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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花 第三章

作品名称:校花      作者:徐伟成      发布时间:2017-03-21 20:07:51      字数:8291

  罗娟英伤好以后,对孙有炳态度有了不小转变,他俩在校园里有说有笑。
  孙有炳为了达到目的,在罗娟英那说了我不少坏话。像上面所说的,我开始根本就不想管,是他把车停下来,我硬着头皮成了替罪之羊。按现在的孩子说,我不应该再理他了,可那时的孩子放学后没有什么娱乐,我和孙有炳又都是话痨,还有一个共同的性格,特别怕孤独。第二天下了操,他在厕所里让了我一支烟,我俩又成了铁瓷。
  孙有炳约罗娟英几次以后,罗娟英不爱理他了,他开始冒用我的名义约她。
  一天,孙有炳对我说:“今天晚上罗娟英想见咱俩。”
  我说:“你自己去吧。”
  他说:“别呀,主要是为了见你,我是陪客。”
  我问:“她找我有什么事?”
  他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我走在学校操场上心里想,她是不是问我英雄救美不是出于本意,她真问起来我怎么回答。这个孙有炳为了得到罗娟英的信任,把我出卖的体无完肤,这个见色轻友的家伙,我在操场上转了好几圈也没想出好办法。我又想,八成不是这事,因为这是帮忙的事,我可以帮也可以不帮。她今天真要问我点事,可能是问我那几个玩闹什么时候在她面前跪地救饶赔礼道歉吧。如果那样就更麻烦了,自从那次虎口脱险,我很少去城里玩了,就怕碰见那帮亡命徒。如果他们再碰见我那就惨了。如果再挨了打我说是因为上次救罗娟英,谁信呀。唉,真是祸从口出,我当时为什么吹那么大牛逼呢!走在操场上,脸红一圈,青一圈。篮球场那边传过来一片欢呼声,我想可能是一个漂亮的三分球,我侧头看着篮球场,一帮比我们小一届的学生在篮下混抢成一片,场外五六个女生尖叫着,我心里骂,这帮傻冒也会玩篮球?
  孙有炳和罗娟英约的是晚上七点半,在她们厂图书馆,孙有炳和我说的却是八点,那天我为了给孙有炳难看,八点过五分才到图书馆。
  我站在孙有炳的后面听他对罗娟英滔滔不绝唾沫星子乱溅地说他哥在社会上有多大多大份儿。怎么跟四中的玩主茬架,怎么给东子拨份儿,怎么给小淼长份儿。我心说,你就不说你哥到六中被毛五揍得鼻青脸肿怎么跟人说怂话,丢份儿跌份儿。罗娟英手尅着桌角,说:“你上次约我出来说你爸,在傅作义的麾下屡立战功。解放后你爸怎么受领导重视,你是不是想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呢?”她手使劲地尅了一下桌角,迅速缩了回来,她双手交叉搭在胸前,尅疼的手使劲攥着拳头。
  她向我招了一下拳,然后独自走到了一个刚走的人位置前坐下。她看我坐在了她的旁边后小声说:“是不是孙有炳约你八点?”我说:“没错。”她说:“我就知道他在捣鬼。他说你约我,所以我才出来,要是他约我,我不会出来的。家里一大堆作业还没做,求你告诉他以后别再约我了。”
  我听了她的话,用手捋着头发。
  “求你了?”罗娟英低头看了一眼我搓地的脚。
  我说:“我怎么说?都是瓷器。”
  他说:“你把他当瓷器,他把你当哥们了吗?再者说,我都到你家看过你了。”她捋了一下头帘。
  我说:“我说什么了吗?是他说救你俩不能白救。你俩得有一个跟他交朋友。”
  她说:“就照他说的做,那跟他也没关系呀,是你救的我俩,他比我俩跑的还快呢。我俩追半天都没追上他。哎,你就跟他说,如果跟我交朋友也轮不到他,起码你在先,他在后。”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罗娟英。
  她羞涩地说:“难道我配不上……”
  “配得上,配得上。”我鸡叨米地点着头。
  “配的上什么呀,真难听。”她责怪着我说:“哎,你知道我坐这个位子是谁天天坐的吗?”
