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品名称:爱你真的好难 作者:河南南阳金小贝 发布时间:2017-03-24 19:11:27 字数:3032
于是,那年秋天,她托着厚厚的行李到N市上学。全班六十七名学生,六十六名来自N市或郊区,只有她离家一百多里。她理着像男孩子一样的短发,瘦小的脸,显得眼睛特别的大。第一次上厕所,就被当成男生盯了很远。班里的学生穿着她从没见过的运动鞋,衣服是那么的漂亮、干净。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的衣服,那是比她大不了几岁的舅舅穿不上给她的。大家对她独特的发音很感兴趣,几个男生一下课就围着她问:“龚小南,你家养牛了没有?”她笑着回答,但惹来他们更大的笑声。上课了,语言老师提问:“谁想读读这篇课文?”她第一个举起了手。当她站起来,认真地读完了之后,发现同学们在窃窃私语,老师表情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让她坐下。她不知所措,等到听到第二位同学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时,她才感到深深的自卑。
天气逐渐地变凉,同学们都换上了厚衣服,龚小南的脚上还是那双刚开学时的凉鞋。适逢50周年庆典,学校决定每班训练方队。早自习不再上课,都到操场上练习。五点半,龚小南所在的班级已经在校园西北角集合。当班主任喊出口令“正步走”的时候,龚小南随着队伍迈出了自己的脚。她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早有准备,把红色的秋裤往下使劲拽,一直拖到脚底下踩住,凉鞋的带子一扣,不细看还真以为空了一双红色的袜子呢!龚小南为自己的妙计暗自得意。可是天色渐渐发亮,龚小南越来越紧张,生怕别人发现了她的伪装。越紧张越出错,别人伸左脚她伸右脚,班主任狠狠地盯着她。
整个早自习,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终于结束了,到了天色大亮的时候,她才敢把伪装去掉。因为白天温度还不算太低,偶尔也有不怕冷的和她一样不穿袜子,这样她就有借口光着脚。她就是这样,可怜地维护着自己小小的面子。
每个周末,她都会独自住在空旷的女生宿舍。那时新的宿舍楼还没有盖起,三个屋架式的大宿舍连在一起,一个年级集中在一块儿,床位不够,同班的女生就挤在同一张大木床上。龚小南的班级一共有三名女生住校,周末的时候,那两个女生就会骑着自行车回家。龚小南只能一个月回一次,因为一次回家的车票是一块七毛钱,如果每周都回,来回就要多花十块二毛钱。而龚小南那时候一个月的生活费是三十元,加上一趟路费,以及平时的开销,每个月固定从家拿五十元,她必须精打细算,不然就不够支撑到月底。
有几次,因为临近考试,学校要交油印费,她上交了之后,已经所剩无几了,也不想向父母开口;星期天就躺在床上看小说,饿了就啃几口前几天没吃完的馒头,开水是免费的。这样也能撑到月底,总能剩下两块二毛钱,除去车费,还乘五毛。这五毛是雷打不动要节省下来的。每次到车站坐车,她都要买上五毛钱的瓜子、糖块,到家捎给爷爷吃。爷爷特别疼爱她,在她出外上学前,每次放学回家,她都会坐在爷爷的腿上,脸颊被爷爷的胡茬扎得生疼。每次爷爷都会指着她对别人说:“我这个孙女,可精着呢!”
