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帆动之外号风波（二）

　　自从帅气的数学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重新诠释了自己的名字，翡翠心里高兴了一个星期，吃饭的量“噌噌”地往上增，结果一见到老妈总是“妈，我饿了”！
　　星期六这天，一家三口坐在两个人地方显空旷、四个人空间稍拥挤、三个人正好的饭桌前干干净净地吃完了午饭。翡金玉看着连菜汁都被用馒头蹭干净的盘子，眼角的小褶子又折了几褶，目光透过昏黄的墙壁看向与翡妈挨着的翡翠的小脑勺，说他吃好了，得出去跟门口的萧大爷杀几盘。临走时，一个利索的口哨惹来了翡翠妈的大白眼和一连串唠叨。
　　吃过饭“吧嗒吧嗒”嘴，翡翠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家门。门口外，她远远地看到对面大槐树下萧大爷控制不住的笑意、翡金玉紧锁的眉头——看来爸爸要被将军了。大槐树粗得很，听大人们说有好上百年了，一棵树解决了半个街坊的夏日乘凉问题，怪不得派出所会紧挨着大槐树。大树底下好乘凉啊！翡翠一边想着，一路向北直直地穿过了两个街道，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口。
　　从街角看去，这户人家有三层楼房那么高，刚翻新没多久，隐隐的仍旧有一些古旧味道。楼房被铁栅栏圈住了，圈住的还有紧挨着栅栏的溜边青菜。青菜叶子耷拉在泥土地上，黄的多绿的少，好几片别处飘来的枯叶覆盖在青菜叶子上。这颓败的美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她的主人生性懒惰，鲜少侍弄。青菜地里最夺人眼目的莫过于隐蔽处爆裂开来的菊花，虽只有三种颜色：黑、白、黄，虽然隐蔽，但是翡翠一眼就看到了。
　　走进敞开着的铁栅栏，多看了两眼菊花，翡翠重重地敲了敲厚重的漆红大门。没有人应。她又敲了两下，里面这才有个“来了、来了......”的声音从门缝里钻出来。听着拉长的回应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翡翠暗暗地深吸了口气。
　　“小姑娘，你找谁？”一位柳眉尖尖，眼睛圆圆的妇女望着翡翠，两眼透着晃眼的光。
　　“我找高建民，我是他的同学。”翡翠看到妇女脸上的笑，语气也跟着绵软了不少。
　　“找建建呀，呸呸。找小民呀，在呢在呢。你快进来吧！”
　　翡翠跟着妇女进入这漆红大门，身后铁栅栏与漆红大门不算短的距离排了几个大大的花盆。花盆里的植物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他们应该是长歪了吧。身前正对着第二道门，有一堵墙，整面墙上贴着关公威风凛凛的巨大画像。转过这堵墙，它的背面固定着一个木制的梯子像是装饰，梯子颜色暗黄墙面深红。此时高建民正从楼梯上往下走，腿略蜷曲着不能很好的舒展开；他头顶斜上方有一四方块儿的木板，仅能通过一人，显然这木板可开合。木板也是暗红的，周围的屋顶为了配合木板，或者木板为了配合周围的屋顶，都是暗红色的，不仔细的话还真看不出木板的存在。高建民从四方形的木板里钻下来，腿略蜷曲麻溜地顺着梯子遛了下来。转过头看见翡翠，朝着她嘿嘿笑了笑，跟这位妇女叫了声妈之后就直接领着翡翠出了刚进来的大门。
　　妇女站在原地，斥责的话留在了嘴边。她跟着往前微微开门，从门缝里看到两人一前一后往院子的角落走去，抬头望了眼木梯上方几乎无痕迹的四方入口，蹙起的眉峰又平展开来了。
　　“你看，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菊花。为了这几个宝贝，我可没少受我妈的唠叨、眼睛的狂扫乱射，耳朵被揪得早都麻木了。幸好，我最终拼死把她们保护了下来......”高建民两只小眼儿看着菊花，说话声音高一会儿低一下的，又是委屈又是自豪。
　　“这菊花真奇特，我还没有见过白色的呢，黑色的听都没听过。你看这花开得，我两只手掌合起来都没它大。”翡翠拿手比划，一边说，说着说着，轻微地吸溜了一下嘴。
　　“嗯，那是。你等菊花长出新苗的时候，那时我心情还算可以的话，就送你。”高建民得意的笑容里满是男孩子的真诚与豪气。
　　“真的？还是别了，我怕把它养死。如果到时候它们还活着，你心情也不坏的时候，我一定会试着把它们养活。”翡翠压低声音稍稍靠近建民说，“不过，你这菊花能活下来还真不容易。你妈都那样对你了......”