  我立起耳朵。
  “是我们厂工会牛克思坐的位子,他每天一下班就来这学《资本论》,听我爸说《资本论》他能倒背如流。”
  我说:“我爸的徒弟邓师傅能背《毛选》四卷。”
  她低下头说:“你看这地让他鞋磨得多亮啊。”
  我看着黑亮黑亮的水泥地说:“他看书就看书呗,磨什么地呀,这不有病吗。”
  她看了一眼走过去的图书管理员,然后怨怼地说:“马克思看书就磨地,写《资本论》的时候大英图书馆地面让他磨了一个大坑。”
  我惊讶地张着嘴。
  “一看你就没读过《马克思的青年时代》。”
  我强辩着说:“马克思把图书馆的地磨出一个大坑,中国三岁小孩都知道,我能不知道吗?那我问你他为什么磨出一个大坑?”我这一问,还真给她问愣了,“告诉你吧。马克思写书的时候没那么多灵感,他一着急就磨地,久而久之,加上他大皮靴前后都钉了铁掌,别说水泥地了,就是大理石地也禁不住他那么磨呀。”我学着马克思使劲地磨着地,磨得我脚烫得不行。
  “你真是聪明耶,真的。”她兴奋地说:“我爸就没想到这一点,我爸一直关注牛克思,经常来看地磨的怎么样了。总想拿他做个学马列的典型,有一次我爸做梦说梦话还说起这事。可快10年了,这地越磨越亮,就是不出大坑,我爸说磨不出坑有一个重要原因,我们厂盖图书馆时没有买水泥的指标。我爸带人从科学院实验基地拉了一车水泥,水泥刚拉回来,科学院领导就追了下来。他说,你们厂胆子也太大了,敢偷实验场的水泥。我爸又上烟又点烟说,都是系统单位,让你们批水泥你们不给批。来的领导说,低标号水泥批了好几次都没货,都是高标号,我也没有办法。我爸说,图书馆藏得都是马列的书和毛主席的红宝书。怎么着,难道毛主席的书配不上高标号水泥吗?你看看这标语:‘大干一个月,把读马列落实到实处。’再有一个星期就满一个月了,您今天要把水泥拉走,到时候工人阶级读不到马列的书到院里找领导去闹,我可说是你把读马列的水泥拉走了。来的领导说:别别,因为一车水泥,别耽误你学马列。”
  她说到这朝我一阵笑,我知道她笑什么。
  我说:“跟你爸说,给牛克思鞋上前后钉掌。”
  “布鞋行吗?”
  “怎么不行。”她扬起头。“你过来干嘛?”我回过头看着孙有炳。
  孙有炳说:“我刚才说的话,都是心里话,你好好考虑考虑,别急着回答我。”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罗娟英的嘴越说越快,孙有炳的嘴越张越慢。罗娟英说着说着空甩了一下肩膀向门外走去。孙有炳跟在后头出了树林,他停下来,我俩目送着罗娟英的背影消失在五号楼的拐角处。
  我神情恍惚地站在一棵树旁,左思右想刚才发生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我一幕一幕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如果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怎么跟孙有炳说呢?我脑袋顶在树上尿着尿。
  “哎,罗娟英一看你来怎么不理我了?”孙有炳问。我“嗯”了声向后蹶了一下屁股,系好扣子,说:“我没尿。”
  孙有炳说:“你有病吧,没尿树湿了一大片,狗尿的?”