对于龚小南来说,偶尔饿饿肚子倒不算什么,难熬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恐惧。周末,整个宿舍大院空无一人,院子里荒草丛生,大门被一把大铁链锁上。龚小南把宿舍里所有的被子抱过来,在她的四周围成一个圆圈,她就蜷缩在里面,这样她会有一种安全感。夜深了,大街上会传来人们唱卡拉OK的声音,那时候流行的是《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往事如风,痴心只是难懂,心似冰冻,怎堪相识不相逢……”她静静地听着,少女的心随之坠入一种深不可测的谷底。那谷底是那么黑,那么暗,以至于成年的龚小南总是不敢听到来自黑夜的任何一首歌曲,那飘来的乐曲瞬间就会将她的坚强击碎。
很多时候,她会幻想,有一个高大成熟的哥哥会来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小手,抚去她脆弱的伤悲。成年后的龚小南总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害怕孤独,宁愿在狂欢的人群中事不关己的静坐,也不想独享片刻宁静。在她被同桌的男生恶作剧地用针扎她乳房时,她渴望有这样一个哥哥;在她周末天未黑之前,在大街上来回游荡时,她渴望有这样一个哥哥;在她半夜被小便憋醒,不敢走出宿舍路过荒草,到西边的厕所时,她渴望有这样一个哥哥;在她看书看到深夜,为书中人物感动得落泪时,她渴望有这样一个哥哥……而这个哥哥在哪里?一直未曾出现。
她就这样对徐坤诉说着她的过去。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做,就是对耿震,她也没有说过这些。耿震是很喜欢她,但更多时候,他是在滔滔不绝地说他自己。甚至龚小南会觉得,他只是很陶醉在自己的口才中,他的才华却没有让龚小南感到温暖。是了!是温暖!龚小南要的就是温暖。就如同徐坤这时坐在她身边,只是静静地坐着,已不再让龚小南感到寒冷。
龚小南犹自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徐坤的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他对身边这个柔弱的女生心疼得无以复加。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地,他把她揽到怀中。原来,几个星期前,龚小南无意听到一个学姐讲到,耿震的家里早已为他订了一门亲事,对方已经毕业了,就在他的家乡任教,等耿震一毕业,家里就为他们完婚。她听到这个消息,没有去质问他。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孩,从不会刻意地想要得到什么,她要的,是一切顺理成章。她不再理耿震,面对耿震发疯似的追问,她也默不作声。如果说以前对他有所保留的话,那么这次,却是彻底的放弃。
青春的男女总是可笑的。见龚小南忽然冷漠地对待自己,耿震就故意和班里的一位暗恋他的女生打得火热,借此想激起龚小南的嫉妒。他和那个女孩在校园里并肩走着,故意远远地出现在龚小南的视线里,他的笑声几里都能听到。又隔了几星期,龚小南发现他剃了个光头,拿着他那根长笛,飘然而行。这种“大逆不道”立刻招来学生科冯科长的关注,他被叫去训了几个小时,命令他要么回家等头发长长再来,要么戴上帽子。耿震在僵持了几天之后终于败下阵来,乖乖地戴了一顶帽子,好在夏季还未来临,如此装扮也别有风度。他和龚小南就这样互相怄气,初恋的男女总是把面子看得特别重要,宁愿看着一段感情落花流水,也不愿低下高贵的头。
龚小南就这样被徐坤轻轻地拥着,对这样的拥抱,她没有感到丝毫突兀。就好像他一直这样抱着她,从没有突然出现过,也从没有突然离开过。也许最能打动自己的,就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倾听者吧!这个下午,两个人就坐在夕阳的余晖里,感受着烂漫花开,体味着草木疯长。
端午节那天,学校放了一天假。龚小南随徐坤来到他家,徐爸徐妈一大早到大女儿家了,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徐坤煮了一锅茶叶蛋,又把徐婶头天包好的粽子拿了十几个,放在笼上蒸熟。他一下剥了十几个鸡蛋,一骨脑堆在龚小南面前,催着她快吃。龚小南也不客气,拿起就吃,在他面前,她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拘谨。直到龚小南再也吃不下了,徐坤才用手擦去她嘴边的鸡蛋渣,递给她一杯开水。龚小南数了数,自己一共吃了八个鸡蛋,三个粽子,从小到大,她终于过足了鸡蛋瘾。龚小南后来总是回忆起此事,她不知道她是因为能够无所顾忌地吃到鸡蛋而爱上他,还是因为他对她的爱而爱上他。龚小南曾经对徐坤感叹:如果我们有个女儿,我一定要让她物质上绝对富足,这样她才不会因为别人的一点恩惠而迷失自己。
“十五年前,你就背叛了我。”
对于耿震安的这种“罪名”,龚小南一直不接受。毕业之后,按耿震的说法是,他一直在寻找她。龚小南并不相信,要想找一个昔日恋人,用得着十五年吗?即使一个隐藏得极深的罪犯,不也逃不过警察十八年的追捕?报纸上经常登着,什么地方一个杀人犯终落法网,何况,她并没有隐姓埋名。毕业后,她就嫁给了徐坤,在N市结婚,在N市工作,在N市生下自己的儿子。但她没有去揭穿他,一个女人可以不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但你可以享受它。尽管如此,十五年后,当看到耿震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龚小南仍又惊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