他大部分时间会随着其他的人小声喊他“事儿妈”，喊着喊着就忘记了小时候那件刻骨铭心的事，偶尔翻出来，豆豆还是会禁不住多喊小亮几句“事儿妈”。
　　翡翠跟豆豆谈高建民，豆豆与翡翠说乔小亮，两者诉说的内容不时引起对方的惊叹。翡翠惊叹小亮的大变化，尤其是顶着那外号儿还热情不减的干着费力不讨好的工作。换做自己，早就辞去班长职务，扑到课桌前解决纯粹的课本知识了。她可是见过豆豆班里、包括豆豆在内的同学一起叫乔小亮“事儿妈”的劲头，甚至还有“无亮不事儿妈”的说法。而乔小亮还是每天楼上楼下的奔忙，似乎真就是“事儿妈”。
　　第二个星期的某一天，翡翠去找豆豆，恰巧碰见了匆匆而过的乔小亮。
　　“事儿妈……”情急之下，翡翠直接喊出了乔小亮的外号，话出口的瞬间心一下子跳到了喉咙，懊悔得要死。
　　“哎，是翠花。啊不，翡翠啊。嘿嘿，有什么事儿吗？”翡翠竟然破天荒地从乔小亮的脸上看出了一丝腼腆的痕迹。
　　“没事没事，见到老班长打声招呼！”翡翠赶紧摆摆手说，也没反应过来，乔班长是喊了她翠花的。
　　“没事儿？没事儿那我走了。我赶去跟老师说点儿事。翡翠，你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啊！”说着还朝着翡翠眨了眨眼睛。
　　她干笑着朝乔小亮挥了挥手表示再见，转过身来不由得思索了一会儿。乔小亮就像鼻尖上校园的气息，不一样了，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是明显的长高的个子？是腼腆的笑意？还是步伐匆匆？又或者是他说有什么事就去找他的话？似乎都是，又似乎一个也不是。
　　再抬起头来的一瞬间，校园里的空气比平时清新了不知多少，教室门前水池子边的大柳树也亲切了许多。柳树的叶子一叶一叶的清晰可数，柳树下几片叶子漂浮在小水坑里，晃晃悠悠的叶子上面似乎还有小蚂蚁。翡翠曾亲眼见过蚂蚁坐在叶子上飘到岸边上了岸。
　　想着想着猛然发现同桌刘一辉已经做完了语文和数学作业，班主任刚布置下来才过了一个中午，后天上午才用得到。默默惊叹吐出一口气，翡翠也赶紧将作业摊开在桌子上。
　　这个刘一辉还真是个乖宝宝，从来不迟到不说，似乎就没离开过他的位置。翡翠在的时候他在，不在的时候他还在，凳子好似粘着他的屁股从没分开过。他还总是喜欢捧一本书，没两天就换一本儿，一颗头差点儿没扎进书里，天天这样儿眼睛竟然没戴眼睛还很雪亮。每次老师批评其他男生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翡翠总会朝他那里瞥几眼，好学生就是好学生，他的桌子上仍旧有一本书摊开着。仔细瞄了一下，不是语文课本。
　　一开始，她也没放在心上，也许是刚进新学校同学们之间似乎都是同一水平的，没有高低之分，不用着急自己的学习成绩，看看闲书也是打发时间。没想到，一天天的过去，刘一辉的状态给翡翠带来的紧迫感越来越强烈了。她没有怎么用功，所以看到如此状态的刘一辉，倍感压力山大。没办法，学生就得学习，优秀的学生只能不断学习保持自己的地位稳固不动摇。
　　翡翠从不认为自己很优秀，但是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一定得站在别人的前面，尤其在学习上。毕竟过去灰色的三年里，成绩给了她骄傲，给了她不用正眼看待那些嘲笑自己名字之人的自信。
　　那三年里，翡翠埋头只与书本最亲近，书本里全都是美好的、简单的、善良的，没有任何嬉笑与嘲讽。童话里“王子与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这一句话不知被她默默地看了多少遍。古诗、文言文，甚至是小数点她都觉得可爱觉得令人振奋，只要能够远离那些同学们无耻的嬉笑。有时看着看着，眼泪竟然自己顺着脸颊就淌了下来，发觉之后她赶紧将手拖住那面脸颊，小心地、慢慢地将那滑倒脸颊底部的眼泪擦去。沉浸在书本里，很多时候连豆豆、老爸老妈都被自己扔到了爪洼国。
　　新的学校、新的环境、新的老师、新的外号，一切都是新的。担心自己的外号被重新疯传，着急适应新的环境、新的“外号”，自然的，放在桌子一角的课本很少被主动翻开。担心过后翡翠顿时觉得没意思，觉得空虚。同桌的生活日常令翡翠感到惊惶，这几天的日子似乎还没开始就从头顶飞走了。她赶紧收起糟乱浮躁的心，坐到桌子前，深呼吸后翻开自己的被忽视已久的课本。做些有意思的事情，就像之前的状态。
　　刘一辉倒是千年不变的一个姿势——伏桌看书。
　　那天中午，翡翠想憋住不笑的。但是，千年不破的堡垒被攻破、五千年美女冷不防放了个响屁、好好学生毫无预兆的来了句——他妈的。刘一辉在翡翠心里的形象瞬间崩塌，转而竟忍不住笑了。也许是前后变化的突兀本身就极易引人发笑。
　　秋天的阳光洒在桌子上，微微有些晃眼。桌子上一本有些厚度的书正摊开着，书的前方一缕缕热气正从一个透明的水杯口往上飘涌。刘一辉似乎很享受阳光洒在衣服上漫延开来的暖意，他并不急于看书，只偶尔瞥一眼，偶尔将手伸向水杯。
　　翡翠还没坐下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同桌正在经历着一场莫大的享受，确切的说是一进教室。教室靠门这一边的窗户比一米八的数学老师还稍高一些，另一靠西边的窗户就比较正常了，所以能享受日光浴的学生并不很多。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日光下，宁静很容易就产生了。
　　然而，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宁静被打破了。翡翠亲眼看着刘一辉闭着眼睛轻轻地、慢慢地将水杯送向了鼻孔——嘭——喷水了。只呆愣了一秒，翡翠赶紧拿手捂住嘴，将头扎扎实实地埋进了书本里。连续不断的咳嗽引来了其他同学的注意。这个时间，教室里的学生并不是很多，六七八九个而已。翡翠只趴在书本上一点儿不敢动，在他人看来她不过是在睡觉。实际上她的耳朵可是动了好几下，一般人不会注意到，包括翡翠。这两只耳朵清清楚楚的捕捉到了来自靠门那一广阔范围里的低笑。高建民的笑声尤为显眼，或许是他自己感到这样幸灾乐祸实在不妥，于是他憋笑着说——呛死你！这憋笑在说话的时候还漏了风。耳边咳嗽声好不容易停住了，教室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就在翡翠快要睡着的时候，进耳朵里的一个声音令她立刻没了睡意。
　　只听见刘一辉以极低的声音来了一句——他妈的！
　　有些僵硬，似千年等一回才有的奇观。翡翠没忍住，自己又开始偷偷地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