  我嘿嘿傻笑起来。
  从厂门口出来我俩相互看了一眼,就此点头告别。他向北,我向南,走在厂区的东墙外,心情别提多美了,这种美太活,有跳动感,有游离感,总之抓不住。我又反复回忆起罗娟英说的每一个字。我真傻,我还跟罗娟英说我俩是瓷器,有这样的瓷器吗?为了讨好罗娟英出卖我,说我根本就不想管,说我看不上她,看上杨英了。我不知道孙有炳什么时候已经走在了我的后头,他突然的出现,让我心脏狂跳不止。
  我侧过身站下来,嗓子紧得不能正常发音,我想把罗娟英说的有些话告诉孙有炳。可说哪句呢,从哪句话说起他能接受,而且不过分刺激他。我干咳了几声,我想,先哼一首歌,哼一首什么歌呢?对,哼一首罗娟英最喜欢的《小城故事》。我走着唱着,孙有炳也跟着唱起来,当然他没有我唱得更用心,更深情,我俩唱的各怀心事,唱完我咯咯地笑个不停,等着引出他的问话。
  “你笑什么呢?”果不其然他说话了,“你是不是有病了?”我没理他,吊着他的胃口,他又追问一句,我站下来,面对他满面狐疑的脸,突然有了一些不安。我避开他的脸,低头犹豫了一会儿,决定不管说的好与坏一定要跟他说几句。如果罗娟英明天单独碰见我,问我和他说了没有,我怎么回答。起码得把不让他找罗娟英这几句话说喽。我吞吞吐吐地说:“如果罗娟英不喜欢你,喜欢上别人,你怎么想?说完拿眼睛觑着他。”
  孙有炳说:“他喜欢上谁了?”
  我说:“比如说……霍国强吧!”
  他说:“不可能,霍国强头两年上课还找虱子呢。再说,他长的满脸青春豆,跟二十多了似的。哎,我听说去年他还尿炕呢。”
  “别说那些。”我打断他。
  “不可能,在我的记忆里他就没穿过新衣服。哎?我听说小时候他去天安门穿了一条膝盖打补丁的裤子,被外国人给拍下来了,真给中国人丢脸。哎,你说他哪来的那么多旧衣服?”
  我说:“他有四个哥哥,你如果也有那么多哥哥,你也穿不上新衣服。”
  “所以嘛!罗娟英不可能看上他。”他说。
  我说:“罗娟英看不上他,更看不上你。咱们班比你强的有的是。”
  “你说谁比我强?”
  我说:“张东旗,不管在长相上家庭上都比你强,而且学习总在前三名,你最好一次才是第四名。”
  他憋红了脸说:“他比我也强不了哪去,我爸要不转业,现在还在军队里干,肯定比他爸官大多了。你想,我爸不到三十岁就当连长了。”他开始讲他爸当兵的经历,我听着他讲了一百遍的故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行了,再听我的耳朵就要起膙子了。”我想,今天该说的话必须说出来,如果不说出来,不但对不起罗娟英,也对不起自己。想到这我背朝他说:“你别再约罗娟英了。”
  他听了这话说:“哎,我约不约罗娟英和你有关系吗?”
  “跟我确实没有关系,但,她刚才让我转告你,别再烦她了。她妈都有察觉了。如果她妈知道非揍她不可。再有,他哥知道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我把他哥两字加的很重。
  孙有炳听完我说的话,说:“你别拿他哥来拍唬我,我哥也不是吃素的。你真会吃铁丝拉笊篱,你下一句不会说她看上你了吧!”
  我说:“没错,罗娟英说了,他喜欢的不是你,是我!”
  孙有炳听到这里说:“姓徐的,明天咱俩找罗娟英对质,如果她说的像你说的,我让给你,如果她今天没说这句话怎么办?”
  我低下头,想了半天说:“她虽然原话不是这么说,但是有这意思。”我说完这句话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并不安地用余光扫着孙有炳,等着他跟我咆哮。可没想到孙有炳极其安静地凝视我,学着《列宁在1918》里一句台词:“看着我的眼睛。”
  我转过头看着十三店对面路口第一个路灯下十几个飞翔的蝲蝲蛄。
  孙有炳急头白脸地对我说:“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我听他有点哭腔地嚷着,迟疑了半天说:“罗娟英说:要交朋友也跟我交。”
  “我操。”他在原地低头转了两圈,捡起一块小石子,猛地朝那路灯掷去。他拍拍手,指着我鼻子说:“姓徐的,不要脸的我见过,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这要是张东旗说我还信,你说我信吗?你是不是发烧了?”他上前摸我的脑袋,我一闪身躲了过去。
  他说:“徐伟成,你还社会上混呢?撬铁瓷的婆子,我拍罗娟英之前跟你说了不?这两个人你先挑一个,你不挑,我选了,你跟我起腻。”
  我说:“我当时以为你就那么一说,痛快痛快嘴,没想到你真走了心。你没想想,你也应该照照镜子,有句话叫什么……吃天鹅肉?”