　　“哎，翡翠你想哪儿去了，我总归不是捡来的。因为大人们都说这花不吉利，要我扔掉。我一个人跟他们斗争了好长时间，才把它们留下来的。这花，你想看，随时都能过来看。”高建民说着说着，声音调子不知道升到哪儿去了，尽显得意。
　　“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我爸爸也说过黑白花不吉利，他肯定不会让我往家里带的。不过，这不重要。”翡翠说着脸上也开始由可惜变得凝重起来，“我来还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
　　看着翡翠脸上的变化，高建民愣了一下，也只是愣了一下，又赶紧笑着问翡翠什么事情。翡翠就把她听到的告诉了高建民。
　　星期三那天，翡翠手里拿着馒头跟豆豆一起往学校走。一路上，豆豆看着翡翠手里的馒头，一连看了好几眼，见翡翠没反应仍旧眉飞色舞地吃着，一着急抓住最后的一口塞进了自己嘴里，边夸张地嘟嘴嚼着边跟翡翠仰脸挑眉。翡翠气乐了，直接上去挠她痒痒去了。
　　一路上打打闹闹十来分钟，两个人来到了学校。校门口一左一右远远的有两排大杨树，直溜溜的几乎没有多少分支。树下零零星星的散落着几片叶子，不远处的地面上一群蚂蚁正在走S线。突然嘈杂的校园深处飘来阵阵突兀刺耳的嬉闹，瞬间打碎了一切安宁惊扰了运粮的蚂蚁。
　　“建民，建民，贱民啊......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啊哈哈……哈哈......”
　　“是啊，他妈怎么给起‘贱民’？哎，我也快笑死了。”
　　“就是，就是......”
　　豆豆已经进了教室，似乎没有听见这尖利的笑声又或者早已见怪不怪了。翡翠站在教室的门口，心里好像被针重重的扎了几下，一路上吃进去的馒头也仿佛顺着食道潜入了气管，一口老气——上不来下不去。她深深地吸了几口稍微调整了一下将要从心底飙升起来的火气后才进入教室，缓缓地坐在位置上，下意识地朝着高建民位置的方向看过去。他，还没有来。
　　上课铃响，看到数学老师的一瞬间，翡翠心里的压抑、憋闷、小火苗统统不见了。居然是数学课，真好！翡翠心里默默地感叹着、夸赞着老师的帅气，举止、神态，真帅气啊！不多时，数学老师就将翡翠带进了数学知识的海洋里。偶尔还被老师幽默的语言逗得低低笑了起来，脸上也不再阴云密布了，眼睛里的亮光像冉冉升起的太阳散射出来的光芒——越来越盛。
　　“豆豆，你为什么叫豆豆？”下课后，翡翠一如往常去找豆豆了。
　　豆豆略微有些不满掰着指头跟翡翠细数：“这还用问我吗？你自己稍微观察一下就应该知道的。因为我喜欢吃豆芽、土豆、豆腐、豆奶粉......这你都知道的啊！”
　　“你确定吗？在你出生之前，你妈妈就知道你的喜好了吗？”看到豆豆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翡翠倒也没继续问。对豆豆的话，她显然是认同的。“嗯，那我们家有传家翡翠，所以我叫翡翠。你说，高建民为什么叫高建民呢？”翡翠在数学老师表扬她名字之后，才想起来问一问翡金玉给自己起名翡翠的原因。问过之后，直自责自己的愚蠢，没早些问问。实际上，那时候，她问过一次，但是，被同学们的口水淹没到只剩下了羞愧感。
　　“高建民，你说过的长得像豆芽菜的那个高建民吗？我想想，也许是建设国家，一切为了人民呗。我们刚才上的政治课。”说到这里，豆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下。
　　回家查过资料之后，果然和豆豆说的一样，翡翠吃饭的时候又多吃了一碗。翡家夫妇吓了一跳后随即高兴起来，早就想着闺女胖胖的好，有福气。如果她一直保持这个吃饭的量，很快就能跟那个小豆豆一样厚实了。吃饭过程中，翡翠随口问翡金玉有没有什么外号，翡翠妈一听随即用手捂住满是米饭的嘴抑制即将出来的大笑，以防喷饭。翡金玉看了眼翡妈，脸红了红故作平静说没有，接着高声告诉翡翠说他的名字寓意自己是书中的金和玉。有句话说得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翡翠正埋头吃着饭，没注意到老两口脸上的怪异表情，崇拜地抬眼看了父亲之后，巴巴的问若有大人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叫“建民”，这名字代表了什么。一开始，翡金玉吃着饭没细品，顺着嘴就出来“贱民就是不好的人民”，话一出口发觉不对，脸又红着立马改口“建民就是建设国家服务人民”，这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名字，他父母是想让他当官儿一方，造福百姓。翡翠一听乐了，继续给了翡爸好几个崇拜的眼神儿。
　　翡翠妈没理翡翠爸的话，接过话头说起前几天去买菜碰见一个妇女，见长得喜庆就禁不住拉着说了几句。她说她儿子叫高建民，还说这名字无私有内涵，起名字的时候谁能想到外号这事儿，现在横空冒出来这么一个谐音外号儿，也不知道儿子在学校天天都怎么过的，那小身子骨，唉。我们聊着聊着，这妇女的儿子居然跟我们家翡翠居然还是同班。“闺女，你说的高建民是不是就是他呀？”转过脸，翡翠妈问她，“闺女，没人给你起外号吧，你的名字好听又金贵还文艺......”