  他听了我的话恬不知耻地说:“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董永不就娶了个七仙女吗?”
  我俩一直争执到我们厂门口,最后谁也没说服谁,闹的不欢而散。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听着我弟弟甜美地吸进呼出的小火车声,翻来覆去想,刚才发生的一切细节,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的神态。罗娟英真的看上我了吗?不可能,我站在孙有炳的立场上想了想,罗娟英说的话有让我牵制孙有炳的意思。即便是这样,也应该知足。那时的女孩在男女关系上能表达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易了。
  那时候的女孩,如果说我喜欢和你一起玩,相当于现在我爱你这个分量。那时的女孩如果说出我爱你,肯定已经衣衫不整了。如果男孩说宝贝、心肝什么的,肯定是不可能的。像不要嘛,你轻点,抱紧我,要来了,不要停,不行了,好舒服,我还要这些话,那时的女孩是绝对说不出口的。我在想罗娟英毕竟给了我一个机会,她为什么选择我呢?很明显,她拿的住我。
  她妈和我妈都在通州工具厂工作,她妈是劳动科科长,我妈是车间工人;她爸是红旗厂副厂长,我爸是对面向阳厂工人;她是我们班语文课代表,我在班里什么都不是。另一种答案就是往好处想,也是我久久不能入睡的理由,罗娟英是不是真看上我了,这也不是不可能,我俩青梅竹马,从一年级就在一个班,二年级玩拍电报,她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她回头看我追上没追上,一下子撞在树上,胳膊骨折了。就伤成那样他父母都没埋怨我一句,还劝我妈回家别打我。头两个月我又因为她和杨英被流氓打了一顿,综上所想她倾心于我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我又有一点小恶心,如果我当时没说不想管该多好。这个孙有炳,太不局气了,如果没有他在罗娟英面前胡说八道,如果没有张东旗姐夫横车一拦,给我打个腿断筋折该多好啊。两个月过去了。在两个月中她得看望我多少次啊。这将是一个多么凄美动人的故事呀,我蜷曲腿,抚摸着小腿,外面的路灯灭了才合上眼。
  早上起来我头晕脑胀,两眼干涩如醋。刷完牙洗完脸,拿起一个馒头夹了一筷子酱油咸菜,背起又脏又沉的书包下了楼。走到校门口,我把最后一口馒头放进嘴里,看着从北面过来的孙有炳下了马路过了桥,看他头发像刺猬似的站在我面前。
  “怎么,昨晚回去被鬼拍了?”
  他听了我不计前嫌的话,揉着结了眵的双眼笑了笑,说:“你的眼睛比霍国强他家的兔子还红,为我拍婆子这么操心的人只有你一个。”说着他走进校门,我跟在他的后面。走到第三块篮球场地时张东旗在篮下叫住他。我看了张东旗一眼,打了一声招呼,这时预备铃响了,我赶紧上了趟厕所。
  我坐在座位上,一上午什么也没想,只想一个事,罗娟英心里在想什么,她是不是真喜欢我,是不是想跟我交朋友,今天一定弄个水落石出,如果弄不明白,我怎么面对孙有炳,如果弄不明白,就这么熬鹰也受不了啊。明天就星期日,我姐一回家,看我这副德行,她肯定会旁敲侧击地挖苦我。
  下午下课铃刚一响,我背起书包快步出了学校,过了马路,进了红旗厂家属院,走到2号楼西面,在楼的水泥护沿上坐下,背靠着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罗娟英每天上学放学都要从此经过,我早想好了,待会儿罗娟英一到我就吹口哨,就吹南斯拉夫电影《桥》的主题歌,《啊朋友再见》。这首歌的歌词虽然跟谈恋爱南辕北辙,但很好听,在那个年代能选一个男孩招猫递狗的歌很不容易,更不易的是这首歌有一段是用口哨表现。
  我记得刚看完《桥》这个电影,我们班二十几个男生腮帮子都肿过,怎么回事?学吹《啊朋友再见》学的,女生里有一个叫李小燕的,吹得比男生还好听,那个年代吹口哨就是现代的纹身,就是现在的染头发,就是现在露屁股沟子的短腰裤。那个时候你要能吹一口好口哨,姑娘随便挑。比我们高一届“兔嘴”姚傻子,吹一口好口哨,算口哨大哥大,姚傻子从上高一开始每年运动会百米第一,成绩十一秒二,这也是我们学校记录,更神奇的是姚傻子离终点越近口哨越响。姚傻子吹的《啊朋友再见》在学校演出过,我因为崇拜姚傻子,曾经跟我妈说,想去我大舅他们医院做个整容手术,给自己上嘴唇留一个豁口。我妈听了当时就给了我一个大嘴巴,说:“你本来长的就够对不起我的了,还敢糟改我,我打死你得了。”
  当你看到这里你会说我太没溜儿了,其实,这是我的亲身经历。我想让所有人关注我,让漂亮的女同学瞧得起我。姚傻子他们班班主任吴丽萍什么事都找姚傻子商量。因为吴老师的关注,他们班有四五个女生追姚傻子,这几个女生因为姚傻子互相吃醋,经常吵架,后来毕业了我才听说,姚傻子给那几个女生和吴老师都一勺烩了。
  罗娟英和杨英还有一个四班的女生叽叽喳喳地走过来了,看着她仨走近,我赶紧吹起口哨。当然是《啊朋友再见》。杨英侧过头说:“徐伟成,你在这儿干嘛呢?”
  我停下口哨忙说:“我等,我等人呢。”
  杨英笑着说:“我知道你没等狗。”
  我嘴里“咝”了一声,心里骂了一句,我操。在我一愣神的时候,罗娟英已经拐到了五号楼的甬路上。想着她刚才侧头看我一眼的表情,根本看不出要跟我交朋友的意思,看着她的背影我有点失落,同时也给我一点轻松。我站起来靠在墙上,脑子里一摞一摞地坍塌着什么,今天能睡一个好觉了。我看着一拨拨放学的学生,像一朵朵浮云,我想着罗娟英为什么对我那么平静,对教历史的葛老师那么兴奋。今天上午上历史课我回头看她用胳膊支在桌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讲台上羞涩地微笑。
  自从罗娟英在锅炉房后面向我表白了那天起,我的心情极不平衡。不平衡的主要原因是孙有炳。你想,在营救罗娟英杨英的过程中,我不但挨了打还受了伤,我都没借这个茬跟人家提这个那个要求。他一个逃跑的反而大做文章,就像罗娟英说的,要跟也得跟我呀。在我眼圈一天天暗淡下去的日子里,我想还是要找一个机会把这事有一个了断。我知道如果真弄的明明白白很可能对我不利。
  星期三上历史课的时候,我给罗娟英写了张字条,告诉她下午三点我在她家楼下喊三声孙有炳,如果没有情况让她在北面窗户上挂出一条毛巾!
  我中午吃完饭看大刚他们在院里打了会儿篮球,抬头看乌云把天遮上一半,我迟疑了一下,想回家拿把伞,刚进家门,一想算了,家里的伞早已开裂,前两天我妈热补了一下,真打起来,那穷酸劲就别提了。如果不带伞赶上雨还有点诗情画意,弄不好还给罗娟英几个意外的动人情节。我腋下夹着两本书,一本语文,一本数学,如果谁问我干什么去,我就说去学校。如果在罗娟英家楼下碰到人就说去问作业。再有夹两本书也是为了让罗娟英看。葛老师腋下永远夹着两本书,那个帅劲别提了,这不是我说的,罗娟英说的。葛老师把教案往讲桌上单手一放,罗娟英的胸脯就一鼓一鼓的。我学着葛老师脚尖轻快地点着地走着。
  进了红旗厂院门,一阵风吹过,我捋了捋散在额前的头发,闻着潮湿的空气。一个雨点打在我的手腕上,接着一阵更大的风摇得树叶哗哗响,雨点噼噼啪啪在甬路上摔得粉碎,我赶紧走了几步下了甬道,躲在路边树下行走,雨点滴滴答答打在树叶上。望着灰蒙蒙的院子,有几个孩子飞速地钻进楼道,看着有不少家在关窗户。
  我把书遮挡在眼前跑起来,到了罗娟英家楼下,看了一眼她的窗户,大声喊起孙有炳……二楼的窗子里居然有人瓮声瓮气地答应。我看到罗娟英家旁边的窗户开了,孙有炳探出脑袋。
  “操!我去哪你都能找到我。”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孙有炳,夹着的书散落在了地上。
  “操!你怎么知道我在陈科家,谁跟你说的?”