　　唉，翡翠叹了口气，含在嘴里的饭一下子膨胀了，堵了一嘴再塞不下一粒米。想着，我该早点儿跟你们倾诉倾诉我的苦难史。一个人背负着不良的感受实在太难熬！
　　下午学校里。“高——建——民，我叫翡翠。”翡翠没有注意到喊他名字是咬字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知道你，《翡冷翠的一夜》——我看过。我家阁楼小屋里的书架上有一本书，书上有。”高建民抬高了声音。
　　“真的，这么厉害。”翡翠的眼睛蹦出了亮光，幌了一下高建民的眼。
　　“那当然，我爸爸可厉害了，他的书我基本都看不懂。我养了几株菊花，我妈妈死活要拔扔到垃圾堆上，还是我爸爸最后发令给留下来的。妈妈的脸黑了好几天，一看她的眉毛我都不敢大声说话。”
　　“为什么呀？你妈妈不喜欢花吗？”
　　“那倒不是，是别人说那花不吉利。”
　　“哦。”
　　星期六中午吃过饭，翡翠终于装一了肚子里的勇气，迈着大步朝高建民家走去，连给下棋的爸爸加油都没顾得上。
　　敲开门看到一位妇女，翡翠盯着她的眉眼看了两秒觉得世界真奇妙。她的眉毛放在眼睛上像极了句子中间的逗号，说话的时候，眉头微微靠近了一下，眉毛竟然神奇地连成了一条直线。翡翠恍惚了一下，妇女仍旧在笑着，那眉毛的变动似热水升腾的气体，向上微微浮动，一下子就不见了。
　　看到高建民，他的眉毛微微发黄，几乎能看见眉毛下白的皮肤。他所说的菊花，尤其是那株黑色的，翡翠确实没有见过。豆豆应该也没有见过，翡翠想着下次带豆豆来看看。
　　“高建民，我们家有翡翠。”翡翠说出了心里话的一半。
　　“是吗！”
　　“所以，我叫翡翠。”
　　“啊，你是想说她们用我名字的谐音给我起外号吧。这没什么的，我也给别人起过。你看我的菊花真好看，他们家门前都没有。”高建民指了指左右两边别人家门前。
　　本想安慰的话憋在肚子里，出不来了。看着高建民跳动的眉毛，翡翠眼前一下子浮现了那个妇女，可不高建民妈妈的样子。跟他蹲在角落里欣赏了一会儿菊花，之前想好怎么安慰的话，一个字也没有说。高建民侃侃而谈，语气满是高兴，像洒在菊花上的阳光，听着叫人享受。当太阳转过菊花，到房子后面的时候，翡翠就与高建民告别了。
　　回到家门口，父亲还在大槐树下。翡翠颠儿颠儿地跑过去，蹲在旁边胳膊抱着大腿一声不吭地看着两个人你吃我一子我吃你一子。吃着吃着，父亲停住了，眉头又皱了起来。翡翠脸上堆着笑赶快跑过去趴到萧大爷的背上，萧大爷只顾逗翡翠玩笑，父亲侥幸将了萧大爷的军；萧大爷也还是笑呵呵的，仍旧一个劲儿逗着翡翠。翡翠一个劲儿的呵呵呵笑。
　　风轻轻地吹着，偶尔飘下来几片叶子，有黄的有绿的还有微微发红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空隙，斑斑驳驳地撒了一地。萧大爷被翡翠的笑声引得止不住脸上的笑意，翡金玉看着老小笑容顿了一下，一束阳光恰巧晃进了他的眼睛，他接着也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有了遗憾惋惜的味道。
　　棋子的碰撞声停了一盘棋的时间又继续响了起来，不断地上升穿过槐树枝叶，远远地消失在三个人的笑声里。
　　“爸爸，你为什么叫翡金玉呀？”
　　“爸爸不是告诉过你吗？你的记性怎么不如爸爸了？”翡金玉脸又红了红，他脸带防备地看着萧大爷。
　　萧大爷的笑声更亮了，笑得眼角也湿了碎裂的银色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