  听了他这话我刚明白,原来他不在罗娟英家,陈科和罗娟英家住一个楼道,这个孙有炳怎么跟四班的陈科混上了呢?这小子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陈科从窗户里伸出脑袋向我喊:“上来吧!孙有炳正在问我数学题呢,你不是也来问数学题的吧?”我“嗯”着不知所措。这个孙有炳,王八蛋,他哪是学习的人呀,分明是来窥视罗娟英。我瞥了一眼罗娟英家的窗户,湿漉漉的玻璃后面有一张水彩画一样的脸。窗户轻轻地划开一条缝,一张叠好的字条飞落下来。这时孙有炳探出窗外大叫:“怎么?你叫我下去有事?”
  我赶紧说:“没事,没事。”我边说边捡着散落在地上的书,“我这就上去,找你就是想问作业的事。”我在抬头的一瞬,扫了一眼落在雨水里的字条,飞身跑进楼道。
  我稀里糊涂问了数学作业,孙有炳在我带的数学书上一通乱画。我又问了陈科一道题,他不厌其烦掰开揉碎讲了半天,我不懂装懂一边啊啊着,并大声说:“噢……哦……原来这么解就行啊!”其实,我的心根本没在这里,一半想着雨地里的字条,一半想着罗娟英。
  四点半钟陈科去厨房淘米,我借这个机会说回家给父母做壶水,没等陈科挽留声落地,快步出了门,三步并两步下了楼,看见那张叠好的字条还在雨水里浸泡着,我捡起来想把它打开,可浸泡的纸太软了。我用两手压了压纸里的水,小心翼翼地把字条放在裤兜里。在这阴雨初定的下午,我有了劫后余生的欣慰。
  回到家里,进了北屋,转头又去了南屋,然后又回到北屋,把门关好,从兜里小心翼翼地拿出叠成方宝形的字条蹲在床前,双手轻轻地拆开,把字条放在凉席上,用干毛巾吸了吸水,把毛巾放在二屉桌上摊开,把字条移在上面按了按。然后分辨着模糊不清的字迹,这个笨的比小雏鸡还要笨得罗娟英,你怎么能用钢笔写完就扔到雨地里呢?我打开灯,又从南屋把台灯也拿到北屋打开,那一行蓝色的字,最后让我看成蓝色的海洋……
  晚上,打开半截抽屉,继续看着躺在抽屉里的字条,看不清楚,看不清我就猜,我把好的一面坏的一面都猜了,感到还是不对,她对我的好坏没有必要写在字条上,她完全可以当面跟我说,而且还避免了很多风险。会不会也是跟我写的一个内容,当她知道孙有炳在陈科家约我改个时间呢?她在锅炉房后面说的那几句话,对于我对于她都没有下文,这个纸上写的内容很可能就是约我改时间。想到这里,我呼吸急促起来,我念着那根本看不清楚的字条:今天孙有炳在不方便,晚上七点半在锅炉房后面小树林见。
  默默地念完,好像念多了二至三个字。我想了想刚才念的字,如果把七点“半”的半字拿下去,再将锅炉房后面的“后面”两字拿下去也念的通。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去南屋看了一下表。六点半刚过三分,我回北屋把字条小心叠好,放在我睡觉的凉席底下。我下了楼,飞一样地跑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跑那么快,就感到浑身有一股劲憋着出不来。我跑着跑着打了一个嗝,刚才吃的酱油炒豆腐,有一块碎豆腐颠到了嗓子眼外头。我咽了几下没咽下去,没办法停下来,组织了半口唾沫重新将豆腐送回